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馨坚持跟着他,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理,直觉便走到这座公园。
夜色深浓,银白的明月如镰刀,钩破天幕,公园里,一盏盏圈绕花丛的造型灯投射朦胧光影。
“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夏柏站在树下,不悦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这阵子她不停以电话或骚扰他,他置之不理,她也不晓得从哪儿打听到他公司地址,竟然直接登门造访。
“是小芝告诉你我的公司地址吗?”
“对,是她告诉我的。”
那丫头!夏柏皱眉。
“你也别怪她,是我求她的。”何美馨看出他的愠怒,低声解释。“她本来不说的,直到我求到整个人跪下了,她才不得及说出来。”
“什么?!”夏柏震惊。这女人居然对他妹妹下跪?
“没错,我跪了。”何美馨坦然微笑。“因为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见我做什么?”他语音冰冷,眼眸更是毫无温度。“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
他瞪她。
何美馨上前一步,仰脸直视他。“如果我们真的结束了,如果你对我再没有一点感情,那天你不会留在医院里陪我,不会因此错过班机,差点来不及赶回台湾。”
“……”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不然不会连自己的婚礼都宁愿迟到,也要留下来陪我、照顾我。”
“你说够了没?”他面无表情。
但何美馨确定自己从他波动的眼潭看出情感的变化,他对她绝不是全然无情。
她心弦一动,不觉握住他臂膀。“夏柏,你原谅我好吗?那时候是我太任性,才会辜负了你,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没有机会。”简单果决的四个字。
“什么?”何美馨一愣。
夏柏冷勾唇角,拔下她的手,身躯不曾移动一分一毫,但透出来的冷意却教何美馨以为自己站在他千里之外。
“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了解,应该知道我这人从不回头看。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想,过去的人我也绝不留恋。”
好冷!他怎能如此冷漠,如此决然?
何美馨咬咬唇,泪光在睫上莹然闪烁。“既然这样,那天晚上你干么留下来?干脆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医院不是更好?反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同情,不会伤心!”
不同情,也不伤心吗?
夏柏凝然伫立,俊眸微扬,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回到家后,夏柏很意外地发现妻子不在家,客厅只亮了一盏沙发旁的立灯,屋内一片静寂。
“梦芬、梦芬!”他扬声唤,无人回应。
到哪儿去了?不是要他快点回家,怎么自己不见人影?
夏柏蹙眉,拿出手机正要拨号找人,忽然发现餐台上的花瓶压了一张纸条。
我在屋顶等你。
她在屋顶?做什么?
他眉宇更加收拢。今夜降温极快,方才又起了风,外头肯定很凉,她待在屋顶,不怕感冒吗?
他有些恼,搭电梯上了顶楼,推开安全门,眼前的景象令他愕然怔住。
屋顶的空中花园张灯结彩,棚架顶檐垂下一串串纸鹤,随风飘扬,棚架下立着一张餐桌,桌上摆了个简便的瓦斯炉,煮着香味浓郁的寿喜锅。
而他的妻子站在餐桌边,手里把玩着垂挂如帘的纸鹤,若有所思。
“你在这里干么?”他扬嗓。
她听闻,身子一震,两秒后,才转身迎向他,嫣然巧笑。“你来啦!”
“这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吗?我们今天要在这里吃饭,你应该还没吃过吧?”
他没回答。
“就算吃过了,也陪我吃一点吧。”她笑容更灿烂。“今天可是我们结婚一百天纪念日呢!”
结婚一百天?他怔了怔,从没仔细去算日子,原来他们结婚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坐下来吧。”她邀请他在餐桌边坐下,自己则坐在他对面。“我才刚温了壶清酒,喝一杯吧。”
她为两人斟酒,他拿起小巧的瓷杯,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暖着舌尖,他讶异地挑眉。
“这是……”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那家日本料理店喝的清酒。”她笑着解释。“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他默默地啜酒。
她也静静地品了一杯,然后调整瓦斯炉的火候,将新鲜的牛肉片丢进锅里涮了涮,盛了一碗给他。
“哪,吃吧!这汤是我亲自调的,应该不用蘸酱就很好吃了。”
夏柏接过碗,却忍不住直盯着妻子盈盈的笑容。她是怎么了?今夜心情似乎格外欢畅,笑得格外甜美?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就没见她这样笑了。
她忘了他们现在还在冷战吗?
“对了,我怕待会儿忘记,这个先给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小纸袋,袋口束着可爱的蝴蝶结。
“这什么?”他狐疑地问。
“你打开就知道了。”
他依言拆开袋口,拿出一个钥匙圈,系着一个精巧细致的小娃娃,他审视娃娃,脑海灵光一现。
“记得吧?”她问。
他默然点头。记得婚前有次送她回家时,她曾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对自己亲手做的情侣娃娃给他看。
“这是小芬娃娃的迷你版,你以后就用这个钥匙圈吧!”
小芬娃娃。他怔怔地看着掌心上的钥匙圈,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要一个大男人用这种东西?
“我也有一个喔!”她拿出另一个钥匙圈展示给他看。“我这个是小柏娃娃。”
他心一动。她的意思是他们夫妻把彼此带在身上?
“这个是纪念我们结婚一百天的礼物,可爱吧?你会用这个钥匙圈吧?会天天带在身上吧?”
一连串的问题压在夏柏胸口,他顿时有些透不过气。
他握着钥匙圈,拳头缩紧,看着甜甜对着自己笑的妻子,脑海浮现的,却是她穿着婚纱,跟另一个男人手牵手的画面。
热血倏地在胸腔沸腾,他不觉咬牙,眼神沉冷。“你在想什么?”
