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一见到韩洛绯,又惊讶、又热情的引领他们入座,寒暄几句后,他点了两杯无酒精饮料。
许恩昕仰头环顾四周,身旁突然有只猫咪擦身而过。“若是平时,我一定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欣赏这间餐厅,因为肚子都处于饥饿……”
她喃喃自语,随即赶紧闭上嘴,尴尬得不能自己——有哪个女孩没事会把肚子饿挂在嘴边?
幸好,他应该没听见吧?她捏捏耳垂,将头发顺到耳后,想消去脸上的赧红。
而他听见了,但只是感兴趣的望了她一眼。“你的作品就展示在钢琴对面。”
“哇喔!”她顺着方向望过去,宽敞优美的古典钢琴黑亮如镜,而旁边点缀了月晕似的灯光色泽,她画的猫咪就跃然墙面。
“走慢一点。”怕她莽撞跌倒,他出言提醒。
“跟你那边一样是橙色的展示灯,感觉却不太相同。”她觉得好感动喔!
“对啊!现在相信我没乱兜售你的作品了吧?”他偏首,好笑的看着她。
“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你啦!”她有点害羞的红了脸,其实刚刚一路上她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
“那你刚才在车上嘀嘀咕咕那一长串——说什么如果是被摆在阴暗的角落、如果是被摆在天花板上、如果是被摆在水沟旁……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觑了她一眼,在微黯的光线下,他的眼神看起来优雅而迷蒙。
“呃,你听错了啦!”她赶紧大口吞下饮料,视线正巧落在他衬衫微敞的V领中间,摇摆的银饰若隐若现吻在他性感的锁骨上,不停的烦扰着她的思绪。
她赶紧又多喝了几口饮料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找话题时,一名身材姣好,穿着开叉旗袍,漂亮的像当红明星的高挑蓝眼美女迎面而来。
“洛绯!天啦!真的是你!”美女热情的拥抱他,接着假装埋怨的说:“你要来,怎么不先打电话通知我呢?这样我可是怠慢招呼你了。”
美女的热情反应是正常,韩洛绯就像个吸引人的耀眼明星般,走到哪都容易受人瞩目,就连方才下车走在路上,在走进店里的刹那,也有不少人偷偷盯着他欣赏。
他起身回礼,轻轻拥抱那名美女,“塔吉雅娜,那是我希望能给你的一个惊喜。”
“你这淘气又神秘的魔术师,你的出现就是个惊喜。”
“别挖苦我了。”他浅浅一笑。
许恩昕插不上话,低头看着一身便宜脱线的便衣,再看看韩洛绯与塔吉雅娜一身不知哪些名牌的衣服。
她尴尬的移开目光,绞着指头;正当她感到很不知所措时,冰凉的小手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给托起。
“塔吉雅娜,容我为你介绍一下,她就是十二只猫的作者许恩昕;恩昕,她是这家酒吧的店长兼爵士驻场巴刚洛夫·塔吉雅娜。”
“你好。”许恩昕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低呼,倏地她已经被一对纤纤胳臂给拥入怀里。
“哦!天啦!洛绯,你带来的礼物真是太让我惊喜了。”塔吉雅娜这么说着,接着又继续,“我很喜欢你画的猫咪,你知道吗?它们每一只都像我小时候养的第一只猫一样的活泼可爱;你知道吗?就连生气起来拱起背的动作也一样,我养的第一只猫长相就跟第七只猫咪一样,它生气的动作则是跟第十二只猫一样。”
许恩昕猛点头,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如此的关心她的作品,内心有股温暖与喜悦涌上!
