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忘记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在最后这一刻尽职地将唐云带回到弟弟的身边。
心痛、惊慌和恐惧令他的胃绞拧成一团,他几乎无法正常喘息呼吸,但是他已经扛著这个重担三年之久,唯有亲眼看见他俩前嫌尽释,团圆相聚,否则他这三年来的苦心不就尽付东流了?
万一,万一唐云不原谅弟弟,再度离开他呢?
所以他一定要亲眼盯着他们俩——
但是他还是听得见自己血液在疯狂窜奔狂流,脉搏突突剧跳的恐慌声响……她离去前绝望而悲哀的眼神一次次在他脑海里回荡,一遍遍鞭打绞疼了他的心脏。
就算他不住地安慰自己,璞娘是个勇敢又强韧的女子,她很坚强,不会一时冲动想不开……但是他的双手还是颤抖个不停。
他换回自己惯常穿的黑色劲衣,袍角绣着一枝苍劲有力的雪白梅花,静静地看着他俩相会的这一刹那。
“你的腿……”泪水模糊了唐云的视线,却怎么也模糊不了那深深镌刻在心田的白色翩然身影。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统统在这一瞬间被刻骨铭心的相思与心疼取代了。
白衣男子痴痴地望着她,热泪齐涌,哽咽难言。
“他在你离去的那一刹那追了出去,正好被一辆狂奔回京的马车撞倒。”梅十二低沉地解释,“双腿俱断。”
“我不知道……”她捂住小嘴,泣不成声。“我不知道会这样……”
“都是我的错。”白衣男子轻推着木轮椅,来到她身边,温柔而怯怯地试图碰触她,却又瑟缩了。“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今生今世,我的心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的影子,只有你。如果……如果你还要我这个有残疾的人的话。”
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泪蒙蒙的双眼却乍然绽放了狂喜的光芒。
“我怨你、恨你,也想了你三年,你说我还要不要你呢?”她整个人扑进他怀里,颤抖喜悦地哭了起来。“傻瓜,你这个大傻瓜……”
“云儿……”白衣男子紧拥着她,失声低泣着。“云儿,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我也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以后我会相信你,和你分担所有的开心与难过。”唐云仰头,含泪嫣然笑了。“你也要信任我,不准再隐瞒、欺骗我——”
啊,璞娘也说过这样的话。
梅十二的脑海情不自禁涌现他和小妻子之间点点滴滴的甜美记忆……他深情而满足地微笑,随即悚然一震。
老天!
他怎么会大错特错得这样离谱?璞娘三番两次明白对他表示过,希望和他一同分担喜怒哀乐,不论是坏事或是好事,她全心全意渴盼着能够拥有他真正的信任和依赖,他却一次又一次自私无情地隐瞒着她,让她置身在混乱心慌和疑虑当中,屡屡备受煎熬……
今天所发生的事更是重重地打击了身为人妻的她。
就算这一切原本就是误会,但是他却明摆着不相信她,不信任她有资格可以介入、分担这个大计画。
他娶了她的人,要了她的心,却又冷静无情地将她推到最远的那一方,不准她过问他所做的任何事情。
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在女人堆中打转,还要强迫她信赖他的真心。
而现在……现在他居然还傻傻地站在这里,坚持看着这对有情人团圆,却笨到不知道该深深恐惧着自己的婚姻就要土崩瓦解了!
错了,错了……他彻彻底底错得一塌胡涂了。
“璞娘——”
他轻不可闻的低唤令其他两人寒毛倒竖,不约而同朝他望来。
“大哥?”
“梅大哥……”
他俩掩不住满眼的疑惑与忧心,随即愕然地看着梅十二疯了一般地狂奔出门。
“糟了。”唐云顿时想起,小脸变色了。“梅大哥的新娘子误会了。”
“你说清楚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白衣男子也急了,紧抓住她的手。
唐云气急败坏地道:“梅大哥找到我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是你,才刚说了一些伤心的话,梅家嫂嫂就跑了进来,她误会我和梅大哥……哎呀,总之当时情况乱成一团,她以为梅大哥背叛自己……接下来她说了很多心痛欲绝的话就冲出大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才好?”
“糟糕,嫂嫂完全不知道内情和始末,她一定以为大哥风流成性,就跟当年的你一样心碎离去——”他懊恼悔恨地道:“可恶,如果不是为了我,大哥就不会被嫂嫂误会是个风流浪荡子,现在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们快点去帮梅大哥解释吧!”唐云着急的说。
“但是嫂嫂现在在哪里呢?她回庄里了吗?”
