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奇却快她一步把住车门说:“他们才刚刚谈及重点,距离结束,恐怕还早得很。”
“那你怎么……”
“许尚明摆的虽是鸿门宴,但有启鹏陪着程勋应付,已是绰绰有余,我对于所谓的政治议题,向来就没有太大的兴趣,索性溜了出来,想想你一个人坐在车里等,大概也挺无聊的,不如由我开车,咱们出去兜个风,在这山里绕上一圈,回来的时候,我看他们的会差不多也该散了。”
羽嫣还在踌躇着,司奇却已经绕过去帮她打开驾驶座旁座位的车门,并笑容可掬的比了个“请上车”的手势,让羽嫣无法再拒绝下去,便乖乖上了车。
等到司奇将车子顺畅的开上路后,才说:“对了,麻烦你伸手到座位底下,找一下孝安要我带过来给你的礼物。”
羽嫣依言照做,果然找到了一个约占满她膝盖的精致纸盒。
“你不打开来看看吗?待会儿我回去,可是会被逼问你的反应的。”
羽嫣应了声“对不起”后,赶紧掀开盒盖,发现整整齐齐放在里头的,竟是一件又轻又软,而且一看即知质料极好,价码肯定不低的红色羊毛上衣。“好漂亮。”她忍不住轻拂那柔软的丝毛,由衷叹道。
“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孝安说她研究过你的穿着,发现非黑即白,顶多再加件淡粉红色的短羊毛上衣,或者深蓝色的牛仔裤,应该要来点鲜艳的色彩,所以就帮你挑了件火红色的毛衣,希望你不会嫌她多事。”
“怎么会?她好细心,骆先生,有这样的未婚妻,你真幸运呢。”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会与人争论,因为得蒙孝安青睐,确实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之一。”
“付出的爱有人珍惜,孝安又何尝不是个幸运儿。”羽嫣有感而发的说。
司奇转头看她一眼,深知她目前正在为情所苦,但这种事情,即便亲如启鹏、程勋与他,也是不便、不能插手的,所以他在沉默了半晌以后,便只问了句:“你知道根据统计,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认为政治人物并非理想伴侣吗?”
羽嫣闻言一怔,但仍接了句:“却非百分之百。”
又是个勇于在红尘情爱中打滚的痴儿,但程勋需要的,又岂止是深情款款的女子而已,这位商羽嫣会是足以突破程勋多年心防的第一人吗?坦白说,司奇并不知道。
“程勋明天的行程如何?”
“照例绝大部分都会花在扫街拜票上,虽然这样做,接触的人有限,又无法说些什么,感觉上好像有点吃力不讨好,但见面三分情,握个手,有时又比对人阐述三个钟头的政见来得有效,很矛盾,也很奇妙,是不是?”
“选举中的矛盾现象,又岂止是这桩而己,立法委员照理说是个国会议员吧,问政的重点,也应该是要放在‘止法’,尤其是攸关全国人民的法条上。但是你看光是竞选期间,程勋就接到多少张红白帖,有些人甚至会说:‘你不来,就是不给面子,本来我们全家都要把票投给你的。’很荒谬,是不是?立法委员又不是乡镇代表或里邻长,如果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做这些应酬,以求巩固票源的话,那哪里还有时间去研读法规?真不晓得为什么选民都没有仔细的思考这个问题。”
“不是说好要示范一次不一样的选举吗?我相信程先生进入立法院后,也一定能做个不一样的国会议员。”
“如果他进得去的话。”
乍听这句前所未闻的话时,羽嫣甚至差点反应不过来,从头到尾,他们全体工作人员,几乎就都没有考虑过吃败仗的可能,怎么由程勋挚交的口中,反而会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呢?
“骆先生?许尚明约见程先生,究竟有何目的?”
“除了要他退出选战以外,还会有什么目的?”
