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歇打开西餐厅后方休息室的小门,左顾右盼一会儿,确定没有人之后;从柜子里拿出刚才求了厨子十多分钟才得来的烤牛小排。
她的动作太慢,晚上去员工餐厅时,便当已经被抢购一空。
偏偏今晚餐厅的生意忽然好的不得了,害她忙的不可开交,只能在一丁点的空档,靠冥想渡过饥饿。
仅仅望着那肉香四溢的美味,她的口水便快滴下来了。
她颤抖着手,用无比诚恳的态度,缓缓将它送到嘴边……
下一刻,她的太阳穴旁便传来一阵巨痛!
「宋~芸~歇~妳好大的胆子啊!敢在这里偷吃?」
某人一边念她,一边使力扭转她无辜的小耳朵……
「啊~~痛、痛、痛、痛……嘿嘿,信哥~我哪是在偷吃,这是来孝敬您的!」
她边说边把食物放回盘中,再心不甘情不愿的双手奉上。
「您瞧这肉烤得多均匀,色香味一应俱全,请您慢慢享用吧!」
叫信哥的男子,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便送入口中!
呜……她的命根子牛小排啊……
还是她差点要抱厨子的大腿才求来的……
竟然被这脑满肠肥的小人给吞下肚去……
这……这还有天理吗?!
无视于捶心肝的宋芸歇,信哥满足的擦擦嘴。
「勉勉强强……喂,外头有个客人交给妳了,我要下班了!」
「什么?还有客人?不是打烊了吗?」
信哥头也不回的说:
「安啦,妳没问题的。拜拜!」
「喂!信哥……我……唉!」
她为自己的五脏庙默哀十秒钟之后,虚弱地踱到西餐厅。
顺便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都过了营业时间了还不离开。
偌大的西餐厅,平时会有乐团演奏,在演奏区还附有一个小舞池;是情侣们约会的好去处……只不过价格不怎么便宜就是了。
而宋芸歇的工作是外场服务生,因为学校和这家饭店有建教合作,因此她和同学们毕业后便直接到这里工作。
但是她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她被分到的单位,是饭店里最高档的;要求严谨不说,上司们个个是从国外学成归来,都跩的很……她只是个小小专科生,自然不受人尊重了。
就拿刚才的信哥来讲,五短身材啤酒肚,一颗半秃的头,还总是将旁边的头发直直拉到地平面的另外一边,风一吹,便恢复原状……若是正好被宋芸歇看到,而她又忍不住捧腹大笑,那么她便会多一些莫须有的工作--
像是擦墙壁啊,将已经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餐具再洗一遍之类的。
说实在的,对于上司们苛刻的要求,宋芸歇大概也已经麻痹了。
但是像今天这样丢下客人便溜之大吉,以前倒是没有例子;她晚饭没着落,宵夜又被拦截,最后还变得孤苦零丁……
唉!
她走向唯一的客人,惊讶的发现,他已经趴在桌子上了,还隐约传来呼吸声。
桌上满满的空酒瓶,各式各样的酒都有;她将它们分类并排列整齐,这样要计算费用时比较容易。
但是当她想抽走他手上的那空瓶子时,她是怎么抽都抽不起来……
最后,她像拔萝卜那样,双手握紧瓶口,使出吃奶的力气--
「啵」……的一声,她终于拔起来了!
她将它归位,并开始计算:
「黑啤四……海尼根五……葡萄酒三……!」
当她数得正专心时,忽然,一只巨掌握住她的细腕!
「啊~~~」
她吓得放声大叫,叫了约三秒钟后,才发觉是那位客人。
「对喔!还有你在……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
他、他、他那是什么眼神?
布满血丝还狠狠瞪着她……
好可怕……好可怕……
呜……她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给我酒!」
那男人的年纪大约才三十岁,可能还更年轻点,但就是会让她感到心生畏惧。
他粗鲁地冒出一句话,胆小如鼠的她立刻弄来两瓶可乐娜。
「请……请用!」
男人徒手扭开瓶口,灌了一大口,似乎还不满意,对着想去找救兵的宋芸歇大喊:
「过来坐下!」
她像跑百米般「咻」地一声,端坐在他正对面!
