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珏。」冯玉蹲在他面前唤着,轻拍着他的脸颊。「别跟我说你张着眼也能睡。」
冯珏缓缓抬眼,眸色黯淡无光。
「皇商的事,我会再找皇上说说。」
冯珏撇唇哼笑了声。「你以为我在意那?」
「我当然知道你难过的是冯家的长辈杀了你的岳母岳丈。」拜托,他会连这么点事都看不出来吗?「这事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冯珏低喃道。
最教他震惊的是,薛管事说起当年,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是意味着她早就知情,却没打算对他提起?
「我说,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冯家人杀了她的爹娘手足,可你也救了她,扯平了,你也无需胡思乱想。」
「你不是我,你不懂……」他的家人杀了她的家人,让她在文家受尽欺凌,这样的他到底要如何面对她?
「我是不懂啦,不过你儿子的娘已经被皇上带走了,你不去追,这样好吗?」冯玉挠了挠脸问道。
「我要怎么将她追回?」他呐呐地反问。
冯玉眼角抽搐了下。「我怎么会知道,可我现在很确定的是,寡妇都能成为摄政王妃了,要是这当头再添个寡妇嫔妃什么的,估算大臣们也不会阻止,毕竟自从皇后薨逝之后,皇上就再也没选秀了,皇子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实在是皇嗣太单薄了,就算是寡妇入宫,也没有人会介意的。」
冯珏蓦地抬眼。「她是我儿子的娘。」
「嗯……我想皇上应该不在意,更何况方才听皇上那么说,说不准他们年少时就见过面,说不准有什么情愫在彼此心中滋长着,谁知道……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就不会顺手拉我一把?」
冯玉拖着腮,瞧冯珏像阵风的远扬而去,不禁无奈叹口气,忖着到底要怎么让皇上收回成命啊。
嗯,还是找亲亲娘子帮忙去。
进了御书房,里头只有蔺少渊和方静予两人。
方静予不安地垂着眼,皇上明明说了要尝她的手艺,为什么将她带进御书房?
「方氏。」
「民妇在。」
「当年朕还是庆王世子时,曾在皇庄见过你。」
「咦?」她错愕抬眼。
虽说她知道爹是在皇庄里干活,可她没印象见过他。
「你自然不会有印象,因为朕每每见到你时,你总是在田里低着头或是除草或是浇肥,那时方管事总跟朕说,你是最得他手艺的,往后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蔺少渊说着,像是想到了那时的情景,噙着恬淡的笑。
方静予至今还是不敢相信爹竟是那般看待自己的。「民妇什么都不会,就只会与土为伍。」
「这些年都怪朕没好生追查,让你受苦了,但现在弥补还不算太晚,朕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尽管开口。」
「怎会是受苦,我身旁的人都待我极好,我……」突地,她双膝跪下。「皇上,能否求你收回成命?」
「你是指让冯玉接下皇商?」
「是。」
蔺少渊不由得笑眯了眼。「你可以求很多事,甚至朕可以让你成为冯珏的正室,抑或者你要金银珠宝,朕都会允你,可你竟是为冯珏求这事……值得吗?」
「值得的,二爷救了我,真心待我,在我恢复记忆回文家后,他一直没有忘了我,甚至明知我的身分会让他背骂名,他还是不肯放弃……皇上,二爷是皇商的不二人选,只要皇上去过二爷手下的庄子商行,就会明白二爷有多受到底下人的忠心推崇。」
蔺少渊向后靠着椅背,忖了下,正要叫她起身,外头传来贴身太监的通报——
「皇上,冯二爷求见?」
「你说,朕该不该见?」
「求皇上见他一面,听听他想说什么。」她跪伏着求情。
「那好,你先躲到后头。」他指着一旁的屏风,随即道:「让冯珏进来。」
待方静予走到屏风后,冯珏已经快步入内,不见方静予的身影,他极为不安。「见过皇上,皇上,她……」
「冯珏,你特地进宫,是想做什么?」
冯珏想也不想地跪了下来。「求皇上将来福还给草民。」
「来福是什么?」
「方氏,方静予。」
「你给她取名来福?」
「她……」他大略将她失忆后那段日子的事说了一遍。「所以给没了记忆的她取了个小名。」
蔺少渊听完不禁哈哈大笑。「有趣,好你个冯珏,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可以继续做皇商,二是……」
「皇上,草民不做皇商,草民只要来福。」他放肆地打断他未竟的话。「请皇上将来福还给草民,草民就只要她。」
「方氏,你意下如何?」蔺少渊托着腮,懒懒地问。
方静予从屏风后头跑了出来,劈头就骂,「二爷,你应该要……」话未竟,她已被他紧拥入怀。
「来福,让我用这一辈子弥补你,别离开我。」
「可是皇商……」
「我不希罕!」
「嗯……原来你这般不希罕当朕的皇商?」蔺少渊凉声道。
方静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皇上的御书房,皇上还坐在大案后头,她赶紧挣脱冯珏的怀抱,替他解释,「皇上,二爷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快了而已,其实他……」
「知道,既是这样,那就由着他吧。」
「多谢皇上,草民先告退。」
「改日可要带她进宫给朕做莱菔饼。」
「遵旨。」说完,冯珏向皇上行了个礼,便起身拉着方静予快步离开。
「可是二爷你……」走到外头,方静予还是想替他争取。
「回去吧,羿儿还等着咱们。」
