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是到了?”正在养心殿里批阅奏折的乾隆,一听闻琉球的襄儿公主已在殿外等候,不禁露出多日未见的喜颜。
“王廉,还不宣入!”
“喳!”殿前侍卫王廉一听及皇上的吩咐,立即退下,带上襄儿公主。
“缃缥,这一路来,可折腾你了。”
一见到她清秀的倩影,乾隆将手上的奏折都丢到一旁,立即走上前去,还来不及让她问安,便擒住她的双手,望着她羞怯的小脸上绽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甜笑,不禁笑得更张狂,一点也没有他那年龄该有的老态。
“缃缥见过皇阿玛圣安。”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乾隆,这次她已经成了大清格格,这么大的转变,一时之间令她难以接受。不过,事隔十年,乾隆依旧如当年那般豪情儒雅,令她紧绷的心情渐渐放松。
“好、好,真是朕的缃缥格格。”乾隆这几日的忧心不悦在见到缃缥后全部消失,他拉着缃缥到一旁的王座上坐下。
望着缃缥羞涩的美颜,乾隆笑得合不拢嘴。
“皇阿玛,缃缥怎么了吗?”皇阿玛直盯着她瞧,还一边瞧、一边笑,弄得她耳根子都红了。
她有哪里不对劲吗?
“朕是瞧你穿着这一身明黄色的吉服,觉得适合极了。”乾隆不吝于对她露出慈父的笑颜,他是真把她当成自个儿的女儿。
“你真是挺适合咱们大清的服饰,这下子可让人瞧不出来你是个琉球人了。”
他没有看错人,她果真适合当他的女儿。
“谢皇阿玛。”
听见乾隆的称赞,她羞得不只耳根子、就连小脸也红得似火。
其实,她一点也不适合这套服饰,那番话不过是皇阿玛的违心之论;亮眼的黄色吉服,只会令她蜜色的肌肤看起来更脏。
对于皇上的赞美,她只能报以羞怯的苦笑。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她成为他的女儿,还要她下嫁给理亲王,处于这不明确的情况中,令她感觉有点无奈。
虽然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嫁人,可……从没想过会远嫁大清。
“谢什么,朕什么都没有给你,你要谢朕什么?”乾隆扬了扬浓眉,眼睛里有着浓浓的笑意。
“朕倒要谢谢你,愿意从琉球一路来到大清,成了朕的女儿哪!”
缃缥可以说是他的救星,他还没向她道谢,她反而向他道起谢来,这女娃儿,真教他疼入心呀!
将她许配给郡璐,希望郡璐会善待她,否则就是他的过错了。
“皇阿玛可千万别这么说,缃缥承受不起。”缃缥一听到皇上这么说,诚惶诚恐地说着。
天!她是不是曾在不自觉地情况下做了什么错事,否则皇阿玛为何要这么说?
这大清是实至名归的泱泱大国,光是向大清朝贡的小国不只上千,朝贡的部落何只上万,皇阿玛为什么独独要封她为格格?更何况,据她所知,皇阿玛已有十数位格格了,何以还要她?
究竟是为了什么?
能够成为大清格格,是多少姑娘家梦寐以求的事,而以她的出身,又何德何能能够拥有这显赫的头衔?
皇阿玛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自圣祖起,大清向来是与琉球交好的,自岗贞到尚穆,总是保持着良好的君臣关系,而朕却强人所难地向尚穆要了个女儿,实在是朕的私心……”像是喃喃自语,乾隆神色有点恍惚。
“缃缥,皇阿玛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静默了半晌,他望着缃缥的眼睛,她水灵灵的眸子透出睿光,他知道聪颖如她一定可以帮他解决这难题。
若是与她商量,她一定可以帮他这个大忙——一个让他搁在心底三十年,无以见天的忙。
“皇阿玛千万别这么说,君要子臣相助,缃缥必定倾力帮忙。”缃缥轻轻说道。
就算她不是他的女儿,冲着离开琉球之际父王同她说的话,再加上她自个儿对皇阿玛的好印象,她是不可能不帮忙的。
他依然和十年前初见面时一样,看似斯文儒雅,实则霸气凌人,一样让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是个仁君,实行的仁政让父王赞佩不已,况且,他是这个陌生环境里,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皇阿玛问你,你的身上是不是有一块貌貅玉?”乾隆一双大眼闪出精烁光芒,凝望着她。
“皇阿玛怎会知道?”缃缥瞪大一双水眸。
这件事就只有她和送她玉佩的郡璐知道,皇阿玛是如何知道的?
“还在身上吗?”