“后天就是投票日了,他在开什么玩笑!”羽嫣不由自主拉高声音说。
“是,”司奇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扣紧了,泛白的指关节和浮现在他唇角的冷笑,让羽嫣首度见识到这个昔日黑道教父级人物狠厉冷峻的一面。“的确是在开玩笑,而且还是个既拙劣又恶毒的玩笑。”
“他凭什么威胁程先生?”
“凭程勋和我及启鹏的亲密交情,凭我曾在黑道纵横十几年的背景,凭启鹏大笔的政治献金,凭风云与王朝给予程勋雄厚的财力后盾做支援。”
“全是冷饭,炒来何用?”羽嫣嗤之以鼻的冷哼一声,果然爽烈,看得司奇也会心一笑,难怪今晚三人的秘密赴会,程勋会放心让她担任司机,其余的人,一概没带。
“这些的确都是冷饭,但程勋的身世背景,可就不是老调重弹,而是爆炸性的新鲜话题了。”司奇灵巧的转过一道弯路。
“程勋的身世背景?”心里一急,便忘了在他人面前坚持的“程先生”称呼,脸上也跟着写满了对程勋的由衷关怀,以及满心的不解。“有人规定父母双亡的孤儿不能出来竞选吗?我看许尚明不是气坏了,就是急疯了,一票姻亲走私贩毒的事被你揭发,以前和林兆瑞官商勾结,间接利用马进兴之手,害死余先生父亲及兄长的往事,也由媒体再三炒作影射,的确够他头痛,但因此就拿程勋弱势的背景作文章,岂不是更加暴露出他的蛮横与无知?”
“有没有听过‘狗急跳墙’这句话?人在走投无路时,可是什么下三烂的恶劣手段都做得出来,我就是不想再弄脏耳朵,刚才才会退席,顺便找你安排一下明日的记者招待会。”
“谁要开记者招待会?”
“我、启鹏和程勋,”司奇绕过山腰,开始折返许尚明约他们见面的山中茶坊。“所以要麻烦你更动一下明天的行程了。”
“主题呢?”羽嫣立即办起事来,没有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继续探究内情以及询问原因上,她相信虽然只是骆司奇的决定,但余启鹏与程勋绝对都会全力的配合,心意相通的他们,做某些必要的事情时,早已经不需要口头上的商议。”
“公布程勋的身世,包括他私生子的身分,以及母亲生前曾是雏妓的事实。”
羽嫣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而司奇也不再多言,开始专心的开起车来。
※ ※ ※
“只要你退出这场选战,过往的恩恩怨怨,我就当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今晚与你们一笑泯恩仇。”
“恩?”启鹏瞪着眼前这个已近七十,犹恋栈权势,甚至意欲代代相传的老人说:“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曾有过‘恩’字,许委员,你太抬举自己了。”
“余启鹏,好歹令尊王志龙与我,当年在省、市议会中,也有过同坛问政的渊源,你这样目无尊长,不怕有房充人之名吗?”
“许尚明,”启鹏听他提起父亲,不由得悲愤交加的说:“若非我岳父临终前再三交代,光是揭发你当年与林兆瑞如何利用我岳母,胁迫我岳父,进而残害我父亲及大哥的罪行,别说许开义休想当选了,连贵党是不是还会将你列入不分区的候选名单中,恐怕都大有疑问,而你现在居然还有脸在这里跟我们摆姿势、谈条件?我劝你有台阶就快下,不要再多费口舌了。”
“那个骆司奇在选前故意扯我后腿,又是什么意恩?”
“包庇妻舅走私贩毒,是你祸国殃民,我们没有主动提供媒体更直接的证据,对你已经算是仁尽义至,你不要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没看司奇已经受不了这一室的乌烟瘴气,干脆离席了吗?”
