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抢劫!那辆摩托车!快帮我拦下来!」
朱丽叶迈开脚步狂追,但人腿哪追得上两轮的摩托车,不过三十秒钟,白色的摩托车转过街角,一下便失去了踪影。
「我的皮包……」
朱丽叶气喘吁吁地趺坐在地上,直到确定摩托车已经消失,一旁的行人跟店家这才走过来关心朱丽叶。她抬头看著一张张劝慰著「好危险啊」、「你还好吧」、「要不要进来喝杯茶」的殷切脸蛋,心里突然冒出一阵火气。
刚才嚷著要追小偷时,怎么不见他们伸出援手!只会放马後炮地问她有没有事、有没有事?!机票护照钱全放在皮包,然後她明天就得搭飞机回台湾,他们觉得这样有没有事!
但不能怪他们,义大利民情就是这样。嘴巴很亲切,但却不会主动伸出援手,她只能怪自己不够有警觉性。
来义大利不只一回、两回了,她怎么会忘了,义大利小偷多,落单的人——尤其是女子,更要特别注意。瞧!这就是她大意忘记的报应。
朱丽叶在一个妇人的搀扶下站稳脚步,谢过她之後朱丽叶看了一下腕上的表。下午三点半,希望赶得及在大家下班之前补办好证件。
五点半左右魏琩回到饭店。一出电梯,他先走到朱丽叶房前敲门,等了一下没有回应,才继续举步走向自己房间。
一开门,一张被塞在门缝里对摺的字条掉落,魏琩捡起来看——
Romeo:
我的皮包被抢了,现在要去办事处补辩护照跟机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朱丽叶
魏琩一读完立刻冲进房间打电话,他与台湾办事处的官员很熟,一通电话就知道朱丽叶到过那儿没有。
「有,刚走不久。」官员回答。
谢过对方,魏琩改拨给航空公司。
一问之下,确定有一名台湾籍女子正在柜台等待。魏琩麻烦地勤人员转接,一分钟後,朱丽叶接起电话。
「喂?」
「我Romeo,你还好吗?」
一听见是他,朱丽叶倒吸了口气,回答的声音微微颤抖。「我还好,只是被他们弄得好生气。我明天就要回台湾,没回程机票急得要命,他们却一点都不紧张,一个义大利男人甚至还跟我开玩笑。」
魏琩能够想像那个画面,美丽的朱丽叶在柜台前急得坐立难安,但义大利男人却只看见她的美色,而忘记她待办的事情。这就是义大利男人,他们都很和气,对漂亮女人非常殷勤,但却很少认真做事。完全把注意的重点搞错,还可以跟对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你再忍耐一下,等我,我马上过去。」
挂上电话,魏琩立即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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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琩前脚一跨入航空公司大门,一名面色红润的义大利男人立刻步出办公室,跟他哇啦哇啦问好,友善地伸手拥抱。
朱丽叶儍眼地看著眼前这一幕,Romeo是什么身分,航空公司经理竟然主动出来迎接他?
魏琩朝朱丽叶方向走来,跟她拿警察局开出的单据,经理一见上头文字,马上允诺他会立刻处理。
说罢,经理拿著单据走进办公室。魏琩牵著朱丽叶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来航空公司经理就出来——」
「我跟他们上头的人有点渊源。」魏琩简单带过,然後伸手将朱丽叶手臂撑开,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审视著。「先不管这个,你没事吧,有哪里受伤吗?」
他这么一问,朱丽叶原本压抑在肚子的委屈与惊吓一下全部涌上,她伸手抓住魏琩,她手心发冷,微微颤抖。
「我没事。皮包被抢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一抓我就松手了,後来我赶紧抬脚追,可是没被我追上……」
「万一要是再遇上,千万别追。」魏琩吓得声音都哑了。「别看义大利男人平常一副好好先生样,但一狠起来,可是什么都不管的。前几年有一则报导,一个日本女孩在义大利被抢皮包,她跟你不一样,死不肯放手,结果就这样活生生被人拖行好一段路,後来死了。」
「大家就这样冷眼旁观吗?」朱丽叶想到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车下亡魂,浑身频频发抖。「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就那么近,手一抓就可以阻止……」
「对不起。」魏琩突然抱住朱丽叶,让她倚著他崩溃地啜泣。虽然没遇过抢劫,但他可以想像那画面。一个受惊吓的女子孤伶伶地站在街道上,旁边人潮汹涌,却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接下来遇上的,又是一大群只会儍笑却不做事的办事员……
「又不是你的错,跟我道什么歉。」朱丽叶破涕而笑。
