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内,一阵铃声、咒语声四起。只见一群家仆跟在身着灰色道袍、头顶方形黑帽的中年瘦小男子后面,他走一步,众人跟着走一步,忽而退了三步,众人也跟着退。
仔细一看,灰衣男子的身后还“扒”着一个矮胖男人,原来是凌老爷。他一脸关切、渴望的跟在灰衣男身后,差点儿被误会有断袖之癖。
“怎么样?大师可看出端倪?”等灰衣男子告一段落,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好!大大不好啊!”灰衣男子俗称道士,因只有一眉,外号一眉道士,他一开口,便吓得众人发抖。
“什么?不好!是哪里不好?”凌一硕这下可急了。
“虎女加上天狗咬日,大大不好。”一眉道士又摇头。
凌一硕追问下去,“那要怎么化解啊?”
“持贫道算来,嗡吗叭吧呢啤……”一眉道士口里念念有词,半晌——
“冲喜!把虎女在天狗咬日那天嫁出去就行了。”
冲喜?!冲谁的喜啊?
凌一硕愕然,可听说这个大师曾经降魔驱鬼,还亲手钉过僵尸,应该不会乱说才是。可虎女是谁啊?
“虎女在哪里?天狗咬日又是哪天?”
语罢,身后传来一阵“ㄏㄡ”声,语气满是不耐烦。
“老爷,虎女就是小姐啦!”宝萱听不下去了,挺身出面救主。
“喔!原来是……蓉蓉?!”凌一硕大叫,他是叫道士来驱魔,怎么变成嫁女儿啊?
而且……他的女婿是谁?根本连个人影都没瞧过。
“不成不成,我家蓉蓉还没有对象,而且她年纪还小。”他想也不想地就拒绝。
“那就等死吧!”那一眉道士也绝,丢下这么一句话扰乱人心之后,便没他事一般,收工领钱回家。
“大师等一等……”宝萱拦住他的去路,又转身面对凌一硕,“老爷,大师会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在,而且小姐已经十七岁,不小了,你再拦着不让她嫁,恐怕改明儿个她就真失魂啦!”
“是这样吗?”宝萱的“危言耸听”可让凌大人紧张了。他就是为了女儿中邪才请大师进府,若是没治好的话……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蓉蓉再这么继续乖下去,他可不习惯,何况女儿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她这副没有活力的模样。
他脑子一转,既然女儿没有如意郎君,那么他就设法找一个。
“那好吧,大师,我决定了,请告诉我天狗咬日是哪天,我好设个擂台,准备比武招亲。”凌一硕得意洋洋,这下子问题解决,他可以安心了。
“老爷!”
凌府上上下下的仆人皆瞪大了一双眼,不敢相信老爷真要把小姐给嫁了!
瞧他乐在其中的模样,看来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天刚破晓,大地仍是一片寂静。
匆忙回到天威山,他迅速地褪去黑衣,将黑衣收在柜里,并由柜中拿出一套儒衫换上,神色平静却略带黯然地回到桌案旁坐下。
又完成一次任务了。
这个事实无法让他心中的压力减轻一些,因为他心里头挂意的事不是这件,而是——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林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让他的心猛然抽紧,仿佛就此失落了什么……他轻叹了一声,自己不曾拥有,何来失去呢?说这话未免太过。
可他的神情、说这句话时的憎恨之意,是那么深刻且真实的存在着,他被他恨着,因为他绿矩的吻了他。
而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是想不透自己为何会失控。
脑中盘旋不去的是他的身影、他绯红的脸颊,还有……
不、不行,他不可以再想、绝对不行!
看来,他不能再延迟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亲,用以断绝对他不正当的想望,用以证实他是正常的。
然而,心绪混乱的他不曾细想,已坠入情感深渊的他,拿什么来证明。
“豆腐、豆腐。”他叫着寨里的兄弟。
不久,豆腐睡眼惺忪的走进门来。“哦——老大你回来啦!”
“嗯。”
“那老大是要洗脸还是用早膳?”
“都不用。我有事要你去办。”
“啥?!”什么重要事要交给他吗?呵呵,被受重用的豆腐当下瞌睡虫全跑光了。
“我要你尽快找到一个姑娘跟我成亲。”延天煜坚定地说道。
“啊?!”豆腐掏掏耳朵,刚才大概是听错了吧!
