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吁口气,这才缓缓拭去颊上残存的泪痕,骤然受到过去梦境的影响,猛一时之间,她饱受激荡的情绪还无法平复下来。
都已经过了六年,没想到她竟还会为不经意触及的那段年少轻狂的过往而掉泪,她的嘴角无奈地抽动了一下,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在多年前的那一天就已死去,没想到它只是沉寂下来,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逝。
叫她如何能忘得了呢?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却落得惨淡的收场,她的目光移向床头,无限酸楚地拿起床头的相框,她的眼前倏地一片雾 ,望着照片里那双与夏宣豪如出一辙的眼睛及俨然是他缩小版的脸蛋,想起那段几乎令人痛不欲生的悲伤岁月,她的泪顿时溃堤了。
“念豪……我的小宝贝……”她徒劳无功地擦拭着不断滴落到相框上的泪水,破碎地低语,“读书……结……婚……生……生子……永不……分……开……”她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再有实现的一天了,她心碎地拥着照片,任凭伤痛的泪水将她带回以往——
她不相信宣豪会这样就走了,她不相信!
翌日,丁筱蔷强忍着身上伤痕累累的疼痛,咬牙硬撑着去上学,只因她要见到夏宣豪,请求他别在意她父亲伤人的话语,结果,一天过去了,两天、三天,到一个礼拜,学校及他的住处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加上校园内绘声绘影的传说他已不在这所学校了,不知是被退学、转学还是休学,总而言之,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任何前兆,更没有只字片语,自从那一晚之后,他就这样如此狠心绝然地说走就走……
因为夏宣豪骤然离去的打击,接下来的日子里,丁筱蔷几乎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什么都不在乎的情况下,成绩自然一落千丈,整个人也迅速憔悴不堪,她变得沉默寡言。
“你到底在给我搞什么鬼!”丁父气愤地将成绩单迎面甩向丁筱蔷。
飞散一地的试卷代表丁父愤怒的情绪,然她却依旧文风不动地站着,一脸淡然,空洞的神情仿佛此时的她只剩下个空壳,没有灵魂、心思。
丁父见状怒火更炽,他举起手就是一巴掌迎面而下,强劲的力道将她打向沙发椅中,脸上清晰地多了一道红手掌印。
“你这是在给我表示不满啊!”他双目暴瞠地瞪着跌坐在沙发椅上却仍旧一副失魂模样的女儿。
丁筱蔷看着父亲,出乎意外地不会对他感到害怕,火辣辣的双颊也不会感觉痛。她只是很累、头昏,还感到一阵心悸挟带着一丝恶心感。
“说啊你!别以为不吭气我就不能奈你何!”丁父咆哮道,他自沙发中揪起犹如傀儡玩偶般的女儿大力地摇晃着。
“哎呀,你是要她说什么?考差就考差,难不成会因她说了几句话就改变呀!”另一隅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美艳的中年妇人,她正一边修饰落丹十指一边说。
“看你生的好女儿!为了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到这般,真是没用的东西!”丁父迅速将矛头指向妻子,仿佛无法忍受,嫌恶地又将丁筱蔷推开。
丁母冷冷地瞟视丈夫一眼,压根儿不将他的怒气当做一回事,“女儿是我生的没错,但可不是我教的!说她没用,这就得问你了。”她尖锐地回答。
“你——当这什么母亲!除了花钱还会做什么!”他指着妻子气得全身发抖。
“彼此、彼此,谁叫我嫁了一个只知赚钱,眼中只有钱的丈夫,有钱不花留着当壁纸吗?你该庆幸我没给你戴绿帽子就不错了!”
“你——”丁父被妻子一席话气得青筋暴凸,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一旁的丁母仍旧一派优闲地检视着双手。
听着父母之间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丁筱蔷只觉得头抽痛得更加厉害了,她紧抱着胀痛的头喊道:“够了!住口!”她瞪着眼前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吵吵吵,你们就只知道吵!除此之外你们还会做什么?两个人都只顾自己,有事再来互相推卸、叫嚣,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感受——”突然腹中一阵翻搅,胃酸立刻涌至喉口,“呕——”她干呕个不停,直到恶心感稍退,她不断拍打着心悸不停的胸口,然而身体不适的她,并未发觉父亲乍青乍白的脸色,及母亲诧异的瞠目结舌。
“你!筱蔷……”
丁筱蔷听见母亲颤抖的声音,她纳闷地抬起头,看见父母亲怪异的模样,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惊。“我怎么了?”她不安地问。
丁母倏地上前抓着她的手臂,“你是不是怀孕了?”