“我承认那姓骆的小子够猥够绝,至于定厚和焕禄干的不肖勾当,我也已经向外界做了澄清,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何尝不是受害者?本来我入间的希望极浓,如今己俱成泡影,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将一生全部奉献给党国的人,难道还不够沉重吗?”许尚明开始摆出哀兵姿势,做动之以情的诉求。
“你位高权重,什么事当然都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但是现在不比从前,已经不再是可以任你继续一手遮天的时代,看在母亲及妻子再三劝阻的份上,过去的种种,我可以一笔勾销,眼前程勋和许开义的竞选,我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对垒,但是如果你还不懂得适可而止,许委员,”启鹏撇了撇唇道:“恐怕我们也不会再客气下去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许尚明的脸色,随着启鹏一波波的话语,不断的阴郁下去,越来越难看。
从进来这个位于茶坊深处的独立小屋后,就没有说多少话的程勋,此时才趁启鹏歇口的空档,把本来放在他面前的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轻轻的往许尚明推过去。
“许委员,我们已经来了一个多小时,我的看法与想法,刚刚司奇与启鹏都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以前在马进兴委员还没有道出二十年前害死启飓父兄那场车祸的原委,以及他背了多年黑锅的事实真相时,我们都不知道你才是幕后那只名副其实的大黑手,否则这信封里头的东西,也不必等到现在,才派上用场了。
许尚明的脸上,首度闪过一丝惊惶。“你们……想用什么东西来威胁我?”
“威胁?言重了,许委员,那不过是以前你出入旧王朝的几页风流艳史而已,必要的时候,司玲姊还可以帮忙找到昔日得你‘关照’的几位小姐,与你叙叙旧喔。”
“你们!”
“别生气,”程勋的唇角微微向上弯道:“反正出入声色场所,对于你们这一类型的民代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们也不一定真要去公开这份资料,王朝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正派企业集团,风云赞助我的政治献金,更几乎全数来自于我的义妹尹硕人,你们的抹黑扒粪我不怕,只是嫌吵了些,所以可不可以请你看在我好心帮忙你追忆甜蜜往事的份上,还我们一个耳根清静。”
“另外也请你不要再说什么许开义与你‘父子同科’一届,风光一下,三年后一定同时让贤,全力支持程勋的笑话,”启鹏接下去说:“这届立委,我们虽志在必得,但程勋最后的目标,却还远在立委之上,你且拭目以待。”
“我们走,启鹏。”
就在他们双双要跨出房间以前,许尚明的声音,突然又由后头阴侧侧的追上来。
“程勋,你忘了刚刚你们才坐下来时,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了?”
“江信吉是如今的在野党,也就是以前肝谓的党外人士,异议分子里的民主先锋,我当然知道这个人。”程勋回过头来答道。
“就只有这样?”许尚明挑衅的说。
“对我来说,的确只有这样。”
“江信吉有两个儿子,次子江昭正接掌家业,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长子江圣文本来深得父亲的钟爱与期望,一心想要培植他成为政坛的接班人,却不幸为了个有一半原住民血统,还曾经做过两年雏妓的女人,魂断乱刀之下,死的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五岁,”程勋随着他这段叙述转为僵硬的脸部线条,和渐浙握紧的拳头,令许尚明讲得越发得意起来。“这个江圣文是谁,你应该更加清楚吧?”
启鹏正在担心程勋的脾气可能会忍不住爆发开来时,司奇已经面带他那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闪进门里,并拍拍程勋的肩膀说:“废话终于听完了?真不晓得你们两个哪坐来的耐性,启鹏,你饿不饿啊?”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现在可被你一句话给挑动得饥肠辘辘,都怪程勋让商秘书通知我晚上要和什么人碰面,才会害得我连面对硕人做的一桌子好菜,也都胃口缺缺。”
“那正好,我们现在就杀到你家去,帮你把菜给吃光,顺便和阿姨商量一下,看明天在记者招待会上,要怎么描述程勋突破困境的精神。”
“司奇?”程勋转头望向他问。
“走吧,走吧,先上车再说。”司奇一边把两位好友往外推,一边还不忘回头招呼许尚明。“许委员,明天早上十点,在我王朝五星级饭店的二楼会议厅里,欢迎你偕公子一起来为程勋的表现喝采,我会特地叫商秘书帮你们留几个好位子。”
默契良好,一路无语的三人,直到一起坐进了为选举期间的安全考量,孝安坚持要程勋换乘的富豪车内后,才一起出了声。
“明天我们……”司奇想要解释他的计划。
“你搞什么……”启鹏劈头就问。
“羽嫣呢?”结果却又由问题最短的程勋把话给说完。
“我让志宏过来把她接走,回办事处去联络记者,安排明天的各项事宜了。
“为什么要开记者招待会?”坐在后头的启鹏,显然并没有注意到程勋听到司奇回答时的怪异神情,也不觉得他一上车就问起商羽嫣有什么不对,毕竟刚才是她开车送他们过来的。
“与其坐守,不如先攻,是不是这样?司奇。”程勋问道。
“对,偏要让他们无机可乘,无线可钻。”
“高明。”程勋觉得鼻前彷佛还闻得到羽嫣惯用的淡淡香水味,是他的幻想吗?