不等缃缥回过神来,乾隆又接着问。
“回皇阿玛,还在缃缥身上。”正搁在她腰间的香荷里呢!
只是,皇阿玛到底是打哪儿知道这件事,又做着什么样的打算呢?
十年前,她随同父王来到大清进贡,在紫禁城里巧遇一位郡璐贝勒,这玉佩是他赠与她的,其实要说赠与,倒不如说是她厚颜无耻地讨来的。
郡璐也是造成她不愿来到大清的主因之一。他贵为贝勒,若她成了个格格,下嫁理亲王府后,两人便真的无缘了。
对他的感情,她只能永远地放在心底,不见天日。
一思及此,她便想回琉球,她不愿在见着他之后,两人形同陌路,这只会令她感叹命运捉弄人。
“可否借皇阿玛一瞧?”
“当然可以。”
缃缥愕然地望了他一眼,随即掏出腰间的香荷,拿出里头她一直不离身的貌貅玉佩,递给乾隆。
乾隆一见到貌貅玉佩,霎时泪光盈盈,双手抖颤地捧着绑上红丝线的貌貅玉佩。
“朕……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玉佩了。”乾隆扬起一抹温煦的笑,犀利的眼眸中满是柔情。
貌貅象征着勇猛,是当年他为了赞赏郡璐的英勇善战,才将这一块玉赏给他,当时其他的阿哥还为了此事闹得不开心呢!
想起当时放荡飒爽的郡璐,乾隆不禁笑咧了嘴,但一忆起近几年来的他,他又不禁心寒。
他想找回原本的郡璐,于是他找上了缃缥。
他会把玉佩送给缃缥,想必在他的心中,缃缥有着不同的地位,若是将他们两人凑在一块,郡璐势必会为了她而改变。
“皇阿玛……”缃缥惊诧地望着他的侧脸,有一瞬间的错觉,她以为他老了许多。
这块玉佩,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玉佩是当年朕赏给郡璐的。”
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乾隆旋即回神,失声地笑了笑掩饰自个儿的窘况。
“可是真的?”这事实令缃缥震慑不已。
皇上御赐的玉佩!郡璐竟然把这样意义深远的玉佩送给她?
“缃缥,你可知道你所要嫁的是何人?”望着她一双潋滟眸子里满是诧异,乾隆这时才准备将事实说出来。
他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孩子身上了。
“是理亲王。”一想到这桩婚事,缃缥眼中的光彩立即消逝,神色黯然。
“理亲王即是郡璐呀,傻缃缥。”
乾隆将玉佩递还给她,眸中净是宠溺;郡璐看得上的女人,他也一定会喜爱的,不管她的身份与地位如何。
“郡璐是理亲王?”灰黯的眸子顿时又点上两簇迷人的火光。
她手持丝绢,轻掩着口,眸中是喜极而泣的泪光。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她未来的夫婿竟然就是已经承袭爵位、成了理亲王的郡璐!
难不成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遂了她的心愿吗?
“皇阿玛是明白了你的心愿,才遂了你,你可知道要感谢皇阿玛?”乾隆一见到她可人的娇俏模样,不禁爽朗地笑出声。
瞧这娃儿多令人着迷,光是这样逗她,便能见着她满脸的红霞,反观他亲生的格格们,有谁像她这般懂得羞怯?
全是他的纵容,才会令格格们一个比一个更令人心伤。
不过,这不打紧,有这娃儿也一样,况且,若是能借她拉近郡璐的心,他会一辈子地纵宠她。
“缃缥谢过皇阿玛!”
缃缥一跪身,在乾隆的面前行了大礼。虽然这么做摆明了自个儿是喜欢着郡璐,不过,若是不说,她知道皇阿玛一定也能猜到她的心事,倒不如趁现下大方地坦承。
“皇阿玛会尽速为你安排!”乾隆这下子是乐不可支,一张俊脸上的苍老霎时因愉悦而不见,仿佛恢复年少时候的俊秀。
☆ ☆ ☆
“臣叩见皇上福安。”
乾隆遣人将缃缥带入养心殿的偏殿里,才甫坐上垫着明黄软袱面的座椅,聚精会神地望着手中的奏折时,便听及案下传来郡璐的声音。
他是唯一见皇上可以不用通报、不需解兵刃的武将。
乾隆抬起俊颜,面无表情地不露出各种情绪,努力压下心中的喜悦与悲怆。他已好多年不曾见过郡璐了,若不是这一次他千方百计地将他自关口调回来,可能他至死都不会见到他。
“起喀。”
郡璐抖了抖衣袖后起身,一身的戎装笔挺,令人震慑的是他眉宇间的浓浓怨郁。
郡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眼光看他的?
