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忍不住心里怦怦跳,娘、娘子欸……
这男人叫她娘子……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她比小姐小了三岁,希望他别发现她其实才刚及笄。
花开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原来张嬷嬷说的对,真人跟画像是两回事,他比画像更好看。
双眉飞扬,眼睛炯炯有神。
她的夫君……
想起张嬷嬷刚才在她耳边的闺房教学……
上官武玥扶起她,“喝合卺酒了。”
喝了合卺酒,小娘子脸上红晕更盛。
他发现她虽然不是什么倾城美女,但神色之间有一份温顺,感觉颇讨喜。
放下酒盏,正欲解开她的喜服,小娘子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请……请等一下。”
他停下手,等她将话说完。
只见他的小娘子让他坐在椅子上,对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揖,跪下,额叩首。
“夫君。”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行大礼,但也大概猜得出是请求丈夫多多照顾之意。
江南没这等习俗,也许是北方出身的何夫人传袭的吧。
女子自古以夫为天,丈夫好,命便好,丈夫不好,也只能忍耐,他想到自己的大姊,虽然嫁给大户人家,但那少爷不争气,天天流连青楼,知书达礼没用,孝顺公婆也没用,善良无法得到丈夫喜爱,要不是顾忌着上官家的财势,只怕早被休了。
上官武玥伸手将她扶起,见她小脸上一片忐忑不安,温言道:“放心吧,我不爱赌,也不去青楼,酒楼偶尔会去,跟一个唱曲的姑娘很熟,不过只是朋友,每隔几日会与友人湖上饮酒猜令,不过绝不会彻夜不归。”
这话当然不尽详实,只是他既然是她的丈夫,又大了她足足七岁,安抚安抚她也是应该的。
说完,小娘子第一次笑了。
然后他发现,他的小娘子笑起来……还挺美的。
*
“花开,昨晚怎么样?”张嬷嬷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小声问:“顺不顺利?”
昨晚……
花开一阵脸红。
怎么说啊,不能说顺利,也不能说不顺利,总之,她就照张嬷嬷说的,以忍耐及顺从为最高指导原则,直到任务完成。
见小丫头涨红脸,张嬷嬷心中大概也有底了,笑,“我就说,别那么紧张,看看镜子,我给你梳的头,好看吧。”
铜镜里的自己,的确梳了漂亮的发式,但花开却高兴不大起来。
因为根据上官家的规矩,陪嫁的老妈子或者丫头,就住在新院的外房,服侍新嫁娘,待一旬之后就得回去,以后新娘就是上官家的人。
张嬷嬷只能再跟她作伴九日。
十日后,新嫁娘方能出新院,到时,再次祭祖,再次奉茶,没了喜帕,让长辈家人看看新娘子的模样……
然后过日子。
虽然从此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可是……
“叹什么气?”
“张嬷嬷你觉得,小姐现在跟汪大哥到哪里了?”
“这我怎么知道。”
“你都没有听说什么吗?”
张嬷嬷一脸好笑,“丫头,我昨天可是一路陪着你嫁过来的,你张嬷嬷我可没通天眼,别说芍药小姐跟那忘恩负义的小子,我连城北的老爷夫人都看不到。”
“张嬷嬷,别这样说汪大哥,他是真心喜欢小姐的。”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功能大概就跟小姐的尾巴一样,走到哪跟到哪。
汪大哥刚来府里是不识字的,后来喜欢上小姐,为了想配上小姐,他很努力习字,下工后还帮账房先生打杂买东西,就是因为账房先生答应教他写字。
从小姐的名字、自己的名字,慢慢的,认何府院落的名字、染坊的跟色牌……
只可惜,身份悬殊。
“汪大哥人真的很好,连账房先生都常常夸奖他。”
“说你傻还真傻。”张嬷嬷伸手在她身上拧了一把,“小姐是老爷夫人唯一的女儿,将来整个何家的财产都要给她的,账房中百万两银子,谁不真心喜欢?那姓汪的小子要不是看准了这点,你以为他那么大胆敢带小姐私奔?”
