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阳不可能同时照耀在地球上的每个角落,在幸福的背后,总有不幸的人,正过着晦暗悲惨的生活。
在台北的郊区,一座偏僻得几乎没有公车到达的小社区里,有间阴暗、狭小的屋子,屋里的人也早该用餐了,但整间屋子冰冷、空洞,别说饭菜香,就连一丝人气部感觉不到。
屋子的客厅里,一名年约三十岁的妇人,烦躁地走来走去,她每绕着狭窄的客厅走一圈,就抬眼望一望墙上的时钟,然后从她那抿得紧紧的薄唇里,发出一声不耐的轻啧。
其实,她原本是个漂亮的女人,只是岁月并未善待她,当年如花似玉的脸庞,早因不幸福的婚姻,变得又尖又瘦,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也在长年的操劳与烦心之下,变得腊黄粗糙。
如今再见到她,绝对没有人会相信,她就是当年大家挤破头想追的蔡家大小姐——蔡玉妍。
客厅的角落有张陈旧的书桌,一个七、八岁模样、身材瘦小的男孩坐在桌前,忍着饥饿写功课.
他从学校回来之后,连一粒米也没吃到,如今肚子早已饿得呱呱作响,但他绝对不会笨得去要求母亲煮饭给他吃,因为这举动和讨打无异。
随着妇人兜圈子的速度愈来愈快,小男孩的身体也愈缩愈小,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悄悄合上作业簿,拉开椅子,想在母亲脾气爆发之前,溜回房间里避难。
然而他的动作不够快,早在他离开书桌的那一刻,妇人就眼尖地发现了。
“烈崴!你要到哪里去?!”蔡玉妍尖声质问。
小男孩吓了一跳,作业簿啪地掉落在地上。
“你看你在做什么?你这个讨债鬼!”蔡王妍扑过来,扬手就先给他两个大耳光。“我辛苦工作缴钱让你念书,不是让你糟蹋作业簿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时不小心……”
小男孩飞快蹲下,拾起作业簿,泪珠在他眼中滚动,但他紧咬着唇,根本不敢让它落下,否则又是一顿好打。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就摆出那张死人脸给我看?你就像你爸一样,整天只会给我找气受,我实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受你们两个!”
当年家境富裕且姿色不凡的蔡玉妍,曾是众人捧在手心的一块宝,错就错在她爱错了男人,挑了一个无法带给她幸福,让她宛如生活在地狱的男人。
现在想想,她根本不知道,那时自己为何会爱上一个一无所有的佟建德。
或许是他长得帅、又摆出高傲的姿态,对她十分冷淡,从不吹捧、讨好她,让她觉得他是如此独特、性格。
直到不顾尊严缠着他、硬是跟他私奔之后才知道,他之所以对她冷淡,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爱她——正确的说,他是个除了自己,谁也不爱的男人。
喔!或许不能完全这么说。至少他是在乎自己儿子的。
蔡玉妍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如此憎恨自己的儿子。
她恨自己的丈夫,爱儿子胜过她!
这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原来是佟建德回来了。年近三十五的他,有张能骗尽天下女人的好面孔,当年蔡玉妍正是被他那张性格的面孔骗了心。
“你还知道回来?”
佟建德一进门,看见的就是妻子那张愈来愈可怖的脸孔,他冷淡瞄了她一眼,绕过她想走进房间去。
“你给我说话呀!”蔡王妍扯住他的手臂,大声质问,这时——她闻到他身上飘来的香水味。
“你又去找别的女人了?为什么你总要这么伤我的心?难道有了我还不够吗?你知道当初有多少人追求我,我不惜抛下一切跟你走,如今却落得一无所有……”
同样的牢骚、同样的抱怨,佟建德早已听腻了,他根本不在乎,随她怎么说都行。当年是她自己硬贴上来的,他可没逼她离家跟他私奔,想一想,他也忍受她够多年了。
他厌烦地转开头,不经意看到瑟缩地站在一旁的儿子,他红肿的脸上清晰的五指印,说明了妻子的暴行。
他立即转头瞪着妻子。“你又打烈崴了?”
“是又怎么样?”
蔡玉妍就知道,只有儿子才会让他产生激动的反应,而她最恨的就是这一点。
“你为什么总要这么打他?孩子是无辜的!他还小,又没做错什么事,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狠得下心一再打他?”
“谁说他没做错事?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什么事?”
“他不该是你儿子!如果他不是你儿子,就不必挨打了!”蔡玉妍恨恨地咬牙道。
“你这个疯女人!你愈来愈不正常,我看你赶快去看精神科吧!”
佟建德不愿再和几近疯狂的妻子共处一室,套上才刚脱下不久的鞋子,再度离开家门。
“佟建德,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回来!”蔡王妍随手抓起手边的烟灰缸,抛向刚合上的大门。
“佟建德,我恨你——”她发狂似的抓起手边所能拿到的任何物品,抛向那扇早已千疮百孔的大门。
她抛光了周遭的物品,仍然恨恨地瞪着大门,剧烈喘息着。
她的气还没消,累积了多年的怨气在她胸中翻搅,无法消除,她很快想到,身旁还有一个出气简。
谁说孩子是无辜的?瞧瞧他那张脸,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她瞧了就有气!
佟烈崴感受到母亲身上传来,与平常不同的强烈恨意时,下意识的转身跑进房间,想躲开母亲的伤害,但蔡玉妍岂肯放过他?
她随后追过去,在他欲关上房门时用力推开,满脸狰狞的怒吼:“是谁叫你跑的?好!你们父子俩一个样,都瞧我不顺眼,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想走是不是?”
“妈,不是的……”
“要是不给你一点警告,将来你不是像你爸一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她锁上房门,一步步走向儿子。
“妈!不要——”母亲疯狂的表情令佟烈崴感到害怕。
蔡玉妍转头寻找可用的工具,很快发现一条皮带。她立即面露喜色,抓起皮带用力往床板上一甩,发出巨大的声响。
“嗯,很牢固的皮带。”她竟勾起嘴角,满意地笑了。
“妈……求你不要……”
“闭嘴!”蔡玉妍用力一甩皮带,佟烈崴身上立刻出现一条,与皮带等宽的红印。“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她怒吼完,立即用力甩动皮带,一下一下、毫不留情的打在自己儿子身上、头上。
“不要……”佟烈崴无处可逃,只能抱着头,缩着小小的身体躲在床角,无助地承受母亲的凌虐。
“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样,我又没欠你们,为什么要受你们的气……”蔡玉妍已陷入半疯狂的状态,一心只想发泄累积了将近十年的怨与恨,没发现儿子瘦小的身体,已被她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好痛!真的好痛……
佟烈崴抱着头,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觉得好痛好痛,浑身像火在烧一样,这时候,他真希望自己就此死去,就可以不必承受这种痛苦了。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所渴望的死亡,似乎也在眼前。
这时,他隐约听到尖锐的警笛声,不久有人破门而入,接着是一阵喧哗吵杂,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连这点力气也没有。
“我管教我儿子,关你们什么事?又犯了什么法?啊?烈崴,你还躲在那边装什么死?快起来告诉他们你没事!快起来呀!烈崴……”
他听到母亲尖锐的大叫,但他再也无力回应,就这么沉入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