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对歌剧这玩意儿还真坚持哪。」虽然是用消遣的语调,但他发亮的眸光却一直故作不经意的打量着那朵小彩霞。
她好美。
银白色的及踝裙装,腰间系了一条灰银色的缎带,蝴蝶结就打在她细细的小小腰肢上,银色衬得她肌肤越加雪白剔透,他必须费好大的劲才能够暂时将目光移开,看看天花板、看看地上,再不着痕迹的兜回她身上。
「这是课程的一部份。」总觉得好像从出门开始,他就一直在看她,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让他一看再看,但她没有问,因为一个老师是不会问学生这种事的。
可是,当两人在歌剧院里落坐之后,公孙河岸却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片东西递到她面前晃啊晃的。「小妞,妳要不要吃?」
她惊讶的眨着眼睛,不相信他会在这种场合拿出口香糖来问她要不要吃。
忽然之间她有很重的挫败感。
难道她的改造课程一点用处都没有?
难道他不知道在这种充满艺文气息的场合是不适宜嚼口香糖的?
「怎么,不吃啊?」他收回口香糖,另外拿出一颗巧克力来。「喏,那妳吃巧克力,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这玩意儿吗?」他可是为了她特别带的。
「公孙先生--」她压低了声音,眉心蹙拢着。「请你把东西收起来,这样是不礼貌的。」
「吃口香糖和巧克力不礼貌?」他挑了挑眉,很大声又很不以为然地说:「骗谁啊,你们上流社会的人都不吃口香糖和巧克力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来不及说完,也来不及示意他小声点,她的话就被他给打断了。
「妳吃还是不吃?」他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
他马上拆掉巧克力的包装纸扔到自己嘴里,还把刚刚那片口香糖也取出来,拆掉包装纸,同样扔进嘴里,开始咀嚼。
秦遇霞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而他旁边的老绅士则正用一种厌恶的表情瞪着他,但他却老神在在,一点儿也不受影响,还跷起了二郎腿,抖啊抖地,就像这里是路边摊一样。
他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这里是巴黎最知名的歌剧院,不管什么都是一流,坐在这里的观众必有其素养,他这举动无异是在捣蛋。
「瞧妳,干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他轻松的咧嘴一笑,竟然这次的用手指夹了夹了她的秀鼻。「妳说妳不要吃,没说我不可以吃。」
秦遇霞气结的瞪视着他。他简直是无赖!
她真不该用太文明的方法来对待他,毕竟她老早明白就因为他粗鄙不文,所以她才会被聘任来改造他的,不是吗?
她不该生气,也不能生气,没有跟学生生气的老师,因为学生总是肤浅的、幼稚的、不成熟的,她该将文明人的高尚礼仪好好地传导给他,这么一来,他就再也没有激怒她的机会……
可是,当她在开演十分钟后,发现他真的睡着时,她的心理建设又破功了。
望着呼呼大睡的他,她怀疑自己真的可以将他教好吗?
纵然他有公孙家优异的遗传,可是二十八年来,他并不是在公孙家成长的,他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成长在一个她完全难以了解的低下阶层,所以他的价值观和她完全不同,他可以放心地在这里睡着而不认为有何不妥,而她就万万做不到,因为她的教育告诉她,在欣赏歌剧表演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睡着这回事的!
他的打呼声使她难堪,也使旁人受扰,于是她只好将他摇醒。
「演完啦?」虽然好梦初醒,至少他还记得他在哪里。
秦遇霞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近乎耳语。「还没有,不过我们必须先离开。」
「哦,为什么?」公孙河岸慵懒的打了个大呵欠,还旁若无人的伸了个懒腰,举高的手还差点挥打到隔壁老先生的额头,招来对方一个恼怒的眼神。
她忍不住的蹙眉。「因为这里不是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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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他们坐进车里,照例是由他驾驶,他知道板着小脸的她真的生气了,他却无计可施。
怎么讨心仪女子开心?
他不太懂得追求之道,在过去的异性经验里,若不是看对眼的一拍即合,在一场露水姻缘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便是些花痴主动倒贴他。
他从来没有追求过异性,也从来不知道当他真心喜欢上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心动的时候,要他动手将她拉进怀里,展现男子气概粗暴的吻她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如果跳车会使她发笑,他会跳,如果装小丑会令她展颜,他就装,但是就因为她只是静静的坐在副驾驶座里,没有任何表示与指示,他也就跟她杵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公孙先生,我像个傻瓜吗?」她忽然看着他问,娟秀的面孔表情严肃。
「啊?」公孙河岸微微一愣。小彩霞怎么会这么问他?她一点都不傻,她美丽极了,也聪慧极了。
她凝视着他。「如果不是把我当傻瓜,公孙先生怎么会在歌剧院里睡着?」
他立即喊冤,「我早就告诉过妳,去那种闷死人的地方我会睡着,是妳不信邪,说什么都要去,现在再来怪我不是莫名其妙吗?」
他说的歪理也对,可是并不足以说服她。「虽然这样,但公孙先生是为了学习上流社会的交谊而去的,应该要尽可能的去克服睡意,不该出现打呼声影响了别的观众的权益,你这样……很失礼,也会连累公孙家族的形象。」
「去他的公孙家族!」提到这个,他也火了。「妳这小妞又怎么知道我没有他妈的去克服我的睡意?打呼是控制得来的吗?啊?妳告诉我啊?」
他讨厌任何人说他配不上公孙家族,他为什么要配得上公孙家族?公孙家族算哪根毛啊?他才没将那些遗弃他的人放在眼里!