“怀……孕?!丁筱蔷觉得自己仿佛遭到雷极贯穿全身,怀孕?!她?她下意识地抚着肚子,在心里推算这个可能性,她的生理期已晚了快一个月,这是不曾有过的情形,近来宣豪的离去带给她过大的打击以至于疏忽了,这么说来……她已怀了宣豪的孩子!孩子……她有了孩子……她的表情逐渐从震惊转为喜悦。
“哎呀!你做什么?!”
听见母亲一声惨叫,丁筱蔷倏地回过神,她一转头,只看见一团黑影当头罩下,旋即是一阵剧痛传来,接着是如雷的咆哮声。
“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东西!竟然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叫我将面子往哪摆?”丁父咬牙切齿道。气愤难平地,他立刻冲上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丁筱蔷蜷缩起身子护着腹中的小生命,不吭一声地承受着父亲的毒打,虽然如雨落下的拳头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但她此时心中却是欣喜不已的。
孩子……她和宣豪的小孩……她幸福地想着。
“别打了!你要将她给打死吗?”丁母使劲全身力气拉开暴怒中的丈夫,护在女儿面前。
“我恨不得能将她打死!”丁父气得浑身发抖,毫无预警地,他又冲上前连甩了丁筱蔷两巴掌,踹她好几脚。
“好了!够了!你再打她也没用,事情横竖都发生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对。”“我……我要生下孩子。”轻轻地,丁筱蔷的声音自丁母身后传出来,这是在宣豪离去后,她首次感觉自己选活着的事实。
“做梦!你别想我会让你做出这种未婚生子败坏门风的丑事来,孩子不准留下!给我拿掉!”
“不!我不拿掉,我要孩子!”这一次,丁筱蔷的声音更加清楚及坚决,她的脸上散发着捍卫的决心,是的!这次不论如何,她一定要守住孩子!她没有了宣豪,不能再没有孩子!
“你这孽女——”丁父握紧拳头又想打她。
“好了!你别再动手,让我来跟她说!”丁母寒声喝道。“孩子,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错误,他是不该存在的,你还年轻,还有更美好的将来,不值得为这一时的失足而赔上一切,听妈的话,将孩子拿掉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重新再来。”她好言规劝道,到底她还是个母亲,不忍心见女儿走错一步后步步都错。
“不,这是天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让我遇见宣豪、爱上他,接着又有了孩子,这是我的孩子!说什么我都不能就这样将他给扼杀!”丁筱蔷决心不改地说道。
“你爱他?那他人呢?跑哪去了!”丁父毫不留情地奚落。
“是您将他逼走的!如果不是你,宣豪也不会走!”丁筱蔷难掩伤痛地说道。“没错,宣豪是离开了,不过我相信他会回来的!至少目前,我还有他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不将这孽种拿掉了?”他目光一凛,冷冷地问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丁母也数落。
“不论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拿掉孩子!”丁筱蔷冷静地回答。
“拿掉他!”丁父狂吼。
“我不!”丁筱蔷的态度也很坚决。
“将她给我关起来,明天我立刻请朋友安排一下时间。”丁父不容置喙地说。
“不!除非我死,否则绝不拿掉这个孩子!”丁筱蔷嘶吼,目光狂乱却坚决!