在所有的宗室子弟里头,不论贝勒、贝子、亲王还是郡主,他最疼爱的便是郡璐,更甚于大贝勒郡琏。
“不知万岁要臣立即回师,所为何事?”郡璐的目光凌厉而无情,直直地射进乾隆的眼里,令乾隆不禁浑身一震。
“朕……”乾隆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道:“朕有要事与你相谈。”
“不知何事?”他的嗓音低沉而冷淡,压根就不在乎他眼前的人究竟是谁,更不在乎他打算同他说什么。
“婚事。”他斩钉截铁地道。
“婚事?”郡璐挑了挑眉,脸上有着可笑的表情。
这弘历老狐狸又在搞什么鬼?
放马过来吧,他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朕已经替你指了婚,边疆的事情你先放下吧。”乾隆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悲哀,不带情绪地道。
“可边疆之事仍有待臣上阵调解。”郡璐儿招拆招,压根儿不打算让乾隆操纵他的一生。
“郡璐,你好大的肩头,竟想将所有的事揽到肩上!”乾隆有点动怒地大吼。“关口上还有许多的宗族子弟,尚未懦弱到非要一个郡璐才能顾全大局;况且,即使没有你,大清也不会因此而灭亡!”
这不知死活的兔嵬子,分明眼中没了他的存在。
“万岁说得极是。”郡璐撤了撤嘴,只是一味地答礼,冷佞的双眸中不若言语上的敬畏。
“弘皙、你的阿玛在临终之前曾经托付朕替他办理你的婚事,朕现下即是履行承诺之时。”一说到弘皙,乾隆不禁又是一阵迷茫怅惘、神色黯然。
弘皙一生的惨澹,倒也是出自于他的手。
贵为皇族,他的身边却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也没有,就连本系的爱新觉罗皇室里头,更是潜伏着重重危机。
“敢问万岁,指婚的对象是……”一说起他的阿玛,郡璐不禁微眯起眼、悍戾之气爆现。
他不该说的,不该在他阿玛过世了几年后才又提起他阿玛,非但不能令他感到亲切,只会令他想起仇恨。
当年,他不是很清楚阿玛与弘历之间到底是发生怎样的事情,但囚禁自个儿的宗室兄弟一生,未免显得太过冷酷。
阿玛过世之前所留下的血书里,写着依然不愿意原谅弘历;而他身为儿臣,定会找机会为阿玛报仇的!
为阿玛取回他原本的帝位!
“缃缥格格。”
“缃缥?”他一愣。
不是他自夸,整个皇宫里,远至蒙古部落的诸多格格,近至宗室亲族的郡主里,没有一个他不熟识的,而这所谓的缃缥格格到底是何时冒出来的?
“她是琉球公主,是朕自琉球接回来的。”他顿了顿,望了郡璐一眼,继续道:“为能配得起你的身份,朕认她作朕的女儿,择日让你们成婚,让她当上你的福晋。”
难不成他发现了他的阴谋,打算削减他的势力?
那怎么行?
“可边疆……”一听及乾隆肯定的话语,郡璐不禁抬出边疆之事当借口。
“边疆不是才传回捷报,北部的准喀尔部落不也已经平定?而天山南路的回部乌什人也已前来进贡,朕以为该是让你好好歇息的时候了。”乾隆不给他回绝的机会,立即堵住他的口。
郡璐挑了挑眉,薄薄的唇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勾人心魂却又令人悚惧不安。
“若是你愿意,朕会考虑将镶黄旗交给你。”早知道郡璐不会是个听话的孩子,唯一的方法便是利诱。
郡璐的眉挑得更高,简直不敢相信乾隆说的话。
镶黄旗?
说笑吗?那可是直系皇子才有权得到的军权,他竟为了一个女人而考虑将镶黄旗交给他?
难不成这风流多情的皇上又玩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要这些后辈为他承担?
哼!郡璐暗暗地冷哼一声,心底轻蔑他的无耻。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乾隆这老狐狸玩什么把戏,他不在意,重要的是镶黄旗之于他的意义,非常重要。
那不但是权威象征,更是决定他未来命运的转折点,他何乐而不为?
“敢问万岁,臣什么时候大婚?”
“三日后。”乾隆有点心伤地望着他权衡轻重的表情,只要他愿意娶缃缥,他相信他一定会改变。
“臣遵旨。”
郡璐冷冷地瞅了他一眼,随即甩袖而去,令人搞不清楚究竟谁才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