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妻的新娘子白熙阳,正在厨房里铿铿锵锵地准备着早餐,丈夫吕大书打趣地看着妻子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他在心里打赌,这样贤慧的情形绝不会超过三个月。
熙阳从不适合活在柴米油盐中作个好主妇。她是那种连你把菜色俱全的食物用美丽的餐具盛好端到她面前,她都不见得会卖你面子动口吃的人。她对吃不太挑剔,对于有没有吃也不太在意,有时候她可能会连续三天营养不良,接下来又连续三天暴饮暴食,着实任性得可以。她,需要人家紧紧盯着,才能保不出差错。
吕大书微笑地想,熙阳才十六岁啊!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根本未脱稚气,她能懂什么生活之道,夫妻之道呢?
然而,她却也有十分令人动心的地方。也许……是因为熙阳眼中的世界简单而绚丽,是七彩虹光揉合成的纯白颜色吧!至于吕大书,或因为能够理解熙阳眼中的世界,或因为会不由自主地羡慕熙阳眼中的世界,所以从原本的独身主义到甘于婚姻,从目高于顶到敬重异性,作出了许多改变。
用完早餐,白熙阳送丈夫到大门口,又亲又昵地道完再见,大书就驾车上班去了。一直到看不见那辆车的踪影,她才没精打采地转过身子,踱回屋内。
她慢条斯理地收拾餐盘、擦拭桌面、整理厨房,最后卸下围裙,然后就开始不知所措了。她走到客厅坐到大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又偏头想了想,再环顾四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她都帮不上忙。
她叹气了。
而且有点生气。
从为人妻直至今天的这一段日子,她已经闷得发慌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且很不喜欢。大书几乎什么事都不让她动手,可能是怕她搞砸,连换下来的衣服也收着由上下班的途中送洗、取回。白熙阳不知道他居心何在,反正她没好气。
她气呼呼地走进卧房,把自己摔坐在化粉台前的小椅子上,瞪视着镜中的人影。新剪的短头发看起来很清新,圆圆微翘的小鼻头,像猫儿似眼尾扬起的大眼睛,怎么看都没问题,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危害人群,那么凭什么她要关在家里呢?
不行!她决定要让自己作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所以她得先找份工作;但是,找什么工作好呢?不管,等大书回来后先强迫他同意,取得共识以后再说。
这么一想,白熙阳又快乐起来了!幻想中,她变成一个厉害的职业妇女,叱咤风云、威震天下,婚姻和事业统统搞定,嘻嘻……愈想愈得意,愈想愈兴奋,她开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掩嘴发笑,雀跃得像只小麻雀。
一天,就在她沉醉于幻想中度过,很快地,吕大书要下班了。
白熙阳蹦蹦跳跳为实现计划而出击!首先,她换上一袭白洋装,淡淡擦了点妆,从头到脚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大书回家好让美梦成真。
五点一刻,门铃响起,白熙阳踩着高跟鞋,笑容盈盈地开门迎接。吕大书见了熙阳这等阵仗,先是眼睛为之一亮,随即又胸有成竹地展唇一笑。
“我亲爱的老婆,”吕大书躬身邀请,非常知情识趣地说:“让我们在小提琴的伴奏之下,享受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吧。”
白熙阳学着中古世纪的欧洲仕女,将手轻盈地交到大书手中,昂着头,随大书走向轿车。就在这个时候,吕大书已有了心理准备,他知道熙阳又要给他出难题了。
餐毕,白熙阳吃着圣代,一面偷偷抬眼望着大书。餐厅里的乐队正演奏着优美而畅人心弦的旋律,目大书明了时机已到,但他装作一副闲然自在的神情。
“大书。”白熙阳果然发难。
来了!吕大书忍住笑:“嗯?”
白熙阳抬起被酒润红的粉颊,撒娇地说:“你说,从嫁给你到现在,我有没有一点像黄脸婆?”
“开玩笑,谁敢这么说,我打掉他的牙齿!”
“可是我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了。”白熙阳低下头。
“不像呀,我怎么看都不像。再说我又没有亏待你,你怎么会变成黄脸婆?”
