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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姝梦 第十四章

  当准备好了,Tiara将会脱下约瑟芬的外壳,重回真正的Tiara。真的连她自己也久违了。

  她拣选了一个无云的夜晚,月光亮得如一面白玉镜子。这样的晚上感觉最好,做什么也叫人安心。

  拿破仑坐在床上定睛盯住屏风不放,在屏风之后,Tiara正对着长镜脱下衣裳。她首先脱下外袍再脱下裙子,当身上余下内衣之时,她就对镜散发。她把头饰拿下来,而当棕红色的秀发披散膊上的一刹那,那色泽就转换为乌亮的黑色。

  Tiara深呼吸,是时候了。

  她脱去内衣。肌肤的色泽随着她往下移动的双手由雪白变成蜜糖色,骨架与身形亦不再相同,Tiara从镜中看见,那双均匀秀巧的东方女性胸脯,然后是薄薄幼幼的腰身。当内衣全褪去之际,Tiara的修长美腿亦呈现了,她向下一望,看见了十只娇俏的脚趾头。

  “亲爱的……”拿破仑在呼唤。

  Tiara望向镜中,什么也妥当了,就只余一张脸。指头沾上卸妆乳液,然后往脸上脂粉抹去,当雪白溶掉后,东方女性的肤色就显露出来,她合上眼睛,抹走眼影,把眼睛重新张开,就看见那明亮的黑眼珠,她来回地擦鼻子,鼻子就愈显小巧。最后,唇彩给拭去了,自然的唇色之下,是两片棱角分明的小嘴唇。  

  妆台旁有一盆水,Tiara俯身把水往面上泼,再往镜中端详后,她就看见那还原了的脸形。这样子凑凑合合,逐分逐分地,Tiara回来了。

  Tiara对自己微笑,实在太抱歉,把这个标致的躯壳遗忘了太久。今夜她与她的男人,会共同拥有最真的Tiara。

  拿破仑看到,从屏风后走出一名东方美女,她长得高挑,四肢修长,她的长发贴服乌亮,她的五官精细雅致。她正向他微笑,浑身散发出一种闪亮的骄傲。她一直注视着他,黑眼睛晶亮慑人。  

  她已走到他的跟前,缓缓坐在床边。两张脸相对得很近,静默地四目交投。拿破仑从那漆黑之中看到一个迷幻的世界,那里很美很美,奇异又叫人兴奋。他望进那个世界中,那里流动看异色的艳丽,魔力如黄金般闪烁。实在太美太美了……而最美的是,当中的感觉丝毫不陌生。

  他合上眼,拥抱她,一切都放心。

  这个来自东方的女子已在他的怀内,他凝视看她的脸,又伸出手轻触她的肌肤。蜜色的肌肤细滑如奶露,他由她的锁骨抚摸下去,心情犹如触碰世上最名贵的珍宝。他吻上她的唇,他在这种柔软的魔力下逐渐呼吸急速。他的吻流泻到她的下颌和脖子,最后停在她的胸脯。他的脸贴在她的胸脯上,他在异样的兴奋中喘息。  

  她的身体散发看一种迷人的体香,她的发间是异国的气味。真是奇异极了,像幻觉一样,这么远但又这么近。

  他进入了这副躯体,他所爱的女人对他说,这副躯体才是真面目。他合上眼,把自己埋藏在这陌生的温暖中。他尝试忘记这躯体的模样,也想忘记谁是真谁是假,他什么也不去想,只有感觉才是最真。

  他停下来,刹那间显得忧郁。她抱住他,轻轻地问:“怎么了?”他笑了笑,样子无奈。“我怕我会在那里消失。”

  她也笑,接着摇了摇头。“那么,你跟我回到我的世界去。”

  他不置可否。“或许。”

  然后他就想,到什么地方有何相干,只要有这个女人同在。

  他望进那双黑眼睛内,忽然心情就踏实起来。从她的眼睛中他找到了一种实在的契合。无论那里是琥珀色又或是黑色,她与她,也不外是同一个人。

  当再进入之后就觉得一切都好。有时候当男人与女人做爱,他的对手不是一个肉体,而是爱情。

  很爱她很爱她很爱她。根本已看不见她是什么样子,他只要确定这个是他的女人。

  还以为这会是极复杂迷乱的一晚,结局居然也颇为安宁。

  随后的半个晚上,他都十分静默,她有点不安心。她问他:“你在想什么?是否发现了这些年来只是误会一场?”

