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真澄。
他说:“你误会了,我也不愿意解释太多,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大叫:“我怎么相信?怎么相信?你告诉我啊!”
妈被我的叫声吵醒,从房里出来,问我三更半夜大吼大叫地在吵什么?“啪”一声把电视关掉,嘀咕说我垃圾节目看太多了,把脑筋都看坏掉。
我才发现我躺在沙发上,深夜影集播的是“从今以后”。夏目漱石原作。
“梦”真是件奇怪的事,“梦话”更是离奇的有趣──耶鲁有回说,人类是爱说谎的动物,所以才会有梦啊、梦话这类的事产生,来泄露秘密。
其实,我想,梦只是一种精神波的作用,只要是会运用思考的生物,通常就都具有这种心理机能。
谈不上什么泄不泄露秘密。
☆★☆
窗外雨潺,星期一总让人有一种疲倦感。
隔着破璃窗户仔细看,雨还真像是人在哭泣时的眼泪;“咚咚”的节奏,唱得好像一首老歌。星期一和雨天总是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
如果人有所谓“第七官能的反动”──罗沙巴掌贴着脸颊倾向着窗外──她想,这就是了。这两天她觉得特别容易累,看到雨老是联想到眼泪,让她一不小心便沈淀在某种伤感的气氛中。
“唉!”她双手撑在桌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马琪问。
“我身体不舒服,想到保健室躺一下,培尧兄来时替我跟他说一声。”
罗沙走出课室,脚步却转向校区后的铁丝围着的小土坡,从那里可以看得到海。
“罗沙!”她才刚躺下,背后就有人叫她。
“艾波!”
看到祝艾波,罗沙的头就开始昏了,垮垮软软的感觉一直向她袭来。
也可能是雨的关系,下得毛毛的,像泪又不像泪,她身上也没有完全湿尽。
她沈默地起身,和祝艾波一起走到正兴建到一半的新校舍。
这时候,她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脸来面对祝艾波。她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去重新复制一张愉快的笑颜。
“艾波,”她笑着开口:“我要恭喜你了!速水先生人很优秀,你跟他很相配。”
“咦?他没有告──”祝艾波表情刹时有点不自然,但随及盈盈地笑。“谢谢你!我也没想到我会那么幸运,他会选中了我。”
是啊!速水真澄是选中了她……罗沙但觉胃壁狠狠地抽刺,却又收不住嘴,越笑咧得越大。
“不过我很好奇呢!速水先生无名指上戴着婚戒,你怎么有勇气对他表白?”
“那个啊!”祝艾波笑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都跟我说了,他之所以戴着那个戒指,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为了避免麻烦?速水真澄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祝艾波欲知道了。他只有告诉祝艾波一个人……当然嘛!一开始他大概就对祝艾波比较特别看待,她那么漂亮……
“是这样啊!”罗沙笑得更夸张,嘴咧得更大,一直收不住。
速水真澄只把戒指的事告诉艾波……不!不要再想了!
祝艾波往前方看了一下,突然说:
“我要回课室了,要不要一起走?”
“不!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
“一起走嘛!”
祝艾波半央求半强迫,拉着罗沙往回走。走到小土坡时,突然用力推了罗沙,罗沙失去重心跌了出去,艾维特恰巧由土坡下经过,接住了她,她也本能反应地抱住他。
铁丝网外速水真澄也正好背着写生架经过,看到这一幕时,表情愕然,脸色难看。由他站的角度看不到祝艾波站的地方,而他经过的时间稍迟了些,所以看到的镜头经过了剪接──他漏掉罗沙由土坡上跌下来的一瞬,只看到她和艾维特抱成一团的画面。
罗沙仍处在惊惶中,没有注意到速水真澄。她低声跟艾维特说对不起,又连声道谢,红着脸不敢抬头看他。艾维特确定她站稳了,才放开手,淡淡地说:
“以后小心一点!”