“你明明就虐待我,还说你没有亏待我。”白熙阳又委屈又理宣气壮。
“好。”吕大书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看样子是要开战了。“你说说看,我什么地方虐待你?”
白熙阳的神彩迅速黯淡下来,说:“你把我锁在家里面;你把我当可爱宠物豢养,你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害我快变成废物。你呢?你除了周休二日,每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都要上班,可以充实生活、拓展领域、结交朋友、学习新知,还可以把白花花的钞票赚进口袋。你想想,你过得这么多采多姿,而我却只能当个废物,整天无所事事窝在家里发呆,你这还不是虐待我那是什么?”
吕大书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熙阳一口气长串的告白,才笑着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让我出去工作。”正中下怀……“我保证你还是每天早上有早餐吃,晚上有晚餐吃,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我不会荒废家事,不会冷落你,真的!”白熙阳那双发白日梦的眸子星光迸射,亮晶晶地写满了憧憬。“你说好不好?”
吕大书深吸一口气,鼻息沉重:“熙阳,你才十六岁,你能做什么工作呢?”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从事服务业,不任小职员,当然也不作女工,而且上班时间要自由,可以由我随意调配才行。”白熙阳流利地回答。
“哦?”吕大书笑出来了,原本提心吊胆的情绪渐渐松卸。他故意流露出十分关心的表情:“这样的工作不好找喔,那你可能要找很久很久很久……才找得到。”
“没关系,我宁缺勿滥。你只要负责同意就行了。”
吕大书诡异地笑了一下:“以你心自中理想的工作条件为前提,如果你真能找得到,那我答应你。”对他而言,熙阳口中的理想工作根本是无稽之谈,他不相信普天之下会有那么好的工作。
但对白熙阳来说,大书的考量根本不是问题,她只要取得大书的同意就好,其余的她自己会想办法。
“一言为定!”白熙阳答应着,同时甜滋滋的笑容也漾开蜜来。
回家以后,吕大书照例走进书房,埋首在公文堆里;白熙阳因为达成协议,心情飞扬无比,就切了一大盘的水果献给他,腻着他的脖子亲吻撒娇。吕大书给她一闹,哪还有办法专心于公务?但白熙阳可不管这些,她爱闹就闹,闹够了以后,才一蹦一跳地跳回卧房,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笑眯眯地躺上床进入甜蜜的梦乡。
处理完公文琐事,已经夜半三更了,吕大书回到卧房,看见熙阳睡梦正甜的模样;再一看,床单被褥被她翻搅得乱七八糟,他摇摇头,坐到熙阳身旁,对着熟睡中的她发愁。
他其实不愿意熙阳出去工作。
即使他明知在工作的领域中,熙阳也很可能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然而他宁可熙阳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只属于他独有。他希望熙阳永远不必接触外面的世界,因为外面的世界有他来打拼就够,而家的天地,却不能失去熙阳的活泼笑貌。
吕大书亲吻着她饱满的额头,并且顺便诅咒她永远找不到工作,才躺在熙阳枕畔,拥着她辗转地慢慢入梦。
接下来几天的时光,白熙阳忙极了,从厨房忙到客听,从书房忙到阳台,整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自言自语。时而举头望天、时而低头沉思,总之是没一刻清闲。她正在动脑筋想她的工作。
当白熙阳头一天如此表现时,吕大书回家一看就呆了。
“你在做什么?”他拦住熙阳,打断她的步伐。
“我正在忙着想我的工作,不要吵我。”
自此吕大书就不敢打扰她了,只是偶尔跟在她身后绕圈子,跟着她或者叹息一声,或者甩一甩头。
第二天,吕大书一下班回家,就坐在客厅拿了一只笔一张纸,计算她出入厨房、阳台、书房、卧房的次数。
直到第七天,吕大书一进门立刻察觉情况有异,熙阳不再团团转了,他闻见一阵阵的菜香扑鼻而来,还听见了爱妻愉悦的歌声。他暗叫不妙,脚步缓慢、如临大敌的跨入餐厅。
餐桌上摆满丰盛的佳肴,他觉得不好的预感快要实现了;再加上熙阳回眸望见他,绽出那最炫烂的笑容,诸证俱足……
吕大书拍着额头,苦恼地坐了下来,他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问:
“你找到工作了,是吗?”
