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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知爱情纪事 第十二章

  连试了几通电话,胡未央颓丧地放下报纸和琳琅满目的招租红单子,一头栽进沙发,叹了一口大气。

  真不知是不是她不食人间烟火太久,跑了几趟兼之几通电话下来,她发现她的给付上限和她的需求水平有一大段的落差。

  符合她理想的,往往一个房间就动辄上万块;即使是差强人意的,也在八、九仟之谱。单是房租就那么贵,还不包括水电,每个月单付那些费用,她就不要活了。

  不知道何时,物价已涨到这种离谱的地步。她一直关在别馆里写作,简直跟社会脱了节。还记得上次看电影的时候,还是一百四十元的全票,才几个月的时间,当她站在电影院前望着售票价格的刹那,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

  她吃惊的不是那个价格,而是整个社会往前波动的脚步。整个通货膨胀的速度实在快得没道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跟社会脱节得变成上一个朝代的人。

  尤其是房价──回到现实的问题,胡未央不禁大叹一口气。上次拿到“水禾”给的那张支票,她以为她是“有钱人”了,现在才知道,她不折不扣是一个“无产阶级”!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她阿Q地自我安慰,从沙发中爬起来,赤着脚跑到庭院去。

  庭院中的花花草草长得很茂盛,但毫无节制;由外头看,简直荒芜一片。胡未央刷红了脸,愧疚感油然而生。

  自从范太太去美国后,这块庭院就没人管,她更是镇日只烦自己的事,完全没有对她居住的这块地方付出点心力。

  她卷起袖子,从里到外,结实地整理过一遍,流得满身大汗,累得跟一头牛一样,没有多余的力气烦恼或悲伤。

  她冲完澡,疲倦得只想睡觉。电话却很不合作地响起。

  “杜娟啊,我现在很累,有什么事晚一点再说。”她听声音是钱杜娟,打个哈欠,口齿不清充满睏倦的疲态。

  “妳跟刘森雄之间发生什么事了?”钱杜娟劈头就问。

  一提起这件事,胡未央整个下午的劳动忘愁都白费了,近日来的烦躁又全都涌上心头。

  这阵子,她的感情和心情都陷入困顿低潮。温纯纯的介入,注定她和刘森雄之间的感情必然失败。刘森雄也很痛苦,在感情和道德伦理之间挣扎不已;每当看到他那种痛苦的脸,她就不忍心说出任何苛责的话。

  刘森雄执着她的手,一直诉说他爱她,不要她离开他。但温纯纯怀孕已是事实,她又能怎么办!

  三人的关系就这样拖着。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实在很窝囊,一见到刘森雄温柔的脸,所有的决心就动摇,坚决的态度又全部软化。

  “没什么。”她低低的说。

  “真的?那他干嘛跑到酒吧喝闷酒?”

  “喝闷酒?”

  “德琳说的。她和丁大刚到酒吧碰巧遇见了刘森雄。他一个人喝了好多酒。”

  就是这样,刘森雄陷在矛盾自责的痛苦中,影响了胡未央也无法作抉择。

  她分析不出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爱刘森雄。他们的感情一直那么淡,从来不曾产生过那种激烈的情感──她以为爱情应该是那样──但他对她的温柔,使她无法冷静的判断。

  “未央!”钱杜娟听不到回答,唤了胡未央一声。

  胡未央回过神,吐出一些郁闷,有气无力的说:

  “没事,妳不必担心。”她突然想起搬迁的事,勉强振作起精神说:“对了,杜娟,丁大刚那里还挤得下吗?我老是找不到房子!稍为中意的,我付了那房租就别想过活了!勉强付得起的,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范修罗天天赶我『走路』,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发生强吻事件后,范修罗还是如同以往的刚愎傲慢,天天对她冷嘲热讽,逼她搬家。她当然巴不得早点搬走,都到这种地步了,对范太太的承诺她也顾不得了。

  但情况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着实生存困难。

  “房子是还宽敞,但只有两间房。”钱杜娟说:“妳可以和我挤一挤,东西就先摆在客厅。反正妳的东西也不多,尽是些书籍,跟丁大刚打个商量,应该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钱杜娟这声停顿,让胡未央好生敏感。