见他压根无心回头,方静予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你回去帮我跟羿儿解释他为何有两个爹。」
「嗄?」
元宵夜,酒楼上,冯珏正色道:「文羿,待我跟你娘亲成亲之后,你就必须改口叫我爹,懂不?」
「可这样我就有两了。」文羿学他动作,神色认真地道。
「有两个爹不好吗?」
「别人都只有一个爹。」他不想太过与众不同。
冯珏捺着性子,再次解释,「简单来说,两个爹,一个是亲爹,一个等于是义父,有两个爹的人,在京城里比比皆是。」
文羿皱起短短的眉。「所以冯叔叔是义父?」
冯珏眼角抽搐了下,还没开口便听见冯玉的笑声。
「大哥,我似乎没邀请你。」
此处是冯家经营的酒楼,完全仿造疏郢城的万隆酒楼,楼高五层,顶楼的露台可以眺望远方,可见万家灯火。
而今夜元宵夜,他特地带来福前来,就是打算重温旧梦,谁知道她把他们爷俩丢在这头,自个儿跑到另一头赏景去。
「没邀请也无所谓,横竖我是来找你谈事的。」冯玉很自然地往他身旁一坐。
文羿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的眼睛坏了,恐怕连耳朵也坏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看见两个冯叔叔在说话?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大哥要是没事,可以先离开。」冯珏神色淡漠地道。
「你以为要甩开我有那么容易吗?我告诉你,横竖你继续接任皇商,我才不干那可怜的活!」
「你以往不是很想要,我成全你,不用太感谢。」
「那是我爹很想要,不代表我很想要,不用成全我。」冯玉没好气地道,瞧文羿直盯着自己,他凑近冯珏一些,道:「喏,你似乎为了你儿子搞不清楚你的真实身分而困扰,不如我帮你,要是解释清楚了,你就回去接皇商。」
「不用,这事我会自个儿教。」
「你方才说了老半天,他不是有听没懂?」这孩子不好教啊,恐怕得用强硬手段才能矫正了。
冯珏无法反驳,只因这孩子的脑袋像石头一样硬,认定的事怎么也更改不了。
「羿儿,叫冯叔叔。」冯玉摆出亲切的笑脸。
文羿直瞪着他,喃喃道:「你不是要我叫爹吗?」为什么又变成冯叔叔了?这些大人为什么如此反覆,搞得他头很痛!
不!重点是,为什么变成两个冯叔叔了?
冯玉笑眯了眼,看向冯珏,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他:这孩子没救了,另请高明。
「那是你不会教。」冯珏一把将他推开,对着文羿扬笑。「羿儿,叫爹,我是亲爹,义父是你的文义父,知不?」
「你刚才不是要我叫叔叔吗?」啊!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他叫爹,一个却要他叫叔叔,能不能统一一下?
「羿儿,你仔细瞧,我才是爹,他是爹的大哥,你要叫大伯,懂不?」冯珏一把将冯玉扯过来,要他认清两人宛如双生子的面容。
文羿来回看着,这才确定原来他眼睛没坏,耳朵也没残,是两个长得很像的人,呼,他安心了一点。
「羿儿,其实你也可以叫我爹的。」冯玉坏心地恶意混淆他。
文羿眉头随即又皱起。「为什么又一个爹?」两个已经太多了,怎么可以有三个?
「冯玉!」冯珏恼道。
「叫大哥!冯玉是你叫的吗?」不要忘了,他大他整整三天!
「子悦,将你相公带走,否则他待会儿就走不了了。」
冯珏怒声吼,教正在围墙边和方静予一起赏灯景的关子悦回过头。
她满脸歉意地对着方静予道:「真是对不住,我相公总是喜欢逗逗二爷,回去后我会好好教他的。」话落,她赶紧跑去将她相公领回。
方静予不禁掩嘴笑着,直觉得这常宁县主一点架子都没有,为人随和又亲切,而她的相公冯玉确实和冯珏极相似,但只要多看几眼就能认出的,倒是她那个儿子,到底要怎么教啊?
「冯珏,我跟你说,你这个儿子不是眼睛不好,很明显的就是脑袋不好,可你放心,我家里头那两个脑袋不好的都让我教得很好,只要你把你儿子交给我,我保证能将他教好,可是前提是你必须回去接皇商。」冯玉坐地起价,今晚不达目的,他誓不归。
「你给我滚!」
「冯珏,你可以这样跟我说话吗?」
「子悦,把他带走。」
「走了走了。」
「子悦,那家伙坑杀我,你忍心要我忙得往后都没时间陪你吗?」冯玉被拖着走,嘴里还不住地叨念着。
冯珏吐了口气,见方静予抿着笑意,他没好气地道:「你就不知道来帮我吗?」
「就跟你说了,这事交给你呀。」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这孩子到底像谁?」冯珏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呢?」她都不好意思提醒他,羿儿像极了孩子的爹,想法一旦落实,那真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冯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问:「灯景美吗?」
「嗯,比疏郢城的还美。」
「往后咱们年年元宵都到这儿赏灯景。」
冯珏睇着她的笑脸,情难自抑地想要吻她,岂料他儿子的头却冒了出来,硬教他吻上他的颊,还给他一个嫌恶至极的神情。
「冯羿,我会想个法子治你的。」如此不配合,还阻止他偷香的儿子,他会用力地纠正他。
「我叫文羿。」
冯珏翻了个白眼,耳边听见的却是最爱的女人的笑声,他是真的没辙了,算了,今晚到此为止,明天他再跟小家伙培养父子情,而今晚他想培养的是夫妻之情。
待会儿,要将这小家伙塞到哪儿去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