“是呀!”白熙阳的回答又快又开心。“我们先吃饭吧,待会儿开香槟庆祝的时候再说。”
吕大书惊视餐桌,果然直立着两瓶香槟。
用完佳肴,饮尽了香槟,白熙阳又将大书珍藏在酒柜里多年的美酒,取来享用。她喝得醉醺醺,粉脸红扑扑地,一直笑个不停。一会儿福至心灵地站起来,东倒西歪地跑去开唱盘;一会儿吸起红唇猛啄大书的脸,像啄木鸟叩叩叩地啄树木。
吕大书不动声色由着她狂欢和胡闹,看她实在醉得不成体统了,才连哄带骗把她拖到卧房,要她睡觉。但白熙阳哪里肯睡觉呢?她抓住他的领带,把他的脖子扯下来,双手环抱住。她嚷叫:
“等一下,我还不要睡,人家还没有告诉你我的新工作呀!”
“嗯,赶快说吧!我已经等不及要知道了。”吕大书在她耳边说。
“是一种十分美丽的行业。”白熙阳的口气如梦似幻,而她的眼睛朦胧得像西湖氤氲。“我决定要当一个拾荒者!”
“拾荒者?”吕大书一时无法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请说白话文。”
白熙阳打了一个酒嗝后,才清晰地解释:“就是捡破铜烂铁的呀!”
“什么?你要去垃圾堆里捡破铜烂铁?!”吕大书这一惊可不小。
“是呀。”白熙阳点点头,天真地说道:“三毛不是最喜欢到处捡东西吗?她那好多好多的宝贝,就有一大半是无意间捡回来的。你想想看,三毛穿梭在垃圾堆中,低头寻寻觅觅,当她又发现一件宝贝时,就惊呼一声,欢天喜地在风中飞驰,拿回去与荷西分享这份喜悦。哇!这是多么美的一幅画!”
吕大书僵住了,并且感到头皮发麻。
白熙阳却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拾荒的工作,就像是做一次很随兴、很潇洒、很短暂的旅行,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何况,新闻上不是有报导过吗?曾经有拾荒者捡呀捡的,无意间就捡到了一堆钞票呢!因为可能有人藏私房钱藏到忘了,或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说不定这种事就会被我碰上。
“而且工作时间自由,没有拘束、没有压力,自己当自己的董事长。最棒的一点是,可以穿破破烂烂的衣服走来走去,在衣服上故意补钉补洞,那种宽宽大大的衣服,风吹起来会飘呀飘……嘻嘻,别人看了会很羡慕我,觉得我好有浪漫的流浪气质喔,然后他们就会偷偷在我背后加以揣测,认定我是一个传奇女子;到时候,我会成为一个难解的谜,变成家喻户晓的人物,瞧,多么诗意又多么惬意呀!你说,拾荒是不是一种最美丽的职业呢?”
“是呀。”吕大书蹙着眉言不由衷地应。
“那你赞不赞成我去从事这个美丽的行业?”
“你该睡觉了,”吕大书避而不答,快速在她额头香了一下。“晚安。”
“可是……可是你还没给我答复呀!”白熙阳不甘地抗拒。
“你如果不赶快睡觉,明天早上一定起不来,而我若是吃不到你做的早餐,那么你就算违约,就不准去工作。”吕大书半威胁。
“喔,放心,包在我身上!”白熙阳拍拍胸,称心如意地笑了。“晚安,亲爱的大书,我真的好高兴我嫁给了你!”
“我也是。”吕大书苦涩地笑道。
白熙阳翻个身,很快地沉沉入睡,望着她甜酣的睡容,吕大书却失眠一整夜。
他觉得头痛!
他怎么能去想象熙阳穿着一身破烂,站在垃圾堆的景象?
这是什么美丽的行业!哪里有什么神秘和传奇!
