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奴和文先生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心知阻止不了对邓箴关切至深的主子,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燕奴火速背起了默青衣,文先生则是分头下令,速至庆元坊逮人!
邓箴冲进邓细的寝房,一眼就看见了拎着只大大包袱、形容慌张鬼祟的邓细时,所有脑中翻腾的满满愤怒痛苦和疑惑,霎时都有了答案——她心一凉,泪水夺眶而出,二话不说,上前狠狠地甩了满脸心虚的邓细一巴掌!
“你对侯爷做了什么?!”
邓细被打得摔跌在地,面颊瞬间肿得老高,头晕眼花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邓箴大吼,心痛若绞,泪如雨下。
“你都知道了?”邓细挣扎着爬了起来,满眼血红地怒瞪着她,宛如老鹗地尖笑了一声。“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救你?”
“你疯了……”
“我没疯,反而是你这个傻子,蠢货,你知道今天要不是默青衣死,就是我们邓家人没命吗?”邓细猛的一把握住了她的颈项,狰狞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就算你知道了,我估计你也会下不去手……哼,还真以为这个男人是你的良人呢!”
邓箴胸口剧烈起伏,怒视着她。“住口,我不准你污蔑侯爷!”
“我污蔑他?哈哈哈哈,你还在这里扮哪门子贤妻良母?别恶心人了。”邓细欺近她,阴侧恻地压低声音道:“他和他娘亲身上的蛊毒,是出自我们阿娘的本命蛊,这蛊害死了先侯夫人,还令他病痛缠身活不过二十五岁……你说,他要是发现了,还会放过我们吗?”
邓细自那日知道了这埋藏多年不可告人的天大丑事秘辛,又得到陈氏族长亲口允诺送她进二皇子府做贵妾,享受日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满心满脑唯恐事发后被镇远侯府追究打杀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诱惑和喜悦弥平了。
只要药死了默青衣,她日后便是二皇子的爱妾,是皇家的人上人了。
——哈,陈大郎君那个没用的东西,总算干了一回替她铺桥拉纤造通天梯的好事儿!
“不可能!”邓箴如遭雷击,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梦魇般的惶惧深深攫住了她,那仿佛已遗落在幼时的不堪记忆,宛如恶鬼般如影随形地扑将上来。“阿娘的……不可能……会是他……”
邓细敏感地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兴奋得意得近乎颠狂的神情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阿娘的本命蛊?那,难道你也早就知道了阿爹当年被李昭仪退亲后,这才远赴苗地娶的阿娘……”
“李昭仪?什么李昭仪?”她恍恍惚惚像丢失了大半魂魄。
“我就说你这傻子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多年前的个中秘辛。”邓细洋洋得意,昂起下巴。“陈氏族长都跟我说了,祖父当初为拢络讨好李昭仪,不惜受命骗去阿娘的本命蛊,好让李昭仪做一石二鸟之用——安定伯府,邓家,借着先镇远侯夫人的胎,联手拉下了独孤贵妃,啧啧,真是好算计啊!”
“小、小时候,”邓箴置若罔闻,浑身剧烈冷颤,牙关战战地喃喃自语,“我曾夜里醒来,听阿娘、阿娘哭着跟阿爹说,本命蛊一旦成了子母蛊……逆天悖德大伤阴鸷……有朝一日注定得血债血偿……”
以尔心头血,漆汝骨中盖……
阿娘如哭如呓般的不断喃唱,深夜里令小小的邓箴全身不寒而栗,只敢将头深埋被褥中,假装自己仍熟睡着,而听到的这一切都是恶梦……只是恶梦!