  “德琳那张嘴巴,妳也是知道的。她如果说了什么,妳当作没听见,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胡未央无奈的说。

  这种非常时期,她即使再怎么“郁卒”,也不敢多发一句劳骚。先摆脱范修罗再说;至于王德琳的小心眼,她想她应该还可以忍耐。

  她放下电话,换了一身衣服跑去找丁大刚。丁大刚刚下班,王德琳也在。

  钱杜娟事先跟他们提过了。丁大刚当然没问题,热诚地欢迎胡未央,王德琳垮着微笑的脸蛋说:

  “好是好,可是妳的书那么多,摆在客厅里,那这套沙发要放在那里?还有这套音响呢?放得下吗?”

  “那些书都会堆在箱子里,不会归架的。等我一找到合适的地方,马上就会搬,不会打扰太久。”

  “我看难哦,妳那么挑剔,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不会太久的。”胡未央耐着性子解释。“范修罗天天赶我,我一时找不到地方,所以想先麻烦你们,先摆脱他再说。”

  “刘森雄呢?他那地方不是很宽敞吗?而且在市区,比我们这里方便多了。”

  王德琳有意无意全是意见,也听不出她是否是真心在推拖。胡未央一肚子闷气,听王德琳东扯西扯扯到刘森雄,再也忍不住;钱杜娟抢先皱眉说:

  “德琳,妳问那么多做什么?到底让不让未央暂时搬过来住?”

  “问一问也不行吗?我只是关心──”

  “德琳!”丁大刚也觉得不好意思,制止王德琳再说下去。

  算了!胡未央在心里叹了一声。

  她现在的立场不比从前大家各在“流星别馆”居住时,那般地平等自由;她没把握她能忍耐得了王德琳,避免掉不愉快。

  “我看再说吧!我还有一些时间,也许可以找到合适的地方也说不定。到时如果真的实在没办法了,再来麻烦你们了。”她婉转地对丁大刚解释,不希望彼此心里有疙瘩,产生不必要的不愉快。

  “这样也好!这地方没山没水,我看妳大概也住不惯!”王德琳眉毛描得细细的,笑起来弯弯的。

  算了!胡未央打定主意离开。



  她不怪王德琳,比起来,她的心胸也开阔不到那里去。交情归交情,扯到现实,都变成一个个大包袱。

  她转去刘森雄的公寓。正想按铃,刘森雄正巧从里头开门出来。乍见到她,掩盖不住一股突然的惊愕。

  胡未央笑吟吟的,正想开口,视线一瞥,看见了跟在刘森雄身后的温纯纯。她的模样怯生生的,紧挽着刘森雄,偎在他身侧,睁大着双眼看着胡未央。

  胡未央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血液也凝结成冻。她什么都没说,掉头就走。

  “未央──”刘森雄想追,被温纯纯紧紧拉住。

  这天晚上,像是为了悲悼胡未央终于失恋,下了一晚上的雨。胡未央茫然流连在街上,也淋了一晚上的雨。

  那些雨代替了她流的泪,老早就预知了她这场爱情的结果;她心里早就有数,挣扎了这么久,还是逃不掉算命的老早为她算好的命运。

  淋场雨她才能真正的清醒,痛下决心厘清这段感情。

  是的!她只是需要好好地淋场大雨。

  整晚的雨都没停。到了凌晨,胡未央才总算带着一身溼雨回到“流星别馆”。

  “妳总算回来了!”黑暗中等着她的范修罗,积蓄了一晚的不满和妒怨,冷冷地开口。

  外头的雨还在下,下得唏沥哗啦。

  胡未央一句话也不说,像幽灵一样,虚浮着上楼。

  “妳──”范修罗欺身抓她,发现她全身溼淋淋,大声问:“妳怎么了?怎么淋雨淋成这模样?”

