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和我互相许下承诺。她保证如果我有三长两短,她会照顾你。我保证如果她遭遇不测,我会设法送“白鹰”回到他家人身边。
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恐惧。她的保证使我的心灵得到平静,她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已经深受她疼爱,莉娜。我看到她如何抱着你,温柔地把你搂在怀里直到你入睡。
她比我更适合当你的母亲。
李昂努力控制他的脾气。他不断告诉自己早餐很快就会结束,理察随时会到,他对母亲万般忍耐都是为了讨妻子欢心。但是努力控制脾气使他毫无食欲,这个事实似乎令餐桌上的每个人都觉得非提不可。
他被家人包围着,但他却认为这是最不幸的事。昨天下午,海丽姑姑跟黛安抵达;而隆恩伯爵碰巧在一个小时后来访。
那当然不是巧合。隆恩出现时,黛安假装惊讶。但李昂一眼就看穿妹妹的伪装。他昨晚跟隆恩做了必要的恳谈;隆恩已向黛安求婚。李昂很乐意把妹妹嫁给他的好友,但一直没机会说出他的想法。因为隆恩显然早有准备,滔滔不绝地诉说他对黛安是真心的,再三强调他会疼爱和保护她。李昂好不容易才等到隆恩停顿喘气的空档上立刻向好友表达了他的祝福之意。他没有费神强调忠实对婚姻的重要,因为他知道平时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隆恩只要肯发誓,一定会遵守。
李昂坐在桌首,隆恩坐在他左边,莉娜坐在他右边。他的母亲面对他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海丽姑姑和黛安徒劳地轮流尝试把老夫人拉入谈话中;李昂的母亲只有在想谈詹姆时,才会抬头。
李昂很快就不耐烦地咬牙切齿了。
“黛安,看在老天的分上,放开隆恩。”海丽姑姑脱口而出。“如果你不让他吃东西,他会活活饿死。”
“詹姆的胃口向来很好。”李昂的母亲说。
“我相信,母亲。”莉娜说。“你喜不喜欢你的房间?”她改变话题。
“一点也不喜欢,太亮了。既然谈到了我的喜好,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坚持不让我穿黑色。要知道,詹姆最喜欢黑色。”
“母亲,拜托你别再开口詹姆、闭口詹姆了,好不好?”黛安求道。
莉娜对黛安摇头。“李昂,”她转头对他微笑。“你想理察什么时候会到?我等不及想开始了。”
李昂对妻子皱眉。“你哪里也别想去。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莉娜。”他提醒她。
“詹姆总是忙个不停。”他的母亲插嘴。
除了莉娜以外,所有的人都转头对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皱眉。
“我们什么时候要谈黛安和隆恩的婚事?”海丽姑姑问,企图化解尴尬的静默。
“我真的不想等太久。”黛安红着脸说。“我想立刻结婚,跟李昂和莉娜一样。”
“我们的情况不同。”李昂说。他朝莉娜挤眉弄眼。“你不会有我这么幸运,你得等待和举行隆重的婚礼。”
“詹姆想要结婚,他只是找不到配得上他的人。”老夫人插嘴。
李昂脸色一沉,莉娜把手放在他的拳头上。“你今天早晨看来特别英俊。”她告诉他。“你应该经常穿蓝色。”
李昂望着妻子,看出她想使他分心。虽然知道她的企图,他的注意力还是如她所愿地自他母亲的身上移开。他突然微笑。“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美,”他告诉她。“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不穿衣服。”他倾身对她耳语。
莉娜愉悦地羞红了脸。
隆恩朝这对恩爱夫妻微笑,然后转头对海丽姑姑说:“你仍然认为黛安和我不适合婚配吗?我想得到你的赞同。”
海丽姑姑拿起她的扇子,一边搧一边考虑。“我可以赞同,但我认为你们两个不会像李昂和莉娜那样合得来。你也看得出他们有多恩爱。”
“哦,我们也不适合婚配。”莉娜说。“隆恩和黛安真的比我们相配多了。他们受的是相同的教养。”
海丽姑姑犀利地看莉娜一脸。“孩子,你现在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哪里长大的?”
“在黑暗丘陵。”莉娜回答,接着转向李昂。“伯爵夫人一定会说出去的,我真的应该让你的家人先有心理准备,你认为呢?”