秦遇霞眨了眨眼,被他突如其来的火气吓到了。
他很激动……
不,是慷慨激昂。
她读过心理课程,他绝不是生气她对他的数落。
那么是什么呢?
她踩到他什么地雷了吗?
她回想一遍自己说的话,想抓住重点,没想到驾驶座的他却忽然在颤抖。
她又吓到,连忙探向他。「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像是呼吸不到氧气的样子,他的双手抱着头,明显像在恐惧着什么。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她急切的询问他,然而他的喉咙却像是有块东西阻塞着,无法做言词上的陈述。
几分钟过去了,就在秦遇霞决定要下车向路人求救之时,他居然慢慢的好了,呼吸也平顺多了。
她困惑的看着他。「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睁眼说着瞎话,闪躲她探询的关心眸光。「忽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他敷衍的想混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听起来更不寻常。「要不要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
他那症状,不像「不太舒服」,而像「非常的不舒服」,说不定有什么隐疾,早发现早治疗比较妥当,听说公孙家的老太爷有意让他当家族企业的接班人,这么一来,他的健康就显得非常重要了。秦遇霞心想。
然而他却只是无关痛痒的撇了撇唇。「不必了,反正死不了。」
他不太习惯关心,从小到大,他似乎没有被关心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如何接受关心。
「可是……」
她还没说完,砰地一阵巨响,车身震动了一下,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子的车?」
一火,他的粗口就飙出来了。
他气冲冲的下车,她连忙跟下去看。
虽然很难相信这么倒楣的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可是不信还是得信,他们的车好端端的停在路边,有部休旅车直直撞上驾驶座后方的门,两部车都受伤不轻,幸好车里的人都没事。
「你给我出来!」公孙河岸眼睛里冒着火,卷起袖子要揪出肇事者。
秦遇霞连忙拉住他。「别这么冲动,有话好好说,他可能不是故意的。」
他凶神恶煞的瞪着车里的金发男子。「废话!白痴才会故意干这种事,他当然不是故意的。」
秦遇霞松了口气。「你明白这点就好。」她一点也不喜欢火爆场面,尤其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最好不要自找麻烦。
「不是故意的也是该死!」公孙河岸说着令她错愕的话,他一手已经打开对方驾驶座的门,把肇事男子给揪了出来。
「你干什么?」被他揪住衣领的男子有点害怕的挣扎着。「撞到你是我不对,可是你们也违规停车啊,那里根本不能停车……」
「什么?」公孙河岸蹙眉瞇眼,火到了极点。
肇事者继续振振有词的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们违规停车,被撞也只能自认倒楣。」
「那你被老子揍也最好自认倒楣!」
秦遇霞根本来不及阻止,公孙河岸的拳头已经挥出去了。
他少爷一拳揍掉对方的金边眼镜,另一拳从对方的下颚挥过去,然后再狠狠的在对方小腹连施数拳。
「不准你们欺负我老公!」
车里冲出一名丰腴女子,她不冲向公孙河岸,反而直直对上秦遇霞,并且展开女人打架的唯一法宝--死命的拉扯秦遇霞的头发。
「啊--」秦遇霞被高她一个头的法国女人抓着打,简直没有招架的余力,她又痛又错愕。
「妈的!妳这婊子简直找死,居然敢打小彩霞!」公孙河岸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愤怒,他一脚将被他打得差不多的肇事者踹开,转而对付那女的,他居然一点也不把对方当女人看,直接抡拳揍她肚子。
「救命啊--」女人哀嚎。
秦遇霞披头散发的呆在原地,任由围观的人对她议论纷纷。
一场梦……
这绝对是一场梦……
这荒谬到家的场景在往后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起来会出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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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之后,艾力太太陪伴着公孙河岸和秦遇霞从警局做好笔录出来,她怎么也预料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这两个人不是去听歌剧吗?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
她看看自己家的少主人,衬衫全是血渍和污迹,名贵的西装裤居然扯破了,而主人的美仪老师……她看着秦遇霞摇了摇头。
此刻这位美丽娟秀的东方姑娘是一点仪态都没有了,她的长发凌乱,脸颊和颈子都有明显的抓痕,高雅的晚礼服也泡汤了,雪白手臂上的瘀青更是惨不忍睹。
她这个管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美仪老师不是来变化少主人的气质涵养的吗?怎么河岸少爷现在好像比美仪老师未到之前还糟,居然当街跟人打架,而且打的包括一个女人,哎……
「请问你是公孙河岸先生吗?」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几个人,在他们上车之前围住了他们,焦点对准公孙河岸。
「我们是杂志社的记者,听说您将回到台湾继承公孙家族的事业,不知道今天发生的冲突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对我们说明吗?」
公孙河岸错愕之余,本能退了一步,但是镁光灯却在瞬间对着他的脸猛拍,他举起右手来挡,他们还是拍个不停。
「听说你因为争风吃醋所以打架滋事,公孙总裁知道这件事吗?他有什么看法?」记者的第一个问题就很尖锐。
艾力太太连忙跳出来维护主人。「没有这种事,请你们不要再拍了。」
「那事实究竟如何,请公孙先生澄清一下好吗?」记者再度将麦克风送到当事人面前。
艾力太太挡在公孙河岸的身前,努力制止他们拍照。「请你们不要再照了,没有什么事实,纯粹是误会一场。」
「这位是--」记者的目标转移到秦遇霞身上,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先一阵猛拍再说。
秦遇霞皱起了娥眉,虽然她也曾在宴会里被记者要求与某某名媛、某某巨子合照过,但从来都不像现在感觉那么差劲,她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个正着似的。
太奇怪了,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像场梦,这不像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的生活一直循规蹈矩啊,怎么……她本能的看了公孙河岸一眼,他紧紧蹙着眉心,紧紧抿着唇线,浑身像是绷紧的弦。
他居然半句话也没吭?
