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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儿圆 第六章

  「妳又在看窗外……」好听的男声略带叹息。「月怜离开的那天,我还以为妳真要在窗边站一辈子了。」

  窗边的素装丽人回过头来,无语一笑。

  楼观宇脸上微带无奈,伸手示意朱袖坐到自己身边。

  一袭香气偎进臂弯,他抬起她下巴,对着她的愁容叹道:「妳在皱眉。这么担心她吗?」

  朱袖抿抿唇:「又担心,又舍不得,我很想念她。」

  「十五会好好照顾她,眉师姐是个心善的爽朗女子,也会好好待她。」

  「我知道。」朱袖一笑。那个少年又坦率又天真,所有的心事都放在脸上。

  「我以为让月怜离开后,妳会快乐些,哪知妳愈来愈愁眉不展了。我这么做不对吗?」他吻了吻她粉颊。

  朱袖摇头。「我当然希望她能离开。」

  「那么这里,又是为什么?」楼观宇长指轻点她蹙起的眉间。

  「月怜走了,你明日也要走了,」蚝首依上他肩头。「我寂寞。」

  楼观宇闻言一窒。

  只见朱袖伸手指着离花窗棂,抬头,笑得萧索:「这扇窗,我总是站在这里看你离去。之前还有月怜在后头陪着我、提醒我关窗。明天,我就得一个人站在这儿看着你走了……没有月怜催我,也许我真会在窗前站上一辈子……」

  「袖儿,」楼观宇搂紧她。「妳是在怨我?」

  「没有,我很愿意在这里等着你。」她仰头,粲然一笑。

  「是吗?」见她笑靥如花,楼观宇心里如尝苦药。

  她轻轻挣出他怀中,走到窗边,伸手扶着窗棂,回头道:「从这扇窗子看着你离开,也从这扇窗子看着你来。等待很苦,但我愿意为你等待。」

  「不,一直在等的人是我……」

  「什么?」朱袖玉容微愕。

  「没什么。」楼观宇自几前起身,走到窗边。

  任他自身后环住自己、朱袖侧脸靠向他胸膛,鼻间吸着他身上的暖意。

  楼观宇下巴抵着她头心,低声道:「我为妳赎身吧,今晚跟朱九妈谈定,妳明日就可以与我一同起程。」

  怀中的娇躯微微一震。

  他爱惜地吻着她的发:「今后,妳不必再站在这窗前等我。妳可以跟我一起,看尽山光水色、雪月风花。袖儿,让我为妳赎身……」

  看尽山光水色,雪月风花。

  他的声音浓浓的,传进耳里、沉入心中,朱袖眼睛微瞇,鼻中一酸,直想转身抱紧他,允了他这句相伴一生的美丽承诺。

  「好吗?袖儿。」

  耳里的声音催着她:心里的声音也在催。

  看尽山光水色,雪月风花……

  「哎呀,你这个傻子!」她咯咯一笑:「我现在是俪人园的红牌,你为我赎身要花多少银子?太不上算了!」

  「袖儿……」楼观宇皱眉。

  「再过几年,等我人老珠黄了再赎,不是比较合算吗?也许到时嬷嬷会愿意半买半相送呢!」朱袖双手搭在唇上,笑成了个掩口葫芦。

  世上再没人能像她这般强颜欢笑得天衣无缝了。

  「妳好残忍。」楼观宇喃喃自语,心如刀割。

  朱袖装作没有听见,美颜上凝着笑靥。

  楼观宇叹了口气,拥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

  他知道她信不过他。他也知道她信不过她自己。

  她说不出口的,他也说不出口。

  若是……若是他与她能早十年相遇,十六岁与十八岁,年轻时的她和他,也许能把心里的话直接宣之于口,也许此刻的处境就与现在不同了。

  两人在窗边相偎,默然看着红日将尽,夜幕缓缓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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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的的答答慢慢响着,如同莫十五脑子里思绪停滞的渗漏声。

  记忆中,自己常常挨揍。

  比如说那个雪晨,「他」站在门外,雪都快要积到他膝盖深了,而师父呢?她明明一直站在窗边偷看,却怎么也不肯开门。

  一样的戏码看了好多年,小小的莫十五也晓得该仗义执言了。

  「师父啊,妳要让他站在外面多久?再不答应他,妳自己也要老了欸!」

  啪!