“伯爵夫人一个字也不会说的。”李昂回答。“只要钱不断地汇进她的帐户,她就会保守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黛安蹙眉问。
“她有权利保有她的隐私。”隆恩朝莉娜眨眼。
海丽姑姑有欠文雅地哼了一声。“胡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家人之间不应该有秘密,除非你做了不可告人之事,莉娜。但我敢肯定你没有,你的心地那么善良。”她朝李昂的母亲努努嘴来证明她的论点。
“詹姆的心地最善良了。”老夫人脱口而出。
大家都假装没听到。
“怎么样?”黛安追问。
“我是由达科他族抚养长大的。”
莉娜以为她的话会立即引起反应,没想到大家只是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她转向李昂。
“我想他们没听懂。”他小声说。
“达科他族是哪个家族?”海丽姑姑问。“我不记得我有认识这个家族的人,他们一定不是英国人。”她挥扇推断。
“对,他们不是英国人。”李昂微笑着说。
“一个大家族吗?”海丽姑姑问,想要了解李昂为什么微笑和莉娜为什么脸红。
“非常大。”李昂慢吞吞地道。
“哦,那我怎么会没听过?”海丽姑姑问。
“他们是印地安人。”莉娜宣布,然后等待真正的反应。
“难怪我没听过……天啊,你是说红番吗?”海丽姑姑惊呼。
莉娜正要说明她不喜欢红番这个字眼——伯爵夫人就常用这个字眼——以及达科他族人是一群温和、善良又充满爱心的人。但是海丽姑姑和黛安的放肆笑声打断了她为家人辩护的冲动。
海丽姑姑首先恢复自制。她注意到隆恩、李昂和莉娜没有笑。“莉娜,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她感到自己很愚蠢,但仍故作镇定。
“不,我不是开玩笑。”莉娜回答。“隆恩,你似乎不大意外?”
“我比较能处变不惊。”隆恩微笑道。
“那么,黑暗丘陵在法国喽?”黛安问,仍然搞不清状况。
李昂忍不住笑了。
“詹姆喜欢去法国,”李昂的母亲说。“他在那里有许多朋友。”
海丽姑姑伸手握住莉娜的手。“亲爱的,我很抱歉我刚才笑了。你一定认为我很没修养,但这的确太令人想不到了。希望你不要认为我现在觉得你有不如人之处。”
莉娜并没有因她们的反应而苦恼,但她猜海丽姑姑认为她有。她对海丽姑姑微笑说:“希望你不要认为我觉得你有不如人之处,海丽姑姑。我很自豪地说,事实上,我渐渐发觉我的同胞比英国人文明多了。”
“詹姆对任何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李昂的母亲说。
海丽姑姑轻拍莉娜的手,然后转头对她嫂嫂怒目而视。
“梅珊,拜托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海丽姑姑说。”我想要跟莉娜谈正经事。”
说完,海丽姑姑转回来对莉娜微笑。“莉娜,我很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乐意之至。”莉娜回答。
“不过,我要奉劝你别告诉这个家族以外的人。外人是不会了解的,社交界都是一群肤浅的笨蛋。”海丽姑姑用力点个头。“我不愿你成为恶毒流言的受害者。”
“你有没有染上什么奇特的习——”
“拜托,黛安!”李昂吼。
“没关系,”莉娜说。“她只是好奇而已。”
“让我们换个话题。”隆恩提议。他对黛安不满地皱眉,然后又疼爱地握住她的手。
海丽姑姑不喜欢黛安盯着莉娜看的怪异模样。那个傻丫头目瞪口呆,好像中了邪似的。担心莉娜会感到难堪,海丽姑姑连忙转移黛安的注意力。
“李昂,黛安坚持把隆恩送给她的那只没家教的小狗带来。她把狗绑在后面。”海丽姑姑解释。“黛安希望我们在伦敦时,你们会愿意收留它。对不对,黛安?”
隆恩不得不用手肘轻推黛安。
“哦,对。”黛安恍如大梦初醒似地说。“把它关在伦敦的寓所里太残酷了。莉娜,你小时候有没有养过小狗?你住的……镇上有没有狗?”
“那叫村子,不叫镇。”莉娜回答。她希望黛安别再死盯着她看。
“但那里有狗吗?”黛安追问。
“有。”莉娜回答。感觉到丈夫肌肉绷紧时,她转头对他眨眨眼睛,然后又转向她的小姑。“但是狗在那里不被视为宠物,”她撒谎道。“那也是因为狗在那里向来待得不久。”
“詹姆喜欢动物,他有只漂亮的斑点狗名叫‘忠实’。”
“据我看,那个名字很不恰当。”李昂说。“莉娜,你说是不是?”他问,学她刚才那样眨眨眼睛。
布朗出现在门口,通报说理察爵士刚刚到达。莉娜和李昂都起身告退。
“我想要跟你和理察一起去。”隆恩喊。
李昂望向莉娜,得到她的首肯后,告诉隆恩很高兴有他帮忙。
莉娜在前往餐厅门口的半途中被黛安喊住。
“莉娜,狗为什么都待不久?”
