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龙镇四大“为他人做嫁衣裳”世家——风门华丽花轿,东家婚宴十八套菜单,花家乱针舞花绣凤袍嫁衣,都已经妥妥当当地摆放在她宫里。
现在,就缺一个驸马爷了。
“小金金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和她那个苏哥哥只顾着聊聊我我,根本就不管本公主的婚姻大事。”宝娇坐在红檀雕花嵌珠梳妆台前,边让侍女梳理发髻边抱怨,“要不是看在小金金陪我一起捡过豆子的份上,本公主早让人把她拖下去砍了!”
“公主,您就别生气了,依奴婢看,您的姻缘很快就到了。”侍女忙宽言安慰。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什么时候到?”她追问。
“什么什么时候到?”侍女一愣。
“我的姻缘啦,你不是说它很快就到了吗?那是什么时候?明天吗?他长得俊不俊?对本公主会不会百依百顺,随传随到?”宝娇兴匆匆地问,双眸因期待而大大放光。“听不听话?耐不耐操?爱不爱我?”
“呃,这个嘛……”侍女没料到有此一问,顿时尴尬了起来,“奴婢也不知道。”
“那你是在耍本公主吗?”
小管赶紧跪下称罪,“奴婢该死,奴婢刚刚乱说话,求求主子饶了奴婢一回吧?”
“明明脑袋装豆渣,还把自己讲得跟个半仙似的,下回再糊弄本公主,我就让人把你拖下去切八段,做成三杯小管!”
“是、是……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小管吓出一身冷汗。
“去去去,本公主的头不用你梳了,脑子这么笨,手脚还能灵光到哪里去?”
宝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把纪嬷嬷给我叫来。”
“是。”小管如蒙大赦,赶紧拎起裙子拔腿就溜。
纪嬷嬷闻讯来了,还知情识趣地带了一盒子公主平素最爱吃的苏州点心,先好言哄了公主好一会儿,待公主心情好了,这才轻手缓脚地替她绾了个飞凤髻,以雪白芙蓉银冠扣上,再留了几缯长发打成络子,缀上颗颗晶白玉环戴上。没三两下,就将一个娇艳俏丽的公主妆点成了飘逸出尘的月下嫦娥。
就在纪嬷嬷也为自己的绝顶手艺深感赞叹的当儿,宝娇一看自己满头的白玉、珍珠、银器,顿时又发颜了。
“干嘛把我插得满头白惨惨的?本公主是鬼啊?”
纪嬷嬷老脸有些挂不住,可也只得好言解释:“回公主,老奴就是有几百个胆子也不敢故意惹公主生气,实在是因为今晚是已仙逝的皇后娘娘冥寿,根据皇规礼制,公主您身上一概须以银白素器为主,如此方能彰显出追思母恩之情……”
“是母后冥寿又不是我冥寿,你把本公主弄得跟白衣女鬼似的,我母后在天之灵瞧了会高兴吗?”宝娇不高兴地道,“而且父皇还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穿得一身白是要给我父皇触楣头,咒他早点龙御宾天呢!”
“不不不、老奴万万不敢。”纪嬷嬷大惊,猛擦冷汗。“公主,您教训的是,是老奴疏忽了。”
“所以我要穿红的,戴红的,能多喜气就扮得多喜气,这样才有皇家的气派、新嫁的气势,才匹配得上本公主的身份,”她双手擦腰,下巴高高抬起,“听见没有?”
“公主,您的意思老奴都明白了。”纪嬷嬷吞了口口水,还是忍不住劝道:“可我的好主子呀,再怎么说今晚也是娘娘的冥寿,于礼制、情理上,您穿得一身大红确实不妥,万一外头的人不明白公主内心对娘娘的追思之情丝毫不减,反而还当您是存心对仙逝的娘娘不敬,那就不好了。”
宝娇皱起眉头,脸上闪过一抹迟疑。
“所以老奴大胆建议公主,若您不爱白色衣裳,那不如就穿点素色,老奴保证一样帮您妆点得漂漂亮亮,娇艳无双,您看好不?”纪嬷嬷见她有些心动,忙殷勤讨好问。
“那好吧,就依你。”她不忘强调,“素也不能太素,什么月牙白、象牙白、米白的,本公主可都不要的!”