“也得靠商秘书灵敏的反应,和她高超的调度手腕才行啊。程勋,三天以后,有没有留住她的打算?”
“你们王朝不是虎视眈眈,一心想要挖角吗?”
“想挖有什么用,最主要当然还是得看你有没有意思留她。”司奇并不预期能够从程勋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便从口袋里掏出行动电话来往后头一扔,改而对启鹏说:“先打个电话回去给硕人,请她把菜热一热,还有到酒窖里去拿瓶……XO,就说是我要庆祝用的,年份随她挑。”
“庆祝什么?”启鹏接住了电话,一边按号码一边问:“要庆祝程勋当选,至少也得再等上个四十八小时左右”
“真是为了要庆祝他当选的话,能够只开你一瓶酒?你别作梦了。”
这时启鹏己朝话筒讲了起来。“妈?硕人呢?”
“电话给我。”司奇突然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拗向启鹏说。
“喂,你干嘛……”启鹏还来不及叫完,已经为司奇向他母亲余月菁报告的好消息而兴奋起来。
“阿姨,我是司奇,您这趟回来,至少得为我再多侍上一个月的时间,您总不能只帮程勋助选,而不为我主婚吧?”他频频点头的笑道:“是,就订在新历年前,对,就等程勋当选,大伙儿才有空帮我的忙,您答应了?那太好了,我待会儿就跟孝安说。”
把电话递回给后座的启鹏跟人讲时,满面春风的司奇仍旧空出右手来与程勋一握,并接受他由衷的祝福。
“恭喜了,兄弟。”
“口惠不实,我们等你用立委的头衔来贺呢。”司奇握紧了程勋的手,藉以传达他坚定不变的支持。
※ ※ ※
羽嫣望着在聚光灯下的程勋,耳听久久不息的掌声,尽管拚命的咬紧下唇,悸动的泪水犹在眼中不停的打转。
“程先生,加油!”记者群中,终于有人率先忍不住的高喊起来。
“对,程先生,加油!我们干脆先跟你约好明晚原地大开庆功宴。”
“谢谢大家,”程勋卸下刚才记者会上端肃的面容,改以幽默的笑容说:“可是明晚这里得不得空,还必须先问过骆先生才知道,我可做不了主。”
他这一说,马上有位坐在前排的女记者扬声问坐在他左边的司奇:“骆先生,你意下如何?”