罗沙抬头看着艾维特走远,才看到铁丝网外的速水夏澄。
“速──”她高兴地跑向他,双手抓住铁丝网。喘个不停。“你怎么会在这里?来写生的吗?下雨啦!作品不会破坏吗──啊!雨停了!我怎么都没有注意到……”
她兴奋地自说自话,连水真澄的反应很冷淡。罗沙察觉到这种冷淡,为自己的兴奋感到讪惭起来。
“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说话……”
“我还有事忙,对不起!”速水真澄冷淡地打个招呼,就往坡下走去。罗沙身上一处处的泥痕,让他看了刺眼。
“速──”她想叫住他,又师出无名。
她想不明白,连水真澄对她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冷淡?
土坡上,祝艾波看速水真澄走远了,才急忙喘着气跑下来。
“罗沙!罗沙!你还好吧!有没有跌伤?”她边跑边喊。
罗沙回头,想起方才的事,沈着脸问:
“艾波,你刚刚干嘛推我?”
“我没有啊!”祝艾波猛摇头,诚实毫无嫌疑地无辜。“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滑了脚!你跌下去的时候我吓呆了,很担心你!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没有就好!我担心死了。”祝艾波放心地拍拍胸口。
看她这么关心她,罗沙觉得很不好意思,说: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大概是我自己脚滑才会跌下来,下次我一定会多加注意!”
“你真的没事?”祝艾波不放心又问。
“真的没事!”罗沙活动四肢表示平安没事。“跌下来的时候,艾维特正好经过,被他救了。”
“真的?好罗曼蒂克!”祝艾波握手祷祝,有少女的天真。
祝艾波怎么能这样同时拥有少女的天真和女人的妩媚呢?刚刚她那表情,简直和林子倩不相上下,娇憨得可爱。因为这样,连水真澄才会选择了她吧!
罗沙觉得胃壁又在抽刺,软了下。
“怎么了?该去部室了。”
“你先走。我过会儿就去!”
“好……吧!那我先走了。你早点来!”祝艾波这会儿没有再坚持罗沙跟她一起走,自己一个人先离开。
罗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调整好呼吸,才慢慢地走向社团部室。“白宫”在云后小露的阳光照射下,别有一种光耀,耀人眼。
她不经心地打部室的前门进去,祝艾波正对着速水夏澄而坐,双手托腮,愉快娇声地谈笑着。
速水真澄抬头看见罗沙,罗沙微笑跟他打招呼。谁知速水真澄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转开。转个脸,又极其愉快地和祝艾波谈笑,并且温柔地为祝艾波拂开散落在脸庞的发丝。
她实在不知道速水真澄的态度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转变。他那种故意不理她的冷淡,让她的心不断在发冷。她僵硬地走到部室的最里头,胸口冰冷的感觉急速地在扩冻。
她悄悄地起身,由后门离开部室,思绪空芜地走到先前的小土坡。
仰头会伤心,低头会流泪,最后她躺了下来。
草地上雨珠的新露还凝有一股湿气,她翻个身,触到一种硬硬的感觉。掏出口袋袋一看,一包淡绿色的香菸。
那是她早上经过便利店时,被那包装给迷惑顺手买的,苗条型的,很清淡,带有薄荷口味。
她拆了包装,点燃了一根,吸了一口。
才吸了一口就让她呛了半天;鼻腔、口腔、胸腔感觉全是菸的味道,很难受。她试着又吸了一口,泪腺受尼古丁刺激,潺潺释出了水泪。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罗沙一跳。
艾维特笔直走向罗沙,眉头皱得比发现女朋友跑掉了还凝重。
他抓住罗沙的手,把菸拿开,拧熄了放入他的口袋;再伸手取那包薄荷口味的苗条型长梗药草。
“跟我来!”他命令着罗沙。
罗沙沈默地跟着他,心跳得整个胸腔组织志忑不安,好像随时都会缺氧。
艾维特领着罗沙回办公室,丢给她一只笔和一叠白纸说:
“写一千遍的‘我以后绝不再抽菸’以及悔过书。”
罗沙拿起笔,沈默地纤悔。时而想到速水真澄的冷淡,他和祝艾波相谈甚欢的情景,不禁泪从中来,滴湿了悔过书。
艾维特在一旁研究着罗沙,见她沈默的侧脸隐藏着泫然的溃兆。他也只是沈默。
罗沙写完了悔过书和罚文时,已然天黑;艾维特也足足在一旁陪伴、研究了她三小时。
“走吧!”他将悔过书和罚文随便地丢进抽屉,抓起外套,很自然地和罗沙走在一块。
外头天完全透黑,经过一家餐厅,艾维特随手拉了罗沙走进去。
“你要吃什么?”艾维特把菜单递给罗沙。
“随便吧!”罗沙随手指了几样,有点意兴阑珊。
“就这些?”
