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婇的手艺真的很棒,瞧她三两下就俐落的炒好一大盘香辣蛤蜊面,交给进来端菜的小妹,纤巧的身子随即又转到另一只大铁板锅边,动作熟练地翻著一片又一片雪白微焦的烙饼。
“婇儿,你这身厨艺是从哪里学来的?好厉害。”她看得目瞪口呆,就差没双手双脚都拍拍鼓掌了。
“哪里,你过誉了。”蓝婇脸颊红通通的,看起来更是娇媚可爱。
“还有你讲话的方式,有时候好古人喔!”她无心地道。
蓝婇微微一震,连忙藉由翻饼的动作掩饰过去,她笑咪咪的说:“可能是古代小说看太多了,我最喜欢看唐人传奇。”
“你小小年纪就好有学问喔!”樱果汗颜得要命,“我只看恐怖漫画……啊,爱看歌仔戏算不算?应该可以勉强算是跟古代的学问有关系吧?”
蓝婇差点笑弯了腰,“算,算。”
“不过我最擅长的就是包扎各种流血断骨的手艺,应该也不赖吧?”
“很棒,很棒。”蓝婇拚命笑。
能够恢复幽默感的感觉真好,樱果觉得有一些些痛楚好像在笑声中稍稍得以抚平了。
也许,她可以很快就站起来,再继续昂首阔步向前。“沈姊姊,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耶。”
她眨眨眼,“什么?”
“我以为受到感情创伤的人,会有好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笑容,没有欢喜,就算有的话,也只是很勉强的……可是你好勇敢,也好豁达,竟然可以跟我打趣说笑,我真佩服你。”蓝婇真诚地道。
“我别的没有,就是神经大条,我今日总算发现这也是一个好处了。”樱果叹了一口气,“伤心还是会伤心的,可是前雨日已经是我这二十年来最脆弱也最失常的表现……我一直以为我够潇洒,可以不把情情爱爱的麻烦东西放在眼里,没想到轻敌的下场就是呛得泪水直流,到现在还时不时隐隐作痛。”
“人是感情动物,谁能真正看得开呢?”
“对呀。”她低下头看著香浓的海鲜汤,都快给她搅烂了。
“你和方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那一年,我十岁……”樱果吁了一口气,平静地叙述当年的事。
那一年,也是个炎热的夏天。
蝉声在围墙后唧唧叫著,放了学背著沉重书包的小樱果跳著步子,口里咬著一支五元的雪糕走向回家的小巷。
突然间,在蝉声作响之中,她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呻吟和喘息,于是她循声找去,在一条暗巷里找到了一身雪白衣衫,脸色也白得像雪的英俊男孩。
他腰间不断流著血,他却紧咬著牙关不愿呼救出声。
是小樱果抛掉书包和嘴里咬著的雪糕,卖力地将他拖搭在背上,脚步摇晃蹒跚地将他拖到家里。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黑道第一世家的少主,遭受父亲仇家的狙击,随身保护的保镖都死了,而他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却奋力逃出十数名大汉的追杀避到暗巷中,她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又发著高烧。
是她和爸爸、妈妈照顾他直到高烧退去,伤口慢慢愈合,才有法子从他嘴里问出联络他家人的方式,而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位黑道老大--以为他已经死掉了,伤心欲绝,在得回爱子后欣喜若狂,也在那一刻决定要金盆洗手。
她因为“救驾有功”,一直被当作是方家的大恩人,不时被载到阳明山上的别墅度假。
而方少齐,在那一次的重伤高烧中,睁著灼灼的双目凝视著她红扑扑的小脸和乌溜溜的辫子,说出长大后要娶她为妻,承诺一辈子也不变。
她那时候懂什么?只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很帅、很好看,而且待她好温柔,冷峻的眼神只有在见到她时,才会放出温暖的光芒来,所以她就傻头傻脑地答应了,还跟他打了勾勾……
蓝婇听得好入神,直到樱果说完了这段往事,她不禁羡慕地叹了一口气。
“好动人,好浪漫的一个故事。”
“现在想想,是满浪漫的没错。”樱果低著头,若有所思地道:“但故事永远只能是故事,在现实世界中,是没有办法活生生存在上演的吧?”
