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一贯地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在口头上占到吕慕星一点便宜;况且她现在正一肚子火,思路更是清晰,尚未“出口成脏”已经是姜鼎舟调教有方。
谁教她最为气愤的首推男人对婚姻不忠。让她给碰上,光用她那利嘴,非得将对方硬生生地剥下一层皮不可。
申叔华咬牙切齿地忍住回嘴的冲动,只要起了个头,吕慕星非得辩出胜负以正视听,那么就将会是一场迷糊仗纠缠不清。
姜鼎舟一个劲地任她借题发挥。这丫头思绪敏捷,对事情的看法并不拘泥于传统,不少时候会有出人意表的观点出现。或许在她的剖析之下,能有令人满意的结果也不一定。
这一家子有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荒谬,在这团混沌晦暗中,真理似乎无法清晰呈现。
“现在把你丢入海中还算慈悲,倘若当年你是犯着了我,我会先一刀将你喀喳去势,再把你的宝贝丢入茅厕中,让你捡也捡不回来,下辈子当畜牲去!”吕慕星伸出左手成手刀,毫无犹豫地猛力向下一挥。
饶是几个世面见多的男人,在面对这类威胁时仍不免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想并拢双腿保护命根子。
“我说过了。”见她已撂下狠话,申叔华岂能再置之不理,大着胆子为自己的立场辩护。“在离家之前我是荒唐淫逸没错,但是也没来得及纳三妻四妾。所以从开始至今,我只糟蹋过红儿一个良家妇女。”
吕慕星笑得阴森。“是没错,因为你的妾是娼妓出身,从良是在认识你之后,当然算不上是良家妇女。”
她揪住他的语病,毫不客气地大加挞伐,说得他无话可说、招架不住。
“拜托,你也管管你家的宠物好吗?”申叔华已经黔驴技穷,回过头向其它两位男性同胞求援。
没道理光他一人当箭靶,是男人便该同仇敌忾才是。
田文一如往常地板起千年不化的冰霜脸,明白表示他明哲保身不涉入的态度。姜鼎舟正陷入沉思,无法立即反应。
“喂,姜太公,还魂 。”申叔华绝不再自讨没趣地找骂挨。
“慕,你说那个侍妾有孩子?”姜鼎舟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没错。”吕慕星点头如捣蒜。“是在这个衣冠禽兽失踪后准八个月出生的,产妇说是足月,但是有过孩子的都说虚弱得不像。更巧合的是,恰恰比他正牌夫人早三天分娩,而且她还放话出去,她所生的才是真正的申家大少爷。”
此语未竟,姜鼎舟心里已有了谱,大抵明白其中玩了些什么把戏。
“更诡异的是,那个孩子由正牌的当家少主母授权,教养之责全权委托给一个老夫人的亲戚,给了他们名正言顺的借口搅和在一起。”
“谁?红儿和天浩表哥吗?”申叔华脱口而出。
“不是。”吕慕星星眸翻白。“是你的侍妾和天浩表哥。”
她真想敲开申叔华的脑袋瓜子,看看里头到底是面粉捏成的,还是塞满稻草米糠,否则怎会无一窍通。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没凭没据,何以少夫人会认同巧芸的存在,她大可以一口咬定,质疑孩子的血统;况且当年她也是有孕在身,她生的孩子才是毋庸置疑的正统继承人。”姜鼎舟条理分明地分析着。
姜鼎舟的分析令听的人不时点头响应,在场的人一致赞同。
“可是平芯红的孩子呢?不论我如何旁敲侧击,下人们总是给些似是而非的答案,倒教人摸不着头绪。”吕慕星开始在花厅里绕着圈子踱步。
孩子呢?众人在心底暗问,却没个答案。
这家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 * *
瞧着儿子摇头晃脑地背书,是平芯红最感骄傲的事。她很难相信这个慧黠的小小人儿,是她自怀胎十月所生,再从一尺余拉拔至与她腰部齐高。说他是她的致命伤一点也不为过。
记取丈夫不学无术的教训,她不敢重蹈公公、婆婆的覆辙;且两位老人家有了儿子的前车之鉴,虽然极为宠爱孙子,但是在作法上仍收敛了些,不敢再让需索无度、有求必应毁了孙子。
两方的意见一致,便由平芯红自行管教。
几首唐诗不一会儿申元禄便完美地背完,令平芯红更感欣慰,有了诗书礼教的潜移默化,儿子的身心发展或许会比丈夫更好。
搂搂儿子娇小却结实的身子,她毫不吝惜地赞美他的表现,让他去厨房取用点心,结束每日必行的功课。
“我让人捎口信去还是晚了一步。”平芯红隐忍到现在才能对球儿说出烦恼。
“原本是想让你们今晚暂住在哥哥府上,不想让元禄介入可能发生的风暴中。”
