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夏宏询试探的看着他,“你可有不适?”
夏涣然深深看着儿子,猛然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他。
夏宏询被吓得倒抽一口气,向来对他冷漠的父皇,竟然紧紧的搂着他,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求救的看向一旁的小六子,后者连忙宣来太医,连他都觉得清醒了的皇上有些怪异,可别是病糊涂了才好。
“父皇用力的抱着我,害我都快不能喘气了!”夏宏询的小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似的走来走去,“太医说父皇的病情已好转,再休养几日便可恢复,只是孩儿总觉得父皇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总说龙心难测,他是皇帝,他开心怎么着就怎么着。”徐嘉佟走向屋外,不甚认真的回答,“或许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才知道你这小子是他最值得在意的人。”
“父皇最该明白的是他此生最该在意的是妈妈才对。”
“我看还是省了吧,他是皇帝,突然对一个人好未必是件值得庆幸之事。”她并不在意夏涣然的转变,毕竟再变也不会对她好上一分,与她更无任何干系。
“妈妈,父皇还说要召回骠骑将军。”
韩依风?徐嘉佟楞了下。这个传奇人物也只在大婚之时见过一面, 守西北,是夏涣然九岁从军时结识的至交,是心腹也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夏涣然甚至还将自己唯一的嫡亲妹妹许给他为妻,也因为他,她叔父才被贬黜,她明白,虽是一介武将,但若论起心机手段,韩依风也不容小觑。
她停下手边的动作,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天空一片晴朗,秋意渐浓,冬天快来了。
这个时候召回骠骑将军又是为了什么?她虽然清楚为了固守自己的地位权势,有些作为是不得不,但她真的不喜欢杀戮。
“妈妈,父皇有向我问起你的近况,不如你明日跟我一起向父皇请安可好?”
“我可不想自讨没趣。”徐嘉佟想也不想的拒绝,甚至不想去细思夏涣然问起她背后的用意,在她心目中,早认定了夏涣然对自己只有厌恶而无一丝情意。
夏宏询苦了脸。
徐嘉佟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这模样还真是难看,乖,跟桂儿去洗浴一番,等会儿该用膳了。”
夏宏询用力的点着头,“妈妈,儿臣告退!”
“慢点走,要听桂儿和刘嬷嬷的话,前几日我听说你抓了好几只蛐蛐儿去吓太傅,要不是你父皇突然病倒,我没时间处置,这次可不会如此简单就放过你,若有下回,我铁定揍你!”
“知道了!”他扮了个鬼脸,连忙带着贴身宫女和几个太监走开。
看着他的背影,她轻笑着摇头,询儿身旁的内侍、宫女、嬷嬷全是她细心挑选的人,这些年能这么平平安安的过,看着他长大,她感到安慰,只是想起了夏涣然,她眼底笑意尽失。
时光的巨轮继续前进,她的日子在清碧阁里依然一如往常的过着,外头的纷扰与她无关,她更不想揽事。
只是李墨芸的儿子转眼间也满了周岁,以李家的野心,她难免担忧,等六年之期一到,夏涣然真将询儿从她身边带走,不养在眼皮底下,到时她又能护着询儿多少?
她一身素衣,不厌其烦的在屋旁的空地翻动着土,清碧阁里没什么可口的饭菜,只好自食其力,等过些日子,这些土地就会种满她和询儿喜欢的青菜。
除了一个照料她的太监小福子,这里只有跟了她多年的两个宫女花儿和兰儿,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实在不像是后宫之首、一国之后。
待在清碧阁的日子,她没哭没闹,也没心思抱怨,这世间事物本是一体两面,日子清苦,却也不再有过去的烦扰,当一个人不在乎得失,心境也就自由。
此时花儿跌跌撞撞的从外头跑了进来,若是在中宫殿,这丫头的不识大体肯定会挨板子,但这是清碧阁,没这么多的规矩。
“娘娘、娘娘!”花儿紧张得不知所措,“大事……出大事了!”