  他叹了口气,这样告诉她。“我在想,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也一样爱你。”

  顷刻,她双眼发亮,愉悦地笑出声来:“呵呵呵呵呵!”

  她花枝乱坠,兴奋莫名。忐忑了这些日子,为的都是等他说出这一句。

  他俩说笑嬉戏,直到大家都倦了,就相拥而睡。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她听见他的心跳声。世上再无其他声音,她更想仔细听。

  怎么,都不是三胞胎所预料的那样。当他明白了她不外乎幻觉一场,却依然无法不继续爱她而她,亦惟有继续爱下去。Tiara的真身来临了一个晚上,然后又消失,结局是令这二人爱得更深。

  时间的细沙没停止过流泻,距离分离的那天只有两个月。

  明明很想笑着说再见,很想嘻嘻哈哈地令自己过得好一点,但笑不了数秒表情就会变得苦。有一回刚巧从镜内看到自己的表情,立刻就叫她明白这是强颜欢笑。真是难看到不得了。

  身体也变得很虚弱,她不清楚是因为时间渐逝又或是心情太哀伤,她发现,她无法不贴着他来过日子。他变成了她的生命仪器,少见他半天,她就失去生命的斗志。像个绝症病人那样,她虚脱了。

  她软弱无力地在花园中依傍看拿破仑,他们坐在草地上,他抱住她。雀鸟在蓝天上飞过,四周都是玫瑰的香气,而不远处传来乐师所奏的竖琴声。

  很快,她便要和这些古雅的韵味说再见。再回味的那天,身份可会是游客?她会像一名游客那样这边逛逛那边瞧瞧,然后,当其他人拍照留念之时她就会感怀落泪。

  一想起缅怀一刻的凄凉,此刻她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将来还有漫长的伤心日子呀!以后每逢一想起这里的一切,她可怎么办?她的余生,都会在悲伤中度过。

  每天会哭多少遍?会不会到老了仍在落泪?原来爱上一个人,心会碎。

  还以为来一趟就余生都荣华富贵,现在怀疑,将来财源滚滚之后,她面对着华衣美食,还能否懂得笑。  

  拿破仑默默无言地抱住她。他让她静静垂泪,没怪责她令他日子过得多么沉重。他与她一样,只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那么二人的拥抱,就可以更漫长。

  Tiara说:“对不起,一切是我不好。”

  他抱紧她轻轻摇头。“不,不。我要感激你才对。我感激你来过。”

  Tiara痛苦地合上眼睛,嘴唇颤抖。

  拿破仑说:“我会永远记得有这样一个女人,与她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快乐!”

  Tiara掩脸呜咽。还能再说什么,有开始就会有结束。笑着来编一个故事,结局是哭着离开。

  后来,拿破仑需要往奥地利数天,他便和Tiara在清晨时分于城堡中分离。他千叮万嘱她要保重身体,吃多睡多。她的脸色青白,神情呆然,像个扯线娃娃那样向他一手送别。他看着心恻然,只好加快步伐但求早去早回。

  却又在同一天的黄昏,拿破仑的马匹队伍悉数归来。他不发一言,穿过左右列阵的侍卫,由城堡的大门直走到二楼偏厅的休息室,他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神色严肃沉郁。

  Tiara赶紧走到休息室与拿破仑见面,她关切地问:“皇上,奥地利出现了什么问题?”

  拿破仑托看腮凝视壁炉内的烈火,沉默不语。Tiara见是如此便吩咐侍从送来热茶,然后她安静地坐在他身旁,默默陪伴他。

  半晌,依然望着火焰的他这样说:“我很怕你会在我离开这里时消失……”  

  顷刻,Tiara的心一阵抽痛。

  拿破仑再说:“我已经不能失去你。”

  说过后,他把脸埋在手心中。这火炉旁的身影,僵硬而悲恸。

  Tiara皱住眉合上眼,忍着泪不要流下。她把脸贴着他的背,又把双臂环抱他,就这样悲伤地把二人牢牢封住。在熊熊烈火旁,有一对为分离而哀恸的雕像,是上帝的巧手把雕像雕琢得这样悲哀。雕像与看着他们的人,都一同心碎掉。

