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父扒着碗里的白饭,方正额头上的皱纹紧得似乎能够夹死虫子,偶尔看向一旁空着的位子,总会忍不住叹气。
坐在父亲对面的宛正刚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发着楞,有时吃到一半会突然转头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那空下来的位子,只能神色黯淡的继续吃自个儿的饭。
饭桌上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宛母,至今她仍保有大家闺秀的规矩,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饭,她看看丈夫和儿子那失落的模样,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后,就当作没瞧见一样。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这两个还真的指望把自家姑娘给一直留在家里?
虽说这门亲事的确有着不怎么如意的地方,但起码婆母看起来还算和气,女婿的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总而言之,只要能够好好的过,日子也不会太差。
虽然宛母是这么想的,难免还是会感到担心,自家姑娘名字是叫做玲珑,但实际上个性跟父兄差不了多少,跟个棒槌似的,纵使有点小聪明,但应付应付一些君子还成,要是对上一些个小人,那可是完全使不上力的。
这么一想,本来觉得香甜的甜包子似乎也没那么甜了,她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
唉,儿女都是债啊!脑子聪明了怕惹了麻烦,脑子不聪明的又怕让人给骗了。
就在宛母心中叹了口气,打算时间到了就打发精神不振的父子俩往军营里去的时候,忽然外头的丫鬟传了话来,说是姑娘写了信回来,顿时不只宛母眼睛一亮,就是宛父和宛正刚也连忙扔了筷子快速起身,眸光闪亮,像咬到大骨头的大狗,纷纷粗声嚷嚷着——“快快!我闺女儿写信回来了!赶紧给我念念!”
“我妹子写信回来了,赶紧瞧瞧!要是王府里的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了她,我就是拚着一死也要将人给扒皮吊在城门口!”
宛母怒瞪了那不着调的父子俩一眼,使个眼色让丫鬟接过小厮手上的信,慢条斯理的拆了信,一目十行的快速看过一遍,还没等那父子俩问清楚里头写了什么,就见她一拍桌子,冷声喝道:“这个傻丫头,脑子都不知道装了什么,吃了亏了才知道要写信找娘,还以为自个儿是没断奶的孩子啊!”
宛父和宛正刚只听见自家闺女和妹子吃了亏,同时间从边上的小厮手上抽过自己的大刀,一脸凶狠的就准备要杀出去。
“什么!我姑娘吃了亏了?!儿子,随我杀出去!”
“爹,我们得赶紧去帮妹妹报仇,管他什么王府,今儿个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宛母看了信,心情就已经够糟了,没想到傻子父子俩还这般闹腾,惹得她的头更是隐隐作痛,她手一抬一扔,桌上的茶杯就让她砸到那对脑子发热的父子俩中间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够了没有!一个傻的就已经够让我操心了,你们两个还添什么乱啊!”
两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就被一个身高不到肩膀的妇人给骂得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但彼此还是互传着眼色,转着眼珠子扭着嘴,像是在打暗号,就等着训话完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宛母清楚他们的习性,也没准备瞒着他们,先让一名丫鬟把地上的碎茶杯清一清,又派另一名丫鬟去喊来她身边积年伺候的老嬷嬷,接着向宛家父子说着信里的内容,“你们也不用这样喳喳呼呼的,说来是玲珑自个儿不争气,刚嫁过去才一个多月,身边的丫鬟就在闹腾了,她自己还弄了一锅鸡汤把夫婿给吃病了,这才急着写信让我给她添几个人过去帮把手。”
两父子一听不是有人欺负到自家姑娘的身上,便把刀交给小厮拿着,然后皱着眉头坐了下来。
“这是哪个胆子大的,才一个多月就敢爬到主子头上了?这样的下人,打死就算了,要不直接卖了也成,妹妹还心软什么?”宛正刚不满的道。
宛母瞥了儿子一眼,想着他年纪也大了,虽然还没成家,这些后宅的东西也可以听听,于是她轻啜了一口丫鬟重新端上来的茶水后,慢慢解释道:“说到底,你妹妹管人理家上头本来就缺少些手段,把那些捣乱的下人打发了、卖了自然是简单,但要是人心没管好,有了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所以直接发卖出去不是不行,不过得看时候。
“再说了,这回闹腾的可不是别人,而是在她身边跟得最久的柔心,那丫头平日看起来是个稳重的,不想心底却是个有主意的,也是她在其中耍心眼。她跟着你妹妹久了,你妹妹许多贴身的事儿都知道,这样的丫头若不是死了,留着一张嘴,谁知道以后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所以这也是要估量的。”
宛母想到这儿,不由得觉得女儿还算有点脑子,没直接把人给打发出去,要不然留下一个抓不住的后患,以后就更麻烦了。
宛正刚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越听越觉得脑子打结,但也知道这后宅之间的事可一点也不轻松。
一家子正说着话,一个丫鬟领着一个老嬷嬷走了过来,老嬷嬷对三人行了礼,除了宛母一脸的欢喜,宛家父子俩全都坐得直直的,半点也不敢捣乱。
没办法,这个崔嬷嬷算是宛母的陪嫁,是个规矩最严谨的,宛母也是因为有了她,才能够轻轻松松的把一大家子给料理好。
宛母赶紧请她上座,直接挑明了道:“嬷嬷,我也不说那些虚的,这回还请你帮帮我那不成器的玲珑儿。”她紧接着把信中内容给大概说了说。
崔嬷嬷已经年过五十了,若是在普通人家,三代同堂或是四代同堂都有了,而她一头黑中带白的发丝也不见凌乱,走起路来稳稳当当,看起来比四十几许的妇人都还要精神,面上也没什么皴纹,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人都能够让人忍不住端肃起来,一举一动都写着规矩两个字。
“老奴知道了,不过夫人这回是的要把姑娘给调教起来?”