她原本不打算理会那个问题,但发现黛安仍在盯着她看,那种表情好像她刚刚长出了另一个头似的。
“那些狗怎么了?”黛安追问。
“我们把它们吃掉了。”莉娜高声说,努力忍住笑。
海丽姑姑的扇子从手中掉落;黛安发出一声惊呼。李昂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直到他母亲坚决地大声说:“詹姆从来不把他的狗吃掉。他……天啊,我刚才说了什么?”
所有的人都捧腹大笑,连李昂的母亲都绽露出笑容。虽然只是微笑,但终究是笑了。
莉娜认为这是好的开始。李昂的拥抱告诉她,他也有同感。
“黛安,我刚才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们不会吃掉我们养的宠物。你不用担心你的小狗,我不会把它拿来当晚餐。我向你保证。”
“莉娜向来说话算话。”李昂告诉妹妹。“当然啦,除非她饿昏了头。”他一说完就拉着莉娜离开餐厅。
李昂和莉娜满脸笑容地走进书房时,理察感到大惑不解。他们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跟他前一天收到的神秘信函完全不同。
“这么看来,你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理察问李昂。
“还没有,我们仍然需要你帮忙。”李昂的态度立刻严肃起来。“理察,你很累了吗?还有体力再骑一段路吗?”
“去哪里?”
“艾顿伯爵以前住的庄园。”
“那得骑上整整四个小时才到得了,对不对?”
“那是从伦敦,”李昂提醒他。”从这里只要两个小时。”
“现在谁住在那里?”
“没人住。根据我的打听,那幢屋子的门窗都用木板钉住了。”
理察转向莉娜。“我想来壶茶,亲爱的。口渴得很。天一亮就出发,来不及吃早餐。”
“我立刻叫人送早餐来。”莉娜说。“你等一下的工作需要用到不少体力。”她急忙走出书房。
理察关上房门后转向李昂。“我请你妻子去替我张罗旱餐,其实是想跟你私下谈谈。”
“我跟莉娜之间没有秘密。”李昂说。
“你误会了。我要告诉你的不是秘密,但你的妻子可能会因而苦恼。你也许会希望等到我们出完这趟神秘任务后再告诉她。”理察解释。“史德华男爵回到英国来了,昨天到的。他想立刻跟他的女儿见面。我听说他的打算时,就佯称你和莉娜到北部探望远亲了。希望我这样做没有错。那是我一时冲动之下捏造的谎言。”
“你考虑得很周到。”李昂回答。“男爵住在哪里?”
“波特家。他们星期三晚上要为他举行宴会,男爵希望到时能见到他女儿。”
李昂长叹一声。“该来的躲不过。”
“莉娜仍然认为她父亲想杀她吗?”
“她打算引诱他尝试。”
“你打算什么时候详细说明给我听?”
“前往艾顿庄园的途中。”李昂答。“隆恩要跟我们一起去,三个人做应该会很快。”
“我们要做什么?”理察问。
“挖掘玫瑰。”
李昂、理察和隆恩直到傍晚才回来,他们的心情跟天气一样恶劣。
莉娜刚从后门进屋,三个淋得湿透的男人就从前门冲进来。
他们在走廊上相遇。李昂看到妻子跟他一样全身湿透时,不悦地摇了摇头。雨水从他的头发飞溅出来。
“你看起来像落汤鸡。”他一边脱湿漉漉的外套,一边瞪着妻子说。她酒红色的衣裳因湿透而使她曲线毕露,一撮撮湿发垂挂在她眼前。
布朗领理察和隆恩上楼。李昂挡住他们的视线使他们不致看到莉娜。
等他的两个朋友消失在楼上后,李昂转身面对妻子。“你在外面做什么?”
“你犯不着对我吼。”莉娜叫嚷。”找到——”
“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丛玫瑰?不知道?”他在她摇头时吼。”你的外公对玫瑰一定喜爱得走火入魔,那里有几百丛呀!”
“天啊!”莉娜喊。“那么你们没找到喽?我早说过该让我跟去的,我可以帮上忙。”
“莉娜,你在对我大呼小叫。”李昂说。“我找到那个盒子了,你可以冷静下来了。”
“我没有对你大呼小叫。”莉娜把湿淋淋的头发拨到肩后。“我没办法同情你遇到的困难。我把那只该死的狗搞丢了。”
“什么?”
