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虚拟男朋友。
不不,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发疯了。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虽然我自己也这麽怀疑着。
在东海大学附近的大堆咖啡厅里,我找到一家奇怪的咖啡厅,像是漫画王一样隔了好多小隔间,一过了午餐时间,空荡荡几乎没有人,直到晚上一点。
餐点不特别好吃,咖啡不特别好喝,但是因为可以窝一整天,所以,我总是抱着电脑往那儿跑。
窝在家里实在写不出来。不要笑,真的是这样。尤其是写爱情励志类写到有人尊称我老师,我还是常常瞪着电脑发呆,然後在网路上堕落一整天。
在咖啡厅就没这种毛病。
老板娘是个冷冰冰的美女,这样也好。她除了送饮料、收餐盘,几乎不让人感觉到她的存在。
靠近窗边的小隔间是我最喜欢的位置。可以看人,却不会被人打扰,也不会被人看到。
所以……你懂吧?某天中午,抬头看到对面坐了个陌生人,我差点把咖啡喷在萤幕上。
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发现咖啡厅空空荡荡的,说什麽他也不该坐在我对面。
「喂,先生,」我不太高兴,「还有其他的座位。」
「这是我想讲的话。」他也很不高兴,「你什麽时候冒出来的?」
我觉得很愤慨,站了起来,「老板娘,请给我对面的家伙换个位置。」
老板娘瞄了一眼,「你对面没有人哪?!」
我正想开囗大骂,对面的家伙却像是看到鬼一样,「玻、玻璃窗上居然没有你的影子!」
我正想骂他神经病,转头一看,我的脸色也惨白了,「……我这边没有你的影子。」
两个人惊吓的伸出指尖,碰了碰,X的,我碰得到他?!
但是他实在有点怪怪的,含糊不清的发音,穿着很贵但是流里流气的衬衫,在室内还带着墨镜……
我咽了囗囗水,「你……你在哪里?」喝了囗咖啡镇定心情。
「尖沙咀。」
满囗的咖啡喷在他脸上,幸好他穿深色衬衫,要不然真的很明显。
「你干什麽?!赔我洗衣费!我的亚曼尼——」他勃然大怒,不停的擦着脸,然後开始慷慨激昂的用广东话骂人。
「……先生,你说哈我都听不懂,拜托你用国语……呃……普通话。我也很愿意付洗衣费,但是我在台中。」
「台中?」他愣了一下,「台中在哪?深圳?」
「不,台湾。」
这下子换他喷咖啡了。
没好气的看着衣服上的咖啡渍,「这下子扯平了是吧?」虽然无济於事,我还是开始用台语骂人。
「为什麽会有这种事情?」他呆愣愣的。
「我怎麽会知道?」他匆匆结帐离去,我继续瞪着萤幕发呆。
一定是我太累了。
果然单纯写作的生活会导致心理不正常,我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找份正职的工作。
但是……该死的清晨!为什麽清晨睡觉让人有种做坏事的快感……
早起真是要我的命。
等我真的清醒,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再等我拖着饿得几乎发疯的胃出门,也已经下午两点了。
而等我心不在焉的吃完饭,开始打电脑时,比银行轧票时间还准,三点半,这家伙又出现了!
张大了嘴,两个人都像见鬼一样,其实也跟见鬼没两样。
他捏了捏我的手,让我痛得跳起来,「你干什麽?!很痛欸!」
「这不是梦。」他看着自己的手,「我得看心理医生了!」
瞪了他一眼,反而镇定多了。我不再理他,开始打我的文章。截稿日要到了,就算我对面坐了外星人,还不如想想编辑的夺命连环叩吧。
他还是吃完饭就逃走了,我继续留下来绞尽脑汁。
後来每天都会遇到,实在受不了。
「先生,好不好你换家餐厅吃饭?」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每天固定打扰我一个钟头。
「我才想说这句话。」他没好气,「附近只有这家店能吃,我也只有下午茶时间可以偷溜一个钟头。」
挖勒!
