一片肃穆祥和的寺庙内,一名谈吐温文,相貌同样俊美祥和的蓝衫青年,手捧着一本佛经,谦恭有礼的递交给大殿上,一名精神矍铄、神情严峻的白眉老人。
“阿弥陀佛,有劳徐施主了。”老人双掌合十,不疾不徐接过经典,笑语道:“这一部经典屡次受潮毁损,这一回有徐施主的缮修,总算又能恢复原来经文的面貌。”
离开了原来的居所,徐子谦栖身在寺院中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平日为庙里住持抄写经书糊口,夜里便专心攻读四书五经,以应付今年的秋试。
“能够为方丈帮上一点忙,徐某亦十分荣幸。”徐子谦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作揖。
“徐施主。”
“是。”
“听说施主正准备今年的秋试?”白眉老人是庙中的住持,法号清虚,是个年近七十,聪敏睿智的长者。
这个孩子自从立夏之后,就孤身来到庙中,初时见他,虽是一身兰衣布冠、书生打扮,但他貌柔心细,步履方正,由内而外透着一股高华的气质,依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此人将来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他看上去总是显得有些疲惫,有些寂寞,经常徘徊于廊下,时而蹙眉远眺、时而低徊嗟叹,彷佛有许多愁思藏于眉心……
“正是。”徐子谦恭谦以回。
“尽管勤学苦读,可也别累坏了身子。”清虚关怀一问:“前天夜里,老纳偶然经过禅房,听见您咳得厉害,似乎已经受了风寒?”
“让方丈操心了。”徐子谦无奈的苦笑。
“马行无力皆因瘦,若想要事半功倍,不将身子骨养好,那是不行的。”身为庙中住持,又为长者,清虚带着一抹善意的微笑,慈爱的道:“老纳已经吩咐膳房为您煎煮了一碗药汤,记得趁热服下。”
“多谢方丈。”拱手一揖,他连忙还礼:“徐某在此谢过。”
“您去吧。”
“弟子告退。”
点点头,含笑目送远了徐子谦,清虚旋被身后一个小沙弥唤住。
“师父,前堂来了一位女施主,求了一纸诗签,想求师父解签。”小沙弥双手合掌一道。
“喔?”清虚白眉一挑,急忙追问:“还是经常来的那一位女施主吗?”
“是。”
老住持一听,立即嘱咐道:“千万不可让对方久等了,我们这就赶紧前去吧!”
就这样,一老一小两个光头和尚,风风火火、气喘嘘嘘地赶至前堂,远远望去,即见一缕娇俏的身影已伫立在佛堂前,淡如远山的柳眉下,是一张秀秀气气的清水脸儿,如邻家姑娘似的可亲。
“李施主,您今日又来解签吗?”额上汗水还来不及擦去,清虚已经迎了上去,彷若款待贵宾般,丝毫不敢怠慢。
“是啊,小女子又来叨扰您了。”女子浑身充满不羁的野性美,与一般温柔婉约的姑娘家截然不同,眉宇之间皆是自信的神采。
“份内之事,不算叨扰,还请施主先移至偏殿,老纳再为其解签吧!”只见清虚弯腰恭立,低眉俯首,必恭必敬、态度十分恭谨。
“嗯,也好。”女子浅声应允,微透着一番威仪。
待到了偏殿,女子即命一旁ㄚ鬟取出诗签,递教给清虚方丈。
“这是我茹素三日之后,向佛祖求的诗签,还请方丈为我解惑一番。”
只见签上写着--
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听自然
莫叹年来不如意喜逢新运称心田
“敢问李施主,您所求为何?”
“姻缘。”
闻言,清虚浅笑一道:“这首签诗之意,大抵有先苦后甘,先否后泰之意,如果是问婚姻,则表示有情人终成眷属。”
“啊?!”女子听完,面露一脸苦色,感到郁闷极了!
“这……有何不妥吗?”清虚见状,连忙一问。
“何止不妥?”她用着一抹哭丧的声音说:“是大大的不妥呀!事实上,我虽求了这首诗签,但并不是想‘求姻缘’,而是想‘躲姻缘’的。”
“李施主这一说,倒让老纳越听越胡涂了。”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呀!
“这事儿是这样的,我皇……呃?”顿了一顿,女子连忙改口,解释道:“是我大哥说了,今年不管如何,一定要为我许配夫家,还说了,谁能解出他三道考题,他就将我嫁给那人,完全不让我做决定。您说,这气不气人?”
“原来如此。”清虚恍然大悟,笑言道:“其实这一首诗签还有另外一层解释,那便是暗示姑且将眼前所遇上的各种难题,就随着缘份去安排吧!待时来运转,自有一番令人称心满意的新发展。”
听到这儿,女子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副刚从地狱被特赦的模样!