“我把那只该死的狗搞丢了。”她强迫自己镇定。“看来我们两个今天都过得很惨。给我一个吻,李昂。然后拜托你再穿上外套,你必须帮我找黛安的小狗。”
“你疯了吗?外面的雨那么大,你不可以出去,就这样决定了。”
莉娜抓住李昂的湿衬衫,亲吻他的唇,然后转身朝后门走。“我必须找到那只狗。黛安在楼上拼命想要相信我没有吃掉那只笨狗。”她嘀咕。
李昂的笑声使她止步,她转身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甜心,她不可能真的认为你会做出那种事。”
“我真不该开那个玩笑的。”莉娜承认。“我告诉她,我只是在逗她,但我认为她并不信。我是最后一个被看到跟小狗在一起的人,我听到她对海丽姑姑提了好几次。李昂,我只是想让小狗跑一跑,它被拴着的模样很可怜。后来它看到一只兔子就追了过去,害我整天都在找寻它。”
隆恩身上滴着水下楼来,他的低声咒骂引起莉娜的注意。隆恩没有停下来跟她或李昂说话,而是直接打开前门走进滂沱大雨中。
他们可以听到他吹口哨叫唤小狗。“你看,隆恩都出去帮忙找小狗了。”莉娜说。
“他是迫不得已,”李昂说。“他想要讨黛安欢心。我肯出去冒雨找狗的唯一原因是,我想讨你欢心。明白吗?”他咕哝着走出前门。
莉娜等门关上后才敢笑出来,知道万一被他听见,他的勉为其难会变成火冒三丈。
李昂大约在一个小时后,找到那只没家教的小狗。小狗蜷缩在马厩后面的屋檐下。
李昂的身体恢复干燥暖和后心情也跟着好转。愉快的晚餐后,他、隆恩和理察到书房喝白兰地。莉娜庆幸能独自回房休息。她的身体不大舒服,晚餐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李昂大约在午夜时上楼,莉娜蜷卧在床上等他。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李昂开始脱衣服。
莉娜对他微笑。“错过看我英俊丈夫脱衣服的机会?绝不。李昂,我想我看你千万遍也不会厌倦。”
他自负的笑容说明他喜欢她的赞美。“我要让你看件更漂亮的东西。”他走向壁炉架,拿着一个黑色的漆木盒回到床边。“我把宝石从那个旧木盒移到这个较牢靠的盒子里了。”
莉娜等李昂上床后才打开盒盖。一小方绒布包裹着宝石。她迟迟没打开绒布检视宝石。
李昂不明白她在迟疑什么。他拿起布包,打开绒布,把各色宝石倒在盒子中央。
包括蓝宝石、红宝石和钻石在内的各色宝石数目多达二十颗。任何人都看得出它们价值连城,可以让人三代不愁吃穿。
莉娜的面无表情令李昂困惑。“甜心,你知不知道这些宝石的价值?”
“我知道,李昂。”她低声说。“代价是我母亲的一条命。拜托你把它们收起来,我不想看到它们,我觉得它们丑陋极了。”
李昂亲吻她一下后照她的意思把宝石收起来。他回到床上,把她拉进怀里,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她史德华男爵已抵达伦敦,最后决定明天再告诉她这个坏消息。
他知道莉娜以为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把计划付诸行动。她的生日已过了两星期,她认定她的父亲有事缠身而无法到英国来。
李昂吹熄蜡烛,闭上眼睛。他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累是什么时候。他正要睡着时,莉娜轻轻推了他一下。
“李昂,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任何事都行,亲爱的。”
“永远不要送我珠宝。”她激动地说。
他叹口气。“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李昂。”
“莉娜?”
“什么事?”
“答应我你会永远爱我。”
“好,我答应你。”
他听出她声音中的笑意,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累。“告诉我你爱我。”
“我爱你,李昂,而且会永远爱你。”
“有妻若此,夫复何求。”他推她翻身面对他。
他本想跟妻子从容不迫地亲热,结果却变成狂野不羁的翻云覆雨。
枕头和毯子全到了地板上。莉娜精疲力竭地睡着了,李昂成了她最温暖的棉被。他满足得还不想睡,他想要细细品尝这一刻,因为他有预感今晚很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日记 一七九六年五月二十日
原谅我这么久没有写日记。我这段时间过得很满足,不想回忆过去。但是现在我们准备要离开安全的庇护所。在我们两个安顿下来以前,我恐怕会有好几个月都无法透过这本日记跟你谈心。我的计划是赶上另一个篷车队。西行之路挤满了新移民,下方的山谷是篷车队进入山区的唯一通路,一定会有人怜悯我们母女而提供帮助。
希望你我能够平安活下去是我的痴心妄想吗?
