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惜恩愣了一愣。
「明明是秘书室的工作,为什么叫你来做?」同事何祖云不以为然地道。
童惜恩苦笑一下,谁教她没有能力,只能是个普通职员。
大学毕业后,她就来到这间公司做事,一做就是三年,却仍是普通职员,埋怨这种事,好像不是她能做的。
「中午吃什么?」
「不吃了,我要订正这份文件。」
「你还真帮他做?永远都学不会拒绝!」
「算了……要是丢了工作怎么办?」
何祖云抿一抿嘴,「你母亲那边的债要还清还不简单?公司那么多男人在追你,找个有钱的帮你还不就好了!你就是不懂得利用自己的长相。」
童惜恩有一张瓜子脸,虽没有美艳绝伦,却十分清秀,给人古典美人的好印象,加上琼肌赛雪,委实教人心动。
「这不是在算计人家吗?」童惜恩板起脸。
「男人被你的长相吸引,不也是求面子,做事别那样,早晚会吃亏。」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何祖云翻翻白眼,「又是这种认命的话。难怪被人呼来暍去也不懂反抗、拒绝。」
「我不想惹人嫌……」一想起母亲因遭人嫌弃而被迫自杀,她就忍不住感伤。
「干脆去找你生父吧!」何祖云道。
童惜恩愀然变色,猛摇头。「妈妈教我别去干扰人家的生活,虽然我一直很想见见他。」
「那你外婆那几百万的债,要到什么时候才还得完?」
「我不知道……」童惜恩眉头皱得更深了。
「别再住那间小套房了,搬来跟我住,至少省了一笔房租钱。」
「我不想打扰你。」其实这件事何祖云已经提过好几回了,之前都是因为她和男友同居而拒绝,毕竟两女一男居住在一起似乎不太好。
「我和那混蛋分手了,现在一个人住有点孤单。」
童惜恩笑而不答。认识何祖云两年多,难道还不知她刚强的性格,她只是找借口帮自己罢了。这样的朋友真是好得没话说。
「我先去吃饭,你趁中午时间打电话给房东,晚上就搬来我这里。」
「祖云,我……」
「我帮你带午餐回来,别偷懒,快打电话!」何祖云不由分说地提起皮包就走。
真的要搬到祖云家吗?童惜恩开始犹豫。
兀自思考之际,经理快步走向她,表情震惊,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
「快到会客室去。」
「啊?」童惜恩先是茫然。
「有你的客人……怎么认识这样了不起的人也不跟公司说,早知道的话,公司就派你去谈大生意了!」
经理说了一连串童惜恩完全不懂的话。
「还发什么呆!快去会客……等等,带我早上开会的资料过去,也许对方会有兴趣!」经理喜孜孜地将文件硬是塞给童惜恩。
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见经理那副不容置疑的模样,童惜恩只好皱着眉头朝电梯走去。
电梯一降到三楼,童惜恩便加快脚步,倏地,在会客室门口发现两名高壮且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
「请问.....」一走近这两个男人,童惜恩莫名感到一股森冷,他们不太像一般的上班职员,
才一开口,其中一个便为她打开会客室的门,没说半句话,
这下她才知道,要见的人在里面。「谢谢.....」
走上前两步,她目定口呆。
万万想不到,要见她的人,竟是在企业界赫赫有名的古蔓羽!
以前在报章杂志上看到古蔓羽,童惜恩就觉得她很美,现在亲眼见到,更觉得她美的异常,就像不可侵犯的女神,高傲且典雅。不过……古蔓羽高傲的气势令她不得不自卑地垂首。
她不该来找她的,也许该说,她不该在自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古蔓羽是个超完美的女子,童惜恩怎样也想不到,她们有一天会这样面对面。因为她慌到不知要叫她古小姐,还是……姊姊。
「很讶异我怎会知道你的存在?」古蔓羽淡道。
童惜恩不语,兀自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古蔓羽看过童惜恩母亲的照片,那是田律师交给她资料的其中之一。她们两母女还真像,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眸子,似有灵性般,到处勾引人……
明知道童惜恩的外表比不上自己,古蔓羽却还是莫名的担心她会像她母亲一样,夺取他人的东西,那就是心。
是了,就是那认命的样子!难怪会惹男人怜惜。
「我爸过世了,他交代我要带你回去。」
童惜恩猛然抬头,好生震撼。「爸……他过世了?」
瞧童惜恩眼泛泪光的样子,古蔓羽就猜得出父亲生前一定常和她联络,那么,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滋味,就不是童惜恩能了解的!