“我……我不知道。”她一愣。
“我们快出去问问看!”他推着木轮椅就要行动。
“十二,我来吧!”她温柔地拿开他放在轮上的手,纤细的小手坚定地搭在椅背上的缠丝扶把,缓缓推动。
“云儿……”真正的梅家十二少感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点头。“嗯,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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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鄂府里,鄂老爷和薛嬷嬷与丫头们正紧张地围在床边,看着其中一名丫头小心翼翼地将药灌进了璞娘的嘴里。
“药会不会太烫了?”
“这药有没有用啊?”
鄂老爷和薛嬷嬷担心不已,不约而同发问,又同时叹了一大口气。
半晌后,璞娘苍白的脸色忽然隐约有一丝红晕。
“小姐的气色好像好了一点。”丫头欢喜地指着,“老爷,你快看。”
“可不是吗?那大夫的药还挺有效的……”鄂老爷睁大双眼,看着眨动着眼睫毛,缓缓苏醒的女儿。“啊,醒了、醒了!这药效真神啊!”
“太好了,醒了、醒了。”众人欢呼。
璞娘脸庞漾着一抹反常的绯红,迷迷糊糊地望着他们,然后又紧捂住了猛地抽疼起来的鬓角。
“哎呀,我头好痛……”她哀哀喊道。
“小姐!小姐!”
“宝贝女儿呀,你怎么了?”鄂老爷都快哭了。
她蹙着眉头,边槌着脑袋边低低喘着,奇异地望了他们一眼。
“宝贝女儿?”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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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璞娘是不是回家来了?”
梅十二——他真正的身分是梅家长子:十一少——大步冲进了鄂府,狂野地大叫。
他必须要控制住自己的恐惧和心痛,控制不了他就会被痛楚狠狠撕裂成两半。
“你终于来了。”鄂老爷满脸紧张担忧地自里头冲出来,见到他就拚命地抱住。“好女婿,糟了、糟了,你快点进来看看璞娘——”
“老天!”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跳了起来。“她在哪里?她在哪里?绝对不能有事……我绝对不许她出事!”
尽管是春暖乍寒时分,他英俊恐惧的脸上依然直冒汗,那通往她卧房的小径仿佛有一生一世那样长……终于,他呼吸紊乱粗促地来到那粉桃色的房门前。
一见到完好无缺、干干净净坐在那儿的璞娘,他提着的一口气几乎因强烈的释然而噎凝住。
她就在那儿,小巧嫩白的脸蛋笑意盈盈,穿着一袭粉红色的宫装,正专心地看着一只盆子里两只缠斗的蟋蟀。
“打呀!绿头大将军,快上呀!”她拿着稻草梗戳呀戳地,一边挥舞着小拳头兴奋的大叫,“蓝带小王爷,冲啊!别愣着,快呀、快呀!咬它、咬它。”
“感谢老天……”他感觉到如释重负,狂喜和温暖深深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闭上了双眼,轻颤着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没事,她没事。谢天谢地。
只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算要他负荆请罪、做牛做马……他都心甘情愿。
只是他有点不明白,岳父大人和奶妈为什么还是一脸如丧考妣?