  当时师父一掌就下来了,还夹着一句怒吼:「你说话愈来愈不中听了!」

  想到这里,莫十五无意识地摸了摸左颊。师父跟月怜打的是同一个地方--当然师父打的痛多了。

  是吗?他说话不中听啊?

  分明是师父太残暴吧?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说话有什么不中听的。

  可是,那句「随便」换来月怜的一巴掌之后,莫十五开始反躬自省起来。

  他也许、大概、可能……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月怜的性子比师父柔多了,没想到她一生气,反而比师父更难打发。师父总是打完了就气消,而月怜打是打了,接着却一连五天不跟他说话。

  怎么办才好呢……

  困。莫十五点头,马车行进的速度跟牛车差不了多少。

  他和月怜一路往西北走,夜里若是赶不到可以歇宿的店家,她就在车里和衣而睡,而他在外头,随便就着草地上、树下,凑和着也是过了好几夜。

  但他已经失眠五天了。

  这五天入夜休息时,他总像只猴子一样在紧闭的车篷外跳上跳下,又想跟她说话,又怕她不理睬自己。

  「呼啊……」一困起来脑袋就空空。该怎么逗得月怜气消呢?

  半梦半醒问,儿时记忆的某个情景缓缓浮现--

  「送妳琉璃镜,是要让妳妆点妳的花容月貌;送妳鸳鸯钗,是要陪衬妳那头乌亮美丽的秀发;送妳珍珠贝粉,是要妳的肌肤更显含脂凝碧;送妳牡丹芍药,是要它们衬得妳人比花娇……」

  一长串的赞美之词从「他」嘴里吐出来,大气也不喘一口。

  莫十五那时正在隔壁房装睡偷听,听了这么一串话,一时之间只觉得寒毛直竖、呼吸困难,滚落到床下的鸡皮疙瘩只怕三天三夜也捡不完。

  他提心吊胆的继续听着,本来以为「他」一定会被师父打飞到院子里,哪知「他」话一说完,师父非但没动手,还很娇很软的「嗯」了一声。

  莫十五耐不住好奇,冒着生命危险爬下床,轻轻悄悄地摸到房外,从窗缝间向里头偷瞄。

  只见师父红着脸,螓首垂得低低的,纤手被「他」握在手里,而「他」正带着笑意放肆地轻吻她额头。

  从小小的窗缝问再往旁边看去,鲜花明镜、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他」带来赔罪的礼物金光闪闪的堆了满桌。

  琉璃镜、鸳鸯钗、珍珠贝粉、牡丹芍药……

  莫十五又想起,当前些日子进小镇歇息打尖时,路上的小贩也是这么招呼他的……

  「胭脂水粉、腕钏耳坠唷!这位小哥,买点东西送给贴心的姑娘吧!」

  「贴心的姑娘……」

  脑海中的小贩满面笑容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啊!送她一盒胭脂,再说两句好听话,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会很开心……」

  对啊!怎么会忘了呢?「他」也曾经背着师父偷偷对他说过,只要是姑娘家,都喜欢收点儿小东西、听几句好听话的。

  路边稀稀落落的经过了三两人家,前方不远处应该有村镇可落脚。

  「买个玉佩送给她,然后说……说这是要衬得她腰如弱柳、摇曳生姿……」

  想到这里,莫十五心情方霁,一扫连日来的苦闷。

  「叱!」马缰轻快地一顿,露出笑意的唇边哼起村歌来了。「月亮白光光……」

  坐在车里打盹的月怜被刺耳的怪声音给扰醒了。

  感觉到马车的速度忽然加快,她连忙伸手扶着车壁以稳住身子。

  「好吵……什么声音?」她仔细一听,发现声音是从前方传来。

  「月亮白光光,贼来偷酱缸……」

  是歌……莫十五在唱歌?曲调似乎在哪儿听过。

  「贼……来偷酱缸啊……贼啊……来啊……偷啊……」

  他的歌声老实说起来有点惨烈,特别是忘了词儿一直重复同一句时。

  她揉揉额角,头隐隐地痛了起来。

  五天来,月怜夜里也没有好好睡过,她心思烦乱已难入睡,再加上原本就浅眠,如何能够无视在外头跳来跳去的莫十五?