在这篇日记的最后,我要请求你一件事,莉娜。我想求你许下一个诺言,亲爱的孩子。
如果你侥幸存活,有朝一日又偶然发现了这本日记,请用一颗宽容的心看待我。
记住,莉娜,永远不要忘记我是多么爱你。
面对豺狼的时刻来临。
莉娜很紧张,但李昂比她更紧张,他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前往波特家的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抵达目的地时,李昂似乎不愿让莉娜下车。
“甜心,你确定你没事吧?”
莉娜抬头对丈夫微笑。“我很好,真的。”
“天啊!真希望有办法使你不卷入这件事。”李昂低语。“我觉得你看起来好苍白。”
“你应该称赞我的新衣裳漂亮才对,李昂。料子是你选的,记得吗?”她推开马车门。
“我已经说过你看起来有多美了。”李昂嘀咕。
他终于下了马车,转身去扶他的妻子。他觉得她那身紫蓝色的丝绒礼服把她衬托得更加娇艳动人。
莉娜伸手拂掉李昂黑外套上的一根线头。“你看起来也很帅。”她告诉他。
李昂摇摇头,拉起她的紫蓝色斗篷披在她肩上。”你在故意这样做。别再试图减轻我的忧虑了,没有用的。”
“你喜欢担心,对不对?”
李昂懒得回答。“再向我保证一次。”
“我不会离开你身边的。”她这句誓言至少已经重复十次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李昂点头,牵起她的手步上台阶。“你真的不害怕吗?”
“有一点。”莉娜低声说。“理察向我保证过英国人跟达科他族一样讲求正义。他最好是对的,李昂,否则我们只有自己动手了。”她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敲门吧,李昂,让我们赶快演完这场父女团圆的戏。”
理察在门厅等他们。莉娜对他的热烈招呼感到意外,李昂的表情也不再严酷。他表现得好像很久没有看到理察了,但这正是他们想给人的印象。
在跟主人打过招呼后,莉娜问史德华男爵是不是在客厅里。
“我可以想象得出你一定急于跟父亲见面。”波特兴奋地说。“他还在楼上,但马上就会下楼来。我把客人尽量减到最少,好让你们父女能好好地叙叙亲情。”
李昂替莉娜脱掉斗篷,把斗篷交给等在旁边的仆役长,然后告诉波特,他要带妻子到客厅等男爵。
他握着妻子冰冷、颤抖的小手。虽然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但他心里却恨不能立刻送莉娜回家,然后回来独自面对她父亲。
李昂欣赏达科他族的作风。根据莉娜的说法,口头谩骂就足以构成公然挑衅,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正义很快就能得到伸张。这种制度虽然有点野蛮,但李昂喜欢它的简单明快。
客厅里只有十八个客人。李昂趁莉娜跟女主人谈话时清点人数。虽然妻子就站在他身旁,但他根本没有注意两个女人在谈什么。理察过来加入他,他心不在焉地听理察谈天气。
女主人离开后,莉娜转向理察。“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主人以前跟你现在一样,为你们的政府工作?”
“知道。”
她等他进一步说明,但他毫无那个意思。她只好转向她的丈夫。“李昂,我们的女主人一定夸大了她丈夫的职位,但她确实提到一件我认为很有启发性的事。”
“什么事,亲爱的?”李昂把手臂搭在莉娜肩上。
“她是个长舌妇。”莉娜说。“看到理察跟你打招呼时,她吹嘘说她丈夫年轻时同样得宠。我问她,他为什么退休,她告诉我说,她不清楚实际情形,只知道他的最后一次任务令他不快。好像是他处理的一个项目造成他一个好朋友的忐忑不安。没错,她真的用那四个字。忐忑不安。”
“忐忑不安?我不懂。理察,你懂吗?”李昂问。
理察凝视着莉娜。“你很适合为我们工作,莉娜,你刚刚查出的事我花了好几个小时的调查研究才能确定。”
“李昂,你猜得出波特的好朋友叫什么名字吗?”
“史德华。”李昂回答。
“波特没有过失,莉娜。他唯一的错是错在交了男爵这个朋友。他信任他,到现在还是信任他,所以才会让男爵住在他家。说实话,等你见到男爵时,就会明白他是多么容易让人信任的人。”理察说。
“就英国人的标准而言,也许。”莉娜回答。“但就我的标准而言,绝不。相貌堂堂又彬彬有礼的人未必没有一颗险恶的心。这么说来,你仍然不相信李昂和我对男爵的看法?”
