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姨娘来了。”一名扎着小辫的女娃儿走近床边。
那女娃一脸惶恐,好像知道有事要发生,可是年幼的她怎么也没料到,在短短的时间内,她失去了父亲和妹妹,紧接着母亲也要撒手人寰了。
“姐姐,我看我是不行了。绛月就麻烦你了……”伊诗林不知道还能将女儿托给谁,也只能把她交给这名烟花女子。
“别说这种傻话!瞧你一身富贵样,哪像是短命鬼,也别吓着孩子了。我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莫兰花说着就要起身。
“别……”伊诗林拉住她,“让我说完,我已经没时间了。”
莫兰花心知肚明伊诗林已经病入膏盲,她点点头,把绛月揽在身边安慰。
“多亏有你,我们母女才没有被仇家杀死,还有了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姐姐的大恩大德,妹子我这辈子恐怕是无法偿还了,就下辈子再还吧!”
“哎,你说这些干什么?咱们街坊哪个人不知道我莫兰花虽是烟花女子,可是为人豪爽,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落难。要是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们娘俩扔出去。”莫兰花含着泪水说。
“嗯。”伊诗林含笑微微点头,然后又是一阵猛咳。
“有什么话要交代,就说吧。”
“我一直没有把我真正的身分说出来,因为怕会牵累到你,可是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其实我是佟家庄的夫人,这孩子,就是佟家的大小姐。”伊诗林气奄奄的说。
“佟家庄?就是前两个月被……”莫兰花没想到自己竟救了名气如此响亮的人物。
“没错。外头的人一定都在猜测为何在江湖上一向以道义闻名的佟家庄竟在一夜之间被无名人士铲平,不过我想应该是和我夫君自一名老乞丐手中接到的一张藏宝图有关。早知如此,就别收下那张什么藏宝图了,后悔莫及啊……”伊诗林幽怨长叹。
“那藏宝图呢?”莫兰花问道。她并不是贪图那些宝藏,而是纯粹出于好奇。
“或许已经落入那群心狠手辣的凶手们手中了,当时那张图正被小女儿缃月拿在手中把玩,当那群人冲进来时,我只来得及带着绛月从秘道逃走,不知缃月是否和她姐姐一样,幸运的能逃过这一劫……”伊诗林哀哀啜泣着。
“你还有另一个女儿?”莫兰花看看伊诗林,再看看倚在她身旁的绛月。绛月仍冷冷地回视她,不打算与她说话。这小美人住在她这儿也有一个月了,除了她娘,还没听过她对谁说过话呢!有什么事,她不是用指的,就是用笔代口。
“是啊,跟这个冷冰冰的小丫头可是两个样呢!绛月三岁时才第一次开口,而她的妹子缃月,从襁褓时就是个不安分的小娃儿。我夫君还打算等缃月长大后把他毕生的武功绝学尽数传授给她,只可惜……”伊诗林又是咳嗽又是叹息。
“绛月,过来。”时间差不多了,可是她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妹妹缃月耳后有一块珠色的胎记,别忘了。希望你能够找到她,姐妹团圆……”哎,大限已至,她恐怕无法再看到这对可爱的女儿了……
“娘?娘!”绛月哽咽地唤着,然后她红着眼,转向也红透双眼的莫兰花,“娘走了。”
可怜的孩子。莫兰花搂紧她,在心中对自己发誓,一定要把这身世坎坷的孩子照顾好。“别哭,娘走了,还有我这姨娘,姨娘会照顾你的。”
☆☆☆
九年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东方清骑在马上,不烦的回头看跟在他后面好几天的男子。
“你知道的嘛!”回答的男子一身优雅精致的锦衣,显示他身分的高贵。而他会这样的委曲求全,可真的是难得。
“我说了,你有足够的人可以去解决这件事,又何必非我不可?你知不知道你跟着我的这几天,浪费了多少时间?”东方清对于锦衣男人的苦苦哀求不为所动。
“所以我更需要你帮我把花去的时间补回来啊!”姚苍鹰——也就是那名锦衣男子——仍旧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东方清。
“我不喜欢帮皇亲国戚办事,麻烦多,又绑手绑脚的。”他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最讨厌那一大堆规矩了。
“就算帮朋友也不行?”姚苍鹰策马小跑步追上东方清。
“我没有当官的朋友。”东方清回绝的干净俐落,然后在大树下下马休息。
“你说什么鬼话!是我爹当官,不是我,搞清楚一点!”