  自此,拿破仑足不出户,他承受不了一刻的分离。窗外飘来一阵雪,他就说“连上天也觉得凄凉。”

  Tiara在玻璃上呵出雾气,又在雾气上以指头画出一朵小花。“我来的地方没有雪。”随后她侧起头望向他。“也没有你。”

  她的鼻子发酸,强忍看泪。

  拿破仑捉住她的指头来吻,她就苦笑了。“干吗你硬是这般爱我的指头,不如切下来留给你。”拿破仑就点了点头,从后抱紧Tiara的腰。抱得那么紧,紧得二人都快要窒息了。

  Tiara的鼻尖轻轻擦在他的脖子旁,她说:“皇上的伤心会随着我消失而消失,当我离去后,你就会忘记我,我只是一缕烟火。看着另一个约瑟芬,你会同样地喜爱她,你根本不会知道你曾经遇上过我。”

  他抚摸她的脸,吻向她的眼帘。他说:“不,我只要这个你,我要以后神魂颠倒都只因你。”

  Tiara内心安然。“谢谢。”她说:“世界上只有你才会这样爱着我。我以后会日夕记起。”  

  拿破仑说:“答应我,我们会在某一个空间再相见。”

  Tiara心头悸动,但愿如此。

  拿破仑看着悲伤消瘦的她,心痛地说:“就算躯壳是一样,但那爱情亦不同样。”在她没回答他之前他就吻在她的唇上,吻得很深很深缠绵激荡,天长地久。

  当他放开了她,她就按着心房喘气。在她张开眼睛后,她就想到这样的一句话。“只要有过一刻的爱情,就已是永恒。”停顿半晌她再说:“而我们,定必延续到永永远远。”

  她的表情是那样温柔,而她的笑容,如一个旋转的幻梦。就因为这样美,他只好相信她。

  一八○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天很高很蓝,空气有种冬季的清甜冰凉。怎么说,都是漂亮美好的一天。

  Tiara自床上醒来,朝窗外一望,然后就微笑了。拿破仑整夜没有睡,他抱着她,但愿见多一秒得一秒。

  Tiara说想往花园走走,拿破仑便与她同行,他扶着步履不稳的她,走在两行长青的植物之中。时为寒冬,花不开但草还算绿。Tiara一边走一边微笑,心情倒不是太伤感。

  拿破仑觉得气温太冷,提议返回室内,待午后太阳猛了才再出来散步。Tiara显得没所谓,于是就随拿破为转身。当身一转,他们就看见,刚才走过的小径两旁的植物,全部凋谢枯萎,凄凉萎缩地凋零在泥地之上。他俩看见了但没作声,Tiara垂下现,被拿破仑扶着走回寝室,知道她要走了,植物都伤心得至死,遍地道别的尸骸。

  Tlara躺卧床上,眼睁睁地凝视拿破仑,琥珀色眼睛内闪亮看爱意。侍从送来早餐,他俩便在床上喝咖啡和用早点;继而,拿破仑为她抹脸梳妆。未几,Tiara但觉精神爽利了,就坐起来说说话,她告诉拿破仑:“我把一批珠宝运回二十一世纪去,你不介意吧!”

  拿破仑怒目而视。“你敢胆!”

  Tlara神情无知。“敢啊!为什么不?你送了给我的,就当然归我所有!”

  拿破仑用手指抬起她的小脸,说:“你偷了我的心又偷走我的珠宝。”  

  Tiara狡黠地笑起来。“回去之后我就富可敌国!嘿嘿!”

  拿破仑轻抚她的脸,说:“你以后要好好爱你的男朋友,知不知道?”

  Tiara立刻眉头紧扣,这不是她想听的话。

  拿破仑说下去。“忘了我。”

  Tiara的心情立刻跌至谷底。怎可能要她爱别人?也怎可能忘得了他。拿破仑这样一说,她就满心凄凉了。她垂下了脸,咬住唇,默然不语。

  拿破仑说:“这才对你好。”

  不由自主心内一阵恻然。她的嘴唇开始颤抖,鼻子发酸,热泪涌上眼眶。

  分离就是分离,永远只有哭别,无人做得到笑着说再见。

  “我不要。”她说。

  拿破仑温柔地说:“你要乖,要好好爱护自己。”  

  眼泪流了下来,她不停地摇头。“以后,是否要我扮成你去爱我自己?”

