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灰色石墙内的宅邸,没有任何华丽的缀饰,光秃秃的一片,看起来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可它就是威龙镖局。
程霖爱财,这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事,可经过昨夜,他的臭名又多添了一条。
原来,程霖不只爱财,还重男轻女。
“听说,程老爷连瞧都不瞧一眼亲生女儿哩!”
“唉!这也难怪,他的威龙镖局这么大,当然希望生个儿子来继承,肥水不落外人田啊!”
客栈一隅,坐着几个人闲来无事在此闲聊,把从威龙镖局传出来的消息大肆宣扬一番。
“听说,程老夫人还想把孙女儿送到尼姑庵去,免得秽气。”
“什么?这种事她也做得出来,女娃儿才刚出生啊!”几个大男人顿时忘了自己也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对刚出生的婴孩关心了起来。
“女人是赔钱货啊!你们瞧瞧,那光秃秃的镖局大门,连个红漆都没有,就可以知道程家人嗜钱如命,怎么可能会养一个赔钱货呢?当然是愈早送走愈好啊!”
“唉,真可怜!”一名年过四十、却膝下无女的壮汉无奈地摇头。
他连一个孩子都盼不到,怎么还会有人狠心将孩子送走呢?
他脑中倏地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他有办法让这个孩子留下来,而且快快乐乐的在家人身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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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要赶快把她送走。”程老夫人坐在上位,她急召儿子来,目的是要知会他,而非要和他商量。
“娘,您何必这么急呢?”程霖不解地道。送走小婴儿他不是不赞同,可也得找个好地方啊!
“这是秽气啊!你也不想想昨夜突然风云变色的情形,娘想想就害怕,要是真是个不祥之人,岂不害得全家遭殃!”
“娘,不过是一个小娃娃而已,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啦!何况,这事也还没同青华商量啊!”他也是怕娘子刚生产完,又要遭受失儿之痛,会支持不住。
“告诉她作啥?就说婴儿夭折不就得了!要是时间一久,生了感情,到时要送走就没这么容易了。”
程霖仔细思索,娘说得没错,看来,送走孩子是刻不容缓。“好吧!我这就去寻适当的寺庙。”
程老夫人这才放心的点头。
这时,一名丫环跑过曲折的长廊,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大厅门口,连敲门的规矩都忘了,“老夫人、老爷!”
“什么事?”
“有……有一位道士,说什么咱们镖局内有宝光瑞气,有……有吉兆。”
程霖讶异的挑起眉,而老夫人则半信半疑。
“快请他进来。”
“是。”小丫环连忙跑去请。
不久,一名身穿白灰色道袍,头戴黑色印有字帽、手持拂尘的道士,缓缓的跟着丫环走进来。
“程老夫人、程老爷。”道士弯身一拜。
“这位道士怎知咱家姓程?”程霖怀疑道,他怕是来骗财的。
“程老爷莫要怀疑,贫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府上姓程并无困难。”
“哦,当真如此厉害?”
程霖还是不信,可在旁的老夫人却迫不及待的要问他,所谓吉兆是什么。
“霖儿,别多话,让娘问问清楚。”
“这个高人,你方才说咱们镖局内宝光瑞气,有吉兆的意思是……”
“老夫人莫急,贫道的意思是有贵人降生在府上。”
“你是说……”母子俩对看一眼,他所说的,该不会是他们讨论要送走的婴孩吧?
那名道人点头,又说:“昨夜天赐甘露,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贵人送下凡尘,贫道见此吉兆,方下山指点,以免无知的人们将吉兆当成凶兆,误伤了贵人。”
这话似褒似贬,令在场的程霖和程老夫人皆心虚的低下头。
“依贫道看,贵人择府上投胎,府上必为有福之家,望老夫人、老爷能好生待之,此人将来必能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
程霖可不敢想,这位道士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啊?明明就是个女娃儿,哪能光宗耀祖?
程老夫人也有着相同的疑问。这位高人恐怕不知道她的媳妇生的是个女娃吧?
“可是我媳妇生的是个女娃儿,有可能会是你口中的贵人吗?”
“老夫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论贵人转世为男或为女,皆能有一番作为。切记,好生对待。”他弯身行礼,告辞离开。
“等等。”程老夫人叫住他。“请问高人,程家是否还会有其他子嗣?”