他的熙阳根本不适合在外闯荡。也许有一天,她会到一个很美的地方流浪,但那必定是由他带领她去,那必定要有他陪伴左右,有他呵护照顾。但他要如何拒绝她的天真,撕裂她的幻梦呢?
究竟该如何在她兴高采烈、全心期待的时候,板起脸孔来狠心敲醒她?他又如何忍心看她的泪眼,和嘟高的小红嘴?尤其是她那令人难以招架的缠闹不休。可是,难道就这么由她去吗?她会受伤的,她会遭遇挫败的;到那时候,熙阳就不再纯真,不再童稚,所有在她身上美好的特质,都会渐渐被世故取代。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就不再能真正的快乐,那么他也会跟着失去欢颜。
一个世故的人,很难再去寻回一颗温暖热忱的心!
吕大书自己就曾经是那样一个人,一个回顾过去都会感到陌生,感到触目惊心的人……而是因为对熙阳的爱,他找回了自己。他不愿意熙阳去经历这个过程,而在过程中痛苦迷茫,挣扎蜕变。
记得第一次在人潮中发现熙阳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出了她的那份纯粹无染的气息。她的脸庞像最皎洁的满月,不曾阴晴圆缺,不曾风霜雨露;但最让人惊异的是那双黑眼睛,赤诚坦白,永远博取人心!
熙阳的眼睛代表她整个人,虽易懂又简单,却不能小看,因为她总能不断地释放出令人惊喜的人生哲学,那些一般人可能早已知道,却失去已久的东西。
一直到如今,他已经很习惯他所熟悉的熙阳了,他无法想象也不愿意去想象,在她稚嫩的脸上可能增添几许沧桑或风霜,她只可以有躯壳的老死,却绝不能有心灵的衰竭。当与熙阳交往的过程中,他就决定把这一份美好保留在他手中,不容许任何的外物来影响改变。
然而今天,他美丽的小妻子竟下定决心要当一个拾荒者。
他为了她的决心烦恼得不能成眠,她却为了她的拾荒事业梦正香甜。
一定要阻止她!
吕大书默默打定主意。
即使要用极端的手段,也不让她去当什么拾荒者!不论她怎样哭闹,怎样讲出发疯发狂的气话;不论她会如何捣毁家具,砸碎地珍存多年的古物……就算她威胁要自杀,他都不能够妥协。
清晨一早,白熙阳愉快地遵守约定在厨房忙碌着。
“这么开心!”吕大书已经起床梳洗好,踏进厨房。
“是呀!赶快来吃早餐,吃完上班喽!”
“你今天就要上班吗?”吕大书意识到他得先下手为强。
“不,”白熙阳摇晃脑袋:“今天我要先做一件流浪装,明天才正式上班。”
整个早餐时光,吕大书可以说是索然无味,心事重重。
这种低迷围绕不去,随着他被带进办公室。他独坐沉思了一阵子,办法已在脑中成形,对付熙阳不太难,她还是个孩子,但他所采用的办法却无法独立完成,必须得到公司的谅解与协助,即使他自己是老板。偏偏他有着最排斥麻烦别人的个性,所以这个办法才会让他犹疑了那么久,难以果决实行。
终于他还是拿起电话,按下内键。
“载文,请即刻到我办公室,有事找你商谈。”
吕大书挂上听筒,幽幽燃起了一支烟。
“大书。”柏载文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坐。”吕大书很快地进入主题:“我打算告假出国,为期一个月,这几日,我们将重要的案子确定下来,拟好之后,全权交由你执行。三天后,公司召开大型会议,我会说明所有部门运作的方针,其余的大事琐事,一切劳烦你了。”
柏载文显然有些迷茫。“怎么回事,因为熙阳吗?”
“熙阳最近闹着要出去工作,想当个兼顾事业与婚姻的女人。”吕大书简短地说明原委。
“那很好啊,出社会对她有帮助。”柏载文饶有兴味地凑嘴。
“她要去垃圾堆捡破铜烂铁!”
柏载文一听,哭笑不得:“什么?她……早知道你娶了个麻烦!”