“我要成亲,在最短的时间内。”延天煜再说一次,若不快快去办,只怕他又会反悔。
“啊?!”豆腐捏了自己一把,喔!会痛,那表示……他既没听错也没做梦,难不成是老大发疯啦!老大不是曾经说过,他这辈子都不成亲的吗?
怎地……
啊!一定是当山寨头子压力大,发疯了。
糟了糟了,他得快去通知大伙儿这个天大的消息。
他转身想跑。
“该有的礼数不必省,记住,我要愈快愈好。”延天煜又丢出这么一句话,豆腐当场愣住,老大真的疯了!
老爷要举办比武招亲!
这个消息传到了彤筠耳里,她分不出那是什么滋味。明摆着自个儿是喜欢上了延公子,可延公子看上的是小姐,她一个下人自是不可能和小姐争的,可心中那股痴望却是怎么也隐饰不去。
若是小姐对延公子无意也就罢了,偏偏小姐自那日开始便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前些天老嚷着要找曾多谢这件事都被搁下了,足见在小姐心中,延公子占据了她不少心思。
几番情绪撩拨着心弦,她才发觉,祝福——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情绪。
尽管对小姐有了妒忌、欣羡的心情,她仍是一如往常的服侍她,将自己喜爱延公子的心情,隐藏得好好地,一点也不曾被发现。
“小姐,用膳了。”
彤筠端着盛满了热呼呼食物的食盘走进来,但凌想蓉看也没看,整个身子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从几天前回到府里开始,她就这个样了。
“我不想吃。”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吻,还有自己脱序的模样……噢!别再想了行不行?她受不了自己似的差点尖叫出声,但最后还是抑住了这股冲动。
“你已经好多餐没吃了,这样下去老爷真要、真要……”彤筠忽然闭口,犹豫着该不该说。
“真要怎么着?说到爹,他这几天在做什么,府里老是铿铿锵锵的?”
她的秀眉紧攒,自己已经够烦了,爹还制造噪音给她,分明是要她乱上加乱、烦上加烦。
“小姐,老爷他……”彤筠一时难答,她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做。是该让老爷直接将小姐嫁出去,不要霸着延公子;还是该告诉小姐,让小姐去找延公子,两人做对苦情鸳鸯呢?
前者,是小姐苦;后者,是她苦……她该怎么做?
“做什么吞吞吐吐,说呀!”
“小姐这些天魂不守舍的,老爷便请了法师进府来作法,法师说只要将小姐嫁出去便、便没事了。”彤筠还是说出来了。
“爹要我嫁人?!神经爹爹,他要我嫁谁啊!”蓦然,一抹颀长、俊挺的影子飞快地在脑海中掠过。她脸一日,可看清楚那影子是谁了。
“老爷要举行比武招亲,听、听说……”
“听说怎样?你倒是快说啊!”凌想蓉快急死了。
“听说就是这几天了。”
“什么?!不行,我得快去阻止他。”她不过是几餐没吃而已嘛!用得着把她嫁出去吗?爹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小姐,你不行去……嗳,真糟糕。”彤筠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爹、爹啊!”凌想蓉抛弃了淑女的矜持,拉开喉咙大叫着。
凌一硕端坐在大厅,他才刚看好时辰,女儿就进来了。
“蓉蓉,你来的正好,来,爹给你看好时辰了,辰时开始打擂台正好。”
“打什么擂台?爹,我不嫁、不嫁。”
把终生幸福放在一个武夫身上,将来她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踢死,她才不要!
“那怎么可以。一眉道士说了,要天狗咬日那天将你嫁出去,不但你好,爹的官途也会愈来愈好呢!”凌一硕想到就欢喜。
“爹,你竟然为了做大官而牺牲女儿,你、你好狠的心。”凌想蓉掬了一把虚假的泪,每回这招都有用的,可这次——
“蓉蓉,爹都是为你好啊!瞧你,瘦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看来是正常,可谁能保证到了晚上你还能这样跟爹说话、认得爹爹呢!”凌一硕谨记着“神鬼附身论”,不敢大意。
“爹!”凌想蓉直踩着脚,又气又急。
“好了,别说了,回房去,爹会给你找个文武双全、卓尔不群的公子。”凌一硕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
凌想蓉见一时无法改变爹的心意,只好退回房里再想办法。哪知,她会在房里听见那样令她揪心又难以抉择的言语——
“彤筠,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彤筠一向鬼点子多,有很多事她都会找她商量。只是最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忽略了彤筠的转变。
“老爷要你嫁,你不嫁行吗?”