姚苍鹰快被顽固的东方清气疯了。
他不屈不挠、再接再厉地进行说服工作,“就一个月,如果一个月之后我还是没找到那两个人,我一定不拦你,你爱上哪就上哪。”用一个月的时间找人好像太短了一点,不过他只能先把东方清拖住,到时他要走,就再想其他方法留下他。
没办法,宫中丢了一件原本要给公主当陪嫁的宝物,皇帝老爷震怒不已,他爹则倒霉的被指派要在公主出嫁前将那名唤神珠的宝物找回来,不然非但他爹的乌纱帽不保,就连全家的性命都有危险。他这个做儿子基于为父分忧解劳的孝心,以及怕被砍头的忧心,也只得亲自出马抓贼了。
好在这两名胆大包天的偷儿居然笨到一路向人询问这神珠的事,他也就有了脱索可以寻找这两人的下落。不过这两名贼儿可又精了,每次总在他要逮到他们时脱逃,让他不免怀疑这两个偷儿是不是在耍他?
眼看期限一天天逼近,他也急了,一路追这两人来到苏州城外,没想到竟巧遇有二十来年交情的东方清。马上力邀他加入追捕偷儿的行列。虽然东方清只用“没兴趣”三个字打发他,不过他绝对不会就这么投降。
“我说了,没兴趣。”东方清大概嫌他扰耳,索性吹起笛子来了。
“哎,哎!”姚苍鹰连叹两声,真是被他打败了。
“喂!年轻人,你要办什么事,为什么非得求他不可呢?不然我来帮你好了。”树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东方清和姚苍鹰一同抬头看树上,是谁的功力这么高深,竟然没有让他们察觉他的存在。
一名白髯老翁笑眯咪的侧卧在树上看着他们。
“我不就是请他帮我抓人而已。”姚苍鹰可伶兮兮的回答。
“抓谁啊?” 白髯老翁好奇的看着闷不吭声的东方清。
“两个小偷。他们偷了皇宫里的珍宝,皇上震怒不已。我要是追不回宝物,回去要被杀头的。”姚苍鹰说完还特意瞄了东方清一眼,谁知道东方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旧安闲自在的吹他的笛子。
“要抓的是什么样的人?有机会我帮你多注意一下。”
老翁阴阴的笑问,只可借姚苍鹰没发现。
“两个人,一老一少,带着一颗珠子,轻功了得。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姚苍鹰无奈的提供少得可怜的线索。
“就这些啊!难怪你抓不到人。”老翁轻蔑的说。姚苍鹰尴尬的笑了笑。
那老翁坐直身子,伸手在衣内掏了掏,拿出了一个在大白天依旧发出刺眼光芒,且上头还刻有精细雕花的圆珠子。“小伙子,你说的是不是就这个东西啊?”
“是……喂!”姚苍鹰这才反应过来。当他准备运气飞上树丛逮人时,那老翁早就施展轻功逃得老远了。
“现在的人都这么大胆吗?偷了东西居然还敢……”
姚苍鹰下树,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敢耍你是吧?”东方清终于放下笛子,一脸笑意。
“喂!你也看见了,那老家伙不好对付,不能怪我了吧?”姚苍鹰无奈的望着幸灾乐祸的东方清。虽然自尊严重受伤,不过也有收获;起码他知道两个小偷之中,老的那个长啥模样了。
“就看在你这个小可怜的面子上,帮你一次。不过期限只有一个月。”这个老人引起他的兴趣了,他倒想看看这老人到想要做什么。而且同时还可以看到姚苍鹰的糗态,他更是乐意了。
“感谢老天,感谢老天。”姚苍鹰动得差点跪地拜谢老天爷。
“你他们有两个人,另外一人呢?”
“不知道。”
“哎,照你这种查访方式,我看你回京城受死可能会比较快。”
“说什么鬼话!可是有御赐的金牌咆!所有的官差都得听我的。”姚苍鹰白了他一眼。“还有,上次我去你家,你娘说要出动所有的人把你绑回家,你就赶紧回去吧!不要再流浪了。”
“好,我这就回家去,事情你就自己解决了。”东方清说完,便打算翻身上马。
“喂!我不就是了。”姚苍鹰委屈的说。他也知道东方清心里的伤还没好,心结仍在,不过他这番话也是受东方清夫人之托啊!