“至诚合天,心想事成。”那名道士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
一脸茫然的程家母子,不知是否该取消方才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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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齐尔十年
日已西斜,大地沐浴在暖暖的光芒之中,御花园里的人造假山、湖泊也在金黄色的霞光之中更令人心醉神怡。
一行官员亦步亦趋的跟着皇辇,准备至太和殿享用国宴。
今儿个一早皇上才当殿宣布,将在太和殿设宴,要众臣们暂时放下国事,前往参加国宴,借此促进君臣之间的感情。
偏偏国难当前,众臣们都没有心情去好好享用国宴。
栖兰位居内陆,四周环伺着虎视耽耽的强国,在没有特别的邦交国之下,孤立无援。
一年多前,左丞相段亭之将爱女段明月送至佳木斯和亲,着实也达到吓阻其他国家侵犯的作用。
可日前接获消息,佳木斯当朝在位的皇帝玄聿,已准备退位,将王朝交予他四弟玄禺主持。辛苦拉拢的姻亲关系,俨若断了线,栖兰又陷入岌岌可危的局面。
“皇上,太和殿到了,请下皇辇。”一名小公公掀开布帘,必恭必敬的说。
“嗯。”齐尔王赵建元点头,举足下辇。
一行官员马上垂下头,静候他的命令。
“摆酒设筵。”
一听到皇上的命令,太监、宫女马上端出瓷杯、瓷碗以及瓷盘,将一道道珍馐佳肴摆在紫檀桌上,供皇上和大臣们享用。
赵建元端坐在上位,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他狐疑的看着臣子们,“众爱卿为何不举箸?”
“启禀皇上,国难当前,实难下咽。”一名臣子仗着胆大,直言不讳。
“哦!”赵建元挑高了眉,“栖兰如此已非一日、两日了,纵然爱卿们为此食不下咽,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者,朕今日在这里摆筵,也是希望借各位爱卿之力,帮助栖兰渡过难关。”
赵建元的想法很单纯,他希望在这个时候众臣们能为栖兰尽点心力,比照段丞相的方式,将闺女送至佳木斯和亲,以拉拢关系。
“皇上的意思是……已经有好办法了?”段亭之惊讶的说,这事还没听皇上提过呢!
“嗯,这个方法也不是第一次用了。朕希望你们能提供名单,将适合的闺女送进宫来训练,比照上回栖霞公主的方式,送至各个强国和亲。”
语毕,全场一阵哗然。
众人这才知道皇上所谓的方法还是和亲。
可是送去和亲的人,不是公主、不是皇女,而是他们的女儿呀!
这……想到要把自己的骨肉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不会自愿的。尽管他们对这个国家是忠心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迟迟拟不出名单。
皇上一见大家面有难色,不禁大怒道:“难道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说实在的,真的没有比和亲更好的办法了。栖兰长年处于弱势,早就向邻近的国家送了不少的银两以求和平,所以国库也不宽裕。
论起军力,更是因为男子皆嗜文不好武,若是打起仗来,栖兰一定马上被并吞。
想到可能发生的悲剧,在场的官员们只能以摇头来作答。
“启禀皇上,左丞相仍为佳木斯的国丈,相信佳木斯依然会信守承诺,保护栖兰的。”右丞相钟上廉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待字闺中,不免有些慌张。
这个说法一出,莫不得到许多有女未嫁的官员的支持。
“毕竟不是在位皇帝,朕还是担心,现在和亲的对象,必须是佳木斯的在位皇帝才行。”皇上不接受钟上廉的说法。
“这……”皇命难违啊!