“你怎么这么说?你明知道我最讨厌那些莽夫了,爹还要我嫁给只会打架的粗人。”
“延公子也会打架,小姐就不讨厌他吗?”凌空冒出这样一句,令凌想蓉顿时难以招架。
“他……他不一样。”提及他,她羞得耳根子发红。
“那小姐是承认喜欢延公子了!”
“我、我……我哪有?”她死鸭子嘴硬。“我怎么可能跟一个强盗成婚,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对天威寨的看法。”
“既然这样,小姐也不用烦了,按照老爷的意思成亲就是。”
“彤筠,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爹啊?”凌想蓉大发娇嗔。
“当然是帮你,不然我也不会……唉!算了。”她顿住,“小姐,你就逃婚吧!”
“逃、逃婚?!”她有没有听错啊!
堂堂一个府台千金逃婚,这么惊世骇俗的事她不曾想过。
“是啊!逃婚。”彤筠再次肯定地回道。
“说得容易,你要叫我逃到哪里去?”
“逃到延公子那里。他喜欢你,一定会帮你的。”
“胡说,他哪有喜欢我!”凌想蓉否认,可心里却对于这种说法甜滋滋的。
“他亲了你……”
“啊!别说、别再说了!”凌想蓉尖叫,就是因为那个吻教她恍然失神,才会让爹误会她失常,而演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小姐若不喜欢延公子,那我、我要……我要延公子。”彤筠鼓起勇气说道。
凌想蓉惊愕地看着她,“你……要延公子?莫非……你也喜欢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用了“也”这个字眼。
“我是喜欢延公子,但延公子喜欢的人是小姐,眼里也只有小姐。可是如果小姐不喜欢延公子的话,我、我就要……之前延公子喜欢小姐,彤筠无话可说,可若小姐不愿回报延公子的感情,那么彤筠愿意代替小姐爱他。”
彤筠被说中心事,也不怕坦承,在情感的世界里,她比任何人都诚实。
“彤筠你……”
她浑身一震,没想到她和彤筠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了!
这个令人惊愕的消息,是如此快速却又突兀地袭向她,教她当真是心魂两相离,脑中久久无法做出回应——
明月当空,数颗星子也在空中闪闪发亮着,像为夜归的人们引路似的,万物皆沐浴在它们的光华之中。
他才刚跃下一间屋宇,一批巡逻的士兵正好提着灯笼和大刀往他这个方向来。机警的他立刻隐身于树丛之中,他们没发现他的行踪,越过他继续往前搜索。
半晌,他才由树丛里走出。这佟员外的府里竟请来这么多土兵?!他眉心紧攒,想必是为了防地。
不过无妨!对这些只会拿刀拿剑吓唬人的纸老虎,他向来不怕!
若是这点胆子都没有的话,他也不会变成人人口里的侠盗,早让人五花大绑的给送进官府里吃牢饭了。
思及此刻不是恍神之际,他飞快地窜出树丛,直往那看守人数最多、灯火最亮之际跃去——
“什么人?”
当他跃进库房时,士兵们一怔,怎也没想到今晚当差会遇到贼儿。他们纷纷拔刀,直指着他的头。
他毫无惧意,笑看他们浑身发颤的模样,“你们说呢?”
“你、你该……该不会是曾多谢吧?”
“是啊!”他笑着逼近,“你们是想我动手,还是乖乖放下刀子?”