“怎么会呢?比如梁祝,他们就真正地深切爱过,虽是凄美,但是他们在生命的过程中发热发光,用彼此的爱成就了一段干古传唱的传奇……”
“我要是梁山伯,我才不管那么多,干嘛窝在家里郁闷到生病吐血而亡?他应该要坚强起来打包行李,并且找机会带英台私奔,给她幸福才对呀!”
“以前的人是不能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思想,就算他们曾想过,可是施行起来依旧困难重重……”蓝婇眼底有著隐约水光。
樱果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点头道:“嗯,说得也是,以前动不动就是一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大帽子扣下来,没被压扁才怪。”
“现在的人幸福太多了,可以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但是现在的姻缘好像又分外乱……”
“因为人心变得更复杂了。”樱果感慨地叹息。
“是。”蓝婇凝视著她,温柔地道:“但是你不同,你们这段姻缘坚若磐石,不会因为小小的风雨就晃动的。”
“但愿我也能像你这么有信心就好了。”樱果又叹了口气,“少齐太优秀了,而且他的背景太复杂,他的妹妹更是对我虎视耽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是那些都不是让你逃走的原因,对不对?”蓝婇的眸光像是可以透析入她心底。
樱果微微一震,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是,我承认,是我自己害怕。”
越在乎就越害怕,越想要就越不敢碰触……
嘴巴上说了没有赌哪有赢,可是一遇到外力,她就像只胆小的老鼠一样逃进洞里躲起来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少齐怎么有办法对她的爱与坚持永远不栘不变?完全不会有迟疑犹豫甚至是迷惑的时候?
真的是她吗?真的要爱了吗?
或许是她太傻,想太多了,但她就是没有办法不去担心与害怕。
“你会找到方式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恐惧,消除自己的疑虑。”蓝婇的口吻十分肯定。
突然,外头一记闷重的爆炸声响起,随即传来嚣嚣嚷嚷的混乱人声。
“有事发生了!”蓝婇眸光一闪。
“咦,什么事?是什么事啊?”樱果丢下搅拌棒,忍不住好奇地跟著跑了出去。
在沙滩上,人群举目张望著不远处的海面上,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天哪!好像是引擎发生问题,油箱爆炸了……”
“你们看,船上有人,而且船起火了……”
蓝岛的另一个主人蓝瑟和数名壮汉迅速跳进海里要去帮忙救人,樱果也紧张得极目凝望著状况,蓦地,她胸口一震--
老天!是少齐,那个在危险火船上的人是少齐。
他不会游泳啊!
樱果想也不想地跳人海里,拚命划动著手脚,心急如焚的泪水和咸咸的海水在她脸上沾湿交错著--
“少齐,快跳呀!”她趁浮出水面换气时大喊。
少齐奋力地将被炸伤昏迷的船老大拖扛上肩膀,船已经逐渐下沉,火势更是逼人,他望著碧阔深幽的海水,猛地咬牙跃下。
沉重的船老大压得他一直往下沉,他不会游泳,但是救人和渴望再见到樱果的信念支撑著他,他奋力地挣扎拨动著海水,又呛又咳并试图拖著船老大,不让两人没顶。
就在他的身子即将失势坠进大海深处时,蓝瑟及时抓住他,其他人则是七手八脚拉开他死命抱住船老大的手。
“好了,可以交给我们了,你放心吧。”蓝瑟在他耳边大叫,“方先生,你保持清醒,我们已经抓到你了,放轻松让我们带著你上岸……”
“少齐!”樱果喘息著游近他身边,担忧又欣喜若狂地叫著:“你没事,太好了……你撑著点,就快到岸上了。”
很快地,救人和被救的统统都湿淋淋地上了沙滩,蓝瑟和樱果分别对船老大与少齐做CPR,因为他们俩都吞了不少海水。
樱果强抑住惊慌和心痛,熟练地按压、呼气,再按压、再呼气……不到一分钟,浑身湿答答又狼狈的少齐已经呕出了海水,缓缓醒了过来。
“嗨,老婆。”他深情地低语。
他的额头被爆炸的油箱碎片划了一道伤口,正在涌出血来,樱果用袖子压住那道下算太严重的伤口,听见他的声音,泪水忍不住狂涌,又哭又笑地吻著他的唇、他的颊和眉毛……
