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界看似太过张扬,实际想来也有它的优势,这个小镇正位于两省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区,京城中的大官忙着做大事不屑于管,而京里的官都不理,小省城的官就更懒得插手,只要没犯下什么大事,引得官府不得不出手去查,这里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当晚,鸠明夜被带去了小镇中算是最大的一座宅院,他没想到自己竟被马贼姑娘带回家了,
马贼姑娘叫沈落霞,跟着她的那帮弟兄也都在太合镇安家落户,大家各自把马牵回家,看上去就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而这城中的人,看到他们成群结队地回来,不仅不避讳,还很热情地打起招呼。
鸠明夜总算明白,他们这根本不叫“藏身”,这整个太合镇就是个贼窝,想想运气不佳跑来这镇上停歇的旅客,不就等于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黑店?真是够惨,只是不晓得有没有比他还要惨。
鸠明夜随后又被人带去了沈家宅院的一处客房,竟然是客房而不是柴房?虽然门外有彻夜守着的人,可他仍享有一定的自由,比如他还有热水可洗澡!
一般这种情况下,把人掳来,要嘛连夜审问,要嘛威胁一通绑起来锁上,可他还有洗澡水可用,而沈落霞更是回来后,就忘了他这人的存在一般,直接回了房,只吩咐人守住门,就再没出现过。
他们这种礼待上宾的方式,让鸠明夜有些摸不清头脑,想又想不出个结果,干脆“既来之则安之”吃完饭、泡泡澡,美美地睡上一觉先!
鸠明夜多年养成的习惯,睡觉极浅,于是隔天一大清早,当他的房门被推开时,他人已经醒了。
他没有睁眼,听到姑娘家轻声交待,支开了守在门旁的人,不过片刻他的床边多了个人。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又在被人以那种复杂的目光审视了。
偷看男人睡觉,这哪里是姑娘家该干的事,还看得这么明目张胆地!
“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起来,我有话说。”
竟然会被看穿?鸠明夜有些没面子,睁开眼,正对上沈落霞俯视着他的一双杏眼,那白净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却看得想笑,是因单纯高兴而起的那种笑。
躺着说话有些没礼貌,他坐起来,将肩上的发捋顺,道:“沈姑娘别误会,只是平生头一遭有大姑娘家来叫我起床,有点紧张罢了。”
“叫你起床?鸠少爷以为自己这会儿还是在家呢,梦还没醒吧?”沈落霞不知该不该对他的淡定,表示佩服,她知道他话里意思,是在揶揄她一大早闯进男人房里。
但那又怎么样,她还在乎这些吗?
沈落霞快速地瞥了眼门外,确定外面没人偷听,才又转回头来,而这一系列动作,所代表的意义鸠明夜当然晓得。
“沈姑娘的事看起来很机密啊。”
“少废话,鸠白秀,你的人我没有为难,你的货我也没动分毫,我只为请你帮我个忙,你帮是不帮?”
鸠明夜挑眉,倒没想过这姑娘掳了“鸠白秀”是她本人的意思,并非受人指使,但她用这样暴力的手段来请人“帮忙”,从她的表情来看,这个忙,十分的棘手啊。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笑。
“好,我要你答应和我成亲!”
鸠明夜的笑容僵在脸上,一秒,两秒,嘴角开始出现抽搐的迹象……
沈落霞一见,急着向前一步抓起他的衣襟,语气更是强硬了几分,道:“你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本姑娘问你的意见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我推三阻四!”
嗯,说得对,掳了人还要卖他个面子询问他的意见,的确算够给他面子了,问题是,上山下海,穿天入地,她却是要强迫鸠白秀接受,将自己许给他?
“呃……姑娘稍等。”
鸠明夜戎马生涯自认潇洒,代替鸠白秀来“探敌情”,他自认自己应付得来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但这会,他手点太阳穴真心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坏了鸠白秀的好事。
别的可以替,唯独这事,他的机智派不上用场啊!
“沈姑娘,这话妳是认真的?”
“我只要你一句话!”
“我不是鸠白秀。”
沈落霞的脸由红转白,盯着他几许,鸠明夜装可怜地眨眨眼,她视若无睹像位严厉的大家长,“这就是你的回答?”她问。
“我真的不是鸠白秀,要说的话,我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这么快穿帮。”鸠明夜已经从沈落霞的反应看出,她对鸠白秀是毫无恶意的,那股狠劲只在于誓必要将自己嫁给他而已。
了解到这层关系,其中的利害关系恐怖比有人要取他堂弟的性命还要严重,这种事万万不能掺合啊,鸠明夜瞬间作出决定,那就是坦白。
他以最短的时间,用最精简的话语说明自己的身分及和鸠白秀的关系。
然后等了一会,他看到沈落霞的脸更苍白了,掳错了新郎,她是在不好意思吧?
“你明明是坐在鸠家的马车里,那些人叫你少爷,鸠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少爷?”沈落霞仍不死心的样子。
“『春回药堂』的主事人是白秀没错,可不代表鸠家只有他一个子嗣啊,我又经常不在家中出现,名气自然没白秀来的大,我也是鸠家的少爷,为什么不能坐我家的马车?”