“除了告假带她出国以打消她的念头外,我找不出其他方法阻止她。”吕大书说出实情。
“你不觉得你太宠她了吗?”柏载文不以为然。
吕大书无奈地笑了笑。
柏载文摊开手:“熙阳的脑袋太简单,你大可以用对付小鬼的方法对付她。当初你决定要娶她,我和紫嫣都不赞同,我们都认为熙阳不是适合你的对象,她才几岁,连高中都没毕业,你选择一个小孩子来作为妻室,无疑是增添自己的负担。”他不跟大书客套,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你自己事业繁重,工作压力已经够大了,回到家后妻子不能温柔解语,替你分忧解劳,还成天到晚找麻烦。你不是超人,迟早会被她逼得神经错乱。”
“载文,你不了解……”
“我对熙阳没偏见,只是实话实说,不过她绝不可能像紫嫣一样,作个内外兼顾的女强人。熙阳永远负责制造问题,于是你永远得帮她收拾残局。也许你说对了,我是不了解,但我至少了解你现在很烦,而你烦恼的来源就是熙阳,我还了解,你原本规律有原则的生活,被熙阳搅得一塌糊涂。这还不够吗?
“你们才结婚一个月,以后还有长长的一辈子要过,你们才蜜月回来多久,你现在居然要请假二度蜜月?你实在应该多为公司着想,不该为熙阳而耽误公事,学她这样任性妄为,说告假就告假。在婚姻中,总是她牵制你,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你应该管束她,就算你舍不得管她,最起码你也不可以失去自己的处事原则。”柏载文率直地劝谏。
面对载文的长篇大论,吕大书没有生气,也没有赞同,他只是用沉默表示他的坚持。
柏载文叹了一口气:“你仍然决意出国?”
“是的。”吕大书终于开了口。“其他的要多多麻烦你了。”
“好吧。”柏载文站起身,准备离去。
“多谢你!”吕大书也跟着站起来。
“没什么。”柏载文负疚似的笑了笑,“别介意我的直言无讳!”
柏载文满怀心思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秘书亦是他的妻子——汪紫嫣,抬眼问他:
“怎么了,大书找你进去谈什么?这个月的业绩不佳吗?”
“不,他要告长假出国。”
“哦,”汪紫嫣垂下了眼帘,埋首回到自己的电脑文书上。“为了熙阳吗?!”
“你也猜得出来!可想而知,若以大书平日的作风,根本不可能会想出这种荒唐不负责的鬼主意,一定又是熙阳在捣乱。大书也真是的,总是任着她胡来。”
汪紫嫣闻言一笑,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到咖啡壶座前倒了一杯咖啡递给载文。
柏载文接过来啜饮,他笑看紫嫣,有感而发地说:“大书应该像我一样,娶一个像你这样的贤妻。”
汪紫嫣虽认同载文的说法,却不喜批评他人,只说:“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可以在这一个月全力冲刺,让营收创新高。”
柏载文牢骚还没发够:“紫嫣,你当然清楚,现实的生活世界并不是熙阳所想像的童话故事,只有梦啊、青春和幸福。大书还能由着她胡闹几次?还能告假出国几次?同为男人,但是我真不懂大书。”
汪紫嫣笑说:“我也不懂。但别气了,谁教你们是生死至交,又是绝佳拍档,你只好多担待了。”他看着紫嫣姣美的脸蛋,觉得她真是一个最理想的女人。
她拥有细密的心思与绝顶的聪慧,她成熟而干练,深沉而圆融,内敛而稳重,却不失女人的柔媚多情、娇楚动人。
他微笑了,发自内在,深自庆幸着自己的选择与好运。
“别只是这样望着我,”汪紫嫣唤醒他。“回到工作中吧!”
白熙阳在家里翻箱倒柜,想要寻出一件可以用来作流浪装的衣服。
她假想自己穿上流浪行装的模样,忍不住鼓掌喝彩!