球儿手里叠起洗净晾干还带有阳光气味的衣裳,也不让嘴巴闲着。
“那又如何,赶明儿个把咱们三人的包袱整理整理,一块回平府去。几位大人、夫人平日就催着小姐回娘家长住,这次正好趁这个机会和申家划清界线。她巧芸想死这当家主母的宝座,小姐还不屑一顾呢。当年若不是亲家老爷的交代,小姐又何苦累死自己,替申家作牛作马。”
一吐起苦水,球儿便可以像长江水一般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一点也不困难。
“想想娘家几位夫人,哪一位不是待小姐有如己出,而我在平府当差是多么光荣的事,市集里谁不卖咱三分情面。可现在呢?让人投以怜悯的目光,连说亲婚配的人都退避三舍,真教人为之气结。”球儿生平最痛恨那些以权势看人的狗腿,很不幸的,几位求婚的男人皆属此辈。
她不求对方是名门大户,她只求未来的相公只钟情她一人,她是绝不容许有第二位,甚至是三位以上的女人与她共侍一夫。她不是大家闺秀出身,没有可供撑船的度量,小家碧玉的她,什么都小人家一号,只有醋坛子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只要一打翻,足以呛死千千万万人。
“是是是。”平芯红连声应道。“误了你的终身大事,是做主子的不对。”
球儿跟随在平芯红身边不是一两天了,用脚趾想也明白,她说的话只是虚应而已,当不得真。
要在过去,她绝对是当马耳东风,过耳即忘。但是今日情况有变,申家的浪荡子回来了,两位老人家不该再紧抓着小姐和元禄不放。不管偏房所出的男丁是否真是申家的血脉,只要有申叔华在,将来他们要多少继承人都可以,只要让他三妻四妾娶进门,还怕没有人继承家业吗?
“小姐,这一次咱们回家去吧。”球儿苦口婆心地求道。
“家?”平芯红环顾这座他们三人住了近五年的房子,表情有些无奈。“这儿就是我的家。”
球儿的语气更是无力。“是有四面墙和屋顶来遮风挡雨,但是充其量不过是幢屋子罢了。这些年来,小姐成天在外和商号里的管事们商讨公事,能谈些体己话的人也只有我;可你又要我将心思放在元禄身上,自然也不会把烦恼说出口,什么烦心事都在心里藏着、噎着。别人不了解内情,但是我有眼睛会看,其实最苦的还是小姐。”
一番话说得体贴,差点令平芯红感动得落泪。
她们明白若要继续生活下去,得先站稳脚步,不能成天伤春悲秋地说着丧气话,否则先崩溃的会是自己。
但是她没有料到,球儿心中积压的不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眼下申府当家主事的是她,没人敢拿自己的生计为代价流传她们的闲言闲语。
可是流言之所以伤人,不在于知道是何人起始及内容,而是人们总是故意在当事人听力范围内,将子虚乌有的谎言说得煞有其事。
明明告诫自己不该当真,不过一而再、再而三地听闻这些蜚短流长,还是会有想杀人的念头,那足以逼疯一个正常人。
的确,为了母子、主仆三人着想,申府目前的环境并不适合她们居住。对孩子的教养有不良的影响,会混淆元禄的价值观。
“咱们回家去吧。老爷子说了,平家就算两袖清风,也不怕多了三张口、三双筷子吃饭。”球儿再加把劲地劝说。出嫁以来,平芯红的心首次动摇,开始觉得回娘家是一条可行之路。
也许是她与申家无缘,也许她命定的红线并非系在申叔华身上。
一发觉自己又沉浸在自怜的悲情中,平芯红连忙甩甩头,甩开这晦涩不清的心情。这些年来,她学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论是在商场上,抑或是只有自家人的场合,她的经验告诉她,往往是自家人在扯她的后腿,但其中并不包括平家人与申家二老。
想想自己在申府的岁月,难以一言道尽。
当她正打算找些事忙,好让自己跳脱出灰暗的思绪,门口处的动静吸引她的注意。
她想都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躲到申府的边陲地带,怎地还逃不开他的纠缠,竟然仍是被他找着。
平芯红暗咒一句,感叹着自己的霉运。但是这已非新鲜事,她的霉运不是今日才开始。
* * *
申叔华并不期待平芯红会乐意与他同床共枕,他却料想不到她会搬出他们的房间,甚至搬出了小跨院。
“春妈妈,怎地不见少夫人的用品衣物?是因为我占用了她的地方吗?”他状似无意地打听着。
环视这“馨暖阁”,布置与五年前并无二致,保持得相当完善,不知是出于何人之命,但若要申叔华押宝,他绝对会下注在娘亲身上。他不以为平芯红会有这等心思,她铁定会肆无忌惮地大兴土木,将他存在的证据铲除。
