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听到消息赶来接她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瘦弱的身影缓步向自己走来,她神情恍惚、步履纷乱,好似整个人被什么打垮,自己看到就只是一副空躯壳。
“薇儿。”奶娘轻声唤她的名字,向幼薇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空洞的对着她笑笑。
见到她这般模样,奶娘早就慌了神,连忙带着她回到房间歇息,想要去端茶时却被她拉住。
“老夫人,太后是不是对您说过什么?”向幼薇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却清晰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犹豫半晌,奶娘还是坐在她床榻上,“原不想告诉你这些,可你既问了我也就不再隐瞒。那时候是你刚住进王府,太后得到消息,把我招去让我想办法劝你离开,只是我眼看你和王爷情深,实在是忍不住拆散你们,就欺瞒太后说你只是暂居,想帮泽儿多争取些时间,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沉默听着,向幼薇突然启唇一笑,“老夫人,谢谢您,只是我好奇,您这样做若是太后怪罪下来……”
这一路上,她的思绪一直浑浑沌沌着,想着悲切的未来,好似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人抽去,可是,在向幼薇看到奶娘的那一刻,感到她温热的手牵着自己,那感觉倒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娘亲爱怜的牵着自己……好奇怪,那一瞬间纷乱的情绪一下子安定下来。
也许是认清了事实,绝望过后才能如此镇定吧。
笑着摇摇头,奶娘伸手拂去向幼薇散落的发丝,“傻孩子,怕什么,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看不开,旁人都当我以一奴婢的身份照顾王爷,还换来他的尊重,别提多羡慕。可谁又仔细想过,王爷是有自己的亲生母亲的,当年太后只是碍于宫规不能亲自抚养儿子,骨肉难得相见,心中难免有些怨愤,对于我这个占了她位置的女人,怎么会有好脸色。这些话我从来不对别人讲,可事实就是如此,几十年战战兢兢的日子我也过够了,要不是舍不得王爷,我也没勇气再留在这里,要是离开京城,随意找个尼姑庵落脚,生活是清苦些,可心里总是踏实的。”
“所以您才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敷衍太后,值得吗?”向幼薇不解,她不能了解这种心情。
从小总觉得自己性情凉薄,遇到苏景泽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为另一个人牺牲一切的,可即便现在相信了这种感情的存在,真切的看在眼前难免动容。
“为了值得的人,做什么都是值得。”奶娘表情沉静,目光透澈的像是看透了人间的一切。
向幼薇想,自己大概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情你愿意牺牲,是因为遇到的事情不值得你牺牲,待到遇到对的人、对的事儿,莫说是荣华富贵,就是一条命也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
既然奶娘能做到,自己怎么会做不到呢,一直以为自己够薄情,可时至今日才发觉自己还不够薄情,因为不能无视所有的一切追求自己的幸福,比如家人,比如奶娘,或者还有景泽,如果自己不肯放手,那一个决定会牵连如此多人的性命安危,她怎么忍心。
还是说,像皇后提议的那样委曲求全?不,她向幼薇不能忍受那样的生活,与其守在一个小院子里,等待苏景泽闲暇时候的到来,偷偷摸摸,得到短暂的半晌贪欢,那会让她觉得生不如死。
也许,苏景泽就是太过了解自己,他明白自己是个骄傲如斯的女人,所以才不敢说出一切,更没有接受皇后的提议。只是他受的委屈已经足够多了,爱上这个男人,看着从不肯俯首低头的骄傲皇子为自己退到这一步,她已经满足了。
既然注定不能相守白头,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天色入暮时分,苏景泽坐着轿子回到王府。
被人迎进门,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拔腿就往金兰苑快步走去,想起出宫后得到的消息,只觉得心底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
母后和皇嫂都见过了薇儿,为什么突然会接她进宫?他们说了些什么,难道是婚约……不,他不敢想象向幼薇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的失落,那样一个宁为玉碎的性子,如果她一怒之下离开自己……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在心底一遍遍怨怪自己,为什么不提前把事情告诉薇儿,偏偏透过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把这个事实放在她的面前,为什么不好好安排好一切,不让人去打扰她,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慌张,像是一个失去了方向的孩子。
慌乱的往金兰苑赶去,在看到向幼薇的那一刻,怦怦乱跳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真好,她没有离开。
房里的向幼薇正忙碌着什么,如同花丛中的蝴蝶一般穿梭来去,笑容灿烂。
“景泽,你回来了,快进来,看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烦乱的心思稍稍安定,苏景泽笑着走进她,揽了她纤腰入怀,语气亲昵:“薇儿,怎么没去门口迎我,来,我看看,怎么一日不见觉得你又瘦了,都是我没照顾好妳。”她的身子从来都是瘦瘦弱弱的,可现在那腰肢简直变得不盈一握,好似一个使力就能折断,让他一阵阵心疼。
“王爷大人您果然慧眼如炬,我忙到现在还没有记得用膳,怎么会不瘦。”向幼薇笑得如同娇艳的花瓣,转身缠住了抱着自己的男人,语带期待的看着他:“快看看我布置的房间,是不是很好看?”