“要开庆功宴,光是这间只能容纳三百个座位的会议厅哪够?明天下午投票时间截止后,从四点开始,我欢迎所有爱护台湾、支持程勋的朋友,统统到我饭店来,参加在全楼开放的顶楼所举办的餐宴。”
会场的气氛立时变得更加炽热,羽嫣听到有人说:“真是高招啊!趁对手还在捕风捉影之际,便抢先一步做最坦诚的公开,这下不囊括选区内大半的妇女选票才怪。”
这一场记者招待会前后只开了一个半钟头,而且程勋个人的发言,仅仅占了半个小时左右,可是爆炸性的内容和扣人心弦的历程,却己深深打动了现场每一位媒体人员的心。
一开始乍见从未一起公开曝光的余启鹏和骆司奇,竟然陪同程勋出席,甚至并肩而坐时,就已经把所有与会人士的好奇心,撩拨到最高点。
接下来詹福茂却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请来余启鹏的母亲做开场白。
余月菁不疾不徐的从亡夫王志龙与马进兴当年在政坛中组成“旭日会”的历史谈起。“先生们为问政献身,我们这些做太太的,便也合组了一个专门收容社会上无助妇孺的庇护所。有一天,我们收容了一位年仅十九岁,同时怀孕三个月的女孩,刚住进庇护所的时候,她几乎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后来随着安全感的加深,才慢慢吐露了她坎坷的身世。”
包括母亲原本身为北部一族原住民的酋长最钟爱的么女,却因不顾族人反对,嫁给汉族父亲在先,结婚后三年,便又遭移情别恋的丈夫离弃在后,因而携女远走东部投靠三姊夫的上一代历程。
不料酗酒嗜赌的三姨文,竟将她与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起卖给了山下的妓院,找不到她的母亲伤心自绝,她也被退做了两年的雏妓,直到碰上了那个当时热心于社服工作,将她救出了火坑,并与她一起度过半年幸福生活的男人。
但是由于这个男人家中剧烈的反对,甚至暗中差人去通知妓院的保镖,想要把她给捉回去,结果不但让拚命抵抗,保护她逃走的情人命丧歹徒刀下,也让她腹中的小孩因为相爱的父母终究结不成婚,而成为所谓的私生子,对于孩子的身世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孩子的父亲也一直念念不忘的她,终于在孩子仅仅十五岁的那一年,便撒手人寰。
“这个孩子,”月菁忍不住频频拭泪的说:“就是现在在各位面前的程勋,做为一个被贴上‘私生子’标签的孩子,我要说程勋的表现不但让我骄傲,也令我感动,他甚至和收容所内,另一个遭遇也极为悲惨的孩子骆司奇,一起鼓励了我那在十六岁时,因为忽然遭父丧兄亡,变得愤世嫉俗,还差点误入歧途的次子启鹏,重新振作起来。
“各位记者小姐先生们,被卖为雏妓,不是程勋母亲的错,身为一个非婚生孩子,更绝不应该受到歧视,甚至被当成为不利于竞选的污点,现在我们国内的雏妓问题非但依然存在,而且还日益严重,试问若要立法保护这些无辜的小女孩,谁的体会能比程勋深刻?”她的询问令人动容。
说到这里,月菁深吸了一口气,再握紧程勋往她伸过来的手说:“失去先夫和长子的那一年,我发现自己同时拥有了程勋和司奇两个孩子,如果站在一个自私的立场,坦白说,做为母亲的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再把一个儿子捐给大家的,但若是为大局着想,那我要请各位投程勋一票,恕我直言,”她首度露出笑容,慈蔼的望着程勋说:“因为我认为这是我们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所至少能够回报这个勇敢、坚强的孩子的一点。”
在月菁的说明以后,几平所有的人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发稿了,但眼前的三位近来迭道争议且备受瞩目的男士,却又是令人舍不得放弃的新闻焦点。于是所有媒体原来就想深究的敏感问题纷纷出笼,结果非但原本口才就极佳的程勋对答如流,并且巧妙的将政见再度逐一强调过,听得郭志宏他们整组文宣人员大乐,随即交头接耳说,“选前的最后一波宣传,竟能让所有有线、无线电视台和电台,以及各大报来帮我们做,简直帅呆了。”就连一向对媒体避而远之的启鹏,和神秘色彩浓厚的司奇,也大大满足了新闻从业人员的胃口。