“下一步是要去哪里?”东方清向。
“苏州城罗!他们应该进了城才是。”姚苍鹰遥望苏州城,无奈的叹着气。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次姚苍鹰根本懒得回答,只泄气的摇摇头。他一路从北方追来,得到的线索只有:窃贼是一名老者与一名年轻人,两人皆有不凡的功夫,目的地是苏州。至于这两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他无法得知。
“先进城吧,天快黑了。”东方清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忍心再苛责他了。
不过那老翁的举止倒也奇异,既然他知道苍鹰在追捕他,为何一点不害怕,甚至还上前挑衅?
“对了,早听说过苏州有位名为佟绛月的花魁,生得水嫩美艳,既然来了,我们就顺道去看看吧!”姚苍鹰一扫刚才的郁闷,一脸垂涎的提议。他这人是风流而不下流,他会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要一睹芳颜而已。
东方清对他的提议则是翻了个白眼。
“别这样嘛!小蝶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忘不了吗?”姚苍鹰犀利的瞪着他。
“我的事不用你多管。”东方清因为他的话而脸色剧变,语气也变得严厉多了。
“不说就不说。不过……你就打算一直这样流浪下去吗?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另一个让你心动的女人时你该怎么办?继续逃?”
东方清的答复只是闷不吭声的上马。
“逃吧!总有一天你得面对的。”姚苍鹰望着他的背影频频叹气。
☆☆☆
“小姐,姨娘请你下去。”宝珠对坐在窗边的绛月说道。
“谁来了?”
“看姨娘那讨好的嘴脸,非富即贵。”宝珠仗着是“醉星楼”红牌的丫环,说话高傲、口没遮拦。
身穿薄纱的女子轻拢乌丝,叹了口气离开窗边。“走吧!”
“小姐,你不稍微妆扮一下吗?”宝珠追着旋身离开红月阁的绛月。
“免了。那些男人都瞎了狗眼,我这病奄奄的模样,说不定明儿个就成了风潮,别家姑娘们都争相模仿呢!”绛月手一挥,挽在手臂上的薄纱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宝珠连忙弯身撩起。
“哎!小姐,你怎么老丢三落四的?”宝珠赶上去再为她把薄纱披好,以免绛月小姐的冰肌玉肤暴露在外,便宜了外头那些色胚。
“宝珠,那件事怎样了?”
“没消息啊!”宝珠无奈的回答。她知道主子这些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她那失散的妹妹,但又顾忌于仇家会找上门来,也就无法太明目张胆的寻人。
“哎。”绛月的叹气声几乎成了她的招牌,也是她“忧郁美人”名号的由来。
“别灰心,只要抱着希望,就有可能会找到的。”宝珠笨拙的安慰主子。
“我连希望都不敢有,只怕她早已不在人世间了。”
“绛月姑娘。”保嫖有礼的招呼。
“嗯。姨娘呢?”外头人声鼎沸,身材娇小的她哪找得到总在人群中穿梭交际的莫兰花。
保嫖阿三咧嘴一笑,“就站着别动,她走过来了。”长得高就有这好处。
“死阿三,快,门口有两个客人争风吃醋要打起来了,快去瞧瞧。”莫兰花用手绢擦着汗湿的额头,高声唤着。
“是。”阿三连忙飞奔而去。
“哎哟!你现在才来,人家大爷等你好久了呢!快!”莫兰花拉着面无表情的绛月往二楼走去。她虽然年近四十,倒还有几分风韵。
“姨娘,你没想过要收山?”在上楼时,绛月声问着。
“收山?”莫兰花有些诧异的回望她,“什么,腻了?”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的。”对姨娘,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莫兰花放柔了表情,“我知道你是替我的后半辈子着想,才做这行的。如果你不想和外头那些臭男人碰头,就收山吧!这醉星楼都是靠你做起来的,要不是你。当初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出来闯。”
“不,当初要不是姨娘好心收留我们母女,现在也不会有我了,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起。”姨娘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所以姨娘说,她绝对不会有二心。
就算她曾经是富贵之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她也只是一个被人唾弃的烟花女子。即使她卖唱卖笑不卖身,外头那些人哪管这么多,只当她是不干净的妓女。
“哎!那么多年前的事就别提了。”莫兰花豪爽的挥挥手,“要是你遇见了哪个如意君,别顾忌姨娘,就赶紧嫁了吧。”
“姨娘,你在这行打滚这么多年,不最清楚的吗?来这儿的,有几个好男人?”绛月微拉嘴角,露出嘲弄的微笑,“更何况,哪个好男人会看上我这烟花女子?还是踏实点,别做梦了。”
“你怎么这么说呢,你不想想,你这身子可从没被男人碰过呢!而且你的出身又那么高贵,一般男人还高攀不起。”
只有在莫兰花面前,绛月才会微露浅笑,“娘亲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我才没有这么出色,都是你把我宠上天的。”
“哟!怪起我来了。”莫兰花咯咯笑个不停,领着绛月上了二楼。这丫头,老爱逗她开心。
“等等。”绛月在厢房外头停住脚步,“姨娘,里头是谁?”