「因为如果我陪在你身边,现在我们就不会坐在这,而是在餐厅里吃著美味的料理——说到餐厅!」魏琩低头看了一下表。「都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办好。」
「才十分钟,我已经跟他们纠缠快一个小时了。」
「不行不行,你已经受了惊吓,不能再饿著你!」魏琩拍拍朱丽叶肩膀要她坐一下,他去办公室里面瞧瞧。
她本想告诉他不用,再等等无妨,他却不由分说地走进办公室。
说也奇怪,刚才一直挡著不让她进办公室理论的职员们,见到他就像摩西过红海一样,一个一个脸上冒出殷勤的笑,纷纷躲开不敢阻止。
朱丽叶再一次对他的身分起疑心。她拉紧衣襟踱到柜台前,询问女办事员晓不晓得他是谁。
女办事员用著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著她。「你们认识你却不晓得?他来自台湾一家非常有名的企业呀!我们公司跟他的企业合作非常非常密切,他非常非常厉害。」
朱丽叶被女办事员嘴里的「非常非常」弄得满头雾水,朱丽叶一直以为Romeo只是个靠设计为生的设计师,虽然他从没亲口证实过,但也不曾否认就是;但来自一家知名企业——这消息让朱丽叶脑筋一下转不过来。
「请问你知道那间公司的名字吗?我只是有点好奇——」
女办事员一脸狐疑,不过最後还是「好心」地告诉她答案。「魏氏。」
朱丽叶一听,眉心再度蹙紧。
原来是魏氏的员工。这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何能跟魏琩接触,只是朱丽叶不懂,Romeo干么一直隐瞒不说?
「好了。」
思忖间,魏琩已拿回重新补发的机票。朱丽叶朝他感激地一笑。这回她可不敢再大意,连忙将机票妥善收进外套内袋,将上头拉链紧紧拉上。
「我们去吃饭吧,帮你收收惊。」
魏琩朝朱丽叶伸出手,朱丽叶毫不犹豫地将手放进他手心,交由他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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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席间,因为朱丽叶一句突如其来的话,教魏琩原本笑容满溢的脸庞,一瞬间凝固。
「航空公司一名女职员说,你是魏氏的人。」
该死,他忘了义大利人口风一向不紧。
「她说了什么?」魏琩停下动作,表情机警地觑著朱丽叶。
「就说你代表台湾一家非常有名的企业啊,还怀疑我既然跟你一道,为何不知道这件事。」朱丽叶耸耸肩。「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打从我们在飞机上认识,都已经要回台湾了,我还不晓得你的中文名字。」
一个问题抛出来,现在他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路是老实告诉她他是谁;第二条,是想办法把话题带开,无避而不谈。魏琩在心里快速地盘算著,告诉朱丽叶实话是最简单方便的事,但他怀疑,万一被她知道,这六天来一直伴在她身边的人就是她一心找寻的魏琩,而他却苦苦瞒了她六天……
实话终究是得要说的,问题就在地点跟时间。魏琩看看左右,他不认为这地方是个吐实的好地点。
最终结论还没想好,嘴巴就自顾自咕噜噜地说出口了。「我的名字……不太好。」既然都已经说了,魏琩只好硬著头皮把话圆满。
「所以我宁可听你叫我Romeo,也不想听你叫我中文名。」嗯,这句话倒是实话。
「有这么难听啊!」朱丽叶皱眉。「可是既然我们要继续交往,你还是得要告诉我你的中文名呀。」
「我在mail上回答你好吗?」这是魏琩想出的「缓刑」办法。听他这么说,朱丽叶越发觉得好奇。到底是什么名字,才能教一向辩才无碍的他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她定定看了他半晌,最後点头。
「什么时候给我mail?」
「等飞回台湾,一打开信箱就有。」魏琩举起右手发誓。
回到饭店,魏琩在朱丽叶房间逗留到最後一秒,已近半夜之际,才依恋不舍地与她交换晚安吻,乖乖回他房间洗澡睡觉。
洗好澡,朱丽叶困倦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实在很想睡了,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将行李收拾好。明天中午的飞机,可不能迟到。
叠著衣物,不意掉出一本周刊。朱丽叶心想用不上了,直觉将它往旁边垃圾桶一扔,却失误地掉在地板上。朱丽叶叹口气弯腰拾起,就这么碰巧,周刊刚好翻在魏琩的专访上。
有股熟悉感在呼唤著朱丽叶。她拿著周刊一看再看,老觉得照片里的人很眼熟,突然,一个念头冲进朱丽叶脑袋,她掩嘴低喊——
「天呐!我怎么那么瞎,人都站在面前了,我竟然一直没认出来!」这照片,分明就是Romeo……老了五岁的样子!
