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伯,你看我是不是很能干?我还帮忙沙大叔洗碗呢。」见到总管,漪莲高兴地指着佝偻着脊背,正忙着的厨师罗锅沙表功。
「是啊,这位天仙似的姑娘可帮我不少忙。」罗锅沙乐呵呵地说。
总管仅以点头表示赞同,提着罗锅沙准备好的食篮走了。
「劳伯跟他主子一样,对人爱理不理的,还是沙大叔好。」漪莲对总管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罗锅沙可乐了。「姑娘嘴真甜,但姑娘的话不对。劳伯可是大好人一个哪。」
「那个阴阳怪气的古立恒呢?」漪莲听他替总管说话,不由想知道更多。
罗锅沙眉头一皱,不笑了,严厉地说:「姑娘可不要对主人不敬!咱主子曾是京城响当当的御使大人,只因腻烦了才辞官归乡。想当年大人出门时前有鸣锣开道的差夫,后有护轿守卫的役从,那威风妳可没见过!」
「你就见过?」漪莲更好奇了。
「那当然。」罗锅沙将手中的铁锅放下。「那时候我在京城开菜馆,一个大雪夜被一帮混混砸了店流落街头。因身带残疾,无人雇用,寻思着这条烂命就要丧于街头时,遇上了办事回府的主子。主子救了我一命还留我在府上掌勺,自然看过主子的风光……唉,这一晃眼都十来年了。」
「当真?」没想到他曾经那么侠义,漪莲对古立恒的惧怕在这一刻淡了不少。
「那还有假?」罗锅沙眼一瞪,挺起无法挺直的身躯。「不光是我,咱主子救的人可多啦。」
漪莲还想再问,但这时几个黑衣男子走进来,他们都是古立恒的护院。
他们走近时,漪莲看见昨天为她送信回家的那个男人,忙过去问道:「这位大哥,你有帮我送信回家吗?」
那人点点头,径自去用饭了。
与罗锅沙一番交谈后,漪莲对古府内这些人的沉默寡言已不太在意了,想想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嘛。
她沿着回廊往主楼走,她得去看看家里有没有按她信上所说的让护院给她带衣服来,她实在需要换掉身上这套染了树汁及泥土的衣服。
看到傲立在朝阳中的主楼,想到自己今晨做的事,她的脚步有几分迟疑。
今天早晨下楼时,为避开那阴森恐怖的黑暗,她突然决定不走后堂,而是沿着楼梯直接下到主厅,将挡在门窗上的布帘扯下后,打开正门,从那里走出来。
当时她是凭着一时冲动做的,可是令她吃惊的是居然没有人阻止她,连护院看到她由正门出来时也没说什么。
但此刻,她不知道古立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这坏了他的规矩。
「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她看看主楼依然如她离开时敞开着正门,不安地走了进去。
穿过宽敞的厅堂,她郁闷的心情随着眼前的景色而改变。
「这座房子实在漂亮!」她欣喜地赞叹。之前一心只想着驱走那些黑暗,她没来得及好好看清屋内的摆设。此刻一走进充满阳光的宽大厅堂,她即刻被它的富丽堂皇所吸引,忘记了不安。
这是幢典型的抬梁式楼宇,顶高间深,楼梯设置在大厅的后部。室内天花板上有精美的彩绘,墙壁和楼廊上装饰了不少造型独特的石雕与木雕。那些雕像大多饰以金箔,故日光灯火下显得金碧辉煌。前厅大门后,还增设了一道颇具官家威仪的中门,总管告诉过她,最初设计那道门时,是专为在重大喜庆之日或贵客光临时开启,但至今从未使用过。
她轻轻抚摸着扶手上的狮首木雕,手指滑过光洁的扶手,仆佣们将这里维护得非常好,所有的家具物品都完美如新。
漪莲边欣赏着边缓步上楼回自己房间,一进门,果真看到床上有一个包袱,她急忙跑去打开,欣喜爹娘的仔细。
可是包袱打开,她眼睛却越张越大。里面是各色漂亮的衣服,可那不是她的!因为这些全是新衣服,而且讲究的料子和式样也不是她通常穿的。
她一呆——莫非古立恒没有叫人送信回家?否则为何娘没有按信上的要求捎回她平日穿的衣服?
不行,我得去问他!
她跑出房间,先在一楼的东厢、西厢、书房和小厅寻找,都没看到古立恒。
难道他又将自己关在那间该死的黑房间里了?
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漪莲看着昏暗的走道及一道道相似的房门,心想有这么多房间,该到哪里去找他?