她以为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忍不住跟记者对骂起来,可是他居然什么话也没说。
他在想什么?
「妳是秦遇霞小姐吧?」记者兴奋的认出了她的脸。「请问妳怎么会跟公孙先生一起进警局呢?妳来巴黎是为了私会公孙先生吗?你们之间……」
「各位,对不起,浪费各位的时间,我们要上车了。」艾力太太强势的打开车门,硬是把他们两人推进去,自己也坐上车后,随即叫老方开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哦,她头好痛,如果报导出来,她要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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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住宅,艾力太太马上跑进书房联络台湾方面,一脸的忧心和烦恼。
「难道你不会担心吗?」秦遇霞看着径自从酒柜拿出酒来喝,懒洋洋将自己摔进大沙发里的公孙河岸。
她知道艾力太太的烦恼来自何处,只是当事人似乎满不在乎。
她看着一边啜着威士忌,一边将修长双腿跷上玻璃茶几的公孙河岸,他应该只是假装不在乎吧?
他耸了耸眉。「担心什么?」他将脱线的衣袖钮扣用嘴巴咬掉,抚抚有点痛意的拳头,对那个肇事的家伙还是有一百个不爽。
「担心那些记者乱写,你爷爷会生气。」她凝视着他。
如果那些记者乱写,可能她父亲也会动怒哪。
赴巴黎之前,她曾向家人保证过,除了教导公孙河岸,绝对不会有任何课程之外的事,然而她才来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她要如何让家人相信接下来的两个月,她都会好好的?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能乱写什么?」说完,他哼了一声,不知道在向谁挑衅。
她叹了口气。「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乱写啊。」他好像真的不知道台湾八卦杂志的本领,他们有本事把白的写成黑的。
他不在乎地说:「要写就写,不关我的事。」
他的态度实在不佳,她认为有必要提醒他,现在他已经是公孙家的一份子了。「你爷爷……」
「我没有爷爷!」根本不想听完,公孙河岸不耐烦的站了起来。
瞬间,她又看到他不舒服了。
他的表情好可怕,好像随时会死掉一样,英俊的脸庞充满了恐惧,他在发抖,看起来呼吸困难,就跟在车上时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看到他眼神失去了焦距,好像视线里完全没有她,她紧张的跑到了他的面前。
他完全没有回应,她看到他的嘴微微张阖着,好像喉咙卡了东西,讲不出话来似的。
「艾力太太!」她高喊着救兵,他看起来好像快死掉了。
可是怪的是,在艾力太太从书房里冲出来之前,他居然又好了。
他的呼吸慢慢平顺了,表情不再像是濒临死亡,他的拳头不再揪紧胸前衣襟,他又变回那个正常的公孙河岸。
她困惑的看着他,他的表现就像电影浩克里的浩克在变身之前的反应,可是他仍是他,没有变身。
那么,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艾力太太紧张的跑出来,连女佣也跑了出来。
看着好端端的公孙河岸,秦遇霞一时之间也答不出来。
艾力太太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有个最坏的想法--难不成不象话的少主人,连老师也敢非礼?
秦遇霞看到公孙河岸露出一排媲美牙膏广告的洁白牙齿,灿然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刚才我想掀她的裙子而已。」
两个女人的表情都是一呆,秦遇霞连忙否认他的鬼话。
「没、没那回事,不是那样的,是他--」她看着若无其事的公孙河岸,想象不到他怎能睁眼说瞎话。「是他刚刚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才……」
「打架当然会不舒服。」他劫走她的话,吊儿郎当的槌槌自己的肩膀,转动一下拳头的关节。「不过老子骨头硬得很,明天就没事了。」
目送他离开客厅,秦遇霞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