她困惑地眨眨眼。
“今晚这一切,这顿晚餐,这些纸鹤,还有这个愚蠢的钥匙圈……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字一句如冰珠,自他唇间滚落,冻着她耳壳,也冻着她的心。
崔梦芬恍惚地弯唇,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彷佛不曾真正认识的男人。“你认为呢?难道你看不出来?”
夏柏不语,墨眸明灭不定。
“你看不出来我是想挽回我们的婚姻吗?看不出来我正在极力讨好你吗?如果这么做还不行,你还要我怎么做?”
夏柏一凛,敏锐地察觉到妻子说话的声调,有某种异样的变化。
“那个女人是谁?”她忽然问。
“谁是谁?”他不解。
她轻声笑,笑得那么讽刺。“跟你一起从公司出来,后来又在公园里谈话的女人。”
他愕然。“你看到了?”
怎么可能?
“因为你说不能马上回来,所以我决定自己到公司找你。”她看透他的疑问,幽幽解释。“我也没想到那么刚好,就看见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夏柏抿了抿唇。“所以你是怀疑我有外遇?”
“是不是外遇,我要你亲口跟我说。”她直视他,眼神坚定。“夏柏,如果你还有心维持这个婚姻,还想认我这个老婆,就告诉我实话,你跟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他震慑,脑海霎时卷起惊涛骇浪。“你这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想跟我离婚?”
她没正面回答,只是追问。“告诉我,她是谁?你婚前说要去美国出差,其实是去看她吗?是因为她,你才差点赶不上我们的婚礼吗?”
她都听见了。
夏柏玩味妻子的言语,在脑海里迅速分析情势,但无论理智如何快转,依然抵挡不了胸臆升起的那股懊恼。
现在是怎样?她以为自己找到反制他的利器了吗?同样也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他,没资格责怪她,是这样吗?
“你说,夏柏。”她步步进逼,坚持要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她想听什么?想要他说什么?
夏柏全身绷紧,眼潭更显阴郁。“我说过,过去并不重要。”
“是,重要的是现在跟未来。”
“既然这样,你何必多问?”
“因为很显然,我们两个的‘过去’都影响到我们的‘现在’,甚至‘未来’。”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了?”
她凝眉,像是很意外他突出此言。
他冷哼,她越是假装无辜,他越想重重的刺伤她,刺伤这个令他狼狈的女人。“你后悔嫁给我了,想离婚了?你其实想回到宋日升身边去,对吧?你人在这个家,心却在别的男人身上!”
她倒吸口气,脸色刷白。“夏柏,你……别太过分。”
他过分吗?过分的是他吗?
夏柏冷笑。“你逼问我的过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跟宋日升是怎么回事呢?他是因为家里要求才决定抛弃你娶跟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对吧?现在他离婚了,就会来纠缠你……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没听过吗?到现在还忘不了他,你还有没有一点骨气?!”
崔梦芬悚然,他声声无情的责问鞭笞着她,好痛、好痛。“这就是你的想法吗?你认为我还爱着宋日升?”
“难道不是吗?”
她瞪他,倔强地瞪他,喉间涌起酸楚。她是为了什么这般讨好他?为了什么筹划这顿晚餐?他感受不到吗?就没有一点点感动吗?他究竟还要责罚她到什么时候?
泪水,静静地漫上眸。“那你呢?你跟那个女人的关系也不单纯吧?不然为什么会留在医院陪她?如果……如果不是你那可恶的责任心,你是不是也打算取消我们的婚礼了?”
“可恶的责任心?!”他惊吼,怒视她。“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她涩涩地反问。“我还能怎么想?我们结婚这一百天来,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根本是在惩罚我!就算我真的有罪好了,这些日子我做得还不够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心向你求和吗?看不出来我一直在委曲求全吗?自从我们交往以来,总是我在让步,我永远是退让的那一个!你知道曼怡常说你是个傲慢的大男人吗?”
“所以呢?你怨我不够体贴、不够温柔,比不上你前男友?”
“你……”
“说出你的真心话!崔梦芬,你是不是一直在比较我跟宋日升?”
她在比较吗?不能比较吗?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稍微让让她?宋日升脾气不算好,但跟她吵架也懂得认错求饶,为何他不懂?
好恨,真的好恨!这段关系她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崔梦芬用力咬唇,几乎要破自己柔软的唇瓣,她瞪着夏柏,愤怒地、哀怨地瞪着,决定与他正面交锋。“为什么不是你说真心话这次该轮到你让步了吧?告诉我,那女人跟你究竟怎么回事?”
她说什么?
夏柏不可思议地瞠视站在他面前,昂然挺立的妻子,初次见她如此反抗,他竟是感到慌乱多于愤慨。
“好,你不说,我走。”她毅然旋身。
“你去哪儿?”他急忙拉住她。
她回眸,冷冷一笑。“你管不着。”
“不准走!”他咆哮。
“我是你老婆,不是你买来囚禁的娃娃,我有来去的自由,你,不能限制我。”她看着他,话说得冷静,却也坚决。
她从来不曾用这种挑衅的口气跟他说话,从来不曾!
他心跳如擂鼓,强悍地抓紧她手臂。“我说不准走。”
她笑了,泪水却蜿蜒淌落,在月光下凄清如霜。“你以为自己是王吗?对我下令?”
他震住,一时无语,她勾唇,似笑非笑。
“放开我。”
他咬牙。
“让我走。”
不,他决不允许!这辈子,他不会让她离开。
“夏柏……”
他深吸口气,猛然捧住她脸蛋,深深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