“是,老奴遵命。”纪嬷嬷松了一口气。
“畅音皇阁”以红木筑就雕梁、玉石叠成画栋,专门做以皇室看戏赏曲之用,除却中央那宽敞的大戏台之外,观众席分四方,东方乃是皇帝后妃和皇子公主观赏楼台,西方为一品大臣、南方为王公贵族、北方为有功将军,位列清楚、规矩分明。
大红宫灯穿插着银色纱灯,燃得黑夜亮晃晃如白昼,精采的舞龙舞狮团方演罢,紧接着上台的便是天下驰名的“凤武秦班”。
今日是韦后冥诞,本该演些神佛戏,可御兆帝情知宝贝女儿最不耐烦瞧那些文诌诌的戏码,出自爱女情深,也为了怕她看到一半就翻桌走人,便特意点了她最喜欢的武打名戏——长坂坡。
锣鼓丝竹拔地喧天响起,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随着钹铙鼓乐声热血沸腾了起来。
“好!”御兆帝忍不住先喝了声彩。
万岁爷金口一开,观众们自然掌声如雷般应和着。
头戴翠玉冠,身穿淡绿衣裳的宝娇身段虽小,却是娇艳得像一支嫩绿绿的兰草那般耀眼迷人,她好兴致地睁大双眼,兴奋地攀在栏杆上,怀里还抱了桶兰州酱香瓜子,边嗑边瞧。
嗯,这戏班子像是有两下子,打杀起来还挺有看头的。
戏台上大花脸曹操正率大军追杀刘备军队外加全城老弱妇孺,在咚得隆咚响的战鼓声中,一个明亮刚健、慷慨激越的嗓音豁然响起,瞬间撼动了全场。
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一名高大伟岸、身披银白战袍的挺拔将军手持长枪破众而出,振臂一划,杀气腾腾,枪尖一挑,横扫千军。
霎时情势大变,曹军兵将节节败退,几乎溃不成军……
“好哇!”众人欢呼。
“好一个赵子龙,好神气,好威风,好……”激动得小脸涨红的宝娇一呆。
“面熟?”
咦?咦?
那个英武矫健的身躯,潇洒俐落的身段,甚至是那柄银光闪闪的长枪,怎么会这么眼熟?
宝娇伸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自主更加倾身向前,想要看得更仔细。
众人注意力全被台上骁勇善战、精采万分的赵子龙给吸引住了,完全没有人察觉公主大半个身子都攀挂在栏杆上。
赵子龙手中长枪虎虎生风地震退了一大群敌将,发现了糜夫人抱着阿斗跌跌撞撞于战场之中,情势危急,大喝一声,长枪舞得更急,刺倒了多名敌军,欺身逼近,欲前去救护。
“哎呀!”宝娇恰恰被他那一声大喝吓到,身子一震,脚底一滑——
戏正到紧张时刻,燕戈眼角余光一扫,赫然惊见高楼观台之上有个绿色身影掉了下来。
他心神一震,想也不想地立刻吸气跃身而起,脚尖一点“糜夫人”的头顶,借力使力,身若大鹏鸟般凌空飞起,一个猱身转折,长臂急急舒展,千钧一发之际搂住了吓到连要惨叫也忘了的宝娇。
宝娇一颗心脏提到了嘴边,死命紧闭双眼,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本公主还没嫁人啊”的念头,可万万没想到身子竟被一个温暖强壮有力的臂弯紧紧抱住了。
电光石火间,众人还不及惊喊出声,就连所有皇家护卫一时也忘了该如何反应,但见“赵子龙”抱着娇小的宝娇公主,姿态潇洒地落在戏台之上,左手抱人,握住长枪的右手击倒抢走阿斗的敌将夏侯惇,手势一抄,瞬间将那阿斗布娃娃夺回,动作一气呵成,行动流水,帅气得不得了!
“……”宝娇不敢置信地仰望着紧靠在身畔的高大英俊男人,呆掉。
待众人一定睛,回过神来,瞬间爆出疯狂欢呼和如雷掌声。
那只紧紧箍拥住她纤腰的长臂强如钢铁,温暖的胸膛壮如大山,那画着戏妆的俊挺脸庞浓眉斜飞,额际汗水淋漓,却面不红气不喘,只是低下头来,深邃黑眸里透着真挚的关怀。
“还好吗?”