莫兰花笑而不答。
“姨娘?”绛月垮下俏脸,知道里头的客人一定不是她喜欢的人。
“是赵方贵啦?”莫兰花知道她不开心了,只得老实回答。
“你知道我最讨厌他,还要我见他?”绛月气得甩头就走。
莫兰花及时拉住她,“绛月,我已经收了赵大爷的银子了,他又指名要你,如果你不肯接他,我也不能退还银子给他啊!他是苏州的大户,我们得罪不起的。”她自然也不喜欢财大气粗的赵方贵,但做她们这行的,哪有选择的权利。
“不要!他每次都想办法支开保嫖,我总是提心吊胆的,不知他何时会扑上来。上次要不是我拿出预藏的刀子,威胁要阉掉他,恐怕我早被他染指了。”一想起那个色迷迷的赵方贵,她就想吐。
“哎!做我们这行的,不就靠男人吃饭吗?他们对你有意思,你就该谢天谢地,别这么怨天尤人了。”莫兰花也只能安慰她。
“姨娘,我的身价不就在于从没男人碰过我吗?要是哪天被他碰到了,或是更下流的行为,不但我的身价没了,就连名声都跟着败了。我才不要毁在这个臭男人身上。”绛月考虑许久又补了一句:“要不是他有几个臭钱,凭他那副样子,哪有女人愿意跟他。”
莫兰花掩嘴闷笑,“绛月,你可也继承姨娘我的尖酸刻薄啦!”
绛月微一耸肩。“还好啦。”
“进去吧!和气生财嘛!”莫兰花好言相劝。
绛月被她安抚了一会儿,心情开怀了些,“可是我要两个保镖陪我,以后都要。最近不是有个采花贼在这附近流窜,还掳走了几名妓女?我会怕啊!”
“行!我的大美女。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接客,什么都答应你。”莫兰因为她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气。绛月虽然体贴孝顺她这姨娘,但这些年来被男人们捧了天,骄气自然养成,哄她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绛月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进去的话,就太不体谅姨娘了。“那我进去了,别忘了再找个保镖进来。”
“知道了。”莫兰花说完就急急忙忙下楼去了。楼下客人不断的涌进,她这醉星楼的老板娘怎能消失太久呢?这样就怠慢了客人啦!
☆☆☆
号称苏州花魁的佟绛月,姿态总是高不可攀,甚至连见客时,都要与客人隔桌相对,还在她的周围划了一个圆圈,只要对方越过这个圈圈,她身后的保镖就会毫不留情的将越线的寻芳客扫地出门。
虽然她的见客方式令人非议,不过捧着金银财宝上门想见她一面的还是大有人在。像这苏州“织锦楼”的小开赵方贵,就三不五时的带着奇珍异宝来,想博得绛月的欢心。他甚至扬言要纳绛月为妾,只可惜绛月看不上他。
绛月连笑容都懒得给他一个,因为在她认为,她愿意见他,就算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绛月姑娘啊!我可以坐近一点吗?”赵方贵喝了些酒后,色胆又起。
绛月斜眼瞪他,冷哼了一声,“如果你不怕我再用刀子,或者是被保镖们痛揍一顿的话,请便。”
没想到微醉的赵方贵没听出她的话意,真的起身坐到绛月的身边,“我好想摸摸你白白嫩嫩的皮肤啊!绛月姑娘。”
“不行!”绛月厉声斥喝。
“我好想嘛!”赵方贵借酒装疯,伸出碌山之爪想要侵犯绛月。
绛月因为他的举止而脸色骤变,“越线!”
她这么一吼,原本站在她身后一动也不动的两名保镖飞快的上前,一人一边地架起赵方贵往楼下走去。
听着赵方贵一路发疯似的吼个不停,绛月头疼的直呻吟。哎!恐怕明天又有话题让他们说了。
她真讨厌这种生活,每天生张熟魏的,她不要就这样终老一生!
急促的脚步声表示姨娘急急奔来了,恐怕待会儿又是一阵好惊吧。天,她真的厌倦了这种生活!但又有谁能带她脱离苦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