  胡未央还是不说话,轻轻“飘”他一眼,目光没有焦点。她继续上楼,走到一半,突然像豆腐一样软倒,然后滚下来。

  范修罗将她接住,发现她整个身体冻得像冰。他不及细想,将她抱到客房,把门窗全都关上,以免冷风和溼气再灌进屋子里来。

  他伸手探向她,又缩回来;犹豫了一会,然后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再次伸手过去。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裸体!”他喃喃自语,帮她换上干暖的衣服。然后奔到厨房烧了一盆热水,时时为她擦拭汗水,守了她一夜。

  隔天,胡未央开始发高烧,意识仍然模糊。范修罗找了医生过来,而后喂胡未央吃药喝汤。

  接下来这天,胡未央高烧渐退,范修罗仍然不放心,守在客房里过了一晚。

  第三天,胡未央总算从高烧迷糊中清醒,看见范修罗,呻吟了一声说: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呻吟了一声,把头埋在枕头里说:“我是不是死了?我觉得好难过,全身骨头都在痛!”

  “妳发高烧,躺了两天。没死算妳命大!没事淋雨做什么?浪漫过头,只有妳这种女人才玩得出来!”

  胡未央身体难过得快哭出来,没气力理会范修罗的刻薄。

  发高烧流流汗不就没事了?怎么她全身的骨头都在痛,痛得让人无法忍受!

  她蜷着身体,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

  “喏,吃点东西,吃完好吃药。我想妳大概没什么食欲,煮了一些稀饭。”范修罗端了一碗稀饭坐在床边。

  “稀饭?你煮的?”胡未央忍住骨头痛,惊讶地抬头。“这两天都是你一直在照顾我的?”

  范修罗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发什么神经,放着公司的事不管,一连照顾她好几天,喂她吃药喝汤,还担心地晚上都守在她病床旁,不敢睡觉。

  他本来千方百计想赶走胡未央;为了自己的自尊心和对女人的憎厌,非让她匍匐在他面前不可。但现在,他非但破天荒地侍候她汤药,还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他决心要她,但万万没想到他男人的尊严会丧失到这种地步!

  “把嘴张开!”他口气很坏,喂了一口稀饭到胡未央嘴里。“我问妳,妳那天晚上发什么疯淋了一晚上的雨?如果引起肺炎怎么办?”

  “没你的事,你别管!”胡未央把稀饭推开,蜷着身体。“这次我认了,算我欠你一份情。”

  “妳说得倒轻松。妳知不知道妳给我惹了我多少麻烦?”

  “我帮你把别馆里外都整理过了,还整理庭院,两相抵消。”胡未央用软弱无力的声音,痛苦地呻吟。

  她的头痛,喉咙痛,关节也痛,全身的骨头都在痛!

  天啊!淋雨发烧,为什么骨头会痛?

  范修罗冷冷看她一脸痛苦不堪的表情,又强喂了她一口稀饭,冷酷又傲慢地说:

  “妳住在这里,整理环境是妳份内该做的事,别算到我头上来。”

  他讨厌领别人的情,认为别人为他做事是理所当然的。

  “随你吧,我懒得跟你计较。”胡未央说着,又呻吟了一声。

  “真的那么难过吗?”范修罗冷漠的表情不觉地融化下来。“我看妳还是乖乖地把饭吃完,然后吃药好好睡个觉,起来后就没事了。”

  “我吃不下。”胡未央愁眉苦脸地。

  “不行!妳一定要吃。喏,起来吧,我喂妳。”

  拗不过范修罗的霸道,胡未央只好乖乖吃饭。吃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看着他说:

  “喂,我想吃梨子。要冰的,汁要很多──”

  “妳先把饭吃完再说。”

  “可是我现在想吃。我喉咙好干好涩又好热。”

  “我不是妳的佣人,妳别想随便差遣我。还有,别以为妳现在生病,就可以赖着不走!”

  “我知道,你不必提醒我。”胡未央气结。生病体弱,她斗不过范修罗。

  范修罗阴阴一笑。

  这个女人气焰太盛,逼逼她,她才不会那么不知好歹。不过,这个女人总会做出些出乎人意料的事来,他要小心看好她,以免弄巧成拙。

  “妳找到地方了吗?”他试探的问。

  胡未央抿着嘴不说话,接过他递给她的开水和药,仰头吞下去。药很苦,她皱了皱眉,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开水,抬手一抹,拭掉嘴角的水清。

  范修罗露出阴冷的微笑,显得狡狯。

  胡未央这一抿嘴拭擦的动作,透露出她尚无定所的彷徨。他看穿了她逞强的假象,心中不由得窃喜万分。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没事。”胡未央下逐客令。

  范修罗微微一笑,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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