屁股还没坐热,她便开始怨恨自己……
宋芸歇呀宋芸歇……她还真是没骨气……
想她远在南部的父亲好歹也是柔道五段……
嗯……虽然她什么都不会,但是怎么可以丢爸爸的脸!
对!她要为父争光!
她尽力摆出自认为最恶狠狠的表情。
「我们现在已经打烊……了……如、如果……您……方便……的话……」
随着男人如利刃的目光,她原本的强势像气球泄气一般,愈讲是愈小声……
到后来不比蚊子声大多少,恐怕只有她一个人听的见。
「陪我聊天!」
男人下了道命令后,还很麻吉地替她开了另一瓶酒。
「讲话!」
她根本无法思考,吓都吓死了!方才的为父争光早就不知道跑哪去,握着冰凉的瓶身,她的心比它还冷。
不理她一副快晕倒的样子,男人径自开了口:
「妳们女人都一个样,爱我的时候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不爱我的时候,任何事也都做的出来!」
他冷冷的盯着她,她过了几万光年才晓得男人要她回嘴。
「呃,可以请问指什么事吗?」
她希望这话问的得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颓废的他,她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
也许这个男人只是想找人聊天……
也许他不会伤害她。
男人得到她的回应,才继续说:
「妳知道吗?我以前有一个很爱我的女朋友……她长得很漂亮,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真是美到令人屏息……」
正当她专注的听着,男人突然起身……
她吓得也站起来!
只见男人把手伸进外套,掏出皮夹,将它打开来;但他醉醺醺的,手不怎么听使唤,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内层的照片取出。
宋芸歇意外的发现,这男人的皮夹内,全是白金卡……
啧啧,真是光采夺目,若是分她一张就好了!
咦?这是……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张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女照;他如数家珍地道:
「妳看……这是我帮她在垦丁照的……这张是在巴黎……还有这张……」
她意外的发现,这张照片的背景眼熟的很。
「就是这里。」
「对!没错!那天我们就在这里一起渡过第一个情人节,我看着她翩翩起舞……裙摆优雅的扬起……她跳得很忘我,她的舞姿连其他的客人都叫好……」
男人忽然默不作声,她看的出来,他正陷入美好的回忆里;因此,她悄悄的站起来……
男人突然大喊:
「但是!」
「但但……但是什么?」……再抖啊,她再抖啊!真是没路用!
这次她简直与椅子连成一体,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把将照片撕个稀烂。
「也就在这里,我看到她和别的男人……」
他又望着她,这次她比较有默契。
「吃饭?」
「如果只是吃饭,我又何必伤心?」
「喝酒?」
他的表情像在告诉她,他开始后悔找她聊天。
「她跟那个男人跳舞!」
「跳舞?跳舞没什么不好啊……」
「在情人节!」
「呃……」
「而且……」
他一饮而尽,她看着他眼底有着莫大的痛苦,好像他方才喝的不是酒,而是穿肠毒药。
正当她想问:「而且」的后面是什么时,尚未开口,他丢下空瓶,一起身,便提着她往舞池走去──
她吓得忘了大叫,只能呆呆的任凭他摆布;他将她直立站好,一手搭他的肩,另一手与他十指相握。
「就是这样……她和他就是这个姿势。」
「这样很正常啊,哪对不是这样跳……哇哦!」
每次宋芸歇在一旁观赏客人们跳舞的时候,就算她完全不会跳,还是会在心底批评某些人拙劣的舞技;并开始幻想:
如果她是那个跳舞的客人,她一定会跳的比她还棒……
反正她想着想着,最后的结局不外乎二个:
第一:她变成舞国皇后,所有人都臣服在她脚下,她穿着复古高叉旗袍,帅哥们献花又献吻,争相邀她共舞;后面还有人拉起红布条,上面还写着「狂贺!美女宋芸歇最高票当选本届舞国皇后!」等字样。
第二:舞池装饰着彩带、汽球和鲜花,有二个聚光灯打在她与她最心爱的男人身上,两人大手握小手,她的额头因舞步而不时顶到他的下颚,他将巨掌紧紧拥着她娇小的身躯,她则将脸埋在他宽阔的伟岸胸膛,看着他因微笑而牵动的喉结……
啊不就是现在这样?!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跟男人的举动实在太过亲昵了。
「喂你……」
她因为他陶醉的神情而住嘴,虽然不想继续,但更不想残忍的唤醒他。
男人带着她,跳着既浪漫又亲蜜的华尔姿;她在他的带领下,彷佛真的听到乐团传来美妙的音乐,她和他则随着拍子,愉快的慢步……
在非常靠近他的情况下,她闻到从他身上传来阵属于他的味道……
奇异的是:酒味很淡,他先前所喝的酒好像都蒸发了……
他只有一种像是混着碧草与蓝天的清新……和惑人心智的男人味。
惑人心智?