那天因为她太紧张,只知道被人架上楼进了那间阴暗的房间,却没留意那是几楼?在什么位置?
而这里每层楼都分前楼后楼,起码有十几个房间,要她在昏暗中一间间找,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于是又急又躁的她忘记了害怕,站在楼梯上大喊:「古立恒!古立恒!」
「什么事?」古立恒冰冷的声音由头顶传来,但听不出准确的方位。
漪莲急切地问:「你没有派人将信送去我家?」
「有。」
「那我的衣服呢?这些衣服哪来的?」漪莲举起手中的衣物。
「给妳买的。」
「为什么?为什么买这么贵的衣服?」
「既然要妳留下,当然要安排好妳的生活。」声音依然冷漠。
「不要,我不要穿别人给我的衣服。」
「随便妳……」声音消失在黑暗中。
「古立恒!你等等!」漪莲急忙叫他,可他再也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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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当她不得不换下身上的脏衣服,穿上新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那些漂亮又高雅的新衣。她惊讶买衣服的人居然将她的身材掌握得那么好,大小刚好,长短正合,尤其是配这些衣裙的鞋袜腰带都考虑得仔细周到,令她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早餐后,她在厨房前的井边洗衣服,并不时跟在一旁忙碌的罗锅沙聊天,同偶尔走过的佣人打招呼。
现在她已经知道厨房前面的房舍是佣人房,后面是地仓、贮藏室、马厩,旁边则是护院房。树木是分隔区域的标志,长廊则连接每座庭园。
悦园真的很大很美,谁能想到住宅也能建造得这么雅致隽秀?相信她在这里逛上一辈子也不会腻。漪莲边洗边想。
就在她刚把衣服洗完时,一个黑脸护院走来。「姑娘,主人有请!」
「古立恒?!他找我干嘛?」漪莲惊讶地问,但没人回话,只有罗锅沙对她投来哀怨一瞥。
漪莲知道那是因为他不满自己对主人不敬的态度。
但她无暇解释,匆匆将衣服晾在竿子上后,跟随护院而去。
到了主楼前,她固执地拒绝随护院走侧门,而是从正门进去。护院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进门。
漪莲纳闷他为何不反对,但并没有问。一则知道不会有答案,二来踏上楼梯后随之降临的黑暗,令她不得不亦步亦趋跟在护院身后。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注意到护院是将她带到三楼转左,那间位于她房间正上方的房间。
喔,原来他住得离自己这么近!她心里暗想。
「进来!」护院敲门后,里面发出冷冷的指令,漪莲听出是古立恒的声音。
她依稀看见一个身影闪动,门开了。
是那天那间屋子吗?怎么好像更黑暗了?
她茫然地不知该怎么走。
就在她发愣时,一只大手有力地托住她的胳膊带她走了几步,将她按坐在一张椅子上。
房门同时传来被关上的声音。
房间又陷入寂静,漪莲努力睁大眼睛,可是眼前依然混沌一片。
「妳怕我吗?」古立恒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仍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冰冷。
「有、有点。」彷佛大热天被冰块击中,漪莲身子一抖。
沉默了一会儿,古立恒又问:「还认为我是鬼吗?」
「不、不是鬼。」漪莲赶紧申辩,并无声地张嘴说道:「但比鬼更可怕!」
「妳是在骂我吗?」冰冷的声音令漪莲一惊。
「没有!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鬼脸,无声地骂道:「真是鬼!黑呼呼的他怎么可能看见?」
可她眉眼还没归位,就听到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妳的鬼脸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啊?!连这个他都能看见?!