见曾多谢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股不情愿和被侮辱的感受油然而生,这口恶气是怎么咽都咽不下去,面面相觑之后便立即拔刀攻击。
只见他往旁边微微倾身,利落地躲过他们的攻势不说,还顺势将他们的手一送、脚一扭,往地上扔去。
顿时,士兵一个个倒在地上,哀声连连。
他的动作不曾稍缓,拿起身后的布包,埋头放有绳索、布条,也有数十把作案用的诸多工具,绳索是将士兵们捆起,布条自然也是用在他们身上,直到确定他们无法呼救之后,曾多谢跳过了库房的小窗,东敲西挖地找他要的银两和珠宝。
“唔——”
士兵们被倒吊在树上,一双腿在空中蹭呀蹭的。可惜这传家上上下下除了士兵之外,全都睡得死沉,压根儿没有想到曾多谢会再度光顾,偷走传家这些天又从百姓身上弄来的民脂民膏。
听说传家在他第一次光顾之后,曾经收敛许多,谁知,转眼才不过几天,佟员外又忘了教训,开始恢复本性,甚有变本加厉之嫌。所以今夜他又来了,准备给佟员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他推开一个古董花瓶,一扇似隐藏于无形的门板便打开,他轻巧地一闪,进了门板之后。
门板后面是一长串的阶梯,可却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两侧的火把燃烧着,照亮了下方的路。上回来得匆忙,仅在此拿了几块金砖。想来这佟员外嫌损失太少,今儿个,他会一次拿足所有的分量,他思忖着,脚步也无声息的来到下方——
“曾多谢,恭候大驾啊!”
佟员外突地现身,他心一凛,察觉到四周的阴冷之气,尽管如此,他仍面不改色。
“大人,我说他会来吧!”
佟员外的唇边漾起得意的笑容,大喝一声,四周的边门被狠狠地踢开,闯进来一群士兵,个个拿刀、拿箭的对准他。
这是陷阱!
觉悟来得不够快速,在他还还未思忖出一个可行、且能全身而退的方式之际,大名府的府台大人凌一硕随后现身。
“曾多谢,你可知罪?”
“曾多谢,你是要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要被我的手下射成蜂窝?”佟员外借着人多示众,胆子自然大了起来。
“你们有把握能胜过我?”表面上他似不以为意,心里却想着今夜的行动究竟是谁泄的密?
“哦!看你的样子是要硬闯 !我传某人倒要看看,今夜你如何逃出生天!”佟员外一声令下,众人便扬手举箭、拔刀向他扑来。
他利眸一闪,只是侧身闪避并无伤人之意,可他们欲置他于死的态势明显的教他不得轻忽。终于他拔剑相向,与众人的武器在空中交会,顿时响起尖锐可怖的刀剑碰撞声,在一旁的佟员外和凌大人几乎是怕死的闪到一边去。
“曾多谢,你、你快束手就擒。”凌大人虚张声势地叫道。
“办不到!”他不睬他,在顺势打倒一个带刀的士兵后,凌大人终于忍无可忍的命人放箭。
曾多谢无奈,只得挟持了一名士兵,要他们收势。
“别管他,抓人要紧啊!”佟员外急道。
“大人,救我……”土兵徒劳地大喊。凌大人未及喊停,一支长箭咻地射进士兵的心脏,直穿过他的肉身后,再刺入曾多谢的胸膛。
“唔——”
“抓到了、抓到了!”佟员外哪管得了那名士兵的性命,能亲手抓到曾多谢,令他直呼痛快。天知道对方盗去他多少银两?这哪是抓到他、置他于死能够罢休的!
曾多谢毫不犹豫地推开受伤的士兵,那支箭跟着被抽离,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喷出。
“快抓住他!”佟员外和凌大人齐声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曾多谢凌空丢出数支梅花镖,接着,甩出一枚红色烟雾弹,“轰”的一声,烟散人无影。
直到挥去空中的烟雾之后,佟员外还呛咳了两下,等他的视线恢复清明,这才发觉搁置在桌案上的那颗夜明珠不见!
“啊——你们还愣在那儿做啥?还不给我追!”佟员外气急败坏地吼道。
“是。”士兵愣愣地回答,接着争先恐后的爬上阶梯。
“该死……气死我了!凌大人,怎么县衙里尽养些饭桶?怎么做事的……”
“好啦!你也别怪那些人,是你自个儿轻敌还敢怪人。”凌大人睨了他一眼,之前不晓得是谁说他已准备妥当,只待他当个人证就行了。
“总之大人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贼儿嚣张至极,当着您的面还敢偷东西,您非得把他缉捕到案不可。”他的夜明珠啊!这库房里最值钱的就是它啊!
佟员外气得捶胸顿足,和曾多谢的梁子算是结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