“我相信,但法庭的看法未必跟我们相同,因此我们要越过我们的司法系统。有不少人认为洁思精神异常,胡思乱想——”
“男爵企图杀她时,她在他的右眼留下的刀疤是她想象出来的吗?她的朋友喉咙被割断也是她想象出来的吗?她偷走宝石埋在玫瑰花丛下也是她想象出来的吗?你见过那些宝石,理察。或者你只是想象你见过?”
理察微笑。“你真的应该为我工作。现在来反驳你的论点。第一,男爵可以找人替他作证,就刀疤的来源编出另一套说法。第二,只有洁思看到男爵杀害篷车队的那队夫妻。根据洁思的日记,她是唯一的目击者。现在几乎不可能找得到那个篷车队的成员来调查那夫妻是如何遇害的。我们只有洁思的日记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那在法庭上是不够的。第三,宝石的事不会造成争议,但是我们只有洁思的日记说她丈夫是利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那些宝石的。他是个国王,那些宝石只不过是他的国库财产之一。指控他是残暴的独裁者将毫无意义,男爵可以轻易找来一大堆证人来作证,他对他的臣民有多么仁慈。”
“他会对我认罪的。”莉娜低语。
“无论你父亲认不认罪,你的丈夫和我都会替你讨回公道。”
“莉娜,你的父亲刚刚走进客厅。”李昂笑容可掬地说,手却使劲握紧妻子的手。
重要时刻来临。莉娜在脸上挂出笑容,转身走向在客厅门口等她的男子。
她一眼就看出他的外在魅力,史德华男爵是个引人注目的人。岁月对他十分宽容,他的头发没有花白,只有发梢带点银色而已。他也没有因年纪老迈而驼背或大腹便便,他仍然高瘦挺拔,有着国王的风度。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对好像能把人看透的犀利蓝眸。莉娜很遗憾他们在外貌上有这么多相似之处。
男爵双眼噙泪地望着她微笑,房间里的每个人想必都能看到他左颊的酒窝。
莉娜全神贯注在他右眼下的疤痕上。
她在离他一尺处停下,行了个正式的屈膝礼。她一直在心中祈祷她的声音不会出卖她。
她知道她必须让他拥抱。一想到这个,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所有的客人都在注意他们。她的视线不曾离开豺狼,但感觉得出所有的人都在为他们父女团圆而高兴地微笑。
莉娜觉得他们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对方好像有十分钟之久,她可以感觉到李昂来到她身旁。当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时,她恢复了镇定,她觉得她从李昂身上得到了力量。
“晚上好,父亲,很高兴终于跟你见面了。”她说。
史德华男爵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握住莉娜的肩膀。“莉娜,见到你令我欣喜若狂,我几乎想不出该跟你说什么好。这么多年的宝贵光阴都浪费掉了。”他轻声说,一滴泪珠夺眶而出。
莉娜把手从李昂的掌握中抽出来,伸过去擦掉父亲颊上的泪。所有的人都看到她为父亲拭泪的动作,她可以听到他们发出感动的叹息。莉娜让父亲拥抱她。
“我以为你死了,女儿。”他承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重回我身边?”
莉娜继续微笑,勉强得胃都痛了。她缓缓挣脱父亲的怀抱,站回李昂身边。“我现在是已婚妇人了,父亲。”她迅速介绍了李昂,希望他能接着她跟她父亲谈一、两分钟,让她有机会喘口气。
“男爵,你无法想象我们得知你仍然健在时,有多么惊讶。”李昂说,他的声音热切如男孩。他继续闲聊着,直到其他的客人在波特的带领下过来表达他们的恭贺之意。
莉娜伪装得很好,在适当时必定面带笑容或发笑。要不是有李昂在身边,她一定无法忍受。两个小时后,莉娜和她丈夫才有机会跟史德华再度独处几分钟。
“父亲,你眼睛下面的疤是怎么来的?”莉娜假装随口发问。
“儿时的意外。”男爵微笑回答。“从马背上跌下来。”
“你很幸运。”李昂说。“你有可能失去那只眼睛。”
男爵点头。“我对你的疤也这样想,李昂。怎么发生的?”
“在酒馆里打架。”李昂回答。“成年后的初试身手。”他咧嘴而笑。
以谎言对付谎言,莉娜心想。
李昂轻捏莉娜的肩膀一下,她知道他的意思。“父亲,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我相信你一定也有好多问题要问我。你明天有空跟我们一起吃午餐吗?”
