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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圣人 第三章

  美国旧金山

  “为什么?”伶儿打量着眼前似乎太过迷你的红瓦白墙平房,不禁狐疑地问。

  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住不起大房子的人,何必委屈自己住这种“鸟笼”?

  “什么为什么?”

  从上飞机到现在足足十四个小时,伶儿没开口说过半句话,谨晔还以为她后悔签下那张契约了,如今她突然开口,他反倒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要住这么小的房子?连劳斯莱斯你都开得起了,就算不是亿万富翁,也是个千万富翁,买幢大房子应该不是难事吧!”

  谨晔淡淡一笑,笑容中依稀有些感慨。

  “不想说就不要说,我没逼你哦!”伶儿拖着行李,跟在他身后,故意装作一点都不好奇他的答案。

  谨晔回头看她一眼,拉住她的手,和她并肩走着,沉默了数秒才开口:“怕寂寞。”

  “你大可以雇很多佣人、园丁、司机什么的,把你家塞得满满的,你又不是没钱。”伶儿以为他这种人是不懂寂寞为何物的,寂寞应该是专属于没有爱的人,而他能得到的爱多到足够将他溺毙,他凭什么说寂寞!

  “小伶儿,有时候就算处在人群中,仍然是寂寞的。”谨晔说着,在门前一个状似信箱的红色盒子前站定。

  伶儿两边柳眉挑得老高,摆明了不赞同他的说法,却也没出声反驳,只是静静看着他将右手腕轻滑过红色盒子的一条银白色反光线,接着门就开了。

  “汪!汪!汪!”嘹亮的狗叫声在门开的瞬间由远而近传来。

  “Lucky!乖。”谨晔轻喊,狗叫声随即停止。

  伶儿呆望着空无一物的门口,不解地眨了眨眼。如果不是她的听觉有问题,就是她的视觉出了毛病,她明明听见狗叫声由远处来到她脚下,但却没有看到半只具有毛皮且满地乱流口水的动物。

  “狗呢?”

  谨晔抿嘴轻笑,“只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电脑装置。”笑容中有几许落寞。

  “假的。”伶儿吐了吐舌头,举步走入屋内。

  “你是谁?”

  前脚才踏进门,一个表情严肃的“老人皮偶”又突然“弹”出来俯身瞪她。

  伶儿转头看谨晔一眼,“假的!”

  一双玉手随即欺上“老人皮偶”的双颊又揉又捏,这“皮偶”挺真的嘛!

  “爸,您怎么来了?”谨晔努力憋住笑,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郭轾诚耳中根本听不见儿子的招呼,他的注意力全在眼前这个不懂礼貌又粗手粗脚的野丫头身上。

  提起纵横美国金融界三十余年的郭轾诚,哪个人不敬畏他三分,光是他凌冽的眼神一扫,纵是商场老将也吓得直打哆嗦,还由得这些后生小辈如此放肆!

  “哦,真的啊!”伶儿冷冷瞟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白发老人一眼,拖着行李绕过他走进客厅,简直当他不存在。

  “你……你……”郭轾诚指着伶儿,气得浑身发抖,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终于,他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伶儿纤瘦的肩,喝道:“你给我站住!”

  就在瞬间,伶儿眼神一凛,一个反身挣脱开郭轾诚的手,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冷眼睨他,行李中的西洋剑不知何时已握在她手上。

  这只小刺猬!谨晔不由得轻叹一声。

  “伶儿,我父亲不会伤害你的,把西洋剑放下来。”

  “是吗?看他的表情似乎在考虑要把我大卸八块,还是干脆剁成肉酱。”

  “不……”谨晔正要开口否认她的疑虑,但在看见他父亲气黑的脸色后自动消音。他父亲可能真有这个念头。

  在不粉饰太平的原则下,谨晔改采“怀柔政策”,希望伶儿暂时先低头。

  “伶儿,我父亲是个很明理的人,你道个歉就没事了。”谨晔“巧笑倩兮”地企图化解目前剑拔弩张的情势。

  “我不要!”一老一少异口同声,不接受谨晔的议和。

  “这种没家教的野丫头就算跪下来磕头道歉,我也不接受。”郭轾诚一双锐利的眼神死瞪着伶儿,沉着声低吼道。

  “呀!老先生,您怎么知道我没家教,真是了不起!”伶儿半挑衅地扬声说,摆明了蓄意惹火对方的意图。

  炽烈的战火似乎一触即发,谁也不肯让步,两人正僵持不下之际……

  “客人来也不招呼她坐下,你们父子俩是怎么回事?礼貌全忘光了。”倏地,清亮的温润女声介入战火中,随即一位完完全全是“女性版郭谨晔”的中年妇人像阵风般出现在玄关,不一会儿已拉着伶儿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两个大男人愣了一会儿,连忙跟进客厅。