她已经想好了,上衣必须宽大修长,最少也要长及膝头,再缝上两个大口袋,那样天冷的时候可以把手直接插进口袋,捡到特别的小玩意儿时,也能直接放进口袋。下半部则搭配长裙,要退色的,展开来能够形成半圆形,这样子旋转起来才会有打折的波浪。
至于头发呢?因为太短,就扎马尾好了,梳不上去的部分,让它随意散落在颈后吧,这样更富流浪的气氛。
鞋子就简单了,那双还未丢弃的黑色旧马靴就成了。
她将需要的衣服集中摊在缝纫机前,机台上放置了一叠剪好的碎布,有星形、椭圆形、三角形、鸡心形、葫芦形、弯月形、花朵形,及变形虫不规则形。一切准备就绪,白熙阳认为自己真的很棒后,就启动缝纫机,卡卡卡地贴缝起来。
这天傍晚,吕大书下班回家,知道他有最棒的晚餐可吃,而熙阳的流浪事业也会在餐桌上泡汤。想到即将可解决掉烦恼事,他不禁悄笑,真好,美妙的晚餐时刻和一个美妙的惊喜!
他放慢脚步悠然地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下来,等着开饭。
白熙阳在厨房里哼哼唧唧,轻吟低唱。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今天的菜肴很棒吧!”白熙阳因兴奋而染红了脸。
“快坐下来,我已经等开动等好久了。”
晚餐愉快地进行到一半,吕大书开启正题。
“熙阳。”他没有停下碗筷,边吃边谈。
“嗄?”白熙阳应着,放下碗筷喝呷一口白酒。
“你能不能不要出去工作?”吕大书问起,没有用十分认真的语调,像是随口说说而已。
“不能!”白熙阳的回答简洁而坚定,她捧起碗筷,继续用餐。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静默了一阵子。
“你为什么这么问?”白熙阳突然开口,任性和不满在脸上表露无遗。
吕大书不说什么,预料中的发作时间已到,他继续吃饭,继续微笑着。
“你不君子,你自己答应我的,你想出尔反尔!”她愈来愈激动:“你知不知道我的流浪行装已经做好了?你知不知道为了拾荒事业,我已经兴奋了一整天?你知不知道我已经非常期待新生活的到来?”
她一瞬也不瞬地瞪住他,竖着眉毛,腮帮子高高鼓起。
“你不可以叫我半途而废,你不可以不让我做这件事,如果你一定要破坏我的计划,我就离家出走,我要流浪到天涯海角,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吕大书饱足了,闲闲地托起杯子啜饮,嘴角唇边的笑意始终没停过。
“你说话!”她采命令式口吻。
“你好好吃晚餐,吃饱后我们再谈。”他说。
“不吃!”白熙阳迅速表示。
“那喝点汤吧。”
“不喝!”
快如闪电的回答,眼看即将打雷下大雨了。
吕大书依旧笑着,眼光更柔更深了。
“我好讨厌你的笑,你能不能不要笑,你笑起来像老好!”愈来愈差的形容词,气呼呼地迸出口:“你贼兮兮,简直可以上八点档主演一代奸臣吕大书!你长得就充分像个乱臣贼子,连演都不用演,你,就是你——”
说到最后,白熙阳的手已经指到吕大书的鼻子上,声音也变成尖锐的嘶叫。
吕大书看着熙阳一连串的有趣反应,到此时才纵声大笑。他把熙阳举在鼻端的手一把捏住,握在自己胸前,轻轻唤着她:“熙阳,我又没说什么啊,你怎么气成这样?”
“你是没说什么,可是比说了什么还可恶!你居心叵测,一肚子坏水,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我出去工作!”她虽不精明,可这基本的判断还是有。
吕大书认真地看着熙阳:“你听我说,我并不是说你一定不能去,我只是问你能不能不要去。”
“我为什么不要去?”白熙阳充满敌意反问。
“用个礼物跟你交换。”
“不换!”白熙阳闭上眼睛,毫不犹疑。“说什么都不换!”