朱丽叶一骨碌从床上跳下,飞奔去敲隔壁818房门。正在读阅mail的魏琩听见声音,他关上电脑,起身问是谁。
「朱丽叶。」
她口气听来有点不对劲,魏琩赶忙将门打开。「怎么了?」
朱丽叶定眼瞧著Romeo,近距离再看,朱丽叶再次确认心底的揣测。没错,Romeo就是魏琩,魏琩就是Romeo。
「你为什么要骗我?」
朱丽叶心痛地将手里的杂志往魏琩手里一推,一见City周刊封面,魏琩俊颜霎时苍白。
「朱丽叶,别这样,我可以解释。」他伸手欲拦朱丽叶,但朱丽叶只是望著他摇头。
「我不想听。」说完,她转身就走。
「等等!」魏琩急忙奔出走廊,抓住朱丽叶的手。夜深,饭店只在走廊上点著几盏朦胧的小灯。头上撒著昏黄灯光,把朱丽叶失望的脸衬得好不疲惫。
「拜托你,给我个机会听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找不到机会开口,所以我才会说要写mail告诉你……」
「看我儍呼呼地四处寻找魏琩,感觉很快乐吗?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在你骗了我六天,曾经有无数次机会你可以坦白的情况下,要我怎么再相信你。」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所以我才会迟疑。噢天啊!朱丽叶,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太伤我的心了。」
魏琩可以从朱丽叶的表情看出她说的是真的。当著她的面砍她一刀,最痛也不过就她此刻的表情。他是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他……
「别这样把我推开,我爱你啊!」
「是,你爱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
朱丽叶不想再留下,不想再看他。乏力似的抽开她被挽住的手臂,摇摇欲坠地走到她房间门口。
「这就是我太相信一个人的报应。」
说罢,她轻轻将门关上,留下儍在原地的魏琩,一脸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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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隔著一道墙的两人同样辗转难眠。孤身躺在床上落泪,不知时间已经几点,房里的朱丽叶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沙沙声。她神经紧张地察看,发觉竟是张纸被塞进门缝里。
她赤脚下床,白皙的足踝无声地走到门旁,不拿起字条,她弯下腰读著上头的字,还是一些「对不起、请听我解释、请原谅我」之类的话。朱丽叶抿著嘴狠心不去管它,迳自踱回床上缩进彼窝里。
一整夜,门缝下的沙沙声间歇不停地传来。朦胧间,白日缓缓降临。
哔哔……哔哔……
桌上小闹钟准时在十点钟响起,坐在椅子上睡熟的魏琩猛地睁眼,一时还弄不清他怎么会在沙发椅上睡,但当昨晚的记忆涌上,他冷不防捧著脑袋大叫一声!
天呐!他睡著了!
魏琩冲出房间,脚步停在816厉前。一名义大利女服务生正在里头打扫内务,一见他出现,她一双褐色眼瞳睁得老大。
「先生?」
「原本住这里的客人呢?那个东方女子。」
「我不知道,是上面要我进来整理房间的,应该退房了吧。」
「退房?几点的事?」
女服务生摇头。「我不清楚。」
噢!噢!
魏琩哀叹一声转过身,放眼一瞧他昨晚塞在门缝下的字条已全数不见。问服务生有没有看到,她仍是一句不知道。魏琩在房里来来回回踱步想了一下,决定先打个电话问问柜台,至少先确定朱丽叶的行踪。
「我是818的房客,我想请问一下,住我隔壁房的朱小姐退房了吗?」
「是的,朱小姐九点钟就退房了。对了魏先生,她留下一封信要我们转交给您。请问您是要自己过来拿,还是我们送上去?」
一听到朱丽叶有留信给他,魏琩二话不说马上下楼取信。不过当他回房间拆开一看,他双脚顿时一软。
二十张,魏琩仔细检查,除了他给她的电话号码之外,连著他之前附在花上,与他昨晚塞进门缝里的道歉字条,全被她一张不漏地收在信封,但是她却连句话也没写上。仿佛将字条交还之後,她跟他便老死不相干了。
你真狠啊!朱丽叶!
魏琩泄忿似的一把抓起字条,朝墙上狠狠一洒,满脸痛苦地抱头跌坐床上。
在他头上,雪白色字条像无力完成任务的白色信鸽,一张一张从空中颓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