他不明白娘是用了什么条件交换,令她将房间保持原状,或许是以申家产业中的一部分——肯定是很大的一部分来作为酬佣。
“这房间少夫人很久没住,自她打理商行以来,便住到大总管以前的屋子去,说是历年的帐本都保存在那里,搬来挪去的劳师动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春妈妈抱屈地说。
她的话中语带保留,其中定有不足为人道的内情。
她在申府当差时日已久,为人处世不再如未经世事的少女,口无遮拦地道尽主人是非,况且少夫人亦不乐意成为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碍于眼下失忆者的角色,申叔华深知不可贸然穷追猛打,会令人以为他别有居心,届时他这个正主儿倒显得理亏。
“可是占用如此豪华居室,在下还是觉得愧不敢当。”申叔华谦逊地推辞。
见少爷终于如她所企盼的,成为一个谦恭有礼的男人,春妈妈不禁欣慰地老泪纵横。这些年来家人的苦受得也算值得了,以生离换来他的成长,比期盼来世更让人高兴。
回到家之后,与之亲近的家人无不以泪洗面,令申叔华好不愧疚。他从不知道过去的荒诞不经是多么令他们担忧,若非机缘巧合之下给了他一趟意外之旅,只怕他至今仍未能醒悟,早已惹事生非铸成大错,不是锒铛入狱,便是命丧黄泉。
但是代价太大了,他未能在父亲的病榻前服侍汤药,更未能在父亲病倒之前为他分忧解劳,倘若如此,或许可以避免他缠绵病榻。
思及此,申叔华不禁为自己的过去感到汗颜。
“去请少夫人搬回来吧,光我一个人占用不了多大地方,即使将所有的帐本移至此处,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申叔华说道。
此行的惟一目的便是查明平芯红的涉案与否,两人分开来又如何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事老身无能为力。”春妈妈频频摇头。“任凭我说破了嘴,少夫人仍一意孤行,连老爷、夫人都莫可奈何。少爷若有此意,何妨亲自走一趟,或许看在夫妻份上,她会答应你也不一定。”
春妈妈的寓意不言而喻,她的算盘打得是没有少夫人精,但是要说到运筹帷幄,姜还是老的辣,她可是宝刀未老,对付他们年轻人仍游刃有余。
对春妈妈的要求申叔华犹豫不决。
他害怕面对她,不,也不是害怕,真要说起来,是他的心一想起她便不住地颤动,无法平静。他一直告诉自己,这仅只是久未见面造成的错觉,这想法几乎可以蒙混过关。只是几乎而已。
他的直觉警告他,她的内心较之她的外表坚强,不可小觑,以免马前失蹄;但是他内心深处又不自觉地受她吸引,想要接近她一探她的虚实。这种矛盾的感受,就好象身处于狂风暴雨的海上与风浪搏斗,那种几乎快被吞噬淹没的危险,生死交关之际,为了存活而奋战不懈的感受,让人无法割舍。
“好吧,我去说说。但是不保证一定成。”为了骨子里那冒险的欲望,还有计划的成败,说什么他都得走一趟。
闻言,春妈妈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伸出老迈的手在他的背上轻推,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出门外。
申叔华讶异于她的力道,忘了该反应,回过头时只看见房门已然合上,来不及反悔,他得硬着头皮上阵。
依着记忆,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找着了她所住的屋子。一路上碰着几个相识的仆佣,他极想与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庆祝他的归来,但又怕坏了计谋,只得先行按下,暂时含蓄的颔首为礼。
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知道他的目的地,见着了他无不给予支持鼓励的笑容,令他原本在脑海中演练的对话开始消散。
到达平芯红的房门口,听见里头的声音,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灵机一动,在被发现之前先听听她们说什么,好了解该如何对付她。
但是她们主仆的对话却令他无法理解。就她们所言,似乎是打算搬迁回平府投靠,且平家早已有此打算,甚至付诸实际行动,不论是直言无讳抑或是拐弯抹角。
“你不必因为我而离开,我的本意并非要赶你走。”话一出口,申叔华差一点要咬到舌头,这不是摆明了他在窃听吗?
