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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长命又百睡 第10章(1)

  喽喽草虫,趱趱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慑慑。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诗经·召南·草虫》


  自惊心动魄的那一日之后,默青衣依然不曾醒来,可是他的身体却奇异地停止了逐渐衰败下去,面上血色虽未恢复,可也不复宛若尸身亡者的黯青死灰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前来号脉,得出的结果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侯爷,又挺过这一关了。”老太医几乎喜极而泣。

  “那蛊毒可已除了?”完颜猛兴奋地问。

  “……蛊虫仍在。”老太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众人面色一僵,心上如影随形的阴霾仍然沉沉笼罩不去。

  还以为邓小娘子是阿默的命中贵人,也许连根深于他体内的蛊毒也能驱逐消解一净,没想到……终究还是奢想了。

  不过全镇远侯府上下人等,还是把邓箴高高地供了起来——在他们心中,邓箴就是主子的吉星,是镇远侯府的大恩人啊!

  连带她的弟妹在府中也成了人人尊重的贵客,尤其是可爱喜人的小甘儿和小拾儿,更是天天被武奴们扛在颈子上玩飞飞。

  安静沉郁的镇远侯府在小豆丁们欢乐稚嫩的清脆格格笑声中,仿佛也重新拥有了轻快愉悦的生命力。

  邓细却一点也不觉愉快。

  她不明白为何凭借着自己的美貌,这满府的男人就没一个对她殷勤讨好的?反而人人都用看着当家主母的崇拜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姊……她不明白,更不服气,可是现下侯府中真正的主人正无知无觉地卧病在榻,邓细便是想要到他面前献好卖乖、展示妩媚也无果。

  邓箴却丝毫不知妹妹此际翻腾妒恨的心思,她在确定了弟妹们在府中都好好儿的之后,便能安心地专注照顾默青衣了。

  虽然他现在昏迷不醒,可邓箴却贴身照拂,从不假他人之手,无论是喂药、檫身、更衣。她几乎不眠不休地日夜守着他,亲手熬着他最喜欢的羹汤,甚至做了一盘又一盘的白茧糖,就是希望能用那一缕甜甜的香气唤醒他。

  更多的时候,无人前来打扰,她就会坐在他的榻边替他搓揉着手脚,替他拍背、翻身,边同他说话。

  “侯爷,你还记得当初你自人贩子手中救了我的那天吗?”她努力让粗嗄难听的声音压低得温和些,轻轻地道,“那一日,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了家,再见不到我弟弟妹妹了……这些年来,我们姊弟相依为命,若是我不在了,弟妹们一定会被别人欺负的。”

  乌发如瀑地落在枕上的默青衣眉目如画,俊美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隐约可见其下的青筋,可却是神情平静得令人心疼。

  “幸亏有你救了我,仿若天神降临般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在做梦,我遇仙了。”她眼神盛着满满的温柔和感激,“你是我这辈子的恩人,从那日起,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我后来还是失信了。”

  好似陷入长长熟睡中的默青衣,神情沉静而美好,胸膛轻微起伏,睫毛一动也不动,她多么希望他正在聆听自己说话,可也心知肚明,自己终究只是在喃喃自语罢了。

  然而就算如此,邓箴还是无法自抑地一直一直跟他说着话,因为这些话待他醒来,她是永远不可能有勇气说出口的。

  “对不起,要是我后来能管住自己,不要心悦上你就好了。”她鼻头有些酸楚,哑声涩然地笑了,“不对,是就算心悦你,也该安安分分地做个侯府的普通庖丁,我错在……不该忘却身分,恋慕于你……为着自己的自私,竟弃你身体安危不顾。”

  “我多么希望那一夜能重新再来,我定然不再心生怨怼,不再感到受伤、失望。”她说着说着又不自觉地落泪了,胡乱地随手抹去了泪珠,鼻音浓重地低声道:“你后来也是对我失望了,所以才要我出府返家的对吧?侯爷,对不起,都是我不懂事。”

  “……不……对。”

  邓箴呆住了,恍惚以为自己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知何时,疲惫俊美的默青衣已然睁开了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浅淡的薄唇嗫嚅轻嗡,嗓音瘠哑得几乎听不清。

  似昏似明的晨晓中,他眸光幽幽湛然如星子,神情迷离,仿佛将醒未醒,仿若还置身梦境……

  “侯、侯爷?”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巨大狂喜汹涌冲上心头,眼底热泪却失控夺眶而出。“你、你醒了?”

  默青衣凝视着她,良久后,眨了眨眼。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她泪水落得更厉害了,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哽咽喃喃。

  “别,哭……”他直勾勾地望着她,清眸里还有一丝浑沌的迷茫。“你……会说话了?”

  ……他究竟昏迷了多久?