刚开始,大家都视而不见。
「你在干嘛?」有天他忍不住问了,「天天看你筐琅筐琅的打电脑。」
「写作。」我正在想题材,己经把身边朋友的爱情全卖光了,连社会版都没有什麽新鲜题材可写。「我赖此维生。」
「写什麽?」
瞄向这个流里流气的家伙,「爱情励志。喂,你谈过恋爱没有?」
「你在侮辱我吗?!」他拉长了脸,「像我这麽帅,这麽酷,这麽……」喇了一堆广东话夹英文,「我会没有谈过恋爱?」
「那好。你认为恋爱的必备条件是什麽?对了,回答我的时候用普通话。虽然你的普通话像广东话,广东话像英文,英文又像普通话。」
「你这个老女人,讲话好不客气!」他大怒了。
我哪是这麽容易被吓到?「快讲,少罗唆。」
就这样,我们开始聊天。
他的职业很特别。在某家PUB当调酒师,傍晚才上班。我的生活不正常,他比我更不正常。我好歹早上十一点就起床,这家伙不到两点不会清醒。
「你……你……你那个一步笑五步……」他的普通话还是破得要命。
「五十步笑百步啦,笨香港人。」到底有没有学过中文?
「为什麽我每天一定会看到的不是个大美女,而是你这个又老又丑又泼辣的胖女人?!」他开始抽桌子。
「我也很遗憾。干嘛不是每天看到我的美少年男友,却是个流里流气的痞子?连中文都不会。」
「你、你……你个衰女……」他又开始骂广东话,反正我又听不懂,顺手在稿子上打着十种男人的恶形恶状。
当中之一就是「骂人都没创意」。
无奈归无奈,每天都会见到,甚至比我男朋友见得还多。我男友在竹科工作,十天八天见不到面是很正常的,不像这痞子天天看得到。
说看得到,也很玄,他明明在香港。但是这两个咖啡厅不晓得怎麽搞的,偏偏就是空间重叠。既然两个人都没有意思改变自己的生活作息,自然就这样僵持下去。
好吧,我承认。日子一久,有时哪天没见到他,会觉得有点奇怪。虽然常常互相叫骂,有时能够倾吐心声的,也只有这个坐飞机要两个钟头的痞子静静的听我说话。
当然,我也听了他满腹苦水(简直要从耳朵满出来),不过这种事情是互相的,只能说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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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距离恋爱果然是不行的。
我那交往五年的漂亮男朋友,还是跑了。或许是心理准备做得够,所以,我的作息一点影响都没有。
我还是固定的吃饭、固定的打开电脑、固定的在三点半看到痞子出现在我面前。
他正在骂一个纠缠他的前女友,骂着骂着,我只是嗯嗯嗯的回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他又上火了。
「我当然……」突然梗住了,望着他,怎麽都忍不住满眶的泪水。不,说什麽也不能在陌生人面前哭。
我霍地跳起来,丢了张千元大钞给老闯娘,冲出咖啡厅,用不要命的速度把机车骑得像是飞机低飞。
一路骑,我这才放声哭出来,实在搞不懂自己。
哭什麽呢?我不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根本就不打算和我有未来。之所以跟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他的身边没有别人。
结果,我还是回家抱着枕头哭得像猪头一样。
等哭到睡着又醒来,才发现自已的电脑被抛弃在咖啡厅里。这下可完蛋了,里头还有几乎完稿的书呢!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几乎睡掉了二十个钟头,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胡乱的洗脸刷牙,我又冲到咖啡厅,「对不起,我的电脑……」
老板娘冷冷的看我一眼,把找的钱给我,「在你位置上。」
谢天谢地。
刚刚落座,痞子居然满脸怒容的望着我。
我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他不该在这里呀。
「你是猪啊?!」他劈头就骂,「电脑一丢就跑啦!害我昨天没得上班!一直待到打烊,你不怕电脑丢掉啊?!今天餐厅一开门我就来等着了,你搞什麽失心疯……」又是一大串广东话。
「我……」开囗想争辩,不知道为什麽又想哭了。拜托!我已经八百年没哭了,搞什麽飞机?!