“嗯。”
他们餐桌上的话题并不多,两人也只是沈默地吃着。心情影响着食欲,罗沙点的东西剩了大半。
艾维特要来帐单,看了一下,放在罗沙面前说:
“我们一人付一半。”
“什么?”罗沙以为她听错了。
“我说我付一半,你付一半。事实上我还吃亏了,你叫的东西比我吃的贵了一倍。”
“艾维特,你也大没有绅士风度了吧!”因为太吃惊的缘故,罗沙脱口而出叫出艾维特的名字。“男人邀请女人吃饭,那有要女士自己付帐的道理!”
艾维特笑了笑。“你这个话有语病,罗沙。第一,我并没有邀请你吃饭;第二,我们并不是在约会;第三,你还算不上是个‘女人’。我们各付各的帐,是很公平的。”
“我不是女人,难道我是男的不成?”
“当然不是!你只是个‘小女孩’。废话少说,快把钱拿出来!”艾维特边说边笑。
猪八戒!他真的是她所见过,全天下最卑鄙、狡猾、小气、吝蔷、该死的男人!他是故意恶作剧的。他那个笑,说得明明白白。
她只好低头拿钱,掏遍全身上下却只有一张橘色新台币。她点的东西,却起码要一张蓝色新台币,外加服务费二成里的一成。
她拿起帐单左看右看,叹着气说:
“真是没道理,贵得这么离谱。”
“快点!你的钱呢?”艾维特催促着。
“喏!只有这一张。”罗沙把钱平贴在桌子上。“不够的,就先记在帐上了。你先付,过两天我就还你。”
“我先付?”艾维特板着脸,极不情愿的说:“你出门都不带钱吗?记住!你这样还欠我五百块!”他用手指夹走那张橘色的新台币,拿着帐单到柜台结帐。
大男人小家子气到这副模样,艾维特算是罗沙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人。
出了餐厅,艾维特竟还不放心地“叮咛”罗沙说:
“记得哦!你还欠我五百块,别忘了!”
“知道了啦!噜嗦!”罗沙嘟嘴皱眉,极是不耐烦。
“生气了?”
“怎么不生气!废话!”
“那就好!”
什么意思!罗沙疑惑地看着艾维特,艾维特对她笑了笑,温暖友善的笑。
“没事就赶快回去!”他拍拍她的肩膀。“别再在街上游晃;还有,不准再抽菸,懂了吗?”