哦~~~一定是的,要不然她怎么会在这凌晨的时分在这儿与他如此放肆……
等等,午夜一点了?
她要怎么回家啊?
捷运和公车都没啦~~~~
她不得不阻止。
「喂!停!等一下!」
霎时间,她彷佛真的听见乐声嘎然停止;他是没有动了,但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充满了震惊!
「妳不是小槿!」
闻言,她好气又好笑:
「我本来就不是!先生,您究竟是要……」何时放她走啊?
她又被他失望的模样给……弄疼了心,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她就是没法子看到他难过?
只要她每次想开炮时,光因他而心痛就让她闭上嘴了。
男人放下了手,与她保持适当距离;她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
不理会心头的失落,她好想抓着他的领子,狠狠的骂他一顿: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为了你做到这么晚,不但没加班费还得坐计程车回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吶?!」
但是她的所做所为,却是跟上述相反。
她将双手呵几口气,再煨上他的脸颊,反复的搓揉,希望帮他恢复一点血色;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男人抬起头,终于正视着她;她企图忽视心里的狂喜,收回手,想要转头结束这一切……
他一把拉过她,无预警的,将唇贴上她的 他吻得又快又急,让她根本来不及思考!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四肢强硬,甚至连眼睛都还没闭上。
唔……这什么滋味?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热吻……
他不停的……不停的向她索求……
他的舌……怎么可以动的那么灵活……
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这种感觉……好陌生啊……
好像被浸在蜂蜜里一般……
教人既害怕……却又感到无比甜美……
哦……他好过份……
为什么愈来愈深入了……
他再这样下去……
她会撑不住的……
撑不住什么呢?!
思及此,她勉强抓回一丝理智--
推开他!
许是酒精发挥作用,他被这一推,便摇摇晃晃,没两下就倒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喂,喂。」
她戳戳男人,试了三分钟之后,她决定放弃。
掏出他的皮夹,一边掏一边自言自语:
「这位无名氏先生,在下现在要帮你结帐,您若是不回答,小妹就当你默许了……一、二、三……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从他刺目的卡片中随便抽出一张,再仿造他的笔迹帮他签名。
「没事搬弄什么英文啊,教人怎么模仿呀……好啦,就当作舞国皇后的第一张签名吧。」
写完,还很得意地看了看,对自己的模仿功力实在佩服到不行。
「嗯,无论左看右看,无一处不完美,简直像他的真迹……接下来……就是得想法子把他弄出去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宋芸歇在饭店其它部门的同事帮忙下,终于将男人送上计程车。
为了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安全宅配到府,她又翻翻他的外套……
啧!这人是干什么的呀?
有三个大名片夹,都厚厚的;再往里头翻,才拿到较薄的小名片夹。
一看,都是一样的名片,所以她对司机说了上头的地址后便放了回去。
正当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功成身退时,没想到那司机居然不让她下车。
「我说小姐啊,妳丢个烂醉的人给我,我等一下怎么处理?是载去山上扔了,还是挖个坑埋啦?」
无论她好说歹说,司机都坚持要她一起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花了两百多元车资才到他家所在的大楼,不用说,她当然是从他皮包里自动扣款了。想叫她代垫可能收不回来的钱?