  “你一定渴了吧!先喝杯可可。”

  伶儿糊里糊涂地被拖进客厅坐下,脾气还没来得及发,一杯冰可可就出现在面前。她迷迷糊糊地望着玻璃杯后那张酷似谨晔的温柔笑容,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双唇。

  还真是有点渴了。不发一言,伶儿接过玻璃杯轻啜一口淡咖啡色的液体。

  “好孩子。”妇人轻柔地抚了抚伶儿的头。

  此举差点让那两个大男人吓出心脏病,以伶儿性子刚烈之程度,难保不会回手就是一巴掌。

  出人意料地,伶儿只是微怔了一下,并没有其他激烈的反应。

  “你是谁?”伶儿抬头问,澄澈的眼神中只有全然的好奇。

  “我叫柏雪艳,是谨晔的妈咪。”

  “郭柏雪艳。”郭轾诚恼怒地出声“纠正”,表明自己的“拥有权”。

  “哼!”伶儿觑他一眼,冷笑了一声。

  这野丫头很好战!想到他可能必须跟一个小女生争风吃醋,郭轾诚就浑身不自在。但那野丫头的表情分明就是向他下战书,谨晔这孩子这回究竟是捡回个什么样的麻烦啊?!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忻伶儿。”

  柏雪艳绽出一抹和煦如春日的慈爱笑容,“伶儿,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有什么问题谨晔会帮你解决的。哎呀!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锅里煮了东西。你一定饿了吧!”

  柏雪艳像阵风般旋进厨房,不一会儿又端了锅广东粥出来,“我熬了锅广东粥,你尝尝。”她舀了一大碗粥给伶儿,“瞧你瘦的,小脸上都不见半点肉。”

  柏雪艳顿了下,“不然你干脆搬来我那儿住,谨晔这孩子吃得简单,怕不又把你给饿瘦了。”

  让这野丫头搬来跟他们住?!郭轾诚一听可不得了,深怕老婆同情心又过度氾滥,连忙抓起柏雪艳的手,急急要离开。

  “雪艳,我们该走了。”

  “你急什么呀?我跟伶儿还没聊够呢!”

  看穿了郭轾诚的顾忌,伶儿更是堆起笑脸,故意甜蜜蜜地说:“郭妈妈,您煮的粥真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如果每天都吃得到,不知道有多好!”

  这个小恶魔!郭轾诚已经顾不得长者的风范,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拉着老婆往大门走。

  “轾诚,你别拉我嘛!不如我们带伶儿回家,也多个人陪我说话。”

  “不用,你要说什么话我都陪你,用不着找她。”见面不到三分钟,他老婆差点就被那野丫头拐跑,再带她回去,他岂不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不干!死都不让那个野丫头踏进他家门一步。

  “妈咪,我看爸可能真有急事要办,你们先回去吧!伶儿我会小心照顾,不会让她饿着的。”谨晔出声替父亲解围。

  “那……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柏雪艳转向伶儿:“伶儿,郭妈妈下次再来看你。”

  “好,郭妈妈再见。”伶儿笑得灿烂,待大门一关上,又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低头就碗一口一口喝着粥。

  谨晔目送父母的林肯轿车离开,才踱回伶儿身边。

  “你是故意惹我父亲生气的?”

  “一半一半。”伶儿抬头瞄他一眼。

  “能告诉我原因吗?”谨晔问。

  伶儿吃完了粥,起身收拾自己用过的碗筷,顿了好久才说:“其实我知道自己不对,只是头低不下来。”

  “对不起,我不该要你向我父亲道歉的。”

  “你没有错,我是应该道歉的,只是我说不出那三个字。很可笑吧!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竟然说不出口。”伶儿很悲哀地露出自嘲的苦笑。

  “不!一点也不可笑,你只是不懂得如何表现出善意。”

  “善意与恶意都是需要学习的,一个一辈子都不曾接触到善意的人,她永远都不懂得该如何表现。”伶儿抿了抿唇,闲话家常似地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母亲,像个天使。”

  “那你妈妈呢?”