“你这丫头,”一旁的兰儿拉住了她,“这么没规矩,信不信我派人打你几大板?”
“兰儿姊姊,现在管不了什么板子了,小六子公公派人跟小福子公公说……说皇上摆驾来了清碧阁!”
兰儿惊讶的转头看着徐嘉佟,就见后者就像没听到似的,依然蹲在地上替自己的菜园翻土。
“娘娘,”兰儿一脸激动,“皇上!皇上要来了!”
“他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徐嘉佟的反应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别忘了,他已经收回了我一切册封,在外人眼里,或许当我还是个皇后,但他与我都清楚,在这宫里,我早已是个没有身分,比你们两个宫女还不如的废人。”
“娘娘,你快别这么说。”兰儿连忙上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收回册封这事知情的不过是少数几人,外头的人哪个不把你当成皇后娘娘,你快起来,让兰儿替你好好打扮打扮,不然若是万岁爷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看着兰儿,徐嘉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她还是皇后时的锦衣玉食,而今这里却连衣服、吃食都短缺,如同天堂地狱之间的差距,兰儿忠心,依然选择跟在失势的主子身旁,但心中还是不希望主子被遗忘在这里,孤苦的过一辈子。
“别忙和了,”徐嘉佟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但肯定不会是好事,不论我打扮与否,都无法改变他来的本意。”
兰儿闻言,身子一僵。确实,这些年来皇上没想过娘娘,现在突然造访未必是值得庆幸之事。
花儿还搞不清楚状况,语气有了不平,“娘娘安分的待在这里,就跟打进冷宫似的,皇上还想怎么样?”
“你这丫头,小心被掌嘴!”兰儿急忙环视四周,“也不怕乱说话害了娘娘!”
“这里平时就只有咱们,才不会有人来这里,外头那些个太监宫女,哪个不是现实的,瞧娘娘被遣到这里,个个都不把咱们当一回事,暗地里说话更难听,还说太子跟着娘娘,这太子之位早晚被废,陆郡王才是真正带着天命来呢。”
陆郡王是静贵妃的儿子,一出生就封爵,可以想见夏涣然对这孩子的喜爱,但这份喜爱的背后带了几分真心又是另一回事了,徐嘉佟想。
“在娘娘面前说什么呢?”兰儿气得扯了花儿一下。
花儿嘟起嘴,“人家说的是实话,娘娘也知道的,对吧?”
“你真的很多话—”
“花儿说的确实是实话,”徐嘉佟一点都不以为意的露出浅笑,“外人想怎么说就随他们去。清碧阁里就咱们,没那么多规矩,你们想说什么就说,该干么就干么去。我得快把这些土给松松,改明儿,咱们想想要种些什么才好。”
兰儿无奈之余,只好拖着花儿进屋子去打扫。
来到了清碧阁,这个最靠近冷宫的地方,夏涣然的脸色因为大病初愈,依然有些苍白。
小六子小心翼翼的将他从銮驾上扶了下来,除了清碧阁的小太监和两个宫女跪在门口迎接外,不见皇后娘娘的身影。
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脾气倔强,看来也没有因为这阵子的苦日子而低头,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皇上,等着他气愤的拂袖而去。
但夏涣然对此不敬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松开了小六子的手,迳自走了进去,当他看到蹲在地上,鞋子和裙摆都沾染泥土的徐嘉佟,忍不住轻挑了下眉。
“皇上……”
他的手一抬,“全都退下。”
小六子不敢迟疑,连忙带着所有人退开。
徐嘉佟知道他来了,但是她没有理睬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看来,你的小日子过得挺快活嘛。”
“是不差。”徐嘉佟淡淡的回应,“皇上怎么如此好兴致,好奇臣妾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快活与否?”
看她一身素衣,身上没有太多的首饰,对他的态度又冷淡,他心头有些不快,“你是皇后,瞧瞧这是什么模样?”