“第九只猫的表情就跟它小时候安慰我的样子一模一样。”塔吉雅娜如数家珍,叙述着她与那只猫的情谊,说到最后竟一手捂起嘴,跟着说出一连串母语,眼角还滑下一滴眼泪。
被她的情绪感染着,许恩昕轻拍她的背,眼泪也不由自主跟着扑簌簌的滑落,一直到走出钢琴酒吧外,她才突然“哇——”的掩面嚎啕大哭。
“塔吉雅娜好可怜!真的好可怜啊——韩先生,呜……”她抽动着小鼻子,走在马路上一边翻着口袋,却找不到擦拭眼泪的面纸。
他凝望着她咬红的粉嫩嘴唇——她的举止就像是猫儿撒娇般,揉进他的心坎里而毫不做作;她像是毫无心机的求人抚摸,让人很生怜惜。
而他则是出于本能的弓起手指,很自然的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刚才就很讶异,塔吉雅娜竟对初次见面的许恩昕吐露了陈年往事——塔吉雅娜表面虽很热情豪放,但心思确实十分敏感而封闭,这种触及内心深处的哀伤,是要像他们认识五年多,当上知交好友才有机会听见的。
或许就是因为她略懂塔吉雅娜的母语,所以才能打破这层藩篱吧!“恩昕,你懂俄罗斯语吗?”
“我?”她有些茫然的抬起脸,眼睛哭肿得像核桃般。
“你以前学过俄罗斯语吗?”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他又再问了一次。
她眨眨眼、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我没学过啊!”
“你没学过?”
“我没学过什么俄罗斯语啊!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学过钢琴,刚才看到那台大钢琴,我就好想弹呢!”她十指在空气中漫舞回忆中的小星星。
“CIOKON HOQN……”他不太相信,随口说了一句俄罗斯语的晚安以做确认。
她忍不住爆笑出来。“这是什么咒语啊?”
“你是真的不会俄文吗?”他再次确认。
“我只会说英文的股摸宁,和日文的阿里阿多。”分别是早安及谢谢。
他再回想起方才在钢琴猫酒吧里的情形,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不懂俄文,却能用中文和塔吉雅娜聊了十分钟?”
那些中文还恰到好处的安慰到塔吉雅娜?
“你的意思是……塔吉雅娜说的是俄罗斯语吗?”原来如此,经高人点破,她才吓了一跳。
他扬起眉,心底冒出好几朵惊叹号——打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是奇妙连连,从她超平常人的食量,重视自己作品的态度,都是很不可思议。
尤其是超越了语言隔阂——她就像块温暖的璞玉,能够感动人心。
“对耶!我跟她聊了好久。”她搓搓小手回想起方才的心情,呵了一口暖气。“我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我情绪来了,就情不自禁嘛!我想语言是隔阂,可是感情是不需要语言的,那只猫咪一定是对她具有重大意义,她才会那么难过……你、你别用到动物园看熊猫的表情来看我啦!”虽然她的食量是可媲美熊猫啦!
他乍然笑出声,“不,我是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在看你。”昨天可是她先趴在玻璃上,把他当动物园的动物在观赏喔!
“你……你怎么开始欺负我了?”她睁圆眼,不相信这是他会说的话。
“对不起。”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与她在一起他总会不知不觉的放松心情,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她揉了揉哭肿的双眼,刚刚与塔吉雅娜互相哭泣了十分多钟,她也哭出感情来了。“韩先生,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猫咪故事,会让塔吉雅娜那么的痛彻心扉?”
韩洛绯缓缓吐出一口气。“叫我洛绯就好,塔吉雅娜是混血儿,妈妈从白俄罗斯嫁到台湾来当小妾,所以就算她是生在富贵人家,从小还是遭人排挤。那只猫咪是她小时候唯一的朋友,在她不如意的时候一起陪她躲在衣柜里……”
“后来那只猫呢?”一听就是真实的八点档连续剧,她抹抹脸,泪水又要泛滥了。
她的肩膀不知是出于天冷,还是因情绪上的波动而轻轻的抖动着。
无法坐视她一直发抖,他将大衣脱下,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避开话题。“有钱人家通常会有很多丑陋的故事,你还是别知道得好。很晚了,走吧!”
暖暖的大外套罩着她,衣服上还有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尤加利清香,混合着他优雅的气息,仿佛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冰冷的脸——她的脸在瞬间涨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夜晚下起了小雨,随着车子雨刷的左右来回,一点点薄雾在车窗里蔓延着。
“啊……”她瞥了一眼车上小荧幕的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她没料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心里忽然有点怅然。
“还有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出于传统礼俗,他开口问道。
许恩昕昂起脸,望进他那过分优美深邃的黑眸——回答啊!快回答他啊!你不是希望能这么巴着他吗?