皇上既然这么说了,要让皇上改变主意,恐怕很难。
一时之间,大家又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被皇上点到名。
与钟上廉有宿怨的段亭之马上上奏:“皇上,钟丞相不也有一女未嫁吗?既然钟丞相位高权重,相信他的千金也是知书达礼、大家闺秀。”
“嗯。”赵建元点头称是。
众人一见段丞相提出解决方法,也跟着点头道好。
钟上廉一急,连忙说道:“皇上,小女年纪还小,实在不适合担此重任。而且,段丞相还有一女未嫁,年龄较为合适,何不……”
“钟上廉,你在瞎说什么?朝中有谁不知我的女儿问雪已于日前失踪!”段亭之马上反击,顾不得皇上也在场。
“失踪?谁晓得是不是你们早接获消息,提前送走她!”钟上廉不屑地回道。
“你……”
赵建元见两位爱卿又卯上,便出声斥道:“你们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当众吵闹,像什么话!”亏他们还是他的得力助手,居然如此不和。
两人这才作罢,但眼睛仍怒视着对方。
其实赵建元或多或少都是偏袒左丞相这一边的,不然就不会让他位高一级,封他为左丞相了。这件事,钟上廉也知道,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赵建元说:“段卿说得没错,上回段卿因公忘私,送走了女儿,顺利达成使命。这回,也该是钟卿你表现的时候了。”
“皇上……”他怎么能让女儿去受这种罪呢?那里可是蛮夷之邦耶!“皇上,请您派别人去吧!小女真的是年纪太轻了。”
“钟丞相,我记得你女儿也快及笄了吧?我的大女儿可也是这年龄出嫁的。”段亭之故意留下话尾,让在场的人去挞伐钟上廉,谁教他还想陷害他另一个女儿!
几个有女儿的官员马上将矛头指向钟上廉,“是呀!钟丞相,你位高权重,眼下由你女儿去佳木斯和亲再适合不过。”
“是啊……”
赵建元见此状,马上举手示意他们噤声。“好了,就这么决定了。钟卿,你回去准备,待朕拟好诏书,宣告子民后,你就让女儿进宫来受训!”
众人一听见此结论,莫不笑眯了眼,心想这下国宴可以好好享用了。
只除了钟上廉食不知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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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如茵是个幸福的人。上有奶奶当靠山,下有奴才们听候使唤,再加上爹和娘的疼爱,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只要开口就有,别说有气受了,就连眼泪也不曾掉过一滴。
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像个珍宝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右时,连她的亲弟弟都要大呼不公平,重女轻男。
是谁说家大业大的人都重男轻女的?
想他们威龙镖局成立数十年,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可家里的人都宠她、任她要求,好像只要她开心,全家都会跟着开心似的。
这会儿,连她顽皮摔碎了一只古董花瓶,也没人敢念她一句,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丫环遭殃。
“还不给我跪下反省!”程霖手持家法,喝斥着丫环。
“老、老爷……”丫环阿碧又惊又恐,大眼睛直盯着老爷手里的藤条,眨也不敢眨一下。
这太没道理了,小姐做错事,被罚的是丫头,她还真是无辜啊!早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做,但看在钱多的份上,她咬牙也要撑过。
“老、老什么?好端端的追什么小姐?害如茵摔了一跤,要是骨折了,你拿什么来赔?”程霖教训道,手中的家法眼见就要挥下。
“爹。”一个嫩软的嗓音传来,适时的阻止了程霖。“茵茵没有怎样,您就别罚阿碧了。”
“这怎么行?你乃千金之躯,好在没伤着筋骨,不然要怎么光耀门楣!”
光耀门楣?
“爹,您在说什么?茵茵跌倒和光耀门楣有什么相关?”程如茵不解,望着她爹,等他解释。
“嗯……这个……”程霖暗叫一声糟,怎么把心底的话给说出来了?“哎呀!反正这件事你别管,我要好好处罚这个死丫头。”一把拉开女儿,他上前作势要打。
“哎哟!爹,好疼啊!您怎么把茵茵的手扭了,爹,您看都瘀青了。”程如茵皱着眉头,假哭道。
这下倒成功的转移程霖的注意力,他丢下藤条,慌忙一看,“怎么了?不就轻轻一碰吗?怎么会青了一大片?”
趁程霖不注意时,程如茵挥手要跪在地上的阿碧离开。
阿碧会意,马上溜了。
“还不都是爹爹武功盖世、力大无穷,您的轻轻一碰,对茵茵来说可痛死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程霖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叫人去拿药。
“爹呀,什么童言无忌?茵茵我都快及笄了。”程如茵扑向她爹亲的怀里撒娇。
这一招她可是用了十几年,屡试不爽。每每这么一撒娇,爹纵有再大的脾气也消了。
“及笄?及笄的姑娘家还会这样向爹爹撒娇吗?”程霖笑了笑。女儿这一提,他也才想到她已经这么大了。
从十几年前的排斥,到现在的宠溺,他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了光宗耀祖而疼爱她,还是真心接纳她了。若那位高人所言不假,为何到现在他还看不出茵茵究竟有什么本领可以光耀门楣?难道是说女状元吗?