刹那间,天地在旋转,双耳嗡嗡然,所有的人声、鼓乐声、喧哗声全都消逝无踪。
她亮晶晶热切的大眼睛里,只看得到眼前的“赵子龙”……
英雄!
翌日早朝后。
砰地一声,宝娇双手重重拍在御兆帝的龙案上。
“那个赵子龙,我要了!”
“噗——”御兆帝一口燕窝登时喷得老远,还险些被呛到。“什、什么?你说什么?”
“哎哟,父皇,你好脏啊!都几岁的人了吃东西还这么不当心?”她嫌恶地皱起小脸,不过出自孝心还是掏出了手绢,然后扔给一旁看傻眼的太监,“喏!还不快拿去帮我父皇擦一擦?”
“是、是。”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服侍。“万岁爷,您没事吧?要不要奴才再帮您进一盏新的燕窝来?”
“不喝了。”御兆帝没好气地挥挥手,太监会意地躬身退去,将偌大的御书房留给主子们。“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要赵子龙当我的驸马。”宝娇下巴一抬,说得好不理直气壮。
御兆帝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宝娇双手抱臂,不耐地脚尖频频点地,弯弯眉毛打结。“……很好笑吗?”
“哈哈哈……父皇的小娇儿真是孝顺,有心,一早就来凑趣儿、说笑话给朕听……”御兆帝勉强憨笑,故作正经。
“唉,话说回来,其实朕也挺想纳貂蝉为妃,只可惜时下我与她年代差太多啊!”
“一点都不好笑。”她冷冷吐出一句话。
御兆帝脸上的笑容尴尬了一下,随即睁大双眼,大感愕然。“你、你……是当真的?”
“我的表情像是在说笑吗?”
“呃……是不像。”御兆帝吞了口口水,心底有种不祥预感。“那你指的赵子龙莫非是……”
“还会有谁?父皇,您昨晚也亲眼看见了的,那个赵子龙可是在万军之中腾空飞起,潇洒地伸臂一揽,万分神准地接住了本公主这样娇滴滴的弱女子,甚至还来得及从夏侯惇手中救回阿斗……”她描述得活灵活现,一点也不输给职业说书先生。
御兆帝想开口,却没处插嘴。
“像这样的身段、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姿态——”她满眼爱光,说到昨夜情景,兴奋激动得小脸红通通。“简直是帅到爆啊!”
想到昨夜在他怀里的情境,宝娇就浑身发热,呼吸不顺,心口狂跳,阵阵傻笑起来。
这辈子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紧紧拥在怀里过,而且深深地感觉到那强壮而温暖的体温,接触过那样关怀而怜惜的眼神……
她一定要嫁给他!
“那个……重点是人家对你的救命之恩吧?”御兆帝清了清喉咙,提醒一下花痴大发的女儿。
“总而言之,”宝娇这才回过神来,热切地道:“父皇,他可是个活生生的大英雄,在危急之中出手救了您的爱女,您可千万得重重赏赐他,要不然全天下的百姓都会笑话您的。”
“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
“当然啦,最好的奖赏就是赐婚,把我这个公主许配给他,而且越快越好,不然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反正我嫁衣、花娇、菜单都准备好了,立刻就能派上用场……”
“不行!朕不答应!”御兆帝苍眉紧皱,严肃不悦地道。
“为什么?”她脸色一沉。
“朕也很感激他救了朕的金枝玉叶,所以朕昨夜不也赏赐了黄金百两,还金笔亲书了‘天下第一班’的荣誉皇区封赠他的戏班子,难道这还不够?”
“您赏您的黄金,我嫁我的驸马,这半点都不冲突啊!”她怀疑地瞅着他,“话说回来,父皇,您不也很希望娇儿早早嫁出去吗?”
“呃……”他一时语结,有些心虚地道:“其实朕自然是舍不得你出嫁的,只不过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朕总不好让你埋怨朕吧?”
“那不结了?女儿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好货色,父皇,您就只管赐婚便是了。”
宝娇双手擦腰,气焰十分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