  她也一直在想着自己挥出去的那一巴掌。

  其实并没有生多大的气,只是当下怎么也忍不住。没过多久,她的气就消了,和莫十五脸上的掌印一起留下来的,却是怎么样也挥不开的尴尬。

  她没有办法主动开口跟他讲话。

  「好烦恼……」该怎么打破这样的僵局?

  「贼来……偷啊……」

  还想不起下一句?又粗嗄又嘶哑的歌声还在重复同一句,她听得烦闷之极,伸手摀住了耳朵。

  他心情很好嘛。她扁了扁嘴,不知此时心头的气恼究竟打哪儿来。

  自己这么烦恼……

  「酱……缸啊……啊啊啊啊--」难听的歌声尾音忽然拖成一声叫喊。

  「怎么回事?」月怜一惊,急忙起身欲拉开车帘察看。

  她还未及伸手,只听见拉车的马匹长声尖嘶,马车车头猛转,带动车身往旁一甩,车身往左边翻倒,车里的她跟着行李一同滚了几圈,重重撞上了车壁。

  「好痛……」她撞得头昏眼花,金星乱冒,整个人跟行李压成一堆。

  耳中听见马儿还在喷气,四蹄不安地在泥地上踏出叩叩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她想站起身来,却使不上力气,左踝传来阵阵剧痛。

  「月怜!妳还好吗?」车帘「哗」地被扯开,莫十五灰头上脸的探进半个身子,焦急地问道。

  「不好……你怎么驾的车……」难道是偷偷要报那一掌之仇吗?

  一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莫十五表情一变,直接踏进了翻覆的车中,七手八脚地把她身边的东西全都搬开,慌张地问道:「哪里疼?哪里摔伤了?」

  「左脚……」她痛得冷汗直冒,一瞥眼,却在他泌汗的额角看见了一道醒目的红色痕迹,不由得一怔:「你流血了。」

  「喔。」他抬手随便在额角擦了一下,对自己的伤漫不在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掀起她裙脚察看。见她左踝微肿,知道她扭伤了,立刻伸手除去她脚上鞋袜。

  「痛!」她缩了缩脚。

  「妳忍一忍,我看看。」他轻按她踝骨检查。

  「唔……」她依言强忍着痛,目光落在他面上,忽然发现他的脸好红好红,而且……「你的额头又在冒血了,好多血。」看起来好可怕。

  她一开口,莫十五的脸色就愈来愈红,一路红到颈根耳朵去:而他额上的血注也随着胀红的脸色愈冒愈多,婉蜒过脸颊,流进衣领中。

  「我……」他胡乱擦着额头,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很艰困:「我没有关系,只是刚刚摔下车时用头着地而已。」

  「用头着地……」而已?

  月怜闻言瞪大了眼,正想说话,忽然瞥见车帘外有张苍老的脸正不安地望着车里。

  她扯扯莫十五的衣袖。「车外有个老伯,他是谁啊?」

  「就是他害我们翻车的。」莫十五没好声气,转头就骂:「我说老伯啊,道旁尽有大树大石可以躺,你没事睡在路中间干什么?你不要命,我们可还要哪!」

  「这位小哥,老汉不是故意的,老汉身子骨不大硬朗,今儿个原想背柴进城去换点米菜,哪知走没几步就脱力眼花,老汉实在也是没有办法……老汉那口子娶进来跟没娶一样,成天关在柴房里念佛,念着念着就这么早早走了,没给我留下半个人丁,老汉也只好一个人这么过活啦。说到日子可是愈来愈难过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局是怎么一回事……」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话中内容早已偏离主题。