  拿破仑的心很痛,他的眼眶亦已湿润。“他也会很爱你。”

  Tara叹气。“但我的心却会一直留在二百年前!”

  他拥抱她。“不……不要这样。”

  刹那间,她就崩溃了。“你明不明白,要走的是我,永远伤心的也是我……”

  说罢她就放声痛哭,抱着这个她即将失去的男人,哭得激动凄厉。

  拿破仑合上眼,他发现他什么也不能做,唯一能为她做的是好好抱住她。他让她哭,又轻拍她的背,在她的哭泣声渐渐微弱之时,他就决定说些话来逗她高兴。“将来,我会蒙着奥地利公主的脸来与她做爱。”  

  Tiara破涕为笑。她一边流眼泪一边张大口高笑数声。“哈哈哈,你很变态!”

  一哭一笑,她开始抽噎。

  拿破仑目光坚定。“再变态我也做得出。”

  “譬如呢?”她问。

  他说:“逼她改名做约瑟芬又或是Tiara。”

  “啊……”Tiara望着他,然后伸出她的尾指。“一言为定哟!”

  拿破仑与她勾手指,继而叹了口气,又再抱住她。

  Tiara说:“以后要对约瑟芬慷慨,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拿破仑说:“我一向也是如此。”

  Tiara径自笑了两声,又说:“但又不可以像对我那样慷慨,我永远排第一,其他女人就要争第二!”

  拿破仑发出“嘻嘻”的声音,冷眼望向她:“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无法手下留情。”

  Tiara笑得很高兴。“我喜欢做赢的一个。”

  拿破仑与她鼻子碰鼻子,这样说:“你一直都在胜利中,赢尽其他女人,也赢尽了我。”

  Tiara软弱地笑,软绵绵地躺进他的怀中。

  说着说着,累了之后就双双人睡。Tiara做梦,梦见Mr.Cocoa牵起她的手,领着她走下病床,他俩一起站在窗前,窗外的阳光好白好白。她躲往西装笔挺的他的背后,然后就感到非常安心,这个背影为她遮挡了猛烈的阳光。她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忽然,手心就灼热起来。她诉异地张大口,手心真的很热很热

  醒来后,她隐约听见窗外传来欢呼声和奏乐声,除夕日,举国有庆祝活动。  

  拿破仑不在寝室内,Tiara坐起来吩咐侍女替她梳洗更衣,作为皇后,每一次也有两名侍女替她梳头结发髻,另外两名替她穿衣服,化妆修甲的又是另外二人。什么是奢华?奢华就是再微细的事也不用自己动手处理。因为矜贵,自然有人来侍候。

  侍从前来通传拿破仑要召见,未几,Tiara就走到书房内,她看见桌面上放有一份文件,那是他们的离婚书。她翻到最后一页,签上名字,大臣在名字上盖印,她与拿破仑的夫妻关系从此终结。

  拿破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Tiara垂下脸苦笑。

  晚上,在皇宫之内有一场舞会,庆祝一八一○年的来临,Tiara穿上华丽的衣饰,展示皇后华美瑰丽的最后一夜,她戴上冠冕,颈上挂上耀眼的巨型美钻,手中握看小型象牙骨扇子。当她步进礼堂时,在场所有人均向她下跪。忽尔,离愁别绪又在心头烦扰,十二时过后,她将与这一切诀别。

  那波光流动的琥珀色眼珠内,说不出的怅怅。

  拿破仑上前以皇上的身份牵起皇后的手,二人四目交投,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她觉得痛,但忍着不作声。她不介意痛,她只想在余下的每一秒都贴着他。在场的贵宾全朝他们的皇上皇后望去,礼堂上的气氛缠绵但沉重。皇上皇后一直没说话,他们在深深地专注地凝视对方。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是否要天长地久了?探视进对方的灵魂之后,是否就能走进那个世界中?走进去就可以把一切都忘掉吧,忘掉现实,忘掉身边这班人,忘掉分离的痛。  