“但愿一切真如方丈所言,终有拨云见日、否极泰来的一日。”女子暗暗心忖,倘若一切如她所愿,那就真是我佛慈悲了。
“李施主不必患得患失,应当一切尽其在我,心中所求之事,自然水到渠成。”清虚劝道。
这时,女子不经易瞥见一名巧从殿门外走过的书生,但见那男子一手持着书卷、一手端着药碗,俊雅的身影,十分抢眼!
“咦?那位公子……”
随着女子惊艳目光望去,清虚笑言道:“徐施主是今年京师应试的考生,平日十分勤学,又因远道而来,在京师并无亲戚,只有暂居此处。”
莫一晌,随侍女子的一名ㄚ鬟,忽然看出了端倪,在女子耳边小声低语:“公主,巧儿似乎见过那个人。”
“在哪里见过?”
“这儿。”语落,巧儿从袖中抽出一张袖珍版的俊男图,“喏,您瞧,那人与这张图中的美男子,是不是同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
只见图中男子看来也有二十来岁年纪,一张粉脸白里透红,俊俏异常,眉弯鼻挺,目射精光,一只折扇摇呀摇着,掩不住一副风流倜傥之气。
但见远处的男子,虽不如画中人物那样充满着‘脂粉’气儿,但却是同样英俊漂亮,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巧儿,你这图是打哪儿来的?”女子好奇一问。
“柳家布坊啊!”
只见小ㄚ鬟巧笑倩兮的道:“前一阵子三公主不是老赞叹着咱们长安城内又多了一位传奇美男子,只可惜那男子性情古板又迂腐,非但如此,还相当不解风情,竟在美人怀送抱之时,念起一大串又臭又长的戒淫文,气得三公主当场将那男子给轰出府门去?”
“喔?”女子突然来了兴致,又问:“那这与柳家布坊又有何干呢?”
“巧儿打听过了,那胆敢拒绝三公主求欢的男子,曾经在柳家布坊做过坊工,但他啥都不做,只当试穿员。”巧儿笑语。
“试穿员?”那是什么鬼呀?
“他可受欢迎了,听说只要他身上穿套过的衣袍,马上就会有人砸下重金买下,是布坊内数一数二的大红人呢!”只见小ㄚ头一脸兴奋的又道:“这不,为了增加营利,那柳家布坊还大手笔地请来画工,为他一人做画,还说了,举凡选购坊中布料十疋、裁衣五套,及可获赠俊男图一幅!”就连她这一张图,也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珍品呢!
听完,女子不禁笑叹了句:“这长安城内还真是无奇不有,什么五花八门的行业都有人肯干?”
“这也不足为奇呀?”巧儿心细的分析道:“您瞧,那男子一身布衣打扮,必定出身贫苦人家,又说是远道赴京赶考的书生,会流落至柳家布坊当坊工,依巧儿猜,不是为了报恩,肯定就是为了还债啰!”
临离去前,女子又远远地凝望了那穿着一袭破袍衫的穷书生一眼,此刻的她尚不知眼前这容貌俊逸却面带一脸愁色的男子,在不久的未来,将与她有着一段密不可分的关系……
梅花凋谢,杨柳正吐露嫩芽,塞外犹是寒风凛冽的季节,中原已是春暖花开的二月。
唐代进士试发榜多在每年的春初,榜文就张贴在贡院东墙,参加进士的举子、生徒多则两千,少犹不减千,得第者更不过百人中的一、二人而已。
然而,那最后高居于榜首的新科状元郎是谁?
不但教所有应试者关心,乃至当朝百官、下至长安城百姓,无一不仰首引颈,纷纷打探,深深牵动着每一颗长安城人的心!
因此进士发榜,通常是每年春初在长安城中的一大盛事。
这一天,看榜、听榜两处人头攒动,盛况空前,多是长安民众,或是市井闲人,抱着好奇与关心的态度聚于此。
反到是应试者,有时并不去看榜、听榜,而是忐忑不安、焦急地待在旅馆或家中静候消息。
徐子谦也不例外,打从十四岁起,乡下考到省里,从省里考进京城,如今又从京城考进皇宫,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考试结束后,他便一脸平静地在暂居的寺院禅房中兀自收拾行囊,心忖万一落了第,他便即刻动身,启程返乡。
尔后,永不再踏入长安城一步。
就这样,从早上等到傍晚,依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浅叹了声,徐子谦忍不住心忖,或许……他已是名落孙山了?
也罢,还是回历阳去吧,他上京赶考也已经一年多了,娘亲一人独居家乡,身旁无人照应,也是不妥。尽管入仕无望,好歹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庄稼汉,耕田养鸡,也足以奉养母亲。
拎起了包袱,徐子谦便要前往大殿,向好心收留他并供给他食宿大半年的方丈辞别。
岂知,才刚踏出了禅房,陡地就听见一片梆锣之声,和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嘹亮的吆喝报喜,缓缓迎面传来--
“发榜了,进士科第一名,和州历阳郡人士徐子谦,赴京殿试、一举夺魁,经皇帝钦定头名,高中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