“皇上已经收回了一切册封,臣妾已不是皇后,别人不知,但皇上可清楚得很。”她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头直视着他,意思意思的行了个礼,“皇上吉祥。”
虽然不悦她的淡然,但夏涣然眼底还是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看你这模样,你就不怕朕怪罪?”
“若说怕,”她轻声反问:“皇上对臣妾会心软吗?”
“你可以试试。”
她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看出了他眼底的打趣意味,那神情、那说话的语调,好像初识时的温柔哥哥。
若是以前,这份好会让她乐不可支,但这些年,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总令她没来由的感到恐惧。
她维持脸上的平静,就如同这些年来的无欲无求,“还是别吧,现在的日子挺好,皇上贵人事忙,应该没心思理会臣妾那些狐媚点子,臣妾不会自讨没趣。这一早起来忙和,还真是乏了,臣妾想歇会儿。皇上,你既已下旨废了我,于礼,你不该再来见我。清碧阁的门在那,出去时请小六子公公替你记着路,下次可别再走错了步子,踏进这个不合你尊贵身分的清冷地方,脏了圣上的眼。”说完,转身就走。
他一楞,她态度明明温恭端淑,柔软顺弱,但那直挺挺的腰杆子和出口的字字句句,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大胆!朕还没准你走!”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最终轻叹了口气,“皇上,臣妾惶恐。”
“朕看你倒没一丝惶恐不安之态。”
徐嘉佟静了一会儿,转身面对他,跪了下来,“臣妾不敬,若真惹了皇上不快,皇上大可赐给妾身三尺白绫。”
他的心一突,原本要大步走向她的脚步顿住,“什么”
“臣妾乏了,想歇息。皇上若真气不过,就给妾身三尺白绫,让自个儿舒心。”
“朕不准你死!”他几乎是用吼的出声。
他激烈的反应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情绪,徐嘉佟低着头,玩味着他的话,看来自己的命留着,对他应该还是有些用处。
她轻扬了下嘴角,柔声开口,“臣妾生死本是握在皇上手上,皇上要臣妾活着,臣妾遵旨便是,若皇上仁慈,不责罚臣妾,臣妾这就告退,闭门思过去。”
他皱起眉头,这次没有叫住她,只是带着气恼地看她走远,这女人……这女人……他忍不住气怒的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外来回踱步。
她竟然这么冷漠的对待他,还开口跟他要什么三尺白绫,真是反了。
他是皇帝,从没试图去迎合任何一个女人,如今放下身段向她示好,她竟然不屑一顾……
此时一阵风吹来,小六子连忙上前替他披上披风,他蓦然停下脚步,怔忡出神。
若没记错,不久之后,他的身体将会每况愈下,原以为是染了恶疾,最后才知是中了毒,要不是是徐嘉佟察觉替他换了药,救了他一命,他险些活不下来,但她却死在晋元六年的春暖花开之时。
拿了杯热茶,徐嘉佟躲在阴暗处,透过窗缝静静的看着夏涣然。
天冷了,他大病初愈,实在不该站在在屋外吹风,意识到自己心头的担忧,她敛下了眼。
还没搞清楚这高高在上的皇帝突然驾临她这冷清的清碧阁是为了什么事,不过不管他为何而来,他的出现一定会掀起风波。
一个好似被遗忘的皇后娘娘,谁能料到皇上会突然兴起,那些后宫妃嫔们只怕心头都翻江倒海,各自思量了吧!
兰儿站在徐嘉佟的身后,静静的等着吩咐。
徐嘉佟看着小六子拿着大衣上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个转身就将他给抛到了脑后。
“更衣吧,我想歇会儿。”
兰儿惊讶,“可是皇上还在外头—”
“由着他吧,走累了,就离开了。”他周遭有忠心的臣子和太监,已非当年孤立无援的太子爷,她已经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他也不屑她为他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