花开被拧了一把,不敢再帮汪大哥说好话,只能陪笑,“张嬷嬷,别生气啦。”
张嬷嬷“哼”的一声,“我才没生气。”
明明就有——但这种忤逆的话,她当然是不敢说的。
张嬷嬷是小姐的奶娘,地位崇高无比,连小姐都被修理过,拧人手法炉火纯青,永远有办法让人很痛,但又不会留下瘀痕。
就像现在,腰上被捏的那一下,正热热辣辣的痛着。
花开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例如,找到小姐了要怎么办,府里的人都以为小姐嫁了,总不能又说回来了吧。
江南丝湖庄跟何家绣坊的联姻是为了各取好处,问题是她是赝品,也因此丝湖庄虽然会卖便宜的生丝给何家,但何家并不会把生意慢慢移交给上官武玥啊,到时候上官家问起来,又该怎么说?
还有,小姐这次这样有决心,说不定也早生米煮成熟饭,但老爷夫人肯定无法接受这碗熟饭的,那……啊啊啊啊啊……噢,痛。
花开揉着另一侧的腰眼,“张嬷嬷,怎么又捏我?”
“你眉头都皱到可以夹死蚊子了,哪个新娘子像你一样。”张嬷嬷拍拍她,“花开,以后这里就你一个人,你要多注意,小心些,你的身份就是何芍药,要做跟何芍药身份相配的事情。”
花开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让你代替小姐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虽然我昨天拍胸脯说绝对不会被发现,但老实说,被发现是迟早——”
“张嬷嬷……”
“别急,你听我说,小姐是金枝玉叶,从小连洗脸水都没自己端过,她过不了苦日子的,不用去找,过个一、两年,带的钱花完,自己就会回来了,人回到府里,消息自然就会传出,那怎么办?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直接带进上官家,说明事实,姑爷是生意人,权衡轻重,会理解的。”
张嬷嬷顿了顿,脸上出现一点同情的神色,“你呢,就好好侍奉太婆跟几位婆婆们,听话些、孝顺些,我想老夫人跟姑爷也不会亏待你,虽然闲言闲语一定有,忍忍也就过了。”
花开懂她的意思。
待小姐回来,“上官夫人”的名号自然就归回小姐,而她,就是侍妾。
“张嬷嬷,你不用担心,我没事,老爷夫人对我有恩,能帮到他们我很高兴,至于小姐回来后,”花开一笑,“我想回家乡。”
她捏紧了手中一个用红丝绳串着的扁平小白石,上头刻着她的名字花开——这是她和姊妹们分开时,姊姊亲手为她戴上的,嘱咐她别弄丢了,这是给她们以后相认的凭证。
她一直戴在脖子上,昨夜被上官武玥脱去衣裳时,她为怕穿帮才急忙解下,塞进枕头下。想想,还是小心点收进镜奁里好了,毕竟一个千金小姐戴着这不伦不类的石头着实不宜。
“你的家乡……不是已经被水淹了吗?”
她记得当初带她来的妇人说这小女孩儿家乡大水,父母双亡,一家四姊妹卖身葬亲,因为听起来实在可怜,花开看起来又颇为乖巧,所以才破例收了这个连水桶都还提不动的丫头。
“不是的,只是黄河泛滥,但家乡还在,我以前老想攒够了钱,就跟老爷夫人请假回家乡一趟,想问问有没有姊妹的消息,如果小姐回来,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离开。”说着说着,花开眼睛亮了起来,“说不定已经有人回乡问过了呢,也许有天,我们四姊妹还能再见面。”
看她这样满脸企盼,张嬷嬷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花开才十五岁,有些事情还不太懂,看她现在这样开心,倒也不忍心戳穿了。
等她长大,慢慢就会明白,有些事情没那样简单。
就让她再多高兴一阵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