  「停停停。」愈听愈头痛,莫十五挥了挥手,胸口还是有气:「你走着走着脱力眼花,那怎么不倒向路旁,要倒在路中间?害得我妹子扭伤了脚!」

  「你别骂他了。」月怜轻声阻止。这个老伯身形佝偻,手脚皆有残疾,这把年纪了还得挑柴进城,显然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扭伤了脚?」老伯惊讶道,随即笨手笨脚地爬上马车,挤到两人身边。「让老汉看看,小姑娘扭伤了脚可不好,一不小心就会成了长短脚哪。想当年……」

  啪!

  莫十五拍开了老伯往月怜裙襬伸过来的枯手,同时也拍断了他的「想当年」。他朝着老伯瞇眼道:「我已经察看过了,她没伤到骨,但伤了骨膜,得敷药包扎,好好地静养几天。」

  「喔。」老伯憨憨地点了点头。

  「什么叫『喔』?」莫十五额上爆出青筋,伤口又开始狂冒鲜血。

  月怜再也看不下去,只好自己伸袖按住他的伤口。

  「嗄?」见莫十五忽然暴怒,老伯脸上写满了疑惑。

  「还『嗄』?」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老伯,我也不要你赔我妹子的医药钱、赔我身上的衣服、赔我马车的车轴,我只想跟你借个地方待几天,让我妹子疗伤,让我有时间好好地修车,这样,可以吗?」

  「喔……」老伯像是总算懂了他的意思,连忙点头搓手道:「应该的、应该的!老汉的房子就在附近,小哥可以和小姑娘在我那里养伤。小姑娘的脚没什么大碍,养将个几天就会没事的,倒是小哥你的头血流如注啊!方才那一摔真是吓人,你的头直接撞上道旁那块大石,只怕摔坏了脑袋……」

  「你说谁摔坏脑袋!」

  莫十五大吼一声,老伯吓得逃到了车外。

  「你这样凶老人家不太好。」好痛……月怜皱眉。

  「凶他几句他又不会痛!」他气鼓鼓地答道。「妳的脚,很痛吧?」

  「嗯。」真的很痛。原来他凶那个老伯,是在为她出气?可是他自己也受伤了……月怜拿下压在他额角的袖子,袖口染上的血迹令她触目惊心。

  「那你的头呢?会不会痛?」

  「不会。」莫十五摇摇头,盯着她染血的衣袖,不知怎地脸又红了起来。

  他抬头扫视着一片狼藉的车内,把玉八卦从箱子里拿出来,用包袱巾层层裹住背在背上,说道:「我先把妳带到老伯家里安顿,车子乱成这样,也只好慢点再来拖回去修理了。」

  看了看月怜发肿的足踝,莫十五脸上红得不能再红,弯下了腰,伸出双臂。

  「呀!」

  身子忽然被凌空抱起,月怜惊呼了一声,身子感受到莫十五的体温,脑海里倏地闪过那句「随便」,她直觉地挣扎了起来:「放开我,我自己走……」

  莫十五吓了一跳,怕她挣扎得太厉害会跌伤,只好松手轻轻放下了她。

  「喝……」月怜勉强站着,抿唇忍痛,双手扶着车壁,疼得皱起了脸。

  莫十五看不下她摇摇欲倒的站姿,伸出手来相扶,却又被她侧身避开。

  「我自己走。」月怜瞪着地上道。

  「妳怎么能自己走?妳想要像老伯说的那样变成长短脚吗?」

  「我可不想再被你说随便。」

  此话脱口,说者和听者都是一僵。

  那日的争执、那一记巴掌,以及连日来的烦乱,此时慢慢回到两人心头。

  莫十五吶吶地道:「那个……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别人……」

  月怜打断他:「我真的很随便吗?」

  「呃……」莫十五忽然感到惭愧起来。

  真的随便吗?比起那些投怀送抱、卖弄风情的女人,她只是太没有防备心、看起来太乖巧,才会容易被人欺负。而这些……原也不能怪她。

  自己不也伸手抱过她,还握了她的手?

