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慕容夜军旅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暗惊小骗子这次的谎扯得有些大了,这要他怎么圆回来?她不过十五岁年纪,把把脉、开几帖药还行,就算是往他身上缝几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打开妇人的肚子取孩儿,这事儿近乎荒诞,简直闻所未闻。
肖正清还未做出决定,唐大夫已经铁青着脸快步而来,一改往日慢悠悠的性子,腿脚倒比年轻人还利落。“胡闹!真是胡闹!老夫行医一辈子,还未听说过能够开腹产子的!”他说得火大,唇上的白胡也跟着一耸一耸的。
柳盼紧随其后,仿佛是嫌唐大夫还不够气恼,连忙反驳道:“除了开腹产子,唐大夫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能够保住大人和孩子?”
唐大夫紫涨着一张老脸,气呼呼的瞪着她,过了半晌才吐出来两个字,“胡闹!”
柳盼又问:“唐大夫有不胡闹的法子?”
事关人命,她问了产婆情况,也亲自进产房瞧过了肖夫人,肖夫人羊水破了半日,但是胎位不正,孩子才会迟迟生不下来。“肖爷,恕我直言,再不开腹,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要是再耽搁,就算开腹把孩子取出来,到时候救回来也成了痴儿。”
唐大夫大声回道:“这是什么谬论!”
肖正清到底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唐大夫,你可有办法保住肖某的妻儿?”
唐大夫随即显现颓然之色。“唐某……学艺不精。”
肖正清不欲再与他讨论,转而看向柳盼问道:“姑娘说的开腹之法,是否真能救活肖某的妻儿?”
慕容夜才要阻止柳盼说大话,她已经开口了——
“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应该没问题的。”
慕容夜连忙打圆场,“肖兄,我家这丫鬟向来喜欢胡吹大气……”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吧。
柳盼终于逮着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瞪了慕容夜一眼。“闭嘴!”然后吩咐肖正清准备锋利的匕首、麻沸散、桑皮线等物。
慕容夜皱起眉头,难以置信的瞅着她,心里暗想着,小骗子,要是得罪了盐枭头子,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门口侍立的阿汉与裘天洛看得瞠目结舌,脑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柳姑娘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当面喝斥王爷闭嘴。
半个时辰后,一名丫鬟前来听风轩报信,但她在产房里被开腹的场景吓着了,说话不免有些结巴,“柳、柳姑娘……用刀划开了夫人的肚子,把小少爷抱了出来……她、她还用桑皮线将夫人的肚子缝起来……”就跟缝衣服一般,瞧着真是吓人。
肖正清后继有人,喜出望外,还知挂念妻子。“夫人如何了?”
“夫人昏睡着,柳姑娘在一旁守着,说是药效未过,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
“恭喜肖兄!贺喜肖兄!”慕容夜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小骗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医术似乎意外的不错。
肖正清有些抱愧。“难怪木贤弟这般宠着柳姑娘,单她一个倒比我这一院子莺莺燕燕还抵用,贤弟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这么个宝贝,也不知道她有无别的姊妹?”
慕容夜笑道:“这可是捡来的宝贝,再无有相似的了。”她从家里跑出来,想来就是仗着医术不错才有的胆气。
门口候着的阿汉暗暗将肖正清鄙视了一番,老婆儿子才平安,就开始惦记着找女人了,真是个薄情男人,一想到柳盼竟然被这样的男人给恼记上了,他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柳盼并不知道听风轩这场小小的波澜,稍后又让丫鬟传话,请慕容夜先行回去,她要守着肖夫人几日,等肖夫人情况稳定了再离开。
事实上,她早就打好了算盘,身边少了阿汉跟着,到时候她离开肖家,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自由指日可待,她对待肖夫人就更用心了。
慕容夜听到肖家丫鬟来传话,马上猜到了柳盼的心思,便假装不舍道:“这丫头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夜,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肖正清何等样人,立即明白了木贤的言下之意,再加上他正想与木贤拉近关系,便热情的道:“听说贤弟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虽然客栈各样齐备,可到底比不上家里舒服。为兄这园子在常州也算数一数二的,不如贤弟搬过来住些日子,出门车马齐备,贤弟想去哪便去哪,府里伺候的人也还得用,跑腿传信可堪使唤。”
慕容夜微微一笑,客气一揖。“那就叨扰了。”
柳盼守了肖夫人一宿,肖夫人总算脱离险境清醒了,柳盼又再三交代伺候肖夫人的大丫鬟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跟着另一名丫鬟离开,到得一处客院厢房,倒头便睡。
她这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醒来之后,听得外面一点动静也无,顿时心下暗喜,总算不必过着被人监视不得自由的日子了,可是当她怀着雀跃的心情推开门,却差点一头撞进慕容夜怀里。
“我一定是在梦游,对,一定是的。”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半闭着眼睛往床边摸去,想着再睡一下,清醒之后就没事了,刚刚会看到那个人只是幻觉。
可是她人都还没走到床边,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敲门声,她的心重重一沉,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半个时辰之后,柳盼无精打采的立在正房,一脸的生无可恋。
阿汉站在她身边,小声催促道:“柳姑娘快向王爷赔个罪,说你只是睡迷糊了,才会将王爷关在房门外。”
慕容夜闲来无事,难得纡尊降贵想亲自叫她起床,人才走到门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敲门,就马上吃了个闭门羹,尤其还当着裘天洛和阿汉的面,让他的俊颜瞬间发黑,只差没当场踹开柳盼的房门治罪。
好在关键时刻他还保有一丝理智,记得这小骗子虽然德行有亏,但到底还是良家女子,未出闺阁,只是他心头气怒难消,吩咐了阿汉在她门外守着,等她一起来便带她过来,自个儿则是踩着重重的步伐,领着裘天洛回到房里。
柳盼小声嘀咕,“我那是睡懵了才关门的,再说了,谁知道他站在我房门外面啊!”