「爸要我替你还清你母亲那边的债务……之前你为何不肯收他的钱?」
「我……我怕收了钱……爸就不会再来找我……我也不能去找他……」童惜恩抹了抹垂落的泪水,她好伤心,连父亲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他是个好男人、好父亲,尽管有家室,也从未忽略过她们母女。
当然,母亲也曾让父亲欺瞒过,但在得知他早有家室的同时,也得知自己怀孕了,她也为此离开他好多次,却始终让他找到,她无奈,只好选择躲在角落,不争、不夺。
毕竟,她们没有权利向别人争夺什么。
「我爸对你好吗?」古蔓羽强忍着气愤,平淡道。
童惜恩猛点头。
「妳早就知道我?」
童惜恩又点点头。常和父亲来往,她多少知道一些。
古蔓羽因此倍增怨念。看来,只有自己到现在才明白真相!才知道破坏她家庭的母女长什么样!她是该掴童惜恩一巴掌,或破口大骂,但不是这个时候!
古蔓羽再次压抑下恨意。「为你母亲还债,是他由衷的心意,接你回去让你祭拜他,是他的遗愿。凭你在这里的薪水,只怕一辈子也还不了。」
「我答应过我妈妈……绝对不能接受古家的钱。」
古蔓羽斜睨着她。「我也没说要送给你……老实说,我是在爸死后,才知道你们母女俩的存在,一时间,我无法接受。」
「对不起……」童惜恩又是低下头,无法辩解。
「你们是对不起我,更对不起我母亲。」古蔓羽的语气异常冷静、不愠不怒,却更教人胆畏。「你也不想到死也还不清债款,更不愿无法祭拜爸……我有一个方法。」
「你肯让我去祭拜他?」童惜恩既惊喜又诧异,古蔓羽该恨她的,甚至可以不理会她的存在,但却没有这么做,还让她去祭拜父亲,这样的宽容……她该怎么回报?
「你也是他女儿……爸的房子我卖掉了,所以你得到我那里住。我之前说过,你的存在我很难接受,让你祭拜爸已是最大的容忍,所以我不许你在他人面前承认你是古家的一分子。
我古蔓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是让人知道我平白无故多出个亲人,对你而言是个喜讯,对我而言却是个笑话,别把你的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上,明白吗?」
古蔓羽说话振振有辞,让童惜恩听了不但没有怨言,反而深感愧疚。「我明白……」
「让你祭拜爸,我也有条件……你要为我工作,当是还我替你付清的债款。」瞧童惜恩又是低垂着头的模样,古蔓羽就立刻道:「如果你觉得委屈,可以不搬来帮我做事,可以不去祭拜爸!」
「我没有……」才干的眼眶,又再度湿濡起来。「我要祭拜他,让我祭拜他!」
「那好,今天把工作辞掉,明天一早有人会去接你。」
古蔓羽结束了谈话,便旋身离去。
童惜恩望定紧闭的门,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爸……」
她是多么期待与古蔓羽见面。这个令她骄傲的姊姊……但情形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姊姊不恨她,也没喜欢她,只有种毫不重视她的感觉。
是吗?自己连让别人生气的资格也没有……想想也是,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安排在角落,摆明就是不起眼,又有什么资格得到他人的在乎与重视?
