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包括瑞木家的庶出二少爷瑞木伯源与三少爷瑞木伯楚。
表面上沈婉已是放下权力,交给嫡长子全权负责,还要两个庶子从此听从瑞木修言的话来行事,可事实上,那两人从未把话给听进耳里,仗着自己多了几年掌管各处茶行的经验,比中途接手的病公子来说,自然有几分赢面,底下人也较为服从他们两人发落的工作事项,持着不服气的心态,他们就假意事事听从,与瑞木修言讨论公务,实则自个做自个的事,摆明是架空瑞木修言当家主爷的实权。
反正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公子会有何作为?而凭什么他们打下的茶庄江山,要一点一滴的被他整碗白白捧去?
瑞木修言接下主爷位置的这两、三年,仍是不改其作风,依然故我,想看书就看书,想品茗就品茗,想练字就练字,一点也没被主爷这个重担子给压垮,因为他有两个十分出色的庶出弟弟,将属于他的事务都替他打理好,让他十分“放心”。
三人台面上兄友弟恭,台面下看似私交也不错,偶尔公事完后,还会留在静园小酌,话话家常,倘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实在也未尝不好。
就是两个庶弟,包容心太小,耐心又不够长,用尽心机,急于把他这个挡路石踢走,而他,且不管事,也无法安定他们的心。
唉……他们不懂,就算要他瑞木修言拱手让出瑞木茶庄这片江山,他眼儿也不会眨一下,毕竟一直以来辛苦的是他们,而他实在也不愿分一杯羹。
无奈沈婉可不这么想,就算她独生嫡子瑞木修言再怎么无所作为,这瑞木家的厚实家底,可不能让小妾生的儿子给接过手,然后理所当然的就由他们那房传承家业,这可怎么行呢?
所以她不顾儿子暗示兼明示的表态不愿接管家业,她依然坚持如此,却没想过,一向听她话的两个庶出儿子会因此心生不满,暗自反弹。
这天,静圜一早就热闹腾腾,因为瑞木家的三位少爷正齐聚厅堂,开会议事。
往常此时,都是瑞木伯源和瑞木伯楚在说,瑞木修言听,要不就是瑞木修言煮水泡茶,其他两位则是等着喝茶,然后共饮茶香。
这时,却有一事极为棘手,就连伯源兄弟俩也束手无策。
“北山上那块三百顷茶田,雨沛丰,土质佳,采收正顺,会是茶庄今年最大宗的产量,可是……这是天公作美,各地都一样,怕是价格拉抬不上,降价怕削了自个儿名声……但又怕反而囤货了。”瑞木伯源想着,难得有此棘手之事,当然要看当家主爷如何应付,咱们兄弟就等着他出丑后再替他善后,让人瞧清楚,谁才是当家的那块料!
瑞木伯楚也知道自己胞兄的意思,不过他有更好的主意,而且这必须有当家主爷的认同,才能去做。
“囤着是囤着,倒也无碍,可是这么好的品质,是有些可惜了……”瑞木伯楚的眼神适巧的迎向瑞木伯源,暗示瑞木伯源接口回话。
但不等瑞木伯源开口,瑞木修言就十分配合的道:“哦?三弟有何建议?”
这正合瑞木伯楚的意思,他扬着野心勃勃的笑意,倾身向前,“大哥,今年可是插手贡茶的好时机哪!我探过情报,现今后宫娘娘们正是流行新茶的时候,要是咱们把刚收成的三春茶上贡朝中,那赶在年前要在京城置点茶行,这名声不用打就已经如雷贯耳了,做说是不?”
瑞木伯源也顺势加入游说的行列,“三弟说的没错!在京城置点,这有助咱们瑞木茶庄走进权贵世家,也不用怕新茶无处销路,让白茶制成黄茶和青茶,照样可以……”
瑞木伯源话还未说完,便看到主位上的瑞木修言摇摇头,不赞同的道:“咱们不与官家做生意,何况皇室。”
两兄弟不平,想不懂道理何在,“大哥,贡茶这生意是各大茶庄必争之战,咱们可不比人差啊!怎么就不能争取看看呢?”
“是啊!要是让公主、娘娘们给青睐上了,这往后还不没有瑞木家的一席之地?”
“这事不用说了。”他是不会让他们与官家人有所接触,一来是为他们好,二来是为了保全瑞木家不落入贪官眼中,做只肥羊。
瑞木修言心意已定,两个庶弟也只能听命行事。
瑞木修言在心中叹息,他知道他们的野心还未消退,“新茶销得慢,可咱们没差。”
他举杯,饮下一口苏州虎丘,见庶弟们有意思听,他再继续说:“贵州以北一带,两年前的春季逢遇干旱,连着这两年的茶叶品质都不比徽州好,三弟包个商队,在春茶采收后,运至贵州,价格可比在这里卖得好,也不比京城的价钱差。”
两兄弟表面上是应许了此事,可在心里还是纠结。
大哥明知贵州茶收品质不佳,可他们仍然年年敬献贡茶哪!咱们怎么反其道而行,把优质茶叶送到他们那儿去?虽说如此确实能够赚钱,却是白白错失良机,真是傻子!