偌大的客厅里,丁筱蔷就这样与父亲对峙。
“好!好个除非你死。”丁父冷笑,“既然你不将父母摆在眼中,那我也毋需客气!如果你不将孩子拿掉,我就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不承认你是我的女儿!”地撂下这句狠话。
丁筱蔷震愕地瞪大双眼,当场愣住。
“带她进去,不准让她出来!”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丁父立刻命令妻子将人带回房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丁筱蔷不断拍打着门,尽管声嘶力竭,紧锁上的门依旧不曾被打开过。
她父亲是真的要打掉她的孩子!丁筱蔷惶恐地伸手护在自己的小腹上,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保护孩子!倏地,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夜,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丁筱蔷离开家里,选择一个未知的未来……
“早啊,筱蔷。”
“早,老板。”丁筱蔷自文件中抬起头对着正朝她走来的上司杜维伦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筱蔷,一大早脸色就不太好喔!”杜维伦敏锐地察觉到她过于苍白的脸色,旋即关心地伫足询问。
“昨晚没睡好。”丁筱蔷微笑道,立刻强打起精神,她轻拍着双颊想制造一点血色,“这样看起来面色应该红润了吧?”她说,拒绝昔日的一切影响现在的生活。
杜维伦不以为然地摇头回答,“拜托,筱蔷,你这样万一被以礼看到,让她以为我在欺负你,那我以后的日子可难过了。”他露出个忧虑的表情。
丁筱蔷被他的话逗笑了,“你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吧?维伦,照你这样说,我不就得小心不能出半点差错了?”她开玩笑地说。
“说得对极了!”杜维伦煞有其事的接口,“有时候我忍不住要怀疑以礼的男友是我还是你?”他佯装出一副不胜困扰的表情。
“要不要我去向以礼点醒一下,多关爱她那‘等爱降落’的男友?”丁筱蔷也配合地装出考量中的神情。
“太好了!真不亏是我的得力助手,总是能猜出我在想什么。”杜维伦喜形于色地说道。“算是答谢,特准你延后半小时再开始上班,半个时辰后再帮我倒杯咖啡进来。”
丁筱蔷眸中盛满感动的水气,目送着老板进入办公室中,她清楚地感觉到来自杜维伦的关心,她很感动,也很感激,在她最困苦的时候,上天安排她遇上了蒋以礼和杜维伦,经济上,蒋以礼不但解救了她的困境,在生活中亦担任分劳解忧的角色,甚至在她的请求下,杜维伦特地将她这个重拾课本,报读高职夜间部的“老”学生安排在他公司的会计部与蒋以礼一同工作。
为了不让他们失望,她努力地学习,自小妹到正式职员,再到今日的秘书一职,一路不敢懈怠地走来,她明白,她之所以能有机会再重新振作都是他们两人的功劳,他们是她生命中的贵人,也是最好的朋友,他们让她见到患难见真情的光明面。
为了不再让他们为她担心,她得坚强,不应该再为过去的伤痛所影响。有了这层认知,丁筱蔷将全副精力全投注在工作上,到了中午休息时,噩梦所带来的低迷情绪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嗨,筱蔷。”大老远地,丁筱蔷就看见开朗的蒋以礼,她有着一头俏丽短发,配上一双大眼睛,加上乐观的天性,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感觉很舒服,就因为她的活泼、热情及乐观的影响,她才能渐渐走出昔日痛苦的阴影,有了崭新的生活,随着步伐的加快,转眼间她已在丁筱蔷面前的位置坐定。
“我帮你点了烩饭。”丁筱蔷说道,通常这段时间里她都是在这里与蒋以礼一同度过。
“谢啦。”蒋以礼轻快地谢过,突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丁筱蔷脱口就问:“怎么啦,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哦,别又来了!”丁筱蔷夸张地拍额低吟。
“哦?”蒋以礼一手撑着下颚玩味地看着她,“这么说来,已有人早一步发现了?”
“是维伦。”丁筱蔷点头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去当医生或护土实在可惜。”她替她觉得惋惜,其实蒋以礼家里就是开医院的,只是她怕血,所以无法继承衣钵。
“你明知道的嘛!”蒋以礼笑骂。
“唉,你若当护土,一定会是个好护土。”光看她对念豪的照顾她就知道。
“喂!是谁在怂恿我的职员跳槽改行的?”突然之间一个男生声音插入,只见杜维伦在蒋以礼隔壁坐下。
“你是不是又苛责员工了?不然筱蔷怎会气色不好呢?”蒋以礼斜睨他一眼。
“冤枉啊!我没有,有老婆你在场,谁敢欺负筱蔷。”杜维伦大呼不平。
“谁是你老婆,别胡说!”杜维伦的说辞当场令蒋以礼红了脸。
“只要你点个头,那就是了。”杜维伦微笑地欣赏着身旁人儿的娇羞模样,他们一点也不在意他人知道两人之间的恋情,完全一副恋爱中人才有的幸福模样。
“贫嘴!”手比嘴快地,蒋以礼在他的腿上轻捏了一记。
杜维伦立刻低呼一声,“谋害亲夫!”