是啊!她是很想继续留在他身边——吃他煮的饭、吃他煮的菜,最好是在吃饱喝足后,能看着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摸着艺廊里那只虎斑猫的脑袋……
“怎么了?”他发现到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粉嫩红红的,像是不舒服似的。
她猛力的摇头,深怕脑中的妄想会被他发现。“没、没想去哪。”
“那么,夜深了,我载你回家吧!”虽然很想跟她相处久一点,但他不想被她当成个图谋不轨的人。
“嗯……”她又开始用手指绞衣角了。
见她紧张,他按下车内音乐播放按钮,温和的木吉他basanowa流泻而出;直到她紧绷的情绪变得松懈下来,他才开口切入想了一整天的重要话题。“恩昕,你之前念的是什么科系?”
“会计。”她小声回答,一方面是因为自卑——她与韩洛绯的差距简直像是云泥一般,他就像是个从欧洲留学回来的贵公子,而她不过是只在水沟里泅泳的青蛙。
“你喜欢会计吗?”
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喜欢画这些……小玩意。”
“那么曾经有人对你说过,你很有艺术天分吗?”
她的嘴巴微张,眼底满是诧异与不解。
“你的作品很有生命力,你选择的色彩很能深入人心,有着治愈与鼓励人向上的动力,就像你画给塔吉雅娜的那十二只猫,我从没看过她对一位初次见面的人敞开心扉,还痛快淋漓的发泄情绪。”他说得很认真。
微张的小嘴阖起,她玩弄着指头,圆圆的大眼涌出很多的感动;不过她随即又像是个泄气的皮球般,低声道:“谢谢。”
注意到她的反应,他起了疑心,但没打岔,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话。
“我爸妈他们曾说过,艺术是不能当饭吃的,学会计好歹有一技之长。”她垂下眼帘。
不过,那都已是曾经了!
“嗯。”他点点头,很多父母都会反对孩子学艺术,这是为了孩子未来的温饱,也是无可厚非。
倒不是说会计科系不好,而是……对她,他就是想给她多了一份的关怀,他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我相信所谓的天分是三分天注定,而后七分则是努力得来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改天我能跟你的父母聊聊吗?”
一听到他要与她的父母聊聊,她顿时绞紧指头,眼珠子慌张的滴溜溜的打转。
“不!我想不要!”
他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大反应是为了什么,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她竟突然按压下车门的开关。
吱——紧急刹车!
“你在做什么?”
“我我我想我在这里下车好了,我可以搭公交车回去;今天很谢谢你,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恩昕!”他一把拉回她慌乱的小手。
叭叭叭!
旁边疾驶过一辆轿车,哗啦啦溅起积水击在车窗玻璃上!
她猛然吓醒,支支吾吾的说:“我、我……”
“你在想什么?这样做很危险!”口气严肃,却只是因为担心她。
幸好方才车门是锁着,否则她很有可能会遭到后方来车追撞!紧箍的大手仍不松开,就怕她下一秒会再打开车锁冲出车外——外面可是大马路啊!
“我……对不起、对不起,大概是我太累了,我……明天还要上早班。我爸妈他们很凶,你、你别再提起这件事了。”她回过神,尴尬的抹抹脸。
她不想借父母的事来博得他的同情,任何一点同情也不想;但她也不想去面对内心最不愿碰触的那块区块——
请原谅她的逃避吧!
她垂下脸,紧紧咬着下唇,那落魄失魂的模样,更是引起韩洛绯的关注。
但他并非咄咄逼人之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两件难以启齿或是不愿面对的事,就像塔吉雅娜的过去一样。
“如果是我说的话冒犯了你,那是我该被罚,而不是用你的生命来当儿戏。”
见她冷静下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不是你的错……”她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是我问了太私人的问题,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不自在。”他语气缓和道。
她垂下脑袋,感到有些沮丧——他处事的成熟,让她深切的明白两人的天差地别;若说他是云端上的薄荷奶油,那么她就是低级的牛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