“上等茶的问题是解决了,那二等和三等的呢?要不,再和袁管事说说,今年江口茶馆也用咱们的茶?”
“说说?三弟,你脑袋进水啦?江口茶馆的袁管事可是说说就可以成功的?”
瑞木伯源摆手,“他底下其他的茶厅还可以让你说说,江口茶馆那里,你就别想了。”
放眼整个徽州,,有谁不知道,最大间的江口茶馆是全徽州最赚钱的行业,就是莫善阁赌坊也比不上它。
而江口茶馆的生意又难以介入,因为他们只用自己栽种的茶株生成的茶叶来煮茶,其他外来茶叶是一律严禁使用,在外又有一向肃穆、不近人情的袁管事把关防守,想闯关,那更是难上加难。
底下其他的十二间茶厅、茶亭,虽然没如此严谨,但也是使用竞标的方
式购自各方茶叶,比的不是价钱,而是品质,之后再比良秀,总之,重重关卡,堪比在献贡茶一番。
而袁管事的上头老板又从来真人不露面,都是由袁管事代为处理茶馆和其他茶厅的一切事务,所以要与之攀权,那根本无门可进。
“二哥,去年咱们不就取得了二十一间茶厅的供应权?那今年肯定要延续下去,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让袁管事尝上甜头,让月底的竞标……好方便行事?”瑞木修言对此不予以回应,他淡笑以对。若他的人有这么好说话,那他也不能轻松这么多年了……
瑞木伯源也是赞同弟弟的话,可他聪明的先探探瑞木修言的口风,“大哥怎么说?”
“的确,江口茶馆的管事是比较难以应付,他的茶馆虽大,但丝毫没有插足之地,可是其他茶厅的生意看来也不差,是要好好把握这份机运,做些努力是应当的,这让二弟去处理吧!”就让伯源去白忙一场无妨,而袁管事那方,他并不担心,因为长久以来的默契,袁管事自然知道如何处理,不需要他特地发落。
三人达成共识之后,闲话再几句,那也要到未时六刻了。
主位上的男人,思考中兜转进来一件事,他暗忖疑惑,随即明朗,当他正要开口让两个庶弟先行离开时,不巧,那迟到的人儿,竟选在这时匆匆的跑来静园。
还在拱门处奔跑的人儿,声音却已然传到厅堂,“大少爷,离儿来了……离儿来了……”
要命了,她迟了两刻,不知道大少爷要怎么罚她了,都是袁管事,都让他老人家别念了,他就总爱唠叨个不停,她又没做错事……只是多了心,多做了……
声停人已到,当她带着因为奔跑而微喘的气息,扑朔的景致迷离她的双眼,她也无心注意其他,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开门入内,再转身关门。
胡涂的人儿没有发现到厅堂上早已坐着三位爷儿,等到她再度转身,赫然惊见三位爷儿的眼睛,三双厉眸全放在她身上。
她想立刻回头离开现场,无奈与瑞木修言对到眼后,没有应许,她就不能再有其他动作,这是不敬,也不是奴婢该有的行为。
她低头,正要欠身一礼时,瑞木修言开口了。
“出去!”
瑞木修言的声音刚硬中有不容人拒绝的强势,他不喜欢离儿出现在两个庶弟面前……不,应该是说,他非常不喜欢两个庶弟看见离儿,就是一眼,他都不喜欢!
“是,大少爷。”得到特赦,离儿如同得到解放令一般,立马转身就走,半分留恋都没有。
正是二八年华的小佳人一枚,如今褪去以往的孩子气,这两年来的滋补养身让身子拉长不少,身形也更为窈窕,柳腰娉婷,五官清丽,不艳,红粉青娥,齿若编贝,肤如凝脂,还有那自然形成的微嘟菱角嘴,好似无时无刻都在诱人品尝一样,但最夺人心的是她的眼睛,灵气有如乍晴,又似云凝深谷,缠缠缭绕,让人不自觉的就会深陷其中。
她的美,她的灵,瑞木修言要怎么藏,都藏不住,这是上一世吸引他两个庶弟的特质,就是这一世,也避不掉。
“那是……那是花梨吗?我记得……”他一直都知道爹这个有争议的女儿长相不俗,可单是刚刚那一眼就能证明,这妮子不是用不俗两个字可以草草带过的。
瑞木伯源也是被迷惑的那一个,可他脑筋转得快,先是回过神,“大哥,花梨如今还是你房里的小婢吗?”
若是可以,他真想讨来……
“好了,一个冒失的丫头,值得讨论?”
瑞木修言板起脸孔,天生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可两个爷儿仍是不死心,竟然开口讨人起来。
瑞木修言硬是压下想赶人出去的脾气,镇定着声音说话,可是拳头却在袍下开始紧握,泄漏他愤怒的情绪。
“离儿不仅是我房里的丫鬟,还可能是爹的女儿,咱们的妹妹……收起你们的主意,不准碰她,现在……都出去!”