“程勋是我们自家兄弟,我知道他有能力、有品德、有经验,赞助竞选费用有什么不对?”启鹏反问道:“众所皆知,即便不贿选,竞选也需要大笔的必要花费。这些年来,我和司奇会卖力经营企业,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让程勋成为一位能够把专业还给国会的立法委员,无论是当选前或当选后,他都不必包工程、炒土地,至于‘风云’和‘王朝’会不会与他‘官商勾结’,我余启鹏现在就可以代表他们两人向各位说,欢迎你们来监督,财务透明化的我们,不怕持续性的详查。”
司奇则在把有关于去年震惊全台,几乎是由他一手揭发的缉毒案的大部分问题,全都归功于警方,近似“四两接千斤”的答掉以后,发抒了一段语重心长的看法。
“没有错,我‘曾经’是黑道分子,参与的理由且不去说它,毕竟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但我今天一定要说的是,其实黑道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黑白合流,则治安单位便根本派不上用场。如今黑道已经升级到可以跟党政大员平起平坐的程度,这种黑白不分,打破两方原本各自拥有的游戏规则的现象,恐怕才是真正值得我们正视的严重问题。”
当记者招待会在程勋那充满感性的:“其实什么都不重要,甚至连你是不是要选我,都不是最重要的,程勋希望看到的,是在经由我们或许太过理想化的投入、推动、唤起以后,你真的会确确实实的感受到:‘我也有一票’的力量,那才是最重要的,谢谢大家。”结语中告一段落后,会场曾因大家的屏息,而静默了大约五秒左右,好像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深受感动的撞击里,等到程勋起身,向左向右各和启鹏与司奇紧紧拥抱以后,掌声才一波接一波的响起,且历久不歇。
“别说是明天的立委,我看现在无论是要选什么,程勋恐怕都没有不上的道理。”在人群渐渐散去时,羽嫣听到一位记者先生这么跟他的摄影搭档说。而往已送走启鹏和司奇的程勋走过去时,刚才那些鼓动人心的掌声,彷佛都还在她耳旁翻腾着。
好像知道身后有人似的,程勋突然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羽嫣的盈盈泪眼向他投来的凝注。
“羽嫣,”他的胸中投绞着一种莫名的骚动。让他几乎就想要伸出手去拉她过来,她的温柔,是足以包容一切的吧?但真正出口的,却只是一句简单的:“谢谢你。”
滚烫的热泪自她漂亮的眸中缓缓滑落面颊,一如那颗她知道已经完全飞向他,自己再也无力收回的心。
她爱他,就在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爱他:爱他的坚强,也爱他的脆弱,爱他的现在,也爱他的过去,爱他的体贴,也爱他的绝决。
“不,是我要谢谢你,”羽嫣在泪水中绽放的笑容,看得程勋心头大震。“谢谢你让我知道在小羽认识以前的程大哥,是一个多么教人心折的大男孩,这样,”她的笑靥越甜,泪流越凶,但与程勋痴缠的眼眸,却也越发清亮,彷佛真能看穿他所有的压抑与自限。“我终于可以了无遗憾的回英国去了。”
“羽嫣。”这就是他一向吝于给,也不肯受的情爱滋味吗?他们的相处,又仅在这八十四天内而已吗?怎么他觉得他们的相知已经有一生一世之久了?
“永远都不要忘了一件事,好不好?”就这样吧,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她已经确定自己对他的爱,并非仅是少女时的稚爱,至少在追求人生的目标上,她曾经确确实实的与他并肩努力过,而如果对他来说,这些都还不够,那翩然离去,不成为他心土的负累,应该也是她至少能够为他做的一件事吧?
“什么?”她要离开了?为什么她要离开这件事,会令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空虚与萧瑟呢?为什么会让他有股想要大叫:“不要!”的冲动呢?但是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最好的吧,趁他还没有更进一步的说出或做出任何会让双方在日后都觉得追悔莫及的事来之前,还是……放她走了的好。
“小羽喜欢程大哥,”她轻声但清楚的说:“永远都最喜欢程大哥。”
程勋顿觉耳际嗡嗡作响,望着她脸上让自己心疼的泪痕,伸进西装外套口袋中的左手指尖,已经都碰到每日均由她折好放进去的手帕了……
“把眼泪擦擦,喏,面纸。”志宏的插入,打断了程勋的动作,也打散了一切。“程先生,我虽然没掉眼泪,可是也一样感动喔,就把你们三人的故事,当成我们最后一份文宣的重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