  “每个人都说我和我妈很像。”

  “那她也一定像个天使。”

  伶儿硬挤出一抹干笑,“她是天使,她是我弟弟的天使,所有人的天使,不过不是我的,她到死都没有爱我一分钟。”语气像在描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但谨晔却依旧看穿她隐藏在冷漠武装下深深的悲哀。他轻轻握住伶儿的手,明白在她桀骜难驯的外表下,其实比谁都脆弱。



  清晨四点半,天色还只见微微的几丝曙光,伶儿却已梳洗整齐坐在床沿。

  如果一切都不曾改变,她现在应该在发动她的爱车“烈火”准备去派报纸,而不是呆坐着打量这间十分女性化的房间。

  浅粉红色的壁纸、白色缀满蕾丝的床罩,甚至床头还摆了几只粉红色的长毛兔。精致的乳白色梳妆台上放了一个水晶花瓶,里头有几朵玻璃玫瑰。美!真的美,当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下一地金黄,这曾是她十二岁以前的梦想,在她明白一切丑恶之前的幻想,但现实的残酷却早让她了解梦想终究是梦想,在台湾忻家宅子里那个勉强称之为她的房间的狭小空间里,仍然只有一个破旧褪色的梳妆台、一张木板床和一个衣柜。

  她搓搓手中粗糙的厚茧,有谁会相信堂堂一个忻家大小姐竟然必须靠工作来养活自己?

  不过这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吗?其实,只要她肯低下头在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面前摇尾乞怜,绝对不愁没钱用,但相对地,那也表示她必须忍受在他情绪不佳时迎面而来的拳头。

  起初她不懂为什么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在她面前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但那一天看见母亲的日记,霎时间,她懂了,明白她的出生不止是提醒他们完美婚姻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瑕疵。虽然明白,她却无法释怀,她的出生与否完全由不得她决定,为什么这错误要她背负?只因为她身上流着不洁的血液?不,她不接受!那人种下的苦果不该是她尝!

  伶儿一拳打在柔软的床垫上,不断地深呼吸缓和自己激动的情绪,她举目环视房内典雅的摆设,悲哀地笑了笑。这些不过是一场会醒的梦,梦醒了,就是一切恩怨了结的时候。

  长叹一声,她走出房间。

  严格说来,对一个单身汉而言这房子并不算小,总面积大概有三十来坪,分隔成两房两厅,客厅和餐厅都是采浅橙色为基本色调,很温暖却不刺眼。屋里的摆设很简单,简单得近乎空洞,客厅里有两张双人座的牛皮沙发,外加一张小巧的桧木矮桌就是全部摆设,甚至连台电视机都没有,和厨房相连的餐厅更是空得可以,一张法式拼花四人餐桌、两把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连最基本的锅子、炉子都看不见。

  “不知道昨天那锅粥是怎么来的?”伶儿纳闷得紧,“难道郭妈妈真是天使?”

  “哎,你发什么神经!”伶儿喃喃自语,轻斥自己无稽的想法。

  逛了一圈,伶儿站在谨晔的房间门口,迟疑了半晌,还是轻轻推门进去。

  房间布置就如她所想像的,除了简单还是简单,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一张木制双人床和同样也是木制的书桌和衣柜,这个人显然朴素得过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他床边,深怕吵醒他。

  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这么爱看他的睡脸,只知道这一分恬静能平稳她狂炽的心,一切仇恨似乎不再那么强烈,但她也自知不能靠他太近,一旦失去了仇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什么。

  他吗?伶儿盘腿坐在原木地板上,静静看着谨晔熟睡的脸,不一会儿,她摇摇头。他永远不可能被她所拥有,天使与恶魔是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尽管再渴望也只能在一方远远眺望。

  “睡不着吗?怎么起得这么早?”谨晔不知何时醒的,正睁着一双温柔瞳眸看她,轻声问。

  伶儿只是看着他,她还不习惯去解释原因。

  “认床?”谨晔猜测问。

  她摇摇头,好半晌才出声,“习惯早起。”

  “不想再睡一会儿?”

  “如果你想继续睡,我就不打扰你了。”伶儿起身要走。

  “伶儿,我不是在赶你走。”谨晔望着她一脸漠然。她有时候实在太敏感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关心话在她耳中听来却另有所指。

  伶儿停下脚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的善良与温柔让她失措,冷淡的态度与锋利的言辞一向是她惯用的行为模式,但是一遇到他却全使不上。

  她咬着下唇,扯了个谎,“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在赶我走,我只是饿了,想找点东西吃。”

  “饿了?你想吃什么?我的厨艺挺不错的哦!”谨晔拥着薄被坐起身。

  “你会煮菜?”伶儿一脸难以置信,“你分得出白糖跟盐吗?”