  见莫十五不答话,月怜皱起了眉:「我打了你,是我不好,但我那时感觉自己被你瞧轻了,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虽然在那种地方长大,但是……」

  「不,妳打得好。那天是我乱说话,我只是生气那人对妳毛手毛脚,而我却没有护好妳。」

  「是这样吗?」月怜本以为自己不生气了的,但一听见道歉的言语,一阵强烈的委屈感就涌上了胸口。

  见她咬紧了下唇,莫十五一阵慌乱,忙说道:「是啊是啊,都是我不好,真的都是我不好……妳不会是要哭吧?不要哭嘛!」

  「我没有哭。」秀气的唇角努力拉扯回持平的弧度。

  「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好!」

  他声音忽然变大,惹得月怜不得不抬眼瞧他。

  「师叔要我好好护着妳,让人欺负妳是我办事不力,妳可以再打我几巴掌没有关系!」

  「我不该打你的,你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被你那样说,我实在气不过……」左踩传来的疼痛一阵大过一阵,月怜吃力地靠着车壁,撑持住全身的重量。

  发现她痛得厉害,莫十五忙道:「我先抱妳下车,好不好?妳的脚要快些抬高敷药,否则会肿得很厉害的。」

  莫十五忐忑地朝她伸出手臂,月怜不再挣扎,让他把自己抱了起来。

  感觉到她软软的身子倚着自己,已没有前几日那般抗拒的模样,莫十五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在她耳边说:「那……妳不生气了?」

  「不生气。」月怜仰起脸来,微微一笑。连日来的僵局,她心中的难过其实不比他少。

  莫十五胸口一震,鼻中忽然一阵酸意。

  她面上那睽违五天的笑容让他好感动、好想哭……原来古人说的「一笑值千金」是这种心情啊!虽然两人已经和好,但此时看着她的笑容,他还是好想送她点什么。

  送她东西,她也会像师父那样娇娇的笑开了容颜吧?

  要送她什么好呢?

  「送妳琉璃镜,是要让妳妆点妳的花容月貌;送妳鸳鸯钗,是要陪衬妳那头乌亮美丽的秀发;送妳……」

  咚咚咚咚咚。

  一被抱起,就听见莫十五胸中彷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身上的温度混着泥尘的气味,暖暖地包裹了她一身……月怜感觉到自己的面颊微微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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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口子走了之后,老汉常常来打扫这柴房,所以还算干净……欸!小哥你别乱碰啊!那是她的牌位……哎哟哎哟!小心你的脚下!」老伯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整个人几乎扑在莫十五脚边。

  「怎么着?」莫十五挪开了脚。刚刚好象听到什么牌位的……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踢翻了……」老伯微带埋怨地捧起一个小瓦罐,珍重万分地轻抚着它。

  「那个……不会吧?」莫十五瞥眼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米罐、牌位,再转回头来盯着老伯怀里的瓦罐。「那是妳妻子的……骨灰吗?」

  「是啊。」老伯轻轻地把瓦罐与牌位并放在桌上,摇了摇米罐中的香灰,神情甚是依恋爱惜。「当年她就是在这桌前翻着佛经,翻呀翻的就吐血倒在桌上。喏,就是这个位置。」

  他说着往桌上比了一比,莫十五原先放在桌上的手像遭电殛般弹开。

  「我下田回来一向自己做饭的,等到太阳下山时,我把她那一份素餐端过来,敲了半天门没个声响,我推门进来,才发现她倒在这儿。也不知她何时发病的,我把她搬开时,桌上的血迹都干啦……」