早该知道,有些事,是挡也挡不了,就是应该“早知道”的他,也无法阻止……
瑞木伯源与瑞木伯楚自知是争不过瑞木修言,先不论花梨是否真是爹在外偷生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妹妹,就端说瑞木修言存心要强留一个人,那想从他手上讨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这三个年头共事下来,他们兄弟俩也发现,表面上病病弱弱的公子爷,骨子里也是有强硬的一面,再想想,大哥终归是沈婉所出,性子里头有几分像她的执拗,也是可以解释的,但真要说到做个最适合挺起家业的主儿,那可不是随意指派就可以交差了事的。
咱们再瞧瞧吧!瞧谁才是能在最后还微笑的人!
“出来吧。”
主位上的瑞木修言还在品茗着,另一手腕置在竹雕臂搁上,双眼亲自目送两个庶弟带着不甚欢喜的表情,走出静园的拱门后,才偏过颈项,对着斜后方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低声唤道。
蓦地,先是一双空灵眼眸探了出来,在确认其他两位爷是真的离开,才从几乎掩盖她整个人的花瓶后方,蹦跳现身。
她真的无法解释她与大少爷的默契为何会练得如此的好,她都没有发出声音,大少爷就知道她躲在左边花瓶后面,而不是右边花瓶。
“大少爷,离儿莽撞了。”她在道歉,她是该道歉,因为大少爷曾经千嘱咐、万叮咛她,别在两位庶少爷面前出现,要能避则避,能闪则闪,这次她却没做到。
其实不用大少爷交代,她也会尽量避着他们,因为不知怎的,她就是对两个庶少爷有种害怕的感觉,而今天真的是失了心眼,才会胡里胡涂的就把门打开了……
自从大少爷接下主爷的位置以来,就非常反感静园从此变成闹园,还让两个庶少爷像走茶馆似的,有事没事就来打扰,这也是大少爷会如此气怒的原因之一。
看着用愉悦的姿势跳到他眼前的姑娘,虽说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他在心里仍升起一股异样。
他是如此生气那两人的荒谬要求,可这娃儿竟然还是可以这么开心,天真到无知的地步?
“离儿,他们向我讨人了,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她反射性的回话,“什么?大少爷没应了他们吧?离儿不要去,不去!”
不负男人所期望,小姑娘心急了,小脑袋像博浪鼓似的直摇,盯着瑞木修言的表情,有着慌乱的失措,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娇蛮的拒绝,矛盾的总和,让男人轻而易举的知道她这般又气又怕的感受,气他真会答应庶弟的要求,也怕他真把她送了出去。
莫名的,瑞木修言有了一阵得意,却不表于态。
咽下口中的清香,瑞木修言抿着的唇又开启,“两个少爷抬举你,说你巧心玲珑,说会好好疼你,你说,大少爷该不该放人?”
离儿大惊,愁苦全写在小脸上,万万不可置信他的话。
“胡说,他们在胡说!大少爷,离儿何时对他们巧心玲珑来着?离儿看到他们就闪得老远了,才没做什么可以让人抬举的事,他们在骗人,大少爷,他们在骗您。”小姑娘说完自我辩护的话后,还不忘拉两个庶少爷下水,小小声的诉道,离间一下他们兄弟的感情。
瑞木修言听完后,就要忍不住笑意时,手连忙取过瓷杯,掩饰带着弧度的嘴角。
接着,他放下瓷杯,轻咳一声,“是不是骗我无所谓,重要的是人家相中你了。”
绝美的脸色染上秋愁,她气怨的转身,背对着他,“离儿的事,对大少爷来说都是无所谓?那离儿还有何话说?所谓主要奴走,奴不得不走,可要走,离儿也不走到庶少爷那房去!”
离儿越说越觉委屈,她一心崇至的大少爷居然想把她送人……不对,这人不是她的大少爷,若是她的大少爷,那就是丝毫念头都不会有过,又怎么会一句“无所谓”带过呢!
这下,瑞木修言可真算是见识到了,看看,这几年宠下来的结果,可把这丫头的脾气给养大了不少,说话夹讽带刺的就算了,还挺会运用所学啊!一句话说得不三不四,还把冬烘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拧起眉心,瞅着背对着他的人儿看,“走?那你想走去哪?”
越说越起认真,这本想捉弄小姑娘的本质,悄悄的起了变化,就因为她的一字,走。
心寒了,他真的要她走?不会留她?不是骗她?
她哪知道自己还能走去哪?她也就只有他了。
背对着他,他不见离儿的眼角蓄泪,待她转头,他才知道,自己玩得凶
“就走去袁管事那里吧!至少他老人家还需要我帮忙,才不会在这里让大少爷送来送去的当赠礼!”她对他扬声的道,这时的她,哪管自己还是不是他的小女婢。
唉……他该拿她怎么办哪?相处这么多年,她还不懂他吗?他怎么可能会把她送人?何况还是那两个人呢?
小姑娘自己还委屈到哭了,到底是谁欺负她来着?
他泄了底气,把心一软,手一抬,轻声唤道:“过来。”
离儿在原地踟蹰不前,可望见他带柔的眼神,她折服了。
她早该知道,大少爷是在捉弄她的。想通后,她破涕为笑,莲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