尴尬的气氛令他的脸颊火辣起来,感谢这些年阳光的洗礼,使得他原本白皙的皮肤晒得黝黑,可以掩盖住红得犹如烧炭的脸色。
一旁的球儿不屑地哼了一声,让申叔华尴尬地直想逃离现场。
“有什么事吗?”平芯红生分地问。她的语气好似面前的人是商号里的顾客,而非结缡六年的丈夫。
不满她语气中的疏离,可现下不是摊牌的时刻,他暂且按下。
“这儿才是我该住的地方,不能让夫人委屈在此处。”他说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经过仔细斟酌,不容许有任何破绽。
球儿又是哼的一声,高傲的态度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欲封住她的呼吸,让她出不了声。
平芯红也不加以干涉,只是充耳不闻,专心响应他丢出的话。
“没有什么委屈可言。我在此处已住了五年,还挺习惯的。况且那儿原本就是你的房间,里头的东西从未做任何更动,对你恢复记忆很有帮助。”
他发现平芯红实在有从商的潜质,她的思绪一贯地藏在面具般的表情下,如海水般深不可测,教人摸不清底细;连她的眼神也是一径的波澜不兴,瞧不出任何端倪。
“那就这么办。”申叔华突然心生一计。“既然夫人不愿搬回正院住,就由我搬过来吧。这儿是没有正院大,但我只要有地方可睡,占用不了多少地方。”
此计并非事先规划,但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再度与她共同生活。可是绝大多数的心思仍是放在如何打乱她的沉静,或许在惊慌失措之余,她会露出马脚。
球儿失控地倒抽一口气,偷了个空觑了小姐一眼,盼她做下正确的判断,趁此机会表明回娘家的决心。
平芯红的冷静几乎快把持不住。
她不清楚失忆对一个人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判若两人的改变,有这个可能吗?她暗地里自问。过去明明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他,居然主动要求同室共处,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夫人对于在下的身份真实性仍有疑惑,碍于礼教不便与我共处一室?”
申叔华不惜打破砂锅也要问个明白,为何她会如此犹豫不决。
平芯红不语,只是眉心紧蹙。他的举措不像是他的本性,却也自然又做作,但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叮嘱,要她小心其中有诈。自他的表情读不出任何不友善,也嗅不到他心存恶意,可她的直觉却不容她松懈,这些年她靠着它的警告,几次逃过劫难。
“若是夫人不信在下是你丈夫,又为何召告府中上下确认了在下的身份?”他紧咬着不放,苦苦追问。
他不明白不过是个简单要求,她怎会如此婆婆妈妈,倒与她在商界立下的果断明快的名声背道而驰。
“小姐喜欢独自过幽静的日子,姑爷过惯了喧闹浮华的生活,这种迥异的习惯,不适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姑爷还是回正院去,别再来烦我家小姐。”球儿实在忍不下去,干脆上前代小姐把话说白了,省得他再纠缠不清,光是看到他,她就一肚子火,更何况是要伺候他。
一般富有人家有将夫人的贴身近侍收入偏房的习惯,大有联手制衡的意味,共同打击其它侧室。幸亏她球儿有先见之明,在陪嫁过来之前,先让小姐立誓保证绝不做此要求。即使将来要她终生侍奉小姐母子作为报答,她也愿意,但是她绝不愿成为小姐不幸的原因。
她要不发言,申叔华还忘了她的存在。他们两人是不共戴天的对头,这一次若要想突破重重难关,攻破平芯红的心防,首要之务便是先搞定这丫环。
“不瞒各位,记忆所及,我的生活也是过得十分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农家生活没两样。”
的确,在被姜鼎舟他们操练下,日落之后,他往往仅存一息,只要是平坦的地方,躺下即可入睡。最惨的时候,他连船坞、马厩都睡过,但是不必让她们知道。