慕容夜笑意森冷。“你这是埋怨本王站错地方了?”
阿汉朝她使劲地使眼色,暗示她赶紧服个软。
柳盼想到眼前之人权势之盛,得罪了他,对自己的自由并无益处,当下便挤出一丝笑来。“王爷找我可是有事?”但心里却用力鄙视他的心眼狭小如针眼。
慕容夜立刻从她眼神看出她的口是心非,当下便有了主意。“还不是本王好心,这两日想着你医术如此之好,将你长日留在本王身边也不好,不如放你回家乡造福一方百姓。”
果不其然,一听到能够重获自由,小丫头瞬间两眼发光,还迫切的向前跨了一大步,他在心里冷笑,装模作样的小骗子!
“不过本王也要替你着想,欺压你父女的恶霸尚未伏法,你若孤身回去难保他不再追究,因此这才想找了你来,好知道那恶霸姓啥名啥、年纪几何、家住何处,好让阿汉带人去料理了,这样你再回乡行医,也无人敢再欺压你,本王也不必太过担心。”
闻言,柳盼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她哪知道当年欺压柳氏父女的恶霸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啊,就算知道,那恶霸说不得已经作古了,难不成慕容夜要去挖坟鞭尸吗?
为了不让自己的假身世被拆穿,她刻意毕恭毕敬的道:“感谢王爷百忙之中还记得民女这件小事。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恶霸横行乡里,想来也没几日好活了,总会有人收拾他的,况且……自家父过世之后,家乡已是伤心地,实不必再回去。天下之大,总有民女的容身之处……”说到后一句,简直是语带伤感。
阿汉不忍心,微微偏过身子。王爷太狠了,明明不动声色的瞧柳姑娘的笑话,知道她身世身分全是造假,却还要在这里一本正经的讨论着要替她讨回公道,看来王爷是真恼了。
慕容夜看着原本盛气凌人的丫头好似蔫下去的花草,瞬间没了活力,着实觉得好笑,但为了不露馅,他极力忍着笑意,顺着她的话道:“也好,既然你不想回家乡,那就……继续跟在本王身边吧,好歹跟着本王安全是无虞的。”
柳盼的心情十分微妙复杂,她一方面为慕容夜难得的维护之意而生出一点感激之意,没想到他还会替她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对他自说自话限制了自己的霸道心生反感。
慕容夜见她既未坚持要离开,也未向自己表示忠心,而是聪明的选择了沉默,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身分贵重,又有显赫的军功,与太子兄弟亲睦,可以预想将来只要不谋朝篡位,整个大楚身分能高过他的也没几个,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着他,指望着他能为自己在今上面前美言几句,也好青云直上,温氏天真不解世情,养在深闺,满眼只知情滋味也就罢了,怎么她也这般不知好歹?
见王爷渐缓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裘天洛急忙打圆场道:“柳姑娘,王爷找你来实是有事要商量。”见王爷并未出言阻止,他又续道:“王爷此次奉旨清查江南道的盐务,同肖正清搭上关系,就是想从下往上查。此次柳姑娘替肖夫人接生,这两日肖正清对王爷十分亲热,又提出想要认姑娘做义妹,王爷希望姑娘能够配合与肖正清打好关系,也好助王爷清查盐务,将来立了大功,对姑娘来说只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