“嗯。”罗沙点点头。
“懂了就赶快回去!”艾维特手劲用力推了罗沙往前走,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罗沙边走边回头,一下子分辨不清艾维特究竟是好是坏。不过,不管艾维特刚刚态度有多糟糕,生过一顿气后,她觉得她现在的心情轻松多了,不再那么难过──
咦?罗沙突然停了步子。
刚刚只顾着生气,她完全忘了速水真澄的冷淡所带给她的难过。这算不算是艾维特的功劳。
也许……也许吧!她真的要感谢艾维特。
想起速水真澄和祝艾波那一幕和乐的景象,到现在,她的心里还是有点痛。她即使不顾一切的自尊,也只能暗暗地,暗暗地,喜欢……
☆★☆
“车站附近新开了一家蛋糕店,附设有卡座。他们庆祝新开幕打折优待,还发了好多折价券──看!我拿了好多!放学后一起去好不好?”林子倩眼笑得眯眯,双手中一手各持五张折价券呈扇形展开,乐歪了。
没有人理她。胡书玮四眼盯著书本,心无旁鹜,镜片下的瞳孔显得很专注。马琪打个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祝艾波也是爱听不听的。很不起劲。
“去嘛!好啦!一起去嘛!”林子倩仍不放弃地一直在煽动。小女人般地娇憨天真。
“子倩,就算是不要钱的,你也不必那么拼命!真是的!你啊!就是败在零嘴和蛋糕两件事上。”马琪不耐烦地说。她就是受不了林子倩那副小家碧玉,走路要人牵、吃口饭都要人喂的小女人姿态。
“马琪,你太夸张了。”祝艾波说:“子倩只不过是比较属于‘家庭型’的而已,小妻子的那种型。每次家事课只有她如鱼得水,你不也老是央求她帮忙!”
“哦?”马琪慢吞吞地回说:“那么,是谁说厨房是她的终结战场,是这世界上所有探险家所能探测到的、最可怕的一个地方?”
“这──”祝艾波有点气恼。罗沙这时恰巧走了进去。
“罗沙!”林子倩看见罗沙,高兴的迎上去。“罗沙,我跟你说,车站附近新开了一家蛋糕店,还附有卡座呢!我这里有好多折价券,我们待会放学了一起去好嘛!”
“我──”
“我不要去!我要去吃炸鸡、汉堡和薯条。”罗沙尚未开口,马琪便大声地表示抵死不从。
可是,这下子胡书玮反对了。她从书堆中把头抬起来。
“我反对!”她说:“速食店又吵又闹,尤其那些摧魂的捞什子噪音,简直没什么文化。我要去茶艺馆。”
“茶艺馆?”换祝艾波摇头了。“茶艺馆里的那种气氛温吞吞的,被光了浪漫的癌细胞,我宁愿到‘铜船’、‘铁船’,‘红人头’的,可以一边听歌,一边聊天,多惬意!”
然后四双眼睛全部看向罗沙。
罗沙笑容麻木地说:“下次吧!我今天胃有点不舒服。”
“你怎么了?昨天溜到那里去,我去部室没看到你!”马琪走近她。
“那儿也没去。”罗沙看了祝艾波一眼。“我只是到校区后面做了一点化学实验。”
“什么样的‘化学实验’?‘可逆’’是‘不可逆’反应?”马琪上下打量罗沙,狐狸一样的贼疑。
“算是‘不可逆反应’吧!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测试尼古丁对肺叶和肺活量会产生什么影响的实验。”
“哈!”马琪大叫一声,一副被她逮着了的神态。“你实在真不够意思,自己一个人偷偷在‘研究’!我问你,‘实验的材料’还剩下多少?”
“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都没了’的意思。懂吗?”
“怎么会?你怎么做掉的?”马琪的声音表示非常不相信。
罗沙平静的说:“被艾维特逮着了,‘实验’中断,‘材料’全部被没收,还罚写了悔过书。”
“真的!罗沙?你和艾维特还真有缘!昨天他还救了你!”祝艾波声音提得好高,引得许多人对罗沙侧目。
“波霸,你说什么?艾维特救了罗沙?那个践踏女人芳心的艾维特?”马琪很不相信。“真的吗?罗沙?”
“大概是吧!”罗沙含混的点头。
“你怎么都不──”马琪正想埋怨几句,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把头转向祝艾波。“对了,波霸,昨天我看到了,你和速水真澄的气氛很不寻常。老实招来,你是不是勾引上他了?”