「你干嘛哭得跟猪头一样?!」他的声音放柔,「本来就丑了,现在更丑得那个什麽惨睹……」
「惨不忍睹啦!笨香港人!」我乾脆哭了起来。
「好啦好啦,我笨啦我笨啦……」
他掏出手帕,递给我。
「新手帕?」我还在抽噎。
「不是啦,我洗好烫过的。」言下不是不骄傲。
展开烫到有棱有角的手帕,忍不住破涕而笑。「你烫不烫钞票?」
「咦?你怎麽知道?!」
这种情形下,你叫我怎麽悲伤的起来?
「我失恋了。」坦白着,「所以有点失控,对不起。」
这麽有礼貌,他反而受惊吓,「你……你别想不开……那个留得山在,不怕买木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实在受不了他的烂中文程度啦。
凶他反而让他安下心来,「对嘛,男人跑了,再找一个就是了。」
「你以为逛超市呀?!」愤怒的用他的手帕狠狠地擤鼻涕。「我懒得从牵手开始啦!」
他第一次从对面坐到我旁边,坚定的牵起我的手,「那就从现在开始好了。」
张大了嘴,我可不觉得好笑。「不要胡闹了!」我忙着找手帕没湿的地方,「你不是说我又老又丑又胖吗?!这种玩笑很冷欸!」
「我也很哀怨啊!我一点都不想喜欢你,一点点都不想啊。」他生气起来,「我喜欢窈窕俏佳人,看你这个样子,十年前也不像是美女。」
「要你管!」我把他的手一甩,「我才不喜欢你这种流里流气的痞子!」一看到人全身上下都穿着炫耀用的名牌,我就全身不自在。
「那我也没办法。昨天看你跑掉了,你知不知道有多慌张呀?!我坐在这里一直很焦急,但是我也觉得自己很不正常呀。」他倒是说得一点都不脸红,「我这才明白,若是再也见不到你,每天怎麽开始呀?!反正看惯了,再丑也顺眼了……」
「那还真是委屈你喔!」我气得开始收电脑,「再见!我不会再来了!」
「喂!我们还没谈出个结果,你想逃跑呀?!」他把我的笔记型电脑一拍,险些夹到我的手。
「我讨厌满身名牌的痞子!」我吼他。
「我也讨厌你穿得跟阿嬷一样!」他又吼回来。
气得两手发抖,「我还有大宅门似的唐装没穿,下回我就穿来气死你!」
「哼,我也有!GIORGIO ARMANI、DOLCE & GABBANA、KENZO、PRADA、FENDI=MOSCHINO、MONDE还没穿出来,下次穿来呕死你!」他跳了起来。
快手快脚的把电脑收回家,我决定再也不去那家店了。
第一天,还好。只是服务生老是跑来问我还需要什麽。
第二天,也还好。只是抽烟区居然有人要我别抽烟。
第三天,也还过得去。只是餐点分量太多,我觉得会肥。
第四天……等我意识过来,我已经坐在那家咖啡厅里头点好餐点,时间刚好三点半。
该死的是,那家伙又在对面。
「你没穿唐装。」他气气的看旁边。
「你也会穿佐丹奴?」我也气气的看旁边。
两个人把愤怒都发泄在排餐上,可怜的牛排被我千刀万剐着。
「试试看嘛。」他凌迟完了自己的排餐,低低的说。
「我不要再谈远距离恋爱。」我开始把红萝卜切成萝卜泥。
「谁说远距离?我们天天都见面见。」他把蛋剁得好恶心。
「你对我来说,是虚拟的啦!」我的眼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谁知道这种情形可以维持多久呀?香港到台中欸!不是台北到板桥,也不是尖沙咀到旺角。我们一年可以实际见几次面?!而且……谁知道见面以後上这种魔法会不会消失?我不要付出真心以後又被耍了。我比你老,已经没有青春了叹!」
忍了半天,我尖叫起来,「我已经不是玩校园青春恋爱剧的年纪啦!」
「谁跟你玩啊?!」发完脾气,他开始低声下气,「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坦白说……」他承认,「我快三十了,扮少年很累欸。」
「王八蛋。」我哭了出来。
「你一天不骂我,日子过不下去是不是?」他愤慨,却又掏出烫过的手帕。
一把抢过来,「好啦!」我用他乾净的手帕擤鼻涕,有种恶作剧的快感。
所以,我有了一个天天可以见面的虚拟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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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还是很依照惯例的(唉,我的生活的确很呆扳无聊),走进咖啡厅。如常的,痞子还是坐在我对面。
「痞子。」我跟他打招呼。
「我有名有姓,你最少叫我一声阿猛!」他瞪我。
噗!这名字总是让我喷饭,幸好餐点还没来。
等餐点来了,冷若冰霜的老板娘端了一杯咖啡,放在阿猛面前。
咦?咦咦咦?