漪莲惊呆了,不敢再有动作,只是用力将眼睛闭上再睁开,可是眼前还是漆黑一团。
难道自己瞎了?她用力揉揉眼睛。
「不用担心,妳没瞎。」
吓,这下不惊都不行!他居然在黑暗中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还会读心术耶!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漪莲僵硬地坐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放轻松,妳不怕憋死吗?」
哇,真是见鬼啦!漪莲悄悄吐口气,不敢动也不敢言,安静地坐在黑暗中。
顿时,房里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
过了好一会儿,漪莲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好像是瓷器碰撞的声音,再一会儿又听到纸张的沙沙声,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寂静无声中,「鬼王」似乎将她遗忘了。
「你要我来这里干嘛?」百无聊赖,她赌气地问。
「陪我!」
「陪你?!」漪莲大叫。「黑不咙咚地傻坐着?」
「是妳自己答应的。」古立恒的声音毫无温度。
「呃,老天,我怎么知道是像这样陪?每天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不到一个月我准因无聊而死!」漪莲大声哀叹。
古立恒没说话,黑暗中漪莲也看不到他在干嘛,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身子往宽大的座椅后一靠,双腿曲起抱在胸前,让自己舒服一点。
房间里的寂静令她受不了,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问:「你每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回答。
「你不觉得闷吗?」
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把窗帘拉开或者是点一盏灯?」
还是没有回答。
「唉。」漪莲长叹一声,歪头靠在膝盖上,在黑暗中想:他一定是因为自觉太丑,又不想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疤痕,才这样关住自己。
想到这,她的同情心油然而起,便自顾自地开导他:「其实只要你自己不在意脸上的伤疤,还是可以好好生活。你那么有学问,又在皇上身边做过大官,见过市面,而且现在你的生意做得多大啊,连我爹爹和凤生哥哥的铁铺都常为你们船厂打船钉、做铁锚呢。」
见仍无反应,她继续说:「你脸上的伤疤是有点骇人,不过天下有伤疤的人又不光是你,我凤生哥哥手上就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那是初随我爹爹学打铁时被火烙的,很丑,可是他从来不当回事,也没人看不起他,大家都喜欢他,称赞他手艺好,他已经学到我爹爹的七、八分手艺了呢……如果你脾气好一点,让大家知道你受过火伤的话,大家都会接受的,也不会有人再把你说成是鬼,更不会看不起你、躲避你……」
「妳给我闭嘴!」
就在她兴趣浓厚、滔滔不绝地说着时,前边传来极其克制的冷然喝声。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她惊讶地抬头看着那道浅浅的身影,被他突然的坏脾气弄糊涂了。「你要我陪你,我说说话不行吗?」
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看到一点影像了。
「我叫妳闭嘴!」古立恒再次命令。他真没想到这个女孩的嘴巴这么碎!这哪里是「陪」,根本就是烦嘛!
漪莲生气地说:「不准动,又不准说话,那你要我坐在这里发呆啊?」
没想到那个鬼男人居然立刻回答:「没错!」
「那多无聊!而且这么黑,我会睡着的。」
「那妳就睡!」古立恒的头好痛,这个女孩实在聒噪!他怀疑自己留她下来是不是哪根神经不正常。
「可是我不想睡觉!这样的话你何不放我去花园?」
沉默,寂静中凝结着隐忍的怒气。
可是由于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怒气,那冰冷的声音也因听习惯了,而对她失去威胁作用,再加上刚才那番自言自语的自我想象中,她已经将古立恒塑造成一个值得可怜与同情的悲剧角色,所以当沉默降临时,漪莲并不觉得害怕,她根本忘记对面这男人是街坊口中最危险的「鬼」。
「或者你放我回家,我就不会烦你了。」她依然说个不停。
「我叫妳闭嘴!」压抑的咆哮声靠近,随即漪莲的颈部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她猛力想呼吸,喉咙发出「咕咕」的怪声。
「我要死了!」她在心里惊叫着,双手抓住掐在自己颈子上的手。
当碰触到那双手时,漪莲感觉到它们的颤抖,并带着一股凉气直侵她的心。
难道他也害怕?她在窒息前,一个念头突然冒出。
力量的悬殊和对他无缘由的同情,令漪莲放弃了挣扎,她无力地垂下双手、闭上眼,任他将怒气发泄在自己颈上。
可是就在她垂手闭眼时,颈上的力量突然消失,那双欲置她于死地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细颈。
「漪莲!韩漪莲!」冰凉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
漪莲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白色身影,甚至看到那抹焦虑的目光。
然而那双手在她睁开眼睛时随着白色身影飞快后退,动作敏捷如狸猫。
而令她惊讶的是,房内摆设连同疾速撤离的身影都像剪影一般呈现在她眼前,虽然不完全清楚,但已能看清轮廓。
对面窗前站着的人影一定就是古立恒。他的身侧是一张带顶但没挂帷幔的四柱大床,床头有一片阴影,想来是个立柜﹔而在屋子中央靠近自己的地方,是一张长形台子,上面有艘巨大的船模型。
「你……你在做……做船……」她沙哑地问,心里充满了惊喜,这个鬼男人并不是躲在这里发呆,而是在做模型,在工作!