“你可以看出此处极为狭窄,无法再容纳一人。”平芯红给了个软钉子碰,希望他知难而退。
她却忽略了一件事,他这人的脸皮够厚,刀剑无法伤及分毫,软钉子是无用武之地,倒教他给拔除了。
“这简单,你可以搬回正院去,那儿大得可以将这里的东西全搬过去,再摆几样东西也不嫌拥挤。若你执意不肯,即使是那张睡榻也成,我可以睡在上头。”
和以前睡过的地方相比,那张睡榻显得豪奢无比,即便它只是纯乌木为主体,并未饰以任何华丽昂贵的珠贝,亦无精致惟美的雕刻,朴实地一如她的衣装,是以实用为先决考量。
为了与她近身相处,他不惜使出任何手段,若是长有尾巴,他会加以利用,摇尾乞怜的。
如此谦卑的态度,与她们记忆中的申叔华相差太远,让她们主仆二人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平芯红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犯下大错,将陌生人错认成丈夫,若果真如此,她思念丈夫的程度恐怕比她自认的要深。
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好似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倒教他反省自己是否说得太过火,而引起她的反感。
“娘,你瞧瞧,今天黄婆婆留了块菊花糕,好漂亮。”申元禄小心地捧着香酥的小点心,迈着双小短腿,在容许的速度下,快步冲入房中。
若要说有了偏室令申叔华惊讶,那眼前的小小人儿带给他的更是天大的震撼。
他知道自己在被绑架之前,她已经怀有身孕,但是从进门至今,所有人——不论是家人或仆人并未告知他有这个儿子的存在。
瞧那张小脸,五官的轮廓比较像平芯红,秀气细致得令人雌雄莫辨,就像吕慕星一般;但是他的下巴,不可否认地与自己如出一辙,那线条是他每日对镜刮胡时所见,再熟悉不过。
孩子的兴高采烈在瞧见屋内有陌生人时,如吹熄烛火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该在稚儿身上出现的一本正经。虽然不该出现,但是他的表情与平芯红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让人忍俊不住地想发出会心一笑。
第一次他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肩负的责任令他为以往的荒唐无度反省,更让他气愤被剥夺五年的时间,错失了参与儿子成长的机会。
他起誓非讨回公道不可。他会教幕后黑手扼腕,为当年有眼无珠地在太岁头上动土,错将他当成无爪病猫而后悔。
人犯我一分,我还以千分。这已经是他奉行不悖的座右铭之一。
“这是夫人的亲戚吗?”申叔华隐藏起真实情绪,明知故问。
“不,他是我的儿子。”平芯红欲言又止,将话只说一半。
“既然是夫人的儿子,想必是与我共有的,这么说来也是我的儿子 。”他自顾自的推出结论。
坚不可摧的事实令平芯红无法反驳,干脆无言以对来个消极抵抗。
申叔华蹲低身子,眼睛与儿子同高平视,仔细观察儿子对他有何感情,是否受母亲教导对他怀恨在心。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夫人应该不反对我们父子亲近亲近,让我了解他爱吃什么、玩些什么、睡觉踢不踢被……等等。对你而言,或许是细微末节的小事,但是谁能在五年之后发现多了个儿子而不雀跃兴奋?”他采取亲情攻势,测试她是否会狠下心肠阻止,若她是当年的始作俑者的话。
而她的反应却令他纳闷,一抹苦笑在她的唇边牵动。
“随便你,反正你能在这里待多久,不是我所能左右。不过儿子嘛……你可能不只这一个,真实数目或许得等你回复记忆方能得知。眼下你就好好地享受这种感动,将心练得坚强点,未来方有余力承受更大的感动。”
平芯红的话说得含糊,听得他是一头雾水。但是算了,只要目的达成便可,不必计较她的态度,往后有得是时间深究,不急于一时。
但是一段时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