  老伯抚摩着瓦罐,苍老的眼中充满了柔情--柔得让莫十五直发抖。

  「老汉老了,早没有力气砍柴,本以为她走了之后,这个为她打理出来念佛坐禅的房间是不会再有人使用了呢……小姑娘,妳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开……开什么玩笑……」莫十五结结巴巴地说道:「老、老伯,人去世了应当入土为安才是,你怎、怎么不把她的骨灰好好安葬了呢?这这这里,我……我妹子只怕住不惯……」

  月怜轻声道:「我住得惯的。」

  「咦?」莫十五看向她,嘴巴忘了合上。

  柴房里很干净,墙角的干草散发出清新的香味。比起俪人园里的锦幔华帐,她真心喜欢这个朴素的地方。

  老伯看来很高兴,他搓手道:「有小姑娘作伴,我那口子想必也很开心……」

  莫十五的嘴和眼张得更大,看见月怜点了点头,他连忙强打精神笑道:「既然月怜说好,那就这么着吧!月怜,妳不用害怕,我会陪着妳睡在这儿的……」

  「怎么成呢?小哥啊,你们兄妹感情再好,这把年纪还睡在一起可也不太妥当啊!」

  老伯先一步插嘴了,莫十五佯作没听见。

  「我不害怕,你不用陪我。」

  见他笑得有点扭曲,月怜暗暗奇怪。

  「不、不害怕啊……」莫十五微感尴尬,转移话题似的对老伯问道:「我姓莫,名叫十五,我辣子叫作月怜。老伯怎么称呼?」

  「老汉姓胡,你们是小朋友,叫我一声胡老爹就可以了。」

  「那就先谢过胡老爹了。」月怜有礼地向他致谢。

  莫十五用细微的音量咕哝道:「不用谢他,反正妳的脚伤是他害的。」而且还把她安置在这个怪怪的柴房里头,哼!

  「你这人……」月怜暗瞪了他一眼。

  「老汉家中尚余一些药草,待老汉去拿过来。屋后有水井,小哥可以先打些井水上来为小姑娘敷敷脚。」

  胡老爹满面笑容地掩门离开后,莫十五这才把背在背上的玉八卦解了下来,藏到干草堆最底下,上头用柔软的干草密密掩住。

  见他藏玉八卦,月怜这才想到,他的任务被自己耽搁了。

  「虽然胡老爹不是江湖人,但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妳说是吗?」他拍拍草堆,抬脸对她一笑。

  月怜注意到他的笑容依然有些扭曲,浑然不若往常那般爽朗明肆。

  为什么呢?她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莫十五到屋后去打了一桶井水回来,用浸了井水的湿布敷在月怜的伤处上。

  「唔。」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忍着点儿。」他轻手轻脚地为她固定敷布,同时又忐忑问道:「妳住在这柴房里……真的不要紧吗?虽然收拾得挺干净,但是……」

  「不要紧的,你看这柴房虽然久未使用,却不蒙一点灰尘,墙角的干草也是新的,可见胡老爹他常常来此打扫,怀念亡妻。这里对他来说,必定是很重要的地方,他肯借给我住,是真心对我们好。」

  「是、是这样吗?可是……我心里总有点……」毛毛的、毛毛的啊!死过人的房间,牌位和骨灰罐都还在,多像是师父小时候讲给他听的「床边故事」呀。

  师父为了要让他晚上不离开床铺乖乖一觉到天亮,总是到处搜罗一些惊悚骇人的乡野奇谭来说给他听,什么半夜会有竹竿鬼在路上跑啦、水井里会伸出青色的爪子把人抓下去啦……这些「床边故事」材料多变,常常翻新,每天都不一样。

  「喂,你……」见他失神,月怜试探性地唤道。

  「什什什么?」回答的语调略略偏高。

  「没什么。」还是不要问好了,不太礼貌。

  「有什么事?妳就说嘛!」莫十五不住催她。

  「我在想,你不会是……」月怜揣想道:「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你不会是怕鬼吧?」

  「怕怕怕伯鬼?我莫十五会伯鬼?」笑容愈来愈扭曲。「妳妳妳别说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喔……」她点点头,尽量装出理解的神情,把笑声咽回肚里。

  原来,他会怕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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