“布置房间?”苏景泽有些奇怪的挑眉,看她满脸期待拉着自己往内房走,也就笑着顺从她走过去。
待到眼前的帘幕拉开,顿时满脸惊诧,“薇儿,这是?”眼前的一切让他很是不解。
早晨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变得满目鲜艳,所有素雅的锦缎就换成了大红色的缎子,桌上燃着儿臂粗的龙凤蜡烛,就连锦被都成了大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仔细一揣摩,就有些了悟了。
苏景泽邪笑,拉了她左右打量,“我瞧瞧,这房间一天不见就变成了洞房花烛夜的新房,眼前的佳人莫不是貌美如花的新娘子?”
“此言不虚。”向幼薇赞扬的吻上他脸颊一下,龙凤花烛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面如桃花,“今晚,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一会儿我和你月夜下对着月老拜天地,以后我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这是怎么了?”苏景泽哭笑不得,“我们以后自然要过这一关,何必急在一时,何况皇室婚仪甚是复杂,怎么能像你这样草草了事,倒不嫌委屈了自己。”
“不,不会。”看着眼前的俊美男人,向幼薇语气肯定。
凝视着苏景泽,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只想要把他刻进心底,融进骨血里才满足。
苏景泽是极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异样,看着那眼眸像是哭过的模样,顿时一颗心沉下来,“薇儿,到底是怎么了,还是说今日进宫……”
不等他说完,向幼薇突然嫣然一笑打断他的话,撇嘴一笑,“堂堂男子汉啰嗦什么,我都不怕嫁错人,你还怕什么?说起来也没什么理由,只是今日和奶娘聊了一整日,说起你们皇室一位郡王的大婚就觉得恐怖,天啊,那么多规矩、那么繁琐,哪里是新婚,根本就是折腾人好不好。想想你可是王爷,比郡王的身份更加高贵,还是皇室最看重的人,想来娶妻的时候必然是更加麻烦、更加折腾,我可不想在那样疲惫的时候与你拜天地,所以我们现在就学着民间普通的男女拜拜天地,也算提前熟悉一下,反正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又不会笑的。”
看重她古灵精怪感慨的夸张,苏景泽哭笑不得,“你当真要这么做?”
“一万个当真。”向幼薇说得笃定。
话音一落,苏景泽已经拉着她走到院落里,看着天上的弯月,“好,今日我们就在这明月下交拜天地,永结同心。”
向幼薇没有说话,只是痴迷的看着月光照耀下的男人,安静的点头。
没有祝福的亲友,没有吆喝的司仪,没有锣鼓喧天,此时此刻,就在这座安静的小院子里,一对年轻恋人对月交拜,成了夫妻。
除了他们,也许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场什么都算不上的新婚,可只有向幼薇明白,这一晚,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刻,无论去到何处,她一定会深深铭记。
转身看身侧跪着的男人,向幼薇与他对视甜甜的笑,心底却忍不住荒凉了一片。
苏景泽,此情此景,我向幼薇对明月发誓,绝不忘怀!还记得那一晚你说过君心似我心,从今往后,这句话我会永远铭记,就算隔着千山万水,就算你做不到,也不许忘记……
不许忘记这誓言,不许忘记我!
简简单单交拜之后,在装饰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洞房里,向幼薇笑语晏晏拉着苏景泽坐到圆桌前。“怎么也算是新婚之喜,太过寒酸也会让人笑话,不过我准备了一壶上好的酒,也算助助兴。”
“哦,娘子准备的实在妥当。”苏景泽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来,手脚不安分的试图靠近向幼薇。
可惜向幼薇丝毫不上当,只是闪躲着避开他的禄山之手,一脸坚持,“咱们喝过这三杯酒,我随你意,可好?”
“此话当真?”苏景泽一脸情趣盎然,“话说出口可不要后悔呀!”
“绝不后悔!”向幼薇笑得魅惑,媚眼如丝看他一眼,“只要喝下三杯酒,我们就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我怎么舍得郎君新婚之夜独守空房。”
看着那笑容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悸动,苏景泽想也不想,端起桌上的酒杯连干三杯,一把拥了她入怀。
刹那两人紧紧相拥,唇齿交缠,酒液的香气慢慢渗入向幼薇口中,热切的纠缠着,相拥倒在棉被上,大红床帐落下,一床被裹了两个人,已是水乳相融,百般欢好。
这一晚,就算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吧。
缠绵过后,看着身侧昏睡的男人,向幼薇的脸上淌下泪水,不敢再看他一眼,她轻手轻脚起身,穿上衣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只听‘吱呀’一声响,王府的角门已经被人推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凝视着里面片刻,毫不犹豫的拔腿离开。
月夜下,那人走得甚至匆忙,步履匆匆,还不时有压抑的哽咽声从她口中传出,仔细瞧那身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向幼薇。
她要走了,却不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因为太了解苏景泽,他已经情根深种,怎么会当面看着自己离开,可是,留下了,只会伤害更多的人,她于心何忍,所以倒不如自己静静地离开,待到那酒里的三日醉效用发作,他只会安安静静昏睡整整三日。
至于苏景泽以后会怎么样,她已经没有勇气想下去,生怕刚刚止住的眼泪会再次落下来,那个高贵的男人,娶了公主,何愁前程,从此锦衣玉食、美人良宵相伴,也许很快就是把自己遗忘,可即便是如此,她向幼薇也不后悔爱过这一场。
从今以后,天各一方,君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