哼,门都没有。
大楼的管理员本来还想刁难,待一看到她背上男人的脸后;马上变得必恭必敬,还帮她按电梯楼层。
啧!现实嘴脸。然后她就试着发挥自己生命的潜能,使尽吃奶力气,才终于把他背进他家。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哇塞!」
当她打开电灯开关,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光客厅就约五十坪大,简单却高雅的陈设,显示出主人的高品味及身价不凡。
超大电浆电视镶嵌在墙上,与壁面一体成型;紧靠着大落地窗的,则是一张慵懒的躺椅,上头还摆着两个抱枕……茶几是米白色,看得出是与沙发配成一套。
她先将他放到沙发上,然后试着去弄来冰毛巾。只是他家实在太大了,她好不容易才在厨房冰箱找到冰块,却找不到毛巾。
她只好四处绕绕,意外地走进一间看来像是起居室的地方。
「这……这不就是那个大美人吗?」
灯一亮,她差点被墙上的大幅人像吓到;等她定睛一看,发现每一幅都是先前那男人拿给她看的照片中的女人。
「哇!什么背景都有……啧啧!若是有人把我拍成这样,那该多好!」
从这些照片便可知,拍照的人很爱这女人……
很爱,很爱。
她摀着心口,纳闷自己心中怎会泛起莫名其妙的情绪--
有对他的同情,也有嫉妒……
嫉妒?
哼,别笑死人了,才见面不到三小时,她凭什么嫉妒?
如果硬要说有,那顶多是羡慕吧……
羡慕那个叫什么来着……
「小槿」是吧?
是啊……她顶多羡慕小槿罢了……
她有些悲哀的想了想,忽然有股冲动地抽出自己皮夹内的生活照,将它摆在起居室的桌上。
她算是有某种程度的自恋啦,才会随身携带自己的相片。
看着就连桌上都是满满的美丽小槿,相形之下,她的那张就显得逊色多了,唉!
外头传来男人的呻吟声,她回过神,随便取了条毛巾、包了冰块便走了出去。
等她走近一看,差点当场晕倒!
男人吐得满地都是,那高级的进口磁砖上全是秽物!
「恶……连我也想吐了……」
她掩着口鼻,一边擦着一边嘀咕:
「倒了八辈子楣了我,记得明天一定要骂骂信哥先,谁叫他留了这么个差事给我……哦,真是有够臭的。」
碎碎念声不绝于耳,男人若是这时醒来,大概会更头痛吧。
清理了快半小时,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洁净。
当她气喘吁吁地在男人身边坐下,才惊讶的发现--
这男人长得还真是好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箭眉在眉尾处略微上扬,让他看来不至于太冷漠;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灵魂之窗,虽然她曾看过他张开眼睛的模样,但那时他醉红了眼,若他是清醒的……想必会是摄人心神的迷人吧?直挺的鼻梁下,人中分明,还拥有一双性感的薄唇……
她早就尝过它的味道了……
哦,还真是不赖呢!
心念一转,她想到方才背着他时,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
他的肌肉很结实,完全不见一丝松垮,甚至感觉得到那肌理的纹路……
她从未遇过像这样充满魅力、却没有意识的……
大餐。
现在他喝醉了,而且是烂醉……
等他醒来……
他绝对不会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的……
对!不管她对他做了什么,他一定不会知道……
她想吗?她想对他做什么吗?
喔!是的,她想!
她想将他……
咳咳,她在想什么呀!
这家伙只不过是个陌生的客人而已,她未免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吧?
拍了下头,她站起身,走进厨房,想倒杯水喝……
意外地被厨房里的昂贵厨具给吸引。
豪华的餐具琳琅满目,全是她在电视上看过的百万名品,因而她连水都不喝了,更不敢乱踫,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会负债累累。
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她开始发火了……
这得天独厚的男人,竟敢不知足的跑去餐厅造成别人的困扰?!
她愈想愈气,取出化妆包,开始帮他「着色」。
「呼!画完了……他妈的!」她气极,脏话便脱口而出。
就算男人上了妆,还是比她美,而且堪称美艳不可方物。
歪念一起,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
天空泛鱼肚白。她帮男人换过毛巾,多盖了条被子,本想再熬个姜汤或浓茶给他解酒,但走到厨房又立即走回来了。
然后,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的家……和他的世界。
在门关上的那一剎,她竟有些不舍的想:
是不是该留张纸条?
要不然他会以为是他自己回去的,那她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到底该不该留……
门……静静地合上。
终究,她还是没留下一字半句,意想从此和他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