  拿破仑的眼睛内掠过一刹那的激动,他踏前一步,激烈地吻在她的唇上,他捉紧她的双臂,以一个强悍的姿态吻她,顷刻,全场掌声雷动,乐师也奏起了乐曲。

  这个吻很长很长,他们忘记了身在何方,也忘记了身边围绕着的人,他们只知道这一刻谁也不能夺走。当这个吻完结了之后,他们的神情都显得那么哀伤。如果能由一个吻就此吻到永远那该多好……

  皇上和皇后都没有笑。当乐曲飞扬起来后,他俩便起舞。他们跳一支不用交换舞伴的舞,当转了一圈,其他宾客就跟着拍子加入。  

  Tiara细细注视着拿破仑的脸,她记下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然后,她就想,午夜之后,拿破仑仍然会看见约瑟芬,但Tiara已不会再见到拿破仑了。哭泣的冲动又再涌至,实在无法忍受别离的煎熬。

  Tiara决定合上眼,随看舞曲带着她旋转。一圈一圈再一圈。继而,眼泪就在眼角渗出来,滑流在脸庞中。

  她告诉自己,别张开眼……别张开眼……她不要看见,谁也不要看见……只要看不见他的脸,大概就没那么苦吧……

  然而……

  她在心内低叹一声。还是算了吧!她皱着眉,重新张开眼睛。泪流满脸的她对他说:“我以为痛苦皆因看见……但当我合上了眼,却仍然能看见你……”

  拿破仑的心一阵痛。他拥着她,紧紧不放。

  “而以后,就算别离你,但每分每秒,还仍是看见你……”

  “你说,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再也说不下去,她伏在他的怀内啜泣。他抱住她,悲冲不已。

  其他人都看见了,这里有一个伤心的皇帝和一个落泪的皇后。

  除夕夜的舞会,是那样华丽又苍凉。

  Tiara仍然在哭,拿破仑伸手拭去她的泪,却总是抹也抹不掉。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眼泪可以掉落得那样急,一串一串,抢着跑出来表露哀伤。

  她望着他,凄凄地说:“如果我仍然能有愿望,我但愿眼泪能把你带走,它们流尽了之后,我就能从此忘掉你。”

  拿破仑痛苦地摇头,把她拥入怀中,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但觉已怆痛得无法言语。

  有没有办法令分离不这么悲痛?而又为什么相爱的人总得分离。

  她哽咽地说:“终于,我也是惟有忘掉你。”

  “忘掉你……”

  “不……”男人落泪的脸沉痛悲怆,他只能说出这个字:“不……”

  实在凄凉得令人无法承受。礼堂中的宾客全部停下来,朝他们的皇帝皇后望去,他们怀疑要是一天亡国了,皇上也不会伤心得如此。大臣看见这般情形,便上前把他俩搀扶离开礼堂。当皇上皇后举步离开,礼堂上所有人全部下跪。有一些心软和眼浅的,就在跪下来的一刹那偷偷掉眼泪。皇上皇后的悲伤随着乐曲飘荡到每一个人的心问。

  拿破仑和Tiara坐在沙龙内那张爱情椅上相拥,Tiara断断续续的哭,拿破仑燃起一支烟,吸两口又递给她。烟丝麻醉了她的感官,瞬间似乎真的没那么伤心,她揉了揉脸庞,坐直了身子。横竖始终要走,不如就走得仪态万千一点。

  随后,他俩握着手依傍着对方,没再哭也没说一句。

  时间就在他们的疲累和木然之间溜走。未几,侍从前来禀告皇宫外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于是他们便双双站起来,缓慢地朝结局的终点走去。Tiara一边走,她的心就一边叫:“不要……不要把我送走……”但她的脚没停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没动半分。就算心想反抗,理智也叫她不必了。

  城堡外停着一架粉红色的马车,Tiara一看见就愣住。拿破仑倒是没什么反应。Tiara又向车夫望去,她看见那是穿男装戴假发的Mystery女服务员,而那两匹拉车的白马,更被装饰上长羽毛。忍不住,她呢喃:“我回去之后,就会变成Barbie。”

  她徐徐走进马车内,坐稳了,便把手伸出窗外,让拿破仑好好握住。拿破仑吻着她的指头,吻不了数秒,就开始崩溃痛哭。她轻轻说:“不要哭不要哭。”但他却哭得五官皱着,仿如快将失去母亲的小孩。Tiara再说:“你乖你乖,不要哭不要哭。”但他不听话,他哭得张大了口,痛苦恻然。

  马车开动,他仍握着她的手不放开,她惟有把手愈伸愈出,最后她连头和上身都伸出车窗外。马车的速度开始加快,拿破仑还不肯放手,他急步跑,凄苦地试图留住她。她只好说:“你放手吧!”