“天啊,你吓死我了,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吓我……”她紧紧地抱著他,“我已经救你第二次了,我可不想再有第三、第四次……我的心脏一定会受不了的。”
“我会报答你的。”他精疲力竭却愉悦地眨眨眼睫毛。
“你想娶我,就得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激动的情绪缓缓退去,她的双手和全身开始发抖。
少齐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环抱著,“一言为定。”
“好,说到做到。”樱果搂紧他,在这一瞬间才领悟到自己有多么爱他,多么害怕失去他。
任何的赌气、嫉妒、迟疑或害怕都不能跟生命相比……人在,情爱才有开花结果的一天,倘若人不在了,就算伤心欲绝一夜白发都没用了。
这一刻起,她决定要好好地把握、拥有他,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你……原谅我了吗?”他目光温柔深歉地看著她。
“傻瓜。”她笑了出来,吸吸鼻子道:“我还是生气,所以我决定以后绝对不放过你,就算有一千一万个女人来抢,来一个我踢一个,来两个我踹一双,你是再难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他狂喜过度,傻笑了起来,“没问题。”
“以后琇琇要捉弄我,你不可以阻止我‘回报’回去喔。”
“好。”
“你爱不爱我?”她嫣然一笑。
“爱。”他郑重点头。
“现在是不是有点冷?”她睨著他。
“对。”他老实再点点头。
“来吧,我带你去找套干衣服换,还有,帮你治疗额头上的伤口。”她咧嘴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脸颊,又偷亲了一记,才搀扶著他起身。
“我好幸福。”他一脸晕陶陶的。
“傻蛋,你是有被虐狂才对。”她笑得好大声?
“樱果,你觉得我们先度蜜月后结婚如何?”少齐拥著她走向大宅,把闪过脑中的想法说出口。
“咦,你不是个很保守的人吗?做事都是有顺序的,要先求婚再订婚再结婚再生子,现在顺序改变啦?”她忍不住笑出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呀,上一秒宛若在寂寥的沙漠忧伤,这一秒已经在幸福快乐的绿洲里徜徉。
少齐轻轻吻著她湿湿的发丝,笑得好不快乐,“只要有爱,顺序怎么变都无所谓……最好是今晚可以先洞房……”
“洞你个头啦!别忘了你头上还有一个洞哩。”她害羞的瞪著他,随即大笑,“先治好你额头上的那个洞再说吧。”
“好主意。”他同意的附和,讨厌的血,老是流进眼睛里,害他没法子清清楚楚地看著她。
后来……后来他们真的当晚洞房。
但他们还是先结婚……在满天灿烂的星光,和蓝岛上每个人与每一朵紫色牵牛花的祝福下。
然后他们度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蜜月。@@@@@
两个月后。
今晚的急诊室又是热热闹闹的。
有一大票学生去吃消夜羊肉炉,食物中毒被送进来,吐的吐、晕的晕、躺的躺;还有警察不慎被警犬咬伤,正在打狂犬病药剂和注射血清。
受伤的帮派兄弟里有的腿上插著半瓶海尼根,有的脸上还有可乐娜的商标,有的满头是血还大唱江蕙的“我没醉我没醉我没醉……”,结果在护士拿出缝针来时,酒都吓醒了。
“奇怪,我去唱歌的时候怎么都不会像他们一样唱到受重伤进急诊室?这一票人也算是奇葩了。”若林边缝合伤口边忍不住大翻白眼。
“唱歌唱得太激动果然是不行的!”樱果一本正经地递过银色小剪刀。
若林笑到差点走针,那名兄弟吓出了一身冷汗。
“喂,啊缝就缝,‘会’话那么多!”他咆哮道。
“真要命,最近的兄弟素质有比较差一点喔,普遍来讲国语发音都有点问题。”樱果笑咪咪的说,“不过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等一下是我帮你打针?”
那名兄弟愣了愣,“那又怎样?”
“我怀孕了,所以最近情绪不是很稳,你也知道的,孕妇有产前忧郁症,我有时候还会有抓起东西拚命戳什么的冲动……”
那名兄弟脸色惨白,嚣张的气焰立刻跑得不见踪影,乖乖地闭上嘴巴任凭若林缝伤口。
若林佩服得不得了,“嘿,就连怀孕也可以恐吓人!”