“你……”
“姑娘啊,虽然我不晓得妳连白秀的样子都搞不清楚,怎么就跟他产生这么大的感情纠葛,不过这种事呢,强来是不行的,我建议妳还是用一般的方法,比如说制造机会,逐渐接近啊,日久生情什么的,白秀那个人胆子小,这次若真是他,一定会被姑娘妳的『豪放』吓住的,所以说,塞翁失马啊……”
“闭嘴!”沈落霞气得真跺脚,“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是在以一个堂兄的身分向妳介绍我的堂弟啊!虽然白秀的样貌确实很招姑娘家喜爱,但他决不是那种花丛中的蝴蝶,骨子里是很传统的,还是比较朴实的方法对他较为有效……姑娘,大清早的拿刀不吉利吧!”鸠明夜会这么说,是因为那个气红了脸的女人,抽出腰间弯刀就向他脖子挥了过来,虽然被他惊险躲过,但大姑娘家的玩刀,很危险耶!
鸠明夜的头一偏,刀尖擦着他的耳朵划了过去,沈落霞手腕使力及时止住,不然他的一缕头发就要被刀削下来了。
她自己也有点发愣,自己竟然情绪失控到动了刀子。
“啊……”下意识地就要道歉,可道歉的话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说到底,还不是他揶揄她在先!
有些赌气地收回刀子,手刚放下,人已经被她遣走到门外,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粗犷无理的声音,叫的是她的名字!
沈落霞眉心一皱,下意识地瞪向鸠明夜。
“乱说话就劈了你!”她的意思简单直接,他必须闭嘴,不然就不是用刀比划比划,那么简单了。
鸠明夜当然看出她对那正进屋的大汉十分忌惮,为免惹祸上身,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那大汉是张没见过的脸孔,似乎不是昨天马队里的人,而他就那么直闯了进来,也并不把沈落霞这个“头儿”放在眼里的样子。
“落霞!听说妳真的把鸠家少爷给掳来了,快教哥哥我看看!”那大汉人未至声先到,等人大步迈进一眼就看到了脸色不太好的沈落霞,和床上坐着的鸠明夜。
看到鸠明夜时,大汉明显一愣,脸僵了下又即刻转换成一个生硬的大笑,“搞啥呀!我还当那些小鬼是在说笑呢,还说回去一定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们,怎么能这么给当家的造谣!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落霞妹子真是有本事了!”
沈落霞对他这么肆无忌惮的闯入方式和说话方式明显十分不悦,鸠明夜甚至能感觉到她周身的火气正在暴涨,不过她还是沉着脸,很有分寸地应了声:“彪哥。”
那彪哥的心,这会已经不在沈落霞身上,他仔细将鸠明夜打量数遍,像在看什么稀罕动物一样,“乖乖,看这穿着打扮,好像真是个公子少爷啊!小子,你真是让我这妹子,从鸠家马车里掳回来的?”
鸠明夜透过刘彪看沈落霞,询问自己能不能说话了,得到的是一个警告的眼神,他小媳妇一样地点头,嘴闭得严严的。
“真是不得了!让我好好看看!”刘彪说着手已经上前,一把抓住鸠明夜的胳膊将他拉起来。
旁人看来,他是要将他拉起来,但鸠明夜自己最清楚,他所使的力气要换个黄毛小童,八成胳膊已经断了,这样的力气就算是体形再彪悍的人,如果不是有意为之都是使不出来的。
鸠明夜本能地想用一个反擒挣脱开来,又一想还是算了,就算暗自提了口气堤防着,还是弄出了一身白毛汗。
上一次受这种罪,还是六岁那年因为在夫子脸上画了一只大乌龟,被亲爹一路拉打去跟人家道歉。
他一声不吭,这让刘彪大为吃惊的样子,他隔了一会才收回手,言不由衷地赞道:“不错不错,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受的教育就是不一样!到这儿还不慌不乱的,你就不怕咱们得财不成最后来个撕票?”
怎么又成了撕票了?鸠明夜正在纳闷,只见沈落霞极不明显地偏了下头,顿时他已明惑,刘彪这是在诈他!
“彪哥,『掳』这个词不好听,我既然来了这,自然是被请来的,只不过时间『太过仓促』,没来及跟家里说声罢了……”他咳了声,只见那边沈落霞下巴一扬,他笑了下“我在落霞这做客,又有什么可慌乱的,撕票什么的,彪哥就别取笑鸠某了。”
他看到,刘彪的脸瞬间就又黑了几分,他好像有点扛不住了,刚才那目中无人的势头似乎是只为演一场戏。
“你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难道鸠沈两家定过亲的事是真的?”
鸠明夜手指卷着发尾,面色如常但心中已是哀叫连连,说不是,瞧着沈落霞那样子,他是活着走不出这个屋了,再说是,回家后一样会被鸠白秀宰了。
他人生难得要帮人忙,怎么就落到个让自己进退不能的份上!
“彪哥,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难道你不信?”沈落霞适时出声。
刘彪马上换了副嘴脸,道:“落霞妹子,我不信任他,能不信妳吗?只是我怕这鸠家老太爷,言而无信,嫌咱们出身不好,不认这笔帐啊!到时妳为了一个人家不认的承诺,耽误了自己的一生,吃亏的不还是妳吗?”
“我想,他不会不认的。”沈落霞直视着刘彪,那眼神疏远又戒备。
刘彪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然不是味,再看鸠明夜也真的没什么反应,像是真认了这件事,那他瞎操心就更是多余。
“这样最好!但愿这鸠家少爷能受得住咱们这的风俗,咱们可都是些粗人啊!”刘彪在鸠明夜胸前背后一通乱拍,拍得鸠明夜差点把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
“瞧他身子骨这样单薄,男人嘛就要大口吃肉!”
“多谢彪哥关心,我会努力呃……吃肉的!”
刘彪“呿”了声,自觉无趣地甩了甩手,“我没事了,那我走了!”说着又迈着大步,但总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