  “呀──你挺瞧不起人的哦!我可是两届大专杯创意菜冠军呢!”谨晔挺骄傲地仰高他高挺优雅的希腊鼻。

  伶儿不禁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了,“光用说的谁不会,做出来真的能吃才算数。”

  “没问题,你就看我大显身手吧!”谨晔正打算掀开薄被起床,又及时想起自己有裸睡的习惯,连忙又缩回被里,整张俊脸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潮红。

  伶儿就算刚才没看清楚他一双强健修长又走光走得恰到好处的玉腿,他脸上老实的红晕也泄漏得差不多了。她眨眨水灵灵的大眼,似笑非笑的微翘嘴角中噙了几许邪气,她可不曾忘记要让谨晔成为她第一个男人的目标。

  缓缓审视过他结实匀称的肌肉,她轻轻挑起他垂低的下巴,语气暧昧地说:“我认输了,你这道“秀色可餐”果真出色。”

  谨晔被这性别错换的情况弄傻了,直到伶儿离开后的关门声传来,昏眩的脑袋才开始运转。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天啊!他竟然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女生吃豆腐?!



  “有没有人说过你实在很容易脸红?”伶儿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撑着下巴看谨晔忙东忙西的准备早餐。

  “没有。”他按出隐藏在墙壁内的炉子,假装低头忙着,不敢回头看她,怕她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晕仍未退。

  “为什么没有?”

  “脸红是人体的正常反应,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我就从来没有脸红过,我不就不正常啰!”伶儿背着手,轻踱到他身旁。

  “各人体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谨晔别过头躲开伶儿的探视目光。

  “不用躲啦!你连耳朵都是红的。”她伸出冰冷的小手贴着他火烫的耳朵,“其实这现象还有另一种说法,叫作──纯情。”

  “你知不知道形容一个男人纯情或是漂亮都是蔑视他的男子气概?”谨晔莫可奈何地拉下揪着他耳朵玩的小手,语气中只有宠溺。

  “可是你真的既纯情又漂亮,还很贤慧,“娶”你当老婆一定不错。”伶儿低头深深吸入草莓松饼的甜甜香味,逸出一声赞叹。

  谨晔笑眼看她露出一脸馋相,这才是她该有的表情,正值花样年华不该被仇恨的绳索所捆绑。但他有些疑点始终无法参透,照理说伶儿的仇恨应该是因为叔叔忻正群谋害她一家人所造成,可是她的言辞与举止却隐隐透露出她的恨是日积月累,经由一次次伤害堆积而成,这其中的因由连柏羿文也无法说明,惟一能确定的是伶儿是忻家的唯一继承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她父亲忻正丰和母亲夏和枫的刻意忽视却也十分明显,或许这之间的矛盾正是关键所在。

  “怎么不说话?”伶儿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她不应该怕他的,但她就是怕他的沉默,怕他或许生气,或许转身就走。

  在看见他满脸笑意之后,伶儿几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平定自己忐忑不安的心。

  “我在想今天的行程表。”谨晔盛起松饼,搭着她的肩走向餐桌。

  “你很忙?”

  “嗯。”他一耸肩,“有些责任不能不管。”

  “你有职业倦怠!”伶儿一语道破他语气中的疲累。

  “算是吧!”他笑了笑,“算了,不谈我了,聊聊你吧!”

  “没什么好说的。”伶儿又回复双手抱胸的防御姿态,抿成一直线的双唇带着抗拒和刻意装出的冷淡。

  “还是不想说?”

  她挑眉睨他,“反正你全都查得出来,何必问我?”

  “我只是想了解你,没有恶意,你若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再追查。”

  伶儿直视入他眼底的坦率无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免稍稍软化。

  她用叉子拨弄着盘中的松饼,“我不想说,你还是聊聊你自己吧!”

  “伶儿,一个人寂寞,两个人相守,当你想说的时候,不要独自品尝寂寞,记得有我这个朋友。”谨晔轻轻覆住她的手,认真地说。

  伶儿看着覆住她的那双修长大手,心跳仿佛有些乱了节拍。

  一个人寂寞,两个人相守,那三个人呢?三个人心痛。伶儿想起她身上流着得不到爱的第三者的血液,她会不会也成为……第三个人?



  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忙到这种程度!伶儿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则定定望着大门门板。

  连续三天她一早起来只看见餐桌上微温的早餐和一张道歉的纸条。到了晚上,她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几点回来,只知道他总会到她的房门口看她睡了没。

  不过他虽然忙,却还记得不让她饿着。早上十点街口的广东小馆会送来两笼中式点心当早点,十二点则有法国菜和西班牙菜让她选,下午三点左右郭妈妈会带小西点来陪她下午茶,六点吃晚餐,前天呢,是五菜一汤梅花餐,昨天是蚵仔煎加蚵仔面线,今天晚上吃麻辣火锅,一到晚上十点街口的广东小馆会再送来两笼点心当宵夜。她都快以为自己成中元普渡的猪公了!