“不考虑一下?”吕大书换了个坐姿。
“不换、不换、不换,就是不换!”白熙阳一叠连声地喊。
“带你出国玩,时限三十天,世界各地任你挑选。但是,回来之后不准再提关于工作的事。”
白熙阳呆了,狐疑的眼光扫向大书,同时脑海已经决定连考虑都不用考虑了,直接放弃流浪,去跟他条件交换。
而吕大书虽认为这事有九成把握,不过这种紧要关头,他还是有点紧张。因为太在乎她了,又因为熙阳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妻子,有可能会逆转情势,来个软硬通杀,要出国、也要工作,夺得双项锦标,成为最后大赢家。
这一对夫妻,同时嘎然静止,不动声色地互相猜臆对方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白熙阳试探性地问:“我要去埃及喝尼罗河水许愿,然后进金字塔探险。”
“好,去埃及。”吕大书笑允。
白熙阳高兴地跳起来,攀上大书的膝盖,环抱住他的颈子,心花怒放地说:“我要去巴里岛,收集岛民们的木雕作品,还要去海神庙观赏民俗祭舞。”
“好,去巴里岛。”
白熙阳“呀荷”地欢呼起来,手足舞蹈地摇摆身子,弄得吕大书坐不稳,差点怀抱着她一齐摔下座椅。
“我还要去大英博物馆,去剑桥大学泛舟游湖!”
“好,去英国。”
“耶——”白熙阳趴在大书身上狂呼:“跟你换,跟你换,哈哈!”
吕大书亲昵地抚抚她芬芳的发丝:“好了,可以吃饭了吧?”
“嗯。”白熙阳柔顺得像只猫,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捧碗扒饭。
吕大书丢掉了心中的大石头,轻松地展开笑颜,他知道他过关了。
或许这样的夫妻经营之道,在旁人的眼中像一场闹剧,但这就是他们自己的浪漫方式。在两人世界中,他就是王者,熙阳是王后,他们不需要门外的风风雨雨;而在门里面,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情趣与情调。
他再一次看着他的瑰宝,感到无比满足!
十五天后,是他们登机踏上旅途的日子。
中午时间,柏载文与汪紫嫣趁着休息空档开车送他们至机场。
当飞机起飞,破入云空的时候,柏载文和汪紫嫣已驱车回到公司。
汪紫嫣煮了两杯咖啡,两个人并肩坐下来,一起享用。
“羡慕吗?”柏载文问。
“不。”她说,灵活的眼色还带着种妩媚。“我丢不下工作,所以无法敞开胸怀投入玩乐当中,要告长假,我不放心把工作交托给别人,我只信得过我自己。”
“但是大书却很安心地把工作托付给我们。”柏载文又说:“那么托给大书,你放不放心呢?”他笑等紫嫣回答,其实若能安排出时间,他也想与紫嫣出国走走。
“托给大书我自然是放心,只是我不愿意。我喜欢我的工作在自己手中茁壮成长,这种成就感,我舍不得送给别人。”汪紫嫣放下咖啡杯,凝视载文。
“我懂。那么,轮到我们出国二度蜜月的时候,只好等到退休了!”
“没错。”汪紫嫣顺水推舟。
夜晚,柏载文与汪紫嫣用过晚餐,一起走到天台上乘凉。微风徐徐,月色皎洁,漫天的星子也晶亮清明,这是个适合谈心、美好的夜。
“你想熙阳是个什么样的人?”汪紫嫣忽然问,因为在大书保护下的熙阳,像个谜。
“简单而美丽的女孩!”
“我呢?”汪紫嫣笑问。
“复杂而美丽,却平衡的女人!”
载文的回答让汪紫嫣畅心愉快。
那是种恰如其分的恭维,像她这样的女人,最懂得欣赏这种恭维。
意识到载文紧紧追随的目光,汪紫嫣也回应过去。她注视载文,高大、英俊、玉树临风……
两双多情的眼,在月轮下幽深闪烁,两个人都微笑着,他们渐渐靠紧,依偎着彼此。柏载文挽住紫嫣的纤腰,不觉共舞起来。
夜更深,月色更好,宁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汪紫嫣仰起脸看住载文,黑缎般的长发在月下仿佛披上一层极细的金网,粼粼诱惑着载文的唇。他嗅着她,吻着她,更紧紧地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