“你还说,都让筱蔷看笑话了。”蒋以礼嘎怒。
丁筱蔷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两人,非常高兴蒋以礼能找到像杜维伦这样的好人,善良又热心助人的以礼,她是应该幸福的!她羡慕地看着言语间充满浓情蜜意的两人,思绪飘回以前——
曾经,她也感受过恋爱中的幸福滋味……
忽然陷入回忆感伤中的丁筱蔷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两人已经停止打骂嬉笑,对着一脸落寞的她彼此交换一个担心的眼神。
“啊!我差点都忘了。”蒋以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丁筱蔷也因她骤然的举动而回过神来。“怎么了,以礼,你忘了什么?”她关心地询问,而杜维伦也频点头,看着女友一脸的不解。
“关于明晚的事啊!”蒋以礼对他示意。
“明晚?什么事啊?”杜维伦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地说。
笨呐!蒋以礼在心中发出挫败的呐喊,“就是BOC兴业所举办的晚会,不是规定要携伴参加吗?”她再次暗示。
“对呀!”杜维伦也回答道,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若要携伴,他自然会带她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蒋以礼真被他的少根筋给气死了!“我不是说明晚家里有事不能去,叫你邀筱蔷同行吗?难道你还没对她说?”她干脆直接示意。
“你有事……”不待他说完,她立刻轻踢他一脚示警。
丁筱蔷自始至终完全弄不懂眼前的两人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她以眼神询问着杜维伦。
“啊!对,我忘了。”杜维伦恍然大悟。他迎向丁筱蔷盛满疑问的眸子,“你明晚有空吗?筱蔷。能否请你赏光与我同往?”
“明晚我是没事,不过……”她望向蒋以礼,不知怎么地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别不过了,你就答应吧!那是个正式的晚会,一定要携伴同往的。”担心被她看出破绽,蒋以礼立刻进行游说,她的用意无非是想让她出去走走,多认识些朋友,才不至于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
“可是……你知道我不习惯那种场合,何况又是个正式晚会……”她犹豫着。
“就是因为正式才要你去啊!”蒋以礼突然说道。
“为什么?”丁筱蔷诧异地问。
蒋以礼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下可好,如果让筱蔷猜到她是故意为之的话……她偷偷地瞄了杜维伦一眼,心想,对不起了,维伦。
“我担心他。”蒋以礼指着杜维伦说,看见他错愕地看着自己,一脸的不知所以然,蒋以礼打算漠视,“因为那种场合一定是美女如云,我得替他找个自己信得过的女伴,否则我不放心。”
“这是不可能的。”杜维伦对她的说法颇不赞同。
“别说得那么笃定。因为不可能里包含了‘可能’两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白她的想法后,他遂也配合起她来。唉!没办法,谁叫他偏爱上这个小恶女。
“你怎么说?筱蔷,有你出席,那些美女一定会相形见绌,乃至于不敢越池一步!”她哀求。
“说了这么多,你希望我去就对了。”丁筱蔷轻叹口气,终于弄懂原来蒋以礼就是担心她,才会想出这个破绽百出的主意,只为要她出去散散心,刹时间,她心里洋溢着感激。
“那你要去吗?”蒋以礼问。
“我不去岂不辜负你的好意。”她的回答立刻换来蒋以礼的眉开眼笑,“你呀!下次不要老将维伦当成箭靶,老是欺负他,明知他对你一往情深。”她自然地为可怜被诬陷的杜维伦说话。
“筱蔷大人明鉴!”杜维伦只差没感激到痛哭流涕。
“我才没有!”蒋以礼斜睨了他一眼。
“没有吗?”丁筱蔷又说。
“好……好啦,人家承认嘛!维伦对我最好了。”她转对他说道:“所以,你不会介意的对不对?”杜维伦握着她的手轻拍几下,“所以我说,筱蔷就是这么明事理、辨是非,叫人不想疼到心坎里都不行!”
“拜托你,留些胃口让我们吃饭,OK?”蒋以礼糗他。
丁筱蔷被他们逗笑了,随着她的笑声,斗嘴的两人也相视而笑开来,席上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