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回到家,打开冰箱,喝一口爸爸特制的冰麦茶,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绕进熟悉的绿荫巷弄,无风的午后,只有夏蝉的鸣叫声响着。
“我回来了!”
打开那道木栅围篱所充当的大门,在这老村子里面的每一栋楼房都已有超过八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居民们彼此熟悉的程度,已经不只是“邻居”,而几乎像是一团和气的“大家族”。所以不管房子有多老旧,眷恋着浓厚人情味的居民,从没有想过要搬离这个地方,舍弃这个“故乡”。
“哟!你回来了!”扬起一手,飒爽高大的男子唇边漾着不羁的笑意,宛如迎接自家人一样的,光着脚丫一路从屋子里面走到玄关处,举起手上的冰凉水杯说:“因为你太慢了,所以我自己先动手拿了,花伯伯的冰茶真是天下一品。”
“贺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花望贤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从花望贤出生后,就一直住在隔壁的邻居,贺家——不论是贺家的双亲或是这个永远让贺家伤透脑筋的独生子,都等同于花望贤的另一个爸、妈与哥哥。从有记忆开始,花望贤就一直跟在贺捕的屁股后面跑,呼前呼后地叫他“大哥”。
可是前一年上了大学的贺楠搬出了家,住到大都市台北,她 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见面了,想不到他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出现 在自己面前,还大摇大摆地像是他一直都住在L似的。
贺楠嘻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小花也长高了咧。现在有多 高?”
“一百六十五,还是比你矮两个头啊!”噘着嘴,花望贤不由得想撒娇地偎着他说。“喂,你要回来也不告诉我!”
“我连自己的妈都没有说哩!你就别怨我了。”他咋舌,眨眼说:“可是啊……人说女大十八变,果然有点根据。小花越来越漂亮了,早知道你十岁时说要嫁给我,我就该答应你,早点把你定下来。现在可不行了,竞争者一箩筐吧?”
“你别说这种七老八十的老头才会说的话,讨厌。”花望贤一脸红,低头冲进屋子。
“哈哈哈,小丫头害羞了。”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一路冲进自己的房间内,把书包丢下,花望贤的双颊还热热的。她一直以为贺楠会因为去了台北而忘了自己,想不到他还记得她,并且一回来就来找她!呵呵。
这个暑假,她会过得多快活啊!有贺大哥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乏新奇又有趣的点子,更不怕没有人陪她玩了。
贺大哥是村子里的传奇。
从小到大,只要说到“贺楠”,大人就会点头说:“那个精力旺盛的孩子王啊?”同辈们则会带着敬佩的口吻说:“那个万事通超人啊?只要有他就搞定了。”至于像在花望贤这样小一点的孩子们心中,“贺楠”就等于是“神”的代言人。
王妈妈家的凶狗又差点咬人了,找贺大哥去。
李婆婆家的电灯坏了,找贺大哥去。
隔壁村的小流氓又对附近的低年级小学生勒索了,找贺大哥去。 高高壮壮,和男生们打架从来不会输,但绝对不会对女孩子们动半根手指头,连续担任三届小学的学生会长,以及两届国民中学学生会长的贺楠,不光是个四肢发达的厉害人物,就连脑袋也是村子里最棒的,一次就考中了县中的状元,大学也是人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国立大学法律系。
这样的传奇,就住在隔壁,而且还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宠爱呢!花望贤笑得合不拢嘴,今年夏天,她定要缠着贺大哥尽情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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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哥!”、“贺大哥……”,于是乎,花望贤整个暑假都在追着他的屁股跑。
他总是叼着根烟,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小花,你没有别的朋友吗?一天到晚跑来我这边。”
没有。她才不需要其他人呢!只要有贺大哥在就够了。吐着舌头,花望贤不敢这么回答,因为这么大胆的话,一定会被贺大哥取笑的。
“你暑假过完就要回去啦?好无聊喔。”扳着指头数着,从贺大哥回来到现在已经十天了。想不到日子过得这么快。唉。
“没办法啊,我还要回去上课呢!大学才刚过一个学期,别忘了。”
垂头丧气地低下肩,花望贤踢着脚边的石头,看着贺楠为自家庭院的花儿洒水。就在这时,村子里最妖娇、也是最会打扮的寡妇打从贺家门前经过,突然对贺楠招招手。
贺楠放下水管,唇边带着笑意靠了过去。
花望贤头一次看到贺大哥那样的笑法——不是那种对她宠溺的温柔笑法。在那个女人抛着媚眼时,贺大哥的眼里有了些什么,与过去她所熟知的贺大哥不大一样,那种勾人的眼神……不要用那种眼神对其他女人笑啊!
咚地,花望贤跳了起来,焦急地叫道:“贺大哥!你、你的水龙头没有关好!水流了满地!”
贺楠回过头。“真拿你没办法,你就不会帮我关啊?”
寡妇笑了笑,挥挥手说:“拜拜,阿楠,别忘了晚上要来喔。”
“没问题。”
心中一阵莫名的刺痛。
花望贤在这一瞬间,第一次察觉到贺大哥已经离自己非常遥远了。即使外表上他依然是“自己”的贺大哥,但他已经跨越过一道鸿沟,离自己远去了。
接下来,每当花望贤看到贺楠与不同的女孩子打情骂俏的模样,她的心就会像是生了病似的,隐隐作痛。
当她在暑假结束,贺大哥要回台北之前的那个夜晚,她特别跑到贺大哥的房间去,将自己的心情告诉了他。
“贺大哥,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小花,怎么了?突然跑来说这么奇怪的话?天气太热,你脑筋短路啦?”躺在床上打赤膊吹着电风扇的贺楠,满脸讶异地坐起来说。
“我都看到了,你和那个村子第一讨厌的女人跑去溪边玩对不对?还有,你和阿平的姐姐手牵手从他家走出来。还有好几次,你都和不同的女孩子在一起!”
“小花,”贺楠苦笑着,拍拍她的头说。“那些都是朋友嘛!而且我喜欢女孩子,又温柔又可人,和她们在一起很愉快啊!”
“骗人,我都听阿聪说了,你是色狼,你只想和女孩子上床!”握着拳头,花望贤哭泣着脸说。
“小花!你、你跟谁学来的?女孩子家不可以随便说这种话。回头我非去教训一下阿聪,怎么可以对你乱说话。小花,你乖,不可以听他胡说喔!”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贺大哥!我最讨厌你了!大色狼!见一个爱一个,不要脸的花花公子!”不是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些,她只是想告诉贺大哥,她喜欢他,她不要他看上别的女孩子。
“小花,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要听,别碰我,我最讨厌你了,肮脏!”
“……”脸色少见的僵硬住,贺楠不再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花望贤,长长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出自己的房间。
花望贤哭了好久,她既气自己又气贺楠,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等了又等,贺大哥那天还是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里,死心的她只好先回去,想不到隔天早上当花望贤起床冲过去时,他已经离开了。
就这样,花望贤自己将这段连萌芽机会都没有,生涩又稚嫩的初恋,划下了句点。隔年的暑假、再隔年的暑假,一直到花望贤也从国中毕业,上了高中,进了料理的专门学校,她都没有再看到过贺楠了。
两人的联系已经谈到不能再淡,只有偶尔听到爸妈聊起过往邻居的近况,不经意带到这个名字时,她才会感到些许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