宛母想着以前看在女儿受不得崔嬷嬷的严厉,学个东西老是喊苦,这会儿才会弄出这样的事儿来,这次倒是真的下了狠心,脸色严肃的点点头。“是,麻烦嬷嬷最后一次,帮我把那不成器的东西给调教出来才好,要不等以后又闹出什么事来,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命来帮她收拾。”
崔嬷嬷点点头,微微笑道:“行,就这最后一次,老奴就把你的玲珑儿给真正调教出来,也省得一家子都得跟着操心。”
宛正刚看着崔嬷嬷笑得和蔼,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全身打了个冷颤,他怎么觉得妹妹是给自己请了副枷锁给套在脖子上呢?
先不说宛家这里的动静,就是宛玲珑这儿,她也正用着所有努力往贤慧贴心好妻子的目标迈进。
肖承安身子弱,大多时候只能待在屋子里,吃的东西也都有人专门负责,那天能够赏脸吃了她炖的那只鸡腿,已经算是破例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除了新婚当晚一起在新房睡了一晚,后来两个人都是各睡各的屋子,别说没有同床,就是连同房都没有。
宛玲珑别的不清楚,但是也知道,身为夫妻,不说形影不离,但像是这样一整天下来,夫妻俩相处的时间可能比陌生人没多多少。
之前她觉得这样好得很,毕竟当她不待见他的时候,自然希望他少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如今她发誓要成为他的好妻子,自然不能容忍这种几乎没有交集的生活,而改变的第一步,就是得先改变夫妻不同房这件事情。
宛玲珑让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收拾了几件家常衣裳还有铺盖棉被,打包妥当了以后就准备往肖承安的屋子里去。
柔心才刚从肖承安那儿回来,没想到一进屋就看见宛玲珑像要搬家一样,急急忙忙的拦在了前头。“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就算和世子爷闹脾气,也不能收拾了东西就要走啊!”
宛玲珑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没好气的问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和世子爷闹脾气了?”
奇怪了,就她这张嘴,整天乌鸦嘴似的,不是说她和谁吵架,就是谁又欺负她了,怎么她之前还能够把她当心腹这么久?
柔心被噎了下,看着两个二等丫鬟手里拿的东西,理直气壮的又道:“难道不是吗?姑娘都收拾了一堆东西要走了。”
宛玲珑轻哼了声,“你就巴不得人一点好吧,我带着这些东西是要往世子爷那儿去,咱们是夫妻,哪能够不盖同一条被的。”
柔心大大吃了一惊,才几天时间,宛玲珑怎么突然改了念头,甚至还主动要搬去世子爷的屋子?“姑娘,你之前不是还嫌弃世子爷的屋子里漫着一股子药味吗?还说……”
“还说什么?到底是你说还是我说?你要是嫌弃的话,你就待在这儿吧,我屋子里的东西多,一时也搬不完,你既然跟着我这么久,就在这里守着吧。”
宛玲珑皮笑肉不笑的说完,就招呼其他丫鬟跟着她一起走,留下柔心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发楞,一时之间回不了神。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肖承安身边的人也是满脸的疑惑,不明白世子妃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大戏。
“世子妃,您这是……”就是口舌最伶俐的五经,看着一堆女子闺房里该有的东西就这么跟着世子妃堵在门口,他也反应不过来。
“啊!让让!让让!”宛玲珑这次没被挡在门口,所以她很会见缝插针的拿过丫鬟手中的铺盖棉被,直接就往里头的内室走。
直到把自己的铺盖都放在边上的软榻上,她才转过头,眼神不敢对上肖承安,只能对上一脸无奈的五经。
“我跟世子爷可是夫妻。”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的说着,然后克制着自己越来越红的脸,像是辩解一样的解释,“我们不就该睡在一……间房里?”
在自己的地盘上,她可以大声的嚷着,说夫妻俩就是要睡一个被窝,但在这里,在肖承安同样看着她的情况下,她突然觉得那样的话说出来有点羞耻,所以一个被窝就改成了一间房。
五经和其他人都被这话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道理是没说错,但是世子妃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让人别扭呢?
肖承安看着一屋子里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再看向软榻上的铺盖,淡淡的吩咐道:“全都下去。”
这一声命令像是一个开关,不只四书五经,就是宛玲珑自己带来的人也全都跑得一干二净,连她想出声拦一下都来不及。
她忍不住跺脚。“这到底是谁的奴才啊!真要有事儿,还能指望这些人给我挡着吗?”
肖承安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问:“在这屋子里,你觉得还能出什么事?”
宛玲珑尴尬的笑了笑,忽然觉得屋子里的温度升高许多,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她却觉得就像那天看着他一口一口咬着鸡肉的模样,让她光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心跳加快。
她曾看过一些话本,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怎么都不曾写过,当一个姑娘看着一个男人吃饭都会心跳加快,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