看我瞪着他,下巴几乎掉在地上,他很贼的笑,把机票和护照在我面前亮了亮。
我跳了起来,险些把餐盘打翻了。「你……你你你……你……」
「没错,我来台湾了,也不很远嘛。台币贬值,过来玩满划算的。」他这样惊吓我,居然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
「你……」再「你」下去,我准会患结巴,「你怎麽知道这里的地址?!」我用最大的声量吼了出来。
「你的餐巾上有印。」他和气的拍拍我,「看到我这麽高兴?」
我张着嘴半天,尖叫,「我最讨厌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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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纠缠了快一个礼拜才脱身,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虚拟男朋友这麽难搞。
固执、霸道、控制欲超强、洁癖(他到我家居然先刷浴室,後刷厨房!)、挑嘴、在床上把我折腾得要死(害我笑得要死)……罪状数都数不完。
而且,还在我面前看漂亮女生(虽然我也在他面前看可爱美少年),我们两个真是互楣嫌弃得要死。
但是尽情的吵完架,来杯冰凉的可乐,真是爽快呀!(挥汗阳光笑)
虽然很不想承认,妈的他一从中正机场起飞,我就开始想念他了……他留了一打手帕给我,你说他是不是非常绝对宇宙无敌可恶?
那打手帕根本不够用。
更X的是,他一来看过我,魔法真的消失了。我们再也没办法在咖啡厅里空间重叠,再也无法手牵手。
不过,面还是天天见的。
我们把见面的时间改成晚上,这个可耻的家伙上过我装了视讯会议,盗用酒吧的网路资源,妈的每天晚上都有半醉或烂醉的笨蛋来看他台湾的女朋友说哈罗,害我半夜三更还得化妆,真是在心里X个不停。
每天得讲甜言蜜语给吧台一群痴笑的港客听,实在他妈的机车毙了。
「我不知道你会说脏话。」他皱眉。
「我说台语你听得懂?!」我没好气,「调你的酒啦!」
「你欺负我不会说台语?!哼,我可是学很久了呢!呷饱没?鲁蛋,X……」
「X!」谁教他讲这种脏话的?!
「你看你!你说脏话!」
「妈的!」
「你又来了?」
……
我为什麽要交一个远距离又是处女座的虚拟男朋友啊?!我造了什麽孽我?
决定吃颗安眠药去睡觉,省得被他气到心脏病发作。
「药不要乱吃!早死怎麽办?你叫我怎麽办?你说啊你?」
噢……我到底造了什麽孽?!天啊地啊,神佛喔……
我决定,下个礼拜去香港,换我把他烦死。哼哼哼……哼哼哼哼……
「你干嘛笑得这麽可怕?」他畏缩起来。
「有吗?桀桀桀……」
「香港人才不是这样笑的。」他不以为然。
「你给我闭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