  他不肯放。她惟有再说:“放手吧,放手吧!”他还在跑,他不想听。于是她高声叫起来:“你放手,你放手!”

  他已经快跟不上了,她看着,眼泪又再涌上。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他嘶叫:“你放手!”

  她的手很痛,而他的心更痛。别无他法,他放开了她。  

  她的上身挤在车窗之外,她朝追不上来的他望去,从来,她没看过有比这张更凄惨的脸,他哭得脸容扭曲,嘴张大,悲伤已吞噬了他。

  马车转向拐弯,他俩都得知了,这会是最后一眼。他已跑得不能再动,而她轻轻说着:“不……”车身一摆,她就再也看不见他。

  她坐回车厢内,掩面嚎哭。

  从此,她会失去这段爱情,她会失去这个男人,从此,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埋在手心中的那张脸,愁苦悲恸。她知道,再哭下去,她就会哭出血水。

  马车一直往前跑,而她一直嚎哭,独自一人呼天抢地。听得见自己的哭声,凄厉如同鬼魅的嘶喊,连绵的,漫长的。

  “拿破仑……”她凄凄地叫看。“拿破仑……”

  “Tiara!”忽尔,车窗外传来叫唤。“Tiara!”

  她心神一定,从手心中抬起脸。

  “Tiara!你不要走!”车窗之外,是拿破仑那张锲而不舍的脸,他骑着快马追赶她。

  Tiara的上身从车窗外伸出去,她恐怕他跟来会有危险。“你回去吧!这条路不是你该来的!”

  他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只管高声叫喊:“你留下来你留下来你留下来……你别走!”

  Tiara哭看摇头。“不……”

  拿破仑仍然在哀求:“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

  马背上的他眼泪飘扬,那张哭泣的脸犹如一张怪异的面具,Tiara从未看过世上有更悲苦的脸,这根本是一张痛苦得不像人的脸。这种痛苦,亦已超越了拿破仑。  

  怎可能为了爱她,他落得如此。

  “Tiara……你不要走……”

  她就在他的叫声中心碎。

  “Tiara……不要走不要走……”

  她仰脸悲叫:“不——”

  路的前方,白光晃动。

  Tiara望向那强大的白色光团,思尔,她决定——

  她急忙推开马车的门,而同一时候,拿破仑亦明白了,他一手抓住她伸前来的双手,继而抱紧她的腰,他把她利落地抛到他的马背之上。

  Tiara抱紧拿破仑的腰身后,他就减慢了速度。就在数秒之后,马车就跑进了那团白光之中。

  白光在拿破仑与Tiara眼前熄灭。

  拿破仑的马匹停步,Tiara伏在拿破仑的背上,又哭又笑。

  ——从此,她不再有机会回去。

  Tiara会变成永远的约瑟芬。而后果是,她会在一八一四年死去。

  不回去不回去。为了爱情,她宁可只留多四年。

  她选择了这个男人,宁愿四年后身心俱裂,也不愿在此刻少看他一眼。

  相爱的人互相对望,在对方的眼眸中,他们得到了全世界。

  小蝉对毕加嗦说:“你知不知道你的错处是什么?”