樱果咧嘴一笑,“很好用耶,我现在都拿怀孕这件事恐吓我老公,他每晚都乖乖陪我看歌仔戏。”
“哈哈哈,天啊,我真是同情方先生。”
“他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再说我还没有要他穿古装唱歌给我看呢。”
解决好了一个,若林和樱果转移阵地到另外一名浑身刺虎纹豹,魁梧又有点眼熟的老大面前。
老大剃了光头,怒目瞪视著任何拿著针线或麻醉药筒试图靠近他的人,一时间根本没人敢上前,害怕一个不小心救人反被救,直接从急诊室送开刀房。
若林和樱果相视一眼,两人都觉得他真的很眼熟。
不过这个case一定又是专程留给她们俩的。
“你们谁都不准碰我!谁敢拿针筒靠近我我就砍谁!”老大大声咆哮。
“秦医师,你有没有觉得这句话、这个语气好耳熟?好像曾经在什么时候听过喔?”樱果眨了眨眼,嘿嘿笑著,“不过没关系,不论熟不熟,请缝吧。”
若林忍住笑,“不行,我最怕伤患不配合乱动了,到时候缝得不漂亮有碍我个人的声誉和英名。”
“没差啦,反正你不是就快要结婚了?结婚以后直接宣布退出江湖。”
“什么呀,那你结婚后为什么不退出江湖?我记得你老公可是苦苦恳求你的,为什么你还是坚持要继续上班?”
“吼,在家里很无聊耶!而且我不想成天欺负小姑,免得胎教不好。”
“哈哈哈……你还敢讲,真够嚣张的。”
像若林和樱果这种黄金组合已是医院里的镇山之宝,她们俩幽默的搞笑对话本领可以直接上“欢乐一箩筐”,收视要突破三十绝没问题。
而且护士们都知道,想要一整个晚上笑语连篇笑声不断,跟她们同一班就对了。
今天的急诊室虽然还是忙翻天,但是几个护士一看到似曾相识的光头老大的出现,就忍不住频频窃笑,有的更是憋到脸色发红。
若林和樱果看著护士们奇怪的表情,忍不住再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个眼熟的光头佬……
哎呀呀。
她们两个也咧嘴狂笑起来。
“哇哈哈哈……”
一室都在笑,光头黑道大哥被笑得莫名其妙,心头火不禁大冒特冒起来。
“妈的,你们两个不想活了是不是?”他气愤的大吼,“咦,你们两个很眼熟哦,不过没关系,待会让老子call几个小弟痛打你们一顿……”
“我决定了,不打麻醉药直接给他缝下去就对了。”若林面不改色的说。
“好呀,我早就想见试不打麻醉药就缝肉肉的技术了。”
“你……你们两个想要做什么?等一下我真的让你们俩死得很难看!”光头老大强装镇定的恐吓。
“等一下死得很难看的会是你。”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他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高挑俊美的少齐缓缓走进急诊室,手里还拎了个跟他的气质完全不符合的鱼汤食盒。
跟随在他身后的是狠狠瞪著光头老大的宋隽,他眯起眼睛,“阿标,你好大的胆子,又恐吓少奶奶和……我未婚妻。”
阿标吓得差点口吐白沫,连忙趴在地上求饶。
“帮主……啊……堂主……我该死,我大眼猴。竟然没认出是少奶奶和嫂子……求求你们再原谅我这次……”
少齐没有理会他,走向笑得东倒西歪的小妻子,他的眼神温柔若水,深情地笑问:“今天晚上还好吗?会不会太累了?我给你带鱼汤,待会先喝一些再工作,或者今晚干脆回家休息好不好?”
“我没事。”樱果笑著拭去眼角的泪水,投入他的怀抱里,“小宝宝也很好,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下班啦,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先把鱼汤喝了再说。”他轻声哄诱著。
“遵命,老爷。”她笑吟吟地亲了他一记,满意地看见他窘然地红了脸,这才打开食盒大灌起来。
所有的护士和医生都羡慕到流口水,护士是羡慕有这么体贴深情的老公,医生则是羡慕有香喷喷的鲜鱼汤可喝。
总而言之,今晚真是个热闹,不平静,却是充满了笑声的夜晚哪!
*文中引用的歌曲,曲名为“风吹风吹”,作词者是王武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