认了……能祭拜爸爸就好,这样就好……
*****
坟场,因为是长眠之处,所以特别静谧。
今日不是清明,坟场却出现了二十多名男子,黑色装束,更显肃穆与森冷,而停车场外占满了十几辆高级房车,由此得知,这群人不太一般。
关靖平将点燃的香分发给每位堂主,然后,将最后三支香交给身旁的男子。「盟主。」
是了,这群异常森冷的男子,正是「殷家三盟」--「炎盟」的各个堂主,点香的关靖平则是总堂主,在他身旁高大冷峻的男人即是「炎盟」盟主烈少严。
烈少严有双霸气的剑眉,锐利的目光总教人不寒而栗,尽管他外表英俊,可身上发出的冷傲却像是抓了狂的鹰,随时随地会要人性命,这也难怪他有着「狂鹰」的称号。
「殷老来过了?」烈少严拧着眉心,看着香炉上就快烧尽的香。
「是,首领早来了,说是到日本那里,查看『冰盟』跟『海盟』的基地。」关靖平诚然道。
「给副首领上香。」烈少严沉声道。
今天是「殷家三盟」副首领殷段的忌日,算起来,殷段也死了一年,但没有人忘得了当年他被杀害的事件。极道世界即是如此,愈有权势,就算你不愿伤害他人,他人也会要你的命。
关靖平接过香,即刻插上香炉,「盟主,副首领走了也有一年……是不是该向首领提议选出新的副首领?」
「这件事殷老自有打算,再怎么说殷二爷也是他弟弟,位子空着至少能有个怀念。」
关靖平不再多说什么。烈少严的个性他很清楚,若不断提及相同的事情,只会震怒他。
「走吧。」烈少严揉揉眉心,突然觉得好疲倦。
「要到殷家的公司走走吗?」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怎么不在日本多待一天?」关靖平抿嘴笑道。
烈少严去日本是为了参加「佐藤集团」首领夫人林娟的生日宴会。
其实在极道界,以道义为主的,都会是朋友,日本的「佐藤集团」如此、韩国的「五色门」如此,只要懂道义的,绝不会是「殷家三盟」的敌人,林娟就是这样交上的,正巧她是中国人,与「殷家三盟」的交情更是好的没话说。
「早和展夏玉约好商谈交易事项,所以不能多待。」烈少严朝殷段深深鞠躬,转身后,不经意地向右方远处看去。
「盟主指的可是韩国『五色门』中『青门』的门主?」
烈少严不语,蓦地,远方的角落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坟场由阶梯为道,愈高处的墓地在这坟场愈是崇高的象征。为了敬重殷段,「炎盟」的子弟兵通常会封锁出入口,以给予宁静的祭拜,但为什么会有陌生人出现在这儿?
他神色一沉,直盯着那对死者哭泣的陌生女子……她到底在说什么?他的视线莫名的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而原本冷静的心,竟也因她的眼泪而不寻常的紧揪……
关靖平一径地说,完全没发觉烈少严的神情不对劲。
「虽说『五色门』的势力不容忽视,但那五个门主都古古怪怪的,好像什么呢.....对了,就和『佐藤集团』一样,那个总堂主佐藤俊矢就是这样的人……一见他就觉得他阴沉,更甭说展夏玉了,笑里藏刀,呃……对不起盟主,我不是存心数落你的朋友,除了这之外,我倒很佩服他们的领导才--」
「他也许今晚会到,待会儿我直接到基地等他,你通知基地,今晚有宾客,不得失礼。」烈少严正色吩咐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女子。
「这我知道。」关靖平呼了一口气,幸好盟主没认真在听。
「她是谁?」烈少严朝关靖平神色一厉。
「什么?」关靖平一脸茫然。
「不是你带来的?」烈少严斜睨着坟场最下方的女子。
「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关靖平转向身后对数名堂主质问。「大门不是已经派人封锁了吗?」
「欸……从我们进来就派人封锁了,手下更不敢让无关的人进来。」其中一位堂主如是道。
烈少严一步一步走下长远的阶梯。
「怎么没发现有人在这……」关靖平抚着下巴忖思。他这人就是这样,稍有过失便拚命寻求原因,是个很负责的人。「盟主?」见烈少严朝那陌生女子的方向走去,关靖平带领诸位堂主跑到烈少严身边保护。
盟主的安全是他们的责任,再者,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
关靖平一个箭步,首先站到这女子面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童惜恩回神过来,目瞪口呆,这人是谁?离她约十步远的那群男人又是什么人?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关靖平盘问道。
「我……」童惜恩畏惧地看着关靖平身后的那群男子,尤其是站在中间相貌出色的冷峻男子。这人看她的神情不太友善……瞪得她愈来愈不知所措。
烈少严凝神打量这女人。她打扮很朴实,乌黑长发很随性地用发夹盘在后脑勺;清秀的五官丝毫不带肃杀之气,加上那畏惧不作假的样子,他想……她应该只是普通人。
不过,她的样子不算平凡,若是认真打扮,应该不输他周遭的女人,他怎么没注意到她在坟场?以前,不管什么人在他周围,就算是隐藏着也会教他发现,是她太渺小,还是他敏锐的警觉性退步了?
「你常来?」烈少严定向童惜恩。
童惜恩僵硬地点点头,两眼因烈少严的接近而愈睁愈大。
老实说,这男人很英俊,而且还带着一股霸气,犹如一个常胜军,完美无缺。平常她总是卑微地低着头跟人说话,那是觉得不被重视的反射动作,但奇怪的是,对他,她竟无法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因为,没有人认真地看她,他却不一样。那双深邃的星眸,仿佛要窥探进她的内心世界了.....