茵茵从小喜欢诗词歌赋,偶尔也喜欢自吟几句消遣他这个做爹的,可生长在这个年代,女人家还是不能考试的,所以当女状元来光耀门楣的机会也排除了,那到底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那位高人看错了?误以为茵茵出世当天的风雨交加是个吉兆?抑或是有人故意捉弄他?
唉!不要白养了这个女儿才好。他暗忖道。
“爹!爹!您在想什么?”程如茵摇着正在发愣的爹,浑然不知自己正是她爹烦恼的原因。
收回了心绪,程霖笑言:“没什么。我在想时间过得真快,你都要及笄了,看来,爹要开始烦恼你的婚事了。”
“啥!婚事?”程如茵愕然,她还不想嫁,也不想象爹和娘一样,光凭着媒婆的一张嘴便定下亲事,那实在是件冒险的事。
如果她能外出走走、见见世面,实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理想,那么她就不枉此生了。至于有没有娘相伴,对她来说不大重要。
“是啊!你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嫁给爹了,你有了好归宿,我们也才放心啊!”
事实上,程霖想不出这个专会惹麻烦的赔钱货会有什么光宗耀祖的行径,只能盼望她嫁的夫婿与众不同,替他完成不可能的梦想——光耀门楣。
“这样啊!”略微思索,程如茵笑了,“爹,那么您让女儿离家出外去找。”
“什么?这怎么行?一个女孩子家到处找男人,像什么话?”程霖脸色一沉,口气也冷硬起来。
“您不让女儿出去找,女儿怎么会有好归宿呢?”程如茵反问他。
“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你就乖乖在家等做新娘就行了,别浮想有的没的。”
对,就是这样,为免夜长梦多,他要赶紧去办才成。
这个聘金的话,就……
“爹……”程如茵不依,央求着父亲让她离家走走。
就简单收个一百万两银子好了。
“好了,就这么决定。”程霖一方面拒绝程如茵的提议,一方面在心中对聘金金一事已有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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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爹、可恶的娘、可恶的媒婆……最可恶的还是爹!”
花园小径上,就见程如茵一手拿着花朵,一手拔起花瓣,边走边丢边嘀咕。
“可恶的爹、可恶的娘、可恶的媒婆……”程如茵走累了便在八角亭坐下。
为什么及笑就要嫁人呢?谁规定的?
要是及笑后就得嫁人,她不就得在嫁人、生子、相夫、教子……的生活中度过,她还想游山玩水、看遍美景,这个梦想要怎么完成?
不行,她一定要想个办法,绝对不能让爹得逞。她一定要出远门增广见闻,见见世面才行。
可是,该怎么做呢?顿时程如茵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小姐、小姐!”阿碧在亭外站了半天,看程如茵一个人在那儿发愣,等了许久,她终于决定叫唤她。
“阿碧,是你呀!”程如茵瞥了阿碧一眼,不改原来的姿势。
阿碧跑上凉亭。“小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让我离家去游玩。”程如茵老实的说。事实上,她还想躲避掉成亲生子的命运。
想了一下,阿碧又说:“小姐,你想出门去玩?”顿了一下,阿碧继续说:“老爷一定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烦恼啊!”程如茵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倏地,她心中有了好主意,“阿碧,你去弄几套男装,我们女扮男装溜出去。”
阿碧一听,马上摇头摆手拒绝,“不不不,这怎么可以呢?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阿碧不就死定了吗?”
想了一下,她又说:“小姐,你是一个大家闺秀,又饱读诗书,做这种事岂不落人口实?再说,哪家姑娘不是乖乖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为了自己,也为了小姐,还是待在家里安全。
“唉,你真是不懂我的心啊!”程如茵又回复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见爹就要把她嫁出去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就算要嫁人,也得等她见识过世面再说。
阿碧则以为自己已经劝消程如茵离家的念头,所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殊不知她家小姐心中已然做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