这个发现令她好开心,可是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因为一阵突然爆发的咳嗽阻碍了她。
「出去!滚出去!」
随着他的狂叫,门开了,一个黑衣人闪入,不容分说将她拉出房间。
几乎就在她跨出房门的同时,门板「砰」地在身后被摔上了,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了。
「但愿不是那艘木船模型!」漪莲心里暗自祈祷。
房内的古立恒颤栗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依然为刚才发生的事惊悸不已。
「我差点杀了她!我差点要了她的命!」
他低喃着,颓然倒在椅子上。
他向来是个冷静克制的人,除了爹娘弟弟去世时曾失常外,他从不失控,可是这个絮絮叨叨的女孩轻易就激起他的脾气。
这个貌似柔弱胆小的女孩!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刚才掐在纤细颈子上的手,心里再一次颤抖。看来总管的看法是对的,她有勇气!否则她怎敢擅自将正厅大门打开,拆了那些窗帘?怎敢在他面前暗咒他,对他做鬼脸?
想到之前还对他怕得要死的女孩,今天居然敢用毫不掩饰的同情与训诫口吻对他说话,他在恼怒之余也对她生出新的兴趣。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愚蠢还是勇敢?!她那样碎碎念嘴不会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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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剩下的时间,古立恒没有再找她。
漪莲想,一定是自己把他惹毛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摸着依然隐隐作痛的颈子,回想在他房里发生的事,她耳边彷佛再次响起他急切担忧的呼唤,感受到颈上冰凉而颤抖的手,和那份冰凉穿透肌肤,直抵心脏时所引起的悸动。
他绝对不是心狠手辣的「魔鬼」,绝对不会无故伤人!她坚定相信并为发现「鬼王」仁慈的一面而兴奋。
自从知道他就住在自己的楼上,只要在屋内,她总会不自觉留意楼上的动静。
尤其是夜里,她更会下意识竖起耳朵倾听;即使在庭园中,她也会不时注视着三楼那扇雕花窗户,脑里盘桓不去的是古立恒孤单又瘦削的身影,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那么黑,那么安静,他怎么能一个人独自待在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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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更深夜静,躺在床上的漪莲仍毫无睡意。
她听到楼上的他来回踱步和偶然东西落地的声音,不由纳闷地想:「他在忙什么呢?」
就在她开始有点睡意时,忽然一记开门声惊醒了她。
在寂静的夜晚,门板的「咯吱」声显得尖锐而清晰,接着听到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伴着地板的声响从头顶的房门口延续到走廊和楼梯上。
「这么晚了,难道他要出去?」带着疑问,她从床上跳起来拉开门往外看,可是他是从侧门出去的,所以她无法看见他。
于是她急忙跑到前廊往下张望。
果真,一辆黑色宽篷马车正停在侧门前,总管劳伯站在车旁。
身着白衣的古立恒走出主楼,二话不说弯腰上了马车,护院为他关上门。车夫一扬鞭,马车往园门驶去。两个护院坐在车后板架上,另一个坐在车夫身边。
「这些护院倒是很忠心,可是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漪莲想着。
她悄悄走到门边侧耳听听,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她很想上楼去看看古立恒的房间,去看看那个模型。当然,她最想知道的,是他整天将自己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黑房间里干什么?
她小心地点着灯,轻轻地将门打开。
探头往外看,黑呼呼的什么也没有,不过感觉到冷飕飕的,有点可怕。
「唉,不怕不怕,这里没有人,不要自己吓自己喔。」
她对自己说,边轻手轻脚往三楼走去,同时不由自主地祈祷:老天爷保佑,不要让人看到我,我只是想看看他房间里的那艘船……
老天爷听到她的祷告,一路平安无事地让她进入古立恒的房间。
在明亮的灯光下,这间曾吓过她、困过她,这几天又迷住她的房间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房间大小与她住的那间差不多,但简单的家具使它似乎大一些,屋里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有几件平常实用的家具,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张位于正中央的长形木台和靠在床边的巨大书架。
长形台子上放着不少处理过的木块,一艘很大的木船模型显眼地放在中央,旁边还有一些漪莲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她走过去,将灯放在台子上,欣喜地摸着那艘她在模糊中看见的大船模型。
这是艘双层底的大木船。她伸手摸,木材很薄也很光滑,制作得十分精细。
可是为什么是这么宽的平底船呢?她翻起船底好奇地想。