「盟主?」堂主们不禁对烈少严的前进捏把冷汗,担心这女子身后藏着一把枪。
「你们先回车上等我。」烈少严命令道。
「盟主?!」堂主们震惊。
「没听到我说的话?!」烈少严沉下脸。
童惜恩浑身一悚。这人到底是谁?就算是政商界的大人物也没他那么慑人……童惜恩不禁对烈少严恐惧又好奇。
「是……」虽极度不情愿,但又不能违抗命令,只好依言走下去。
「祭拜亲人?」烈少严转移目光,瞧着她发抖的手,适才铁定吓着她了。
「嗯……我妈妈……」童惜恩颤巍巍地,尽管如此,仍未停止打量他。
他很高,大概有一八O左右吧,体格也完美得像衣架子。西装笔挺的他,就像生在镁光灯下受人瞩目的出色企业家,在他面前,自己就更显娇小与微不足道.....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片土地已是私有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童惜恩眨眨眼,不解。
烈少严无奈笑笑,接着正了正色,「这片土地是属于殷家的,你进来之前,没看到大门上的告示牌吗?」
童惜恩猛摇头。
烈少严皱起眉头,幸好殷老没碰见她,不然谁都不能保证她没事。「除了今天之外,还有八月十日,一般人绝对不能擅自进来。」
「为什么?」若知道烈少严的身分和殷家惊人的权势,她绝对不敢再问为什么的。
烈少严马上垮下脸,他真担心自己待会儿会失去耐性。
「我说过,这片土地属于殷家的,而这两天正是殷家二老爷和二老夫人的忌日,我们不希望在祭拜时有陌生人干扰。」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童惜恩瘪起嘴,心里拚命责怪着自己的失礼。
烈少严不禁动容。要是一般人,绝对会埋怨他们的霸道,但这女子竟一脸自责,真不知道要笑她天真,还是傻……
这回,烈少严终于明白是什么吸引他注意她了--是她的纯真。
这年头,要在一个人身上见到纯真这两个字,已经不多了,
「最近过得不如意?」烈少严自暗袋取出黑色手帕交给她。「把眼泪擦擦。」他不喜欢她的眼泪,看的他莫名心乱。
童惜恩摇摇头。「谢谢……」拭去了眼泪,她呆呆望着手帕上用白绿的线绣出豆大般的「烈」字。这字是什么意思?
「不是?那为什么对你母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这回,他又觉得她更好笑了……这女人,真的很新鲜。
「我是高兴……是真的,我见到我同父异母的姊姊了。」童惜恩忍不住对他说出这些事。本来还很畏惧他的,可在他递给她手帕之后,心头忽然莫名地燥热,开始端详他表情的变化。
「以前从来没见过面?」既然她不设防,他也就理所当然地问了。
「她和我不一样,她很出色、聪明……我的存在会让她失去颜面……」
「她这样对你说?」烈少严再度臆测这女孩是在何种环境长大。她的纯真秀气,悄悄地牵引他进到她的世界。
「不是!」童惜恩的反应过度激动,稍缓过情绪后,淡笑道:「是我自己想的……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而将她的成功转为失败,我不能这么自私,能看到她,我就很满足了。」
「你姊姊一定是一大把年纪还没人要的老女人。」烈少严半开玩笑的说。他没有开人玩笑的兴趣,但见她傻气,就忍不住了。
「才不是!她很漂亮,你要是见过她,一定会为她心动的。」她顿了顿,最后那句令她不安,甚至有股后悔说出的感觉……情况真是愈来愈奇怪了。
烈少严垂首看看表上的时间,为此失笑。他竟然和这女人谈了那么久?他从来不把时间用来和女人谈天的,他今天是哪儿不对劲了?
「你要走了?」童惜恩发现他看着表,心中掠过一抹不舍。
「再见。」理清思绪后,他这两个字竟说的相当淡漠。
「你的手帕!」童惜恩紧握着手帕,仿佛担心他真会离去。
见到她细微的举动,烈少严嘴角渐渐上扬,不语,旋身就走。
童惜恩凝视他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形,若有所思地呢喃:「要送给我?」
如果这是缘的话,那么也太难圆了,因为他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想再见面,除非命中注定……
不过,她想,自己绝不是有好运的人,一向不是……就算期待能成真的话,出色如他,又怎会看中不起眼的自己?
今天就当是月下老人好心让她作了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