  毕加索咬着烟斗,状似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小蝉告诉他:“第一,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你就会完全失去安全感。你觉得爱上一个女人,你就比平日虚弱了,因为这虚弱,就恐怕会被女人伤害,你讨厌这样种强不起来的状态。”

  毕加索呼出烟圈,扬了扬眉。

  小蝉说下去:“第二,表面上你对女人极鄙视和仇恨,而内在原因全因你怕被女人控制和伤害。你根本就怕爱情,因为害怕,于是就装出不屑和恨意。当你大大声对别人说:‘我最憎恨女人!’之际,仿佛就掩饰了你对女人和爱情的心惧。”

  毕加索没作声,但小蝉知道他是同意的。

  小蝉说:“第三,你天生就竞争性强,你‘害怕输给别人’而因为爱情你总觉得会输给女人。它是怕输,因此,你在爱情中的态度总显得乖戾暴烈。”

  毕加索大笑,他无法否认。

  小蝉续说:“第四,你欠缺了人类应有的温情,你整个人都活在一种‘无人性’的状态之中。当别人受到伤害,你不会被触动,反而继续欺压下去。你感受不到别人的痛,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觉。你太冷酷无情。”  

  毕加索这才反驳:“我不认为我是如此。我为了西班牙的战争而掉下眼泪,我为同胞的苦难而衷心哀恸。”

  小蝉想了想,也是的,毕加索是著名的和平分子,他在西班牙内战时绘制的《Guernica》格尔尼卡,表白了他对战争的痛恨和恐惧,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描绘了白鸽作为和平的标记。

  她说:“那么,这即是说,你内心拥有仁慈的一面,只是不对女性显露。”

  毕加索的表情有点沾沾自喜。“我有的是大爱。”  

  小蝉驳斥他:“这只证实了你害怕女人,心理不平衡。”

  听到别人这样剖析自己,毕加索就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

  小蝉说:“别对我说些‘别以为你有能力了解我’这种话。”

  毕加索搁下了烟斗,徐徐地说:“不。你是百分百了解我,心理学家也推测不出的准确。”

  小蝉心里安慰。“要知道,你是我的头号偶像。”

  毕加索微笑。“但你知道吗?如果你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真人,我就不会容许你跟我说这番话。”

  小蝉也笑。“是的,我明白。我就会如其他女人那样,变成门口地垫。”

  毕加索把双臂放在颈后,舒适地依在椅背上,这样说:“就因为你是不存在的,我们才能这样子交心。”  

  小蝉靠在他的椅子旁边说:“这就是因为你无安全感,不能放开胸怀与别人相处,亦因此,你的每一段感情都失败,女人由爱你变成怕你,然后恨你。”

  心血来潮,毕加索对小蝉要求:“你现身让我看着你。”

  小蝉立刻脸红,庆幸他看不见。“我才不会这么蠢。你在未学会对女人好之前,我才不要被你虐待。”

  毕加索问她:“我学会对女人好,你就愿意现身?”

  小蝉不置可否。“或许吧!”

  毕加索说:“我做得对的话,总该有些奖励啊!”

  小蝉说:“奖励就是让你从此学习如何去爱!”

  毕加索皱眉。“不不不,我要特别大奖!”

  小蝉奈他不何。“你让我想想。”

  毕加索问:“干吗你不有现身,你长得像妖怪吗?”

  小蝉径自微笑,没回答他。

  毕加索说:“就因为你不现身,管家常常见我自言自语,已偷偷联络了精神科医生。”

  小蝉瞪大眼。“是吗?”

  毕加索耸耸肩。“如果有天我被关进精神病院中,就全是你所害。”

  小蝉走到他的跟前,跪了下来,把头伏到他的大腿上。她温柔地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一阵暖流贯通毕加索的血脉,这暖意悠悠然的,令人很放松。他合上眼挂上舒泰的微笑,享受着此时此刻。

  平静、温暖、满足、了解。有她在,他总是说不出的安心。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做得到,真的,从来没有。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每一个女人,每一段爱情都危机重重,撕裂又暴戾。那些女人伤心时,他也不见得快乐。  

  小蝉在干看些什么?小蝉有没有形貌?小蝉会走会跳吗?如果用一种颜色去表达小蝉……她该属于哪一种?

  小蝉成为一个想象空间,一个无数的可能性。

  他喜爱她,相信她不是一个疯狂的幻觉。

  他说:“有一天你若是站到我面前,我答应你一定会对你好,我的心。”

  她笑起来,快乐得眼睛闪闪亮。她抬起头来看他,不说一句话。

  现在不是很好吗?就因为他看不见,她才高高在上。

  或许在感情里头,人都是没有安全感。怕输、怕被操控、怕受伤害。在爱情中犯错,何止毕加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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