  默青衣茫然脱口而出的问话令她猛然抬头,通红楚楚的泪眼闪过一阵强烈的慌乱不安。

  “我……”她不假思索地捣住了嘴巴。

  “天天……在我耳畔念叨,扰人的声音,”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寸。“是你吧?”

  邓箴的心直直往下沉去,小手无措地绞抒着衣角,双膝一软,慌忙忙地离榻而起,砰地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你做什么?”他心一惊,挣扎着想起身搀扶她,可躺了近大半个月的病体终究虚弱无力地颓然倒卧回榻上,唯有冰凉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我、我只是说笑……咳咳咳咳……快,起来……”

  她仰望着他,泪眼模糊而畏怯。“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骗你,我……”

  他眼前金星乱窜,瞬间憋出了满头冷汗,却还是努力地对她微笑,眼神温柔而抚慰。“我……听你……说……别,怕我……”

  邓箴感觉到他牢牢攥握着自己手的大手渐渐出汗,心下一酸,胸口震荡澎湃地满满流淌着什么,仿佛就要破胸而出——不知不觉间,她反手覆握住了他的手,小小的双手试图呵护煨暖,鼻头也渐渐红了。

  “我,曾被人贩子下过哑药。”她鼻音浓重,破锣嗓子里满满是羞愧自惭。

  “嗓子便坏了。”

  自己的声音粗嗄难听,仿佛阵阵刮人耳膜,若早知他今日便会醒来,她说什么也不敢再在他榻边叨叨絮絮的。

  “你,真傻……早该告诉我的。”他眸光掠过一抹恍然,随即满满怜惜痛楚之色,喉头也发紧了。“莫怕,太医……定能治好你。”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欠侯爷的己太多,这嗓子,日后少开口也就是了。”

  “阿箴!”他如墨的好看眉毛紧蹙了起来。

  “侯爷,阿箴得赶紧向大人们禀报您已然醒来的好消息,而且皇上派来的太医们最近都长住在侯府中,随时候传。”她不愿再谈这个,顾左右而言他地浅浅笑道,“还是让太医们来帮您再号个脉吧?”

  默青衣没有放开她,温柔如清泉的目光执着地注视着她。“——你,不问我什么吗?”

  她一愣,苍白小脸微带困惑。

  “我……”他伏在迎枕上的瘦削身躯微微发抖,憔悴的眉眼有着深深的苦涩,也有一丝再压抑不住的……渴盼,声若呓语低喃,“仅剩两年寿数了。”

  邓箴望着她,无声的泪水又悄悄落了下来。“我知道。”

  苍天何其不公……

  “我不想连累你。”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深邃眼眸里有着深深的黯然、脆弱与不甘。“我既给不了你一生,无法……照顾你一世无忧,便不该令你为我伤心流泪。”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可你还是回来了……”他清眸泪光洼然,颤抖而盼望,哑声轻问:“那么我,能自私一次吗?”

  邓箴泪眼痴痴地望着他,忽然轻轻笑了。

  她以为她这辈子永远也没有资格陪在他身边,可是在经历了他这一段濒临死亡昏迷不醒的漫长煎熬过后,她早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能陪着他,不管为奴为婢,她永远再不踏离侯府一步了。

  “只要你还要我,不管是一年还是一天,甚至是一个时辰也好,阿箴都陪着你,生死不离,甘心情愿。”她一个字一个字,无比刻骨铭心地说。

  他忐忑脆弱的眼神渐渐明亮灿烂了起来,病态的惨白玉容仿佛也染上了一抹兴奋狂喜的红晕。

  “阿箴。”他的低唤很轻很轻,仿佛害怕惊吓着她,嘴角笑意却荡漾得越来越深,清眸泪光闪闪。

  “你的心跳多久,我的心就随着跳多久,”她慢慢地将他的大手裹抱到自己心口处,含泪嫣然一笑。“我既舍不得你痛,就陪着你一起痛吧。”

  默青衣再也忍不住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只求老天,此生就允他放肆这一回吧!

  在接下来的辰光里,他们无比珍惜着每朝每夕的相处时刻,也许知道相守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没有多余的流光可虚掷浪费。

  而侯府中的众人好似也知晓个中情由,自那日起,邓箴便隐然是众人眼中的镇远侯府主母。

  邓箴却丝毫未觉这一切奇妙的改变,她满心满眼里唯有面前这憔悴呋丽的男人而已。

  每日睁开眼,她只想着该做些什么滋补美味的吃食哄着他多吃一口,她要亲手为他梳发,束冠,为他打点衣着,暖着他的手,他的身子,再不教他受半点风寒。

  太医说,此刻的他就像一株日渐衰败的风中青竹,再禁受不了下一场风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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