“我很乐意,女儿。”男爵回答。“女儿!现在这两个字不知有多么令我欢喜。”
“男爵,你会在伦敦待很久吗?”李昂问。
“我没有其他的计划。”男爵回答。
“太好了。”莉娜说。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来很热忱。“我已经寄信给我的继父了,等他收到信和从苏格兰回来时,你一定要跟他坐下来谈谈,消除他的疑虑。”
“继父?”男爵问。“伯爵夫人没有提到什么继父,莉娜。她诱使我相信……”男爵清清喉咙。“那是个很怪异的故事,任何人看到你都会觉得她的说法荒唐可笑……告诉我这个继父的事。他有什么疑虑,为什么?”
“父亲,你必须先满足我的好奇心。”莉娜说,声音中含着笑意。“那个可怕的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对。”男爵叹息道。“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他几乎是心不在焉地说。
“我是不是看到有人脸红了?”莉娜问。
“恐怕是的,女儿。我刚刚才发觉我有多么容易受骗上当。唉,我真的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我的好奇心也被挑起来了。”李昂说。“伯爵夫人对莉娜很不满,她因我妻子的遗产继承权而反对我们的婚事。伯爵夫人似乎认为那些钱应该归她管。”他解释。“好了,告诉我们她编了什么故事。”
“我被她耍得团团转。”男爵摇头道。“她告诉我莉娜是被红番抚养长大的。”
“红番?”莉娜装出大惑不解的样子。
“美洲的印地安人。”男爵说。
莉娜和李昂面面相觑。他们一齐转头凝视男爵,然后两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男爵也跟着笑起来。“我真的是太天真了,竟然会相信她的鬼话。但是我听伯爵夫人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洁思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离开她家,加入前往西部拓荒的篷车队。”
“没错。”莉娜说。“她就是在前往西部的路上结识了麦泰伦,他成为她的保护者。”她露出温柔的微笑。“泰伦不知道我的母亲仍是有夫之妇,她告诉他你已经去世了。我母亲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莉娜停顿一下,看到男爵点头同意时,她心里气得要命。“泰伦是个好人,他告诉我许多关于我母亲的事。”
“但你说我可以消除你继父的疑虑是什么意思?”
“哦,那是小事一件。”莉娜拖延道。“洁思在我还是婴孩时就去世了,泰伦收养了我。母亲在她还算清醒时,要泰伦保证他会照顾我,直到我长大可以返回英国。”
“她是怎么死的?”男爵问,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泪水再度在眼眶里打转。“我爱你的母亲,我把她的死归咎于自己。我早该看出她的病征。”
“病征?”莉娜问。
“她精神状态恶化的征兆。”男爵解释。“她什么都怕。当她发现自己怀孕时,我想她终于精神错乱了。她逃离了我。”
“你有去追她吗?”
“没有立刻去追。”男爵承诺。“我有国家大事要处理。我在三个星期后退位,然后就回到英国。我以为她一定在她父亲家里。但等我到达艾顿伯爵家时,才发现洁思又逃跑了。她前往殖民地。我自然而然地以为她去波士顿投靠她姐姐了,于是订了船票跟去。”
“母亲死于热病。”莉娜说。
“希望她没有受太多苦。”男爵说。
“你一定很不好受,徒劳地奔波找寻心爱的女人。”李昂说。
“是的,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男爵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莉娜。我期待跟这位麦泰伦见面。你母亲病逝前,他跟她在一起多久?”
“我也无法确定到底有多久。”莉娜回答。“有天夜里,篷车队在黑暗丘陵下方的山谷休息时,洁思被一个窃贼吵醒。跟她同车的那对夫妻双双遭到那个歹徒杀害。洁思认定那是你追赶而至,父亲。”
莉娜停顿下来摇摇头。“她抱起我就往山里逃。泰伦看到她离开而追了上去,因为他非常爱她。我跟你实话实说,父亲。我不明白泰伦怎么可能爱我的母亲,从他对她的追忆听来,我会认为他应该是可怜她。”
“麦泰伦听来像个正人君子,”男爵说。“我迫不及待想跟他见面和好好向他道谢。至少他使洁思在临终前比较好过,对不对?”
莉娜点头。“对,但我认为她并不知道他在她身边。泰伦告诉我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保护我不受她伤害,她疯狂到连自己有个孩子都不记得了。她一直在说她从某面墙壁里夺走的罪孽。”
她停顿下来等待男爵的反应,但男爵只是一脸的迷惑。
在漫长的一分钟后,他说:“那实在讲不通。墙壁里的罪孽?”