「啪」一声脆响吓了她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船上的一截桅杆掉出来了。她赶紧把船放好,想将那根船桅放回原处,可是看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小玩意儿该放在哪,只好随意插放在某处。
不料她刚缩回手,胳膊又碰到一个瓷瓶。瓶子倒在一张图纸上,她一惊,急忙扶起瓶子,还好瓶口是塞住的。打开瓶塞一看,里面装的是桐油。
喔,好险!幸好瓶子口被塞住,不然祸就闯大了!她抚胸暗叹。
小心地将瓶子放好,她看到一个没盖的大罐子,这次她没敢动手,只是往里看了看,原来是半罐白石灰。
这东西用来干嘛的?她好奇地想,趴在那张线条有粗有细的图纸上看了半天,隐约看出上面画的正是眼前这艘模型船,不过多了很多线条和阴影。
看了一阵,她不甚明白,想想时间晚了还是回去吧,免得被人发觉又生事端。
举起灯,她轻轻走出房间,临出门前,没忘记看了看那张和她的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绣幔等装饰物的大床,及床边那个排满书的书架,心想他果真是个读书人。
漪莲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了很久依然毫无睡意,眼前全是那清冷而简朴的房间。她不明白身为悦园主人,家财万贯的古立恒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苛刻,连件好家具都没有。
「唉,他一定很孤独寂寞,才要我陪他一个月。可是一个月后呢?」
夜深了,悦园内寂静无声,怀着对神秘的古立恒的好奇与同情心,累极的漪莲终于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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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向劳伯打听古立恒晚上去什么地方,劳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主人是去视察产业。
「为什么要晚上去呢?啊,我明白了。」话刚问出口,她立即想到古立恒的容貌,于是赶紧改口。「我是说他经常晚上出去吗?」
劳伯微微一笑,对她的善解人意十分欣喜。他和蔼地说:「是的,少爷常常晚上出去,古氏有很多产业都需要他打理。」
漪莲点了点头,对古立恒的处境更多了分同情,转而又想起那张图纸,便不掩好奇之心地问:「他房间里有艘大船模型,那是他做的吗?」
「没错,那是少爷花了很多年心血研究的沙船,船厂正试着把它造成真船。」劳伯的声音充满了自豪。
劳伯的话令漪莲明白古立恒并不是每天关在房间里发呆,他白天研究新船,晚上出去巡视,真的很辛苦啊!她不由在同情中又增加了几分钦佩。
「可是他房里不点灯,也不开窗帘,他怎么看得见呢?」
劳伯苦笑道:「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天赋异秉。」
以后的两天,古立恒仍然没有找漪莲,但她反而时常想起他。她不知道那晚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在忙什么,只能从他的走动声里知道他每天很晚了还没睡。
他真的很努力,一个人独自支撑古氏庞大的家业,身心尚带着巨大的伤痛,还被人诬为「鬼」。
想起过去常听人们议论有关「冥府鬼王」的种种恶性和丑陋,她觉得实在是夸大其词,对古立恒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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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她在水池边与池里的金鱼玩耍一阵后,沿着小径穿过西侧的假山,看到池水那头依然耸立,只剩下颓墙败楼的「迎风阁」。阳光下残缺的屋顶依然发出五彩光芒,漪莲知道这是琉璃瓦的特色。
她沿着小径走,惊讶地发现又一处院落——更幽静美丽的内院。
原来前几天逛过的悦园仅是它的外院,而实际上还有这座内院。
内院位于悦园后部,这里院墙高兀,上有漏窗数处,乍看以为是围墙。院内有花园、观鱼舫、读书室和专门游戏用的「秋风阁」。
院内广植修竹、竹树茂密,层次重迭,优美的构造弥补了空间狭窄的不足。
「哇,这么多竹子!」漪莲欢叫着穿梭在她最钟爱的翠竹中。柔软的青竹在她的欢笑中摇曳,回应着她的欣喜,凉凉的竹叶落在她脸上,对她表示欢迎。
她嘻笑着、奔跑着,再带着欣然的心情缓步走进秋风阁。
站在方形建筑的台阶前,看见门楣上悬挂书有「秋风阁」三个大字的匾额时,她想起外院池水旁的「悦园」石碑及其他各处的题字,似乎均属同一风格,她不由断定这些题字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一定就是曾为状元郎的古立恒。
她端详着笔力遒劲、恣意洒脱的大字,心想娘常说「字如其人」,书法如此飘逸俊秀的他,在烧伤前定是个翩翩美少年吧?!
想到这,她不由为他的破相而感到惋惜。
推门入室,眼前又是黑呼呼的一片。
她烦闷地借助门外的光线,将紧闭的窗户推开,房间顿时亮了。
这是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中间放了一张刻着棋盘的大理石方桌,桌边延伸出的木架上整齐地排着一些五颜六色的骰子、骨牌和棋盒。
在靠墙的地方有两匹一大一小精美的彩色木马,旁边是一个长长的木架子,其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木制玩具兵器,还有一盒晶莹剔透的弹珠。
她伸手抚摸着那些弹珠,不明白这里为什么有小孩子玩的东西。
砰!
窗子突然被猛烈关上,房间里骤然变暗,只剩下门外透进来的淡淡日光,漪莲被吓得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