如今,恶梦成真,她深爱入骨子里的男人,竟然就是被她母亲的本命蛊戕害了一生的受害者……他的母亲甚至为此死去……
这巨大的,永远无法消弭的可怕血仇与憾恨,她便是豁出这条命相填,也弥补不了万分之一……
“侯爷……”她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得再站不稳身子,深深的愧疚悔恨和绝望,几乎将她整个人撕成了碎片。
“——原来是邓家。”一个清冷得全无情绪的熟悉男声响起。
邓氏姊妹霎时俱大大一震。
邓细身躯僵硬得无法动弹,满眼惶惧之色。邓箴则是失魂落魄地望着他,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眸光凄艳哀绝默青衣嘴角溢血,清俊呋丽的玉容雪白如寒冰,又仿佛有一抹痛楚至极的自嘲。
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深受诅咒,无论如何挣扎振作,命运永远会在他以为看见曙光的那一刻,再给了他沉重的当头一击——
“侯爷。”邓箴看着他变得冰冷疏离甚至是恨意的眼神,胸口霎时如万箭钻心,痛得几乎窒息。
“我追查此事多年,怀疑过无数政敌,却没料到我母子一死一残,竟是拜我自己的母族血亲所赐。”他忽然哑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令她万分心疼悲痛。
可,她已经再没有资格到他身边安慰他了。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她喉头紧缩,嗓音破碎难言。
“如果邓细所言是真,”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深幽的眸子再看不出喜怒,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纵然并非出自本意,可我母亲终究须命于你母手中的毒蛊。”
邓箴痴痴地,悲伤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泪光潸然而……认命。
她知道在这一刻,自己永远失去了他……
“燕奴,押下她们,待查清所有的原委之后,”默青衣闭上了眼,冷漠至极地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诺!”怒火填膺的燕奴早就憋不住了,面色狰狞地大声应下。
“你、你们不能动我,我是二皇子定下的贵妾,你们谁敢跟二皇子作对?”邓细慌了,满面惧色地尖叫了起来。
“二皇子?嗤!”燕奴危险地眯起眼,嘲讽地冷笑一声。“就凭你这货色?”
“你——”邓细惊恐万分,忽然颤声大叫:“你不能杀我,侯爷中了毒,会让蛊虫狂性大发噬心裂胸而出的毒,只有我知道哪里有解药——”
原是呆呆伫立在原地的邓箴,看着犹如垂死困兽般犹图反抗翻身的妹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变得苍凉可笑至极。
“侯爷没有吃那饵食。”她语气欣慰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和萧瑟。“细儿,事到如今,己没什么好再挣扎的了。”
默青衣真恨自己至今仍会为她的悲伤萧索而心痛如绞!
“饵食香气只是药引,主药下在我给你的荷包里,你日日与他耳鬓厮磨,那毒早就深入骨髓——”
邓箴脸色大变,猛然扑过去紧紧扯住了她,“你——你说什么?”
“你这蠢货,毒就下在我做给你的那只荷包里!”邓细濒临疯狂般大笑了起来。
既然到这个地步了,谁也不用装什么姊妹情深了,没得添恶心!
“邓细,我恨你!”邓箴凄厉悲喊。
“主子!”燕奴猛地扶住突如其来弯腰大口大口咯血的默青衣,惊骇万分地痛吼,“来人——”
“侯爷——”邓箴踉跄地奔向他,却被燕奴一掌扫飞了,胸口剧痛地坠跌在地,喘息支离破碎。“咳咳咳……侯、侯爷……你怎么样了?你……好痛吗……阿箴在……咳咳咳咳……”
她拼命爬向他,小手挣扎着想碰触到他……
默青衣眼前金星乱窜,剧烈的咯血令他全身力气流逝得涓滴不剩,可他逐渐黯淡的清眸却紧紧锁视着邓箴……泪光隐隐了……
阿箴别怕,别……哭。
邓细想趁乱逃跑,却被迅速赶至的昆奴一掌砍昏了。
燕奴也想命令昆奴一并打晕邓箴——此时此刻,在他眼里这两个姊妹同样满心阴谋,恶毒至极——“快取我的心头血……救他。”
随之赶来的众人全愕然地瞪着力竭伏卧在地的她。
此时此刻,邓箴眼里心里再无旁人,她痴痴地凝望着奄奄一息倒在燕奴怀里的他,温柔地、轻轻地笑了。“侯爷,你不会死的,等阿箴欠你的还了之后……你就能好好儿的活下去,你会长命百岁……日后,平安欢喜……儿女绕膝……”
所有你从来不敢奢望的,人间平凡却至美的幸福,都会实现的。
“阿箴……不……”默青衣死命抵御着阵阵冷至骨髓的战栗痛苦,胸口忽如烈火狂炽又似万虫噬心,痛得他耳际轰轰作响,两眼发黑,模糊却又清晰地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顿时心中大痛,恐慌地想大叫大嚷阻止,声音却低微渐弱无力了下来……
——阿箴,若拿你死换我生,我虽生犹死,再无可恋。
——阿箴,我不恨,我什么都不恨了,我也只要你活着。
“以尔心头血,涤汝骨中蛊……”邓箴似低回似吟唱,喃喃着,泪光闪闪,笑得好欢喜……
这一生,她终于能报了他的大恩,稍解了母亲无意中犯下的罪孽,还能贪心地以她的心头血,和他的骨血相融她今世无憾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太医齐聚于镇远侯府,气氛凝重紧张,却又群情激昂振奋地开始取邓箴心头血,为镇远侯驱蛊治病,根除缠绵二十三年的致命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