“泰伦也搞不懂。他告诉我,他不断尝试跟我母亲沟通,但她翻来覆去都是在说什么夺走罪孽把它埋了起来。很可悲的结局,你说是不是?”
“我们别再谈这个了,”李昂插嘴道。“今晚应该是快乐的团圆才对。”
“说的有理,李昂。”莉娜说。“父亲,你一定要告诉我过去这些年你都在——”
“等一下。”男爵厉声道,但立刻把语气放柔和给莉娜一个开朗的微笑。“我仍然有点好奇。你母亲有没有告诉泰伦,她把这个罪孽埋在哪里?”
“在她父亲乡间庄园的血红玫瑰下面。”莉娜故意耸耸肩。“血红玫瑰,真是的。可怜的女人。我每天晚上都为她的灵魂祈祷,希望她已经得到平静了。”
“我也为我的洁思祈祷。”男爵说。
“泰伦正好看到那个偷偷接近洁思篷车的男子。”李昂撒谎道。
男爵果然很快就有反应。“你指的是那个窃贼?”
男爵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莉娜有点失望他并未因而窘迫不安。“是的。”她说。“他责怪自己当时以为那只是其中一个巡夜人。泰伦加入篷车队的时间比较晚,还不认识所有的人。但他发誓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人的脸孔。”莉娜迅速照洁思的日记内容描述了那个窃贼的穿着。
男爵仍然没有反应。
“虽然知道我母亲精神错乱,但泰伦的内心深处一直暗暗忧虑着那个人可能是你。所以我才会说一旦你们见了面,他的疑虑就会消除。”
“你们父女俩可以明天再好好叙叙旧。”李昂说。他可以感觉到莉娜在颤抖,知道他必须尽快把她带走。
天啊!她真令他骄傲,她今晚的表现出色极了。她在面对豺狼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我们去找些饮料喝好吗?”李昂提议。
“好。”男爵同意。
莉娜在丈夫和父亲的陪伴下走进餐厅,她坐在他们中间啜饮着果汁。她什么也不想吃,但她父亲在密切注意着她,因此她强迫自己咽下李昂放在她面前的食物。
“莉娜,你在哪里接受的教育?”男爵问。“你的举止完美无瑕,我无法相信是麦泰伦教出来的。”他打趣地微笑道。
“谢谢你的称赞。”莉娜微笑着回答,左手却在桌面下紧抓着李昂的大腿。“泰伦和他的好朋友狄凡把我照顾到七岁时,就把我安置在法国南部的一间修道院。我的礼仪都是修女教的。”
“原来真有个狄凡。”男爵说。“伯爵夫人告诉我,他是个传教士,跟你一起住在印地安人的村落里。”
“他当过一阵子的传教士,而且是个优秀的老师。我在波士顿时,狄凡常到阿姨家来看我。伯爵夫人不喜欢狄凡,也许是那个捣蛋鬼为了气她才跟她说我是红番抚养长大的。”莉娜笑了笑。“那很像狄凡会做的事,他有很怪异的幽默感。”
李昂把手放在莉娜手上,她的指甲戳痛了他的大腿。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鼓励她。他急于带莉娜离开波特家,但知道必须等到说完最后一个谎话才能走。
莉娜伪装不下去了。“父亲,今晚的兴奋令我精疲力竭。希望我现在告辞不会太令你失望。明天我会叫厨子特别为我们三个人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我们有整个下午可以好好叙旧。当然啦,我的继父最多两、三天就会抵达伦敦,到时我们一定要再聚聚。”
“这么快?”男爵问,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是的。”李昂代莉娜回答。“泰伦就住在边界附近。他现在一定已经收到莉娜的信了,说不定这会儿已在赶来伦敦的途中了。”
“李昂,泰伦不可能摸黑赶路。”莉娜说。“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快累坏了。”
他们在几分钟后告辞,莉娜忍受男爵的另一次拥抱。
一坐马车,李昂立刻把莉娜拉到他的腿上。他打算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和她今晚有多么勇敢。但是马车刚转过街角,莉娜就从他腿上跳起来,求他叫马车立刻停下。
李昂不明白她是怎么了,直到她开始作呕。他对车夫大喊,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开车门。他无助地握着妻子的肩膀,看着她一边啜泣一边呕吐。
等她吐完时,他把她抱在怀里用温柔的情话安抚她。
李昂没有提她的父亲,莉娜今晚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
愿上帝垂怜,她还有更多的折磨要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