  墙上的古式挂钟早敲过了十二下,伶儿几乎想放弃等待,眼皮已经重得不听使唤,不行!她强睁起惺忪睡眼,但眼皮却像是不断上铅块般,愈来愈……

  看到沙发上蜷卧瘦弱的身影,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无法克制地由谨晔心底涌出,他知道自己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堆积如山的公事又不能搁下不管,或许正如伶儿所说的,他真有职业倦怠了。

  他拨拨伶儿额前垂落的发丝,俯身抱起她,即使如此细微的骚动还是惊扰了伶儿敏锐的知觉,她眨眨双眼,有些疑惑自己的视线为何如此贴近谨晔的下颚。

  “我吵醒你了?”

  伶儿伸手轻抚他的脸,怀疑自己在作梦,但手心传来的热度却是如此真实,她抽回手,摆摆悬空的脚,终于不太自在地发现自己目前的姿势正离地三尺。

  “你会让我摔下去吗?”她揣测着这个高度摔下去可能很痛。

  “基本上不会,只要你不乱动。”他嘴角微扬,发现自己挺喜欢逗她的。

  伶儿连忙勾住他的脖子。从高处摔下来,她不是没经验,不过以她灵敏的运动神经,绝对都是双脚着地,足以获得奥运金牌的优美降落,这种以臀部着地的方式她还没试过,也没兴趣尝试。

  “别担心,如果你摔下去,我定给你当垫背的。”

  她瞄他一眼,第一次发现他的笑容也有点邪邪的,不太能够信任,而且这位子还挺舒服的,她决定继续窝在这儿。

  “到你的床上了,可以放手了。”谨晔低头对怀里躺得正舒服的小人儿说。

  伶儿回他一脸坚毅不为所动。

  “你哟!”一声轻斥包含了无限宠溺与呵护。

  谨晔倾身将伶儿平放在床上,靖蜓点水似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起身正要离开。

  “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伶儿在他起身前猛地一拉他的领带。

  幸好谨晔早有准备,在再次发生意外事件之前及时撑住自己的身体。

  哎,可惜!伶儿懊恼地望着只离自己不到一吋的薄唇兴叹。

  他应该抽身,但目光却胶着在近在咫尺之间的红唇上丝毫无法动弹,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两人视线交缠,静谧的气氛中只有浓浊的喘息声在流动,眼神如醉迷离了两人的面孔,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彼此不断贴近……

  “呀!”谨晔猛力一咬下唇,打破两人相互牵引的魔力,抽身背对伶儿坐在床沿。

  天!他差点做了什么!他闭上眼,大口大口吸进氧气藉以平稳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哎!又差一点点!伶儿瞪着粉红色的天花板,掩不住心中惆怅。

  “伶儿!”谨晔依旧背对她,不稳的呼吸已稍微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赧然,“你不是有事要对我说?”

  “郭妈妈下午来过,说入学的事办好了,明天去上课。”伶儿口气中明显地表现出兴趣缺缺。

  “伶儿──”

  听见这声迟疑,伶儿对他接下来的话大概猜出七八分了,不外乎是“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

  果然!她真该为自己聪明的脚指头喝采!可是她对自己未卜先知的能力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尽管这早已是预料中之事,失望感还是深深笼罩在心头,挥也挥不去。

  “明天的工作太多,我走不开,不过我会请妈咪带你去报到。”

  “无所谓。”伶儿将双手枕在头下,撇撇嘴道,一丝苦涩却不请自来地徘徊在心中。

  “我真的很抱歉。”谨晔歉然地望着她,“早点儿睡,明天要开始上学了。”

  他起身关上床头灯,走到房门口。

  “你知道吗?”伶儿不经意地出声。

  “知道什么?”

  “抱歉说太多次会变得很廉价。”

  谨晔在黑暗中点点头,他了解她话中的意思,却无法作出任何承诺。因为做不到的承诺会更伤她的心,以他忙碌的程度,任何承诺都可能有变数。

  “晚安,伶儿。”

  “晚安,谨晔。”伶儿对着已掩上的门板低语。

  第一次说出他的名字,心底有些细细小小的骚动,她反覆咀嚼着这两个字:谨晔!她真的想──独占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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