这是罗沙最不想听的,她略微把背朝向祝艾波。林子倩和胡书玮则大感好奇。
“哎呀!讨厌!”祝艾波支着脸,脸红了娇笑说:“马琪你别乱说!我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我的视力可很正常,你少骗人了!”马琪说。
“你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了。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呢!”祝艾波笑得脸更红,更美丽。
她这个表情无疑默认了一切。至于各人怎么认定她和速水真澄的“关系”,就看各人心里怎么去解释了。
“上课了!你们还不安静!”平地一声雷,把每个人吓得归位肃静。
杨贵妃抱着讲义课本走上讲台,拖曳的脚步显得身体有些笨重,腰部原该顺凹的地方因生产的关系而消失了弧线,成为直桶的线条。
“你们越来越散漫了!”她骂说:“再这样下去,别说是第一志愿,搞不好连大学的校门长得什么样,你们都不会有机会看到!高三了,还一点自觉都没有,你们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就这样,激动牵错了她一根神经,一节课,五十个人就听着她的数落和叫骂度过。
“天啊!疲惫的一天,脑细胞沈淀发霉的下午,耳膜受劫难的日子。”杨贵妃走后,马琪立刻尸体倒地,嘴巴亲着桌面,眼睛瞪着嘴巴。“杨贵妃生了孩子以后,身材走了样,脾气也变得乖戾多了。”
“听说她的婚姻不是很美满。”胡书玮丢下书本。“先生在外面养小老婆,她又无可奈何,只好藉着生孩子想挽回先生的心,结果,越搞越糟。”
“她才不是什么无可奈何,而是不甘心。”祝艾波不以为然。“女人就是这点悲哀,想藉孩子挽回丈夫的心。却又因为孩子使自己的身材变形,失去原存的一点吸引力。”
“如果我是杨贵妃,就早早离婚早早了结算了。变过心的纤悔都是不可相信的!相看两厌──何必呢!”马琪很洒脱地说。
“可是不甘心哪!要是我,我会跟杨贵妃一样,不放对方和别的女人结合,才不会让他那么好过!”祝艾波说得如切身之痛,神色有点狠,看了罗沙的方向一眼。
罗沙暗忖着,有点可怜杨贵妃。
天底下的动物,就只有人类会发誓,那是因为人类会说谎;也只有人类会纤悔,那也是因为人类会说谎。会说谎的心,挽留在身边也是惘然,她想不通杨贵妃为什么还要这样看不开,这样委屈求全!
因为爱吗?
又何必呢!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多痛苦!
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的心,长了翅膀。既然那对幸福的翼不再飞向自己,何必将自己捣入痛苦的泥渊中?
又是因为爱吗?
像她对速水真澄那份只能存活在黑暗中的恋情般……
不!那是不一样的。
她对速水真澄虽然永远只能是暗恋情愫,可是她的心还是甜蜜美丽的。杨贵妃的爱,却是因为她的皮相衰老,她丈夫的心才会长了翅膀。
“罗沙!罗沙!你说呢?”马琪用力拍了罗沙一掌。
“什么?”罗沙愣了一愣。
“波霸又在宣扬她那一套‘驻颜术’了。谬论一大串,漏点一大堆,说什么有一种水,抹在脸上,就真的能让人青春永驻、永远美丽!你相信吗?”
原来她们已经改变了话题,她却还失心在方寸的失神里。
“是化妆水。马琪你有一点常识好不好?”祝艾波不满说。
马琪挥挥手。“什么黑水、白水,都一样了,没什么差别!罗沙,你说,你相信吗?”
“女人啊!都是皮相的奴隶。”胡书玮摘下眼镜,后仰着头,点了几滴眼药水。“看过电视一则意识型态的广告没有?它说女性主义就是败在衣服和爱情两件事上。依我看哪──”胡书玮贬了眨眼,让药水顺利渗入眼睛里。“女性主义最主要还是败在女人自身那一层薄薄的皮肤里。”
“没错!艾波的未雨绸缪还是有道理的。”罗沙的声音有点老。“换作是我,我也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看床边大江东去,见红颜凋零老去。”
红颜是那样靠不住,她甚至也无法接受自己不会再年轻的定律,以及逐日必须苍老的法则。
她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鸡皮鹤发老太婆的这等事实。
难啊!女人的心……
“照你们这么说,那整型医生不是赚死了?难怪我妈房间梳妆枱上那么多瓶瓶罐罐!”马琪作风粗线条,总是嫌那些赚女人“皮相钱”的商人“坑死人”。她拿着笔在纸上算了算说:“一瓶化学药水就赚了女人一仟块有多,太没有道德了!还有那些什么营养霜的……”她掷下笔。“算了!算不清!真不懂你们这些人,花一大堆钱买这些无聊的安慰!”
“能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何乐不为!”祝艾波不在乎地耸肩。
胡书玮挟了一本“当代哲学思考”起身说:“我要去社团,不陪你们了!”
“我们也得走了。罗沙!”马琪也起身说。
罗沙逐眼看着马琪和祝艾波,从祝艾波身上叠影出速水真澄,突然觉得胸腔一阵绞痛,咬着唇说:“我今天不去了,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家。”
“生病?”马琪贼贼地说:“想偷懒就说一声,玩这种烂把戏!”
“我真的是不舒服,大概感冒了。”
“好吧!随你的便,我们走喽!”马琪和祝艾波并肩走出去。
撒个小谎应该不致于有太大的罪。她实在不想看到速水真澄和祝艾波卿卿我我的景象;光是想,就让她受不了。
她慢慢走入樱花坡道,远远看见街车开来,抓紧书包快跑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却颓然地停下来。
“算了!”她叹了一口气,垂下头。
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竟会那么痛!
“唉!”她又叹了一声──好像在不经意地经营着哀愁,假假的。
不!痛的感觉是真的,有点哀有点愁的感觉也是真的。
眼泪也是真的。
“讨厌!”罗沙用双手揉着眼睛,逼掉了眼泪。
樱花坡道很长,心情低落时走起来更长。远方的天空,落阳红得像血一样,捱到山边,渐曳渐淡,背后的天空,显得有点宽广。
樱花没有飘絮,海的身颜也显得那么遥远。罗沙远眺着坡道下的风景,坡道陡伏却浮出了速水真澄淡黄的身影。
看到他,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双脚却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动弹不了。
速水真澄也看见她了,神情恍恍的像是惊讶,近看了却是不动的神色。
他们擦身而过,速水真澄对罗沙视若无睹,传递的信息只是仅仅一个过路陌生的人。
罗沙回过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一直祈求着速水真澄回头看她一眼。速水真澄淡黄色衣衫飘扬在夕颜里的背影,始终倔强地不肯释溶出一丝温柔。
坡道中央花坛上标示着气温、时间的指钟,黄澄澄的小灯泡亮着五点零三分。罗沙噙着泪,一路飞奔下坡道,中路绊倒摔在地上,书包摔得远远的,散出那本有着少女托腮叹愁的“淡淡幽情”。
x月x日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路的尽头是彩霞艳丽的红,山背后的天空有点宽阔;
午魅过后五点零三分的夕颜里,又在这条长长的樱花坡道上,和你擦肩无言地走过去。
回眸望去是你身影淡淡的黄,影背后的苍穹有点寂寥;
午魅过后五点零三分的夕颜里,樱花坡道沾泪飞絮替我在哭泣,我们错身无语地走过去。
应该如何开口?这样陌生的相逢里──
你不会知道我的心悄悄地在颤抖;
应该说些什冉?相看俨然的际遇里──
樱花落道上,我追着你的背影说着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