“璞娘。”他暂且无暇顾及其他,轻轻地来到她身边,温柔地道:“我来向你赔罪并且道歉了。”
“呃?”她的注意力总算转移到他身上,眨了眨晶莹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这么久。”他深吸一口气,坦诚无比地道:“其实我并不是梅十二,我是梅十一
,长年驻留定居在海外,照顾梅花庄在海外的领地与事业,三年前我收到了飞鸽传书,才知道我的弟弟十二出事了。”
她再眨了眨眼,剔透美丽的大眼里疑惑更深了。
鄂老爷和薛嬷嬷则是听得嘴巴大张,惊愕到一动也不动。
“他天生风流,处处留情,可是没想到却因此把心爱的女子给逼走了,他也因此遇到了意外折断双腿,从此以后为情心伤一蹶不振。我当下赶回京师,但是遍布眼线就是找不到唐姑娘,后来别无方法……”
鄂老爷和薛嬷嬷听得大气连喘也不敢喘一声,就怕漏听了。
璞娘挠了挠耳朵,偏着头打量他。
“我决意扮演梅十二的风流角色,希望能够利用女子天生的嫉妒心将她诱逼出来,只是没想到三年来一无所获,直到我遇见了你,”他有一些艰难地道,黑眸蓄满了祈谅与深情。“一开始的确是不甘心你居然问遍了满城的男子要不要娶你,却对我视而不见……于是我打定主意要娶你,希望可以一石二鸟,既出了一口气,又可以藉由和你成亲,来逼出唐姑娘。”
“你这个混蛋……”奶妈薛嬷嬷听到一半已经冲动地要扑过来,幸亏鄂老爷死命抱住她。
”冷静点、冷静点,人家话还没说完哪!”鄂老爷拚命打圆场。“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璞娘低头想了一想,神情似乎太过平和冷静了,但是他纵然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还是继续毫无保留地坦白一切。
他要让她知道,他会诚挚真心地与她分享生命中的一切,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真的对你动心了,而且感情越来越深,到最后已不能自拔,那时候我曾想坦诚告诉你这一切,但是我害怕你会生气、不谅解我,而且那时已收到唐姑娘曾在京师露面过的消息,所以我一心一意只想着快快结束这件事,让弟弟和唐姑娘有情人再度团圆……”他低沉沙哑地道:“可是我的隐瞒却深深地伤害了你。”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苦衷、有苦衷的呀!”鄂老爷松了一大口气,对薛嬷嬷道:“就原谅他吧。”
薛嬷嬷总算冷静了点,哽咽道:“可是小姐很可怜啊,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没良心,根本都不知道做老婆的心里有多么煎熬?”
梅十一微微一震,黑眸湿熟了起来,低低道:“奶妈说得对,我太没有良心了,隐瞒了你这么多事,还让你常常因为这些事而委屈难过。璞娘,你肯原谅我吗?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相信我一次吗?”
他知道她已经给了他很多机会,也相信他太多次了,但是他每回都令她失望——
梅十一胸口紧迫纠结着,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璞娘认真专注地听完了他的话,低头沉思了半晌,最后终于抬头。
“你是谁呀?”她奇怪地看着他。“你说的故事真好听,但是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你要求我原谅?还要我相信你呢?”
他的脸庞霎时惨然大变,心脏咚地一声直直往下坠……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她……她说什么?
“璞娘,我知道你恼我气我恨我,但是你打我骂我吧,就是别假装你不认识我……”他的声音哽住了,用尽力量才得以继续说道:“求求你,别这样待我,这比拿刀一把将我杀了还要残忍,不,我宁可你杀了我解气,也不要不认我,璞娘!”
“我干嘛要杀你呀?”她皱了皱小鼻子,相较于他的绝望惨白,她看起来只是纳罕中带着一些些迷惑。“我是真的不认识你嘛。”
他大震,满眼痛楚地欲再开口,却被鄂老爷拉了过去,小小声地道:“是真的,女婿,她现在什么人都不认得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大夫来看过了好几次,都说是心病……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我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说什么?!”他猛然攫住岳父的肩膀用力摇晃,“她怎么可能会忘了我们?忘了自己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吓死人了,苍白得半点血色都没有,喷了一口血后就晕过去了,一个时辰后醒来就变成这样了。”鄂老爷说着眼泪又滴滴答答掉下来。“她像着了魔一样,前一刻还昏睡,下一刻醒过来的时候就直嚷着头疼,然后肚子饿,再来就问我们是谁。我的女儿怎么会变这样呢?”
“我的天——”他呆住了。
“你们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鄂老爷泪汪汪抬头。
“她看到我和唐姑娘碰面,误会我们……”他甩了甩头,悲愤痛苦地道:“那已经不重要了。她怎么可以忘了我呢?她不能忘了我……”
“她连我这个养育了她十七年的亲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才更想哭哪。”鄂老爷大声地擤着鼻涕。“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怎么会把事情搞到这步田地?”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颓然地摇头,痴痴地望向又继续在那儿斗蟋蟀的小妻子。
她怎么可以忘了他?他宁可死在她手里,也不愿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他这个人……
都是他害的,是他的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害得她心痛到选择将他遗忘得一干二净。
“璞娘,你看看我,我是你最喜欢的相公啊!”他蓦然冲到她面前,热泪盈眶地大叫,抓过她的手贴靠在脸颊上。“你最喜欢这样抚触着我的脸,最喜欢把头靠在我的胸膛,你不可能全忘记了,你一定还记得我的声音,我的体温……”
“你个王八蛋,想吃我豆腐啊!”她先是一呆,随即恶狠狠地收回小手,一拳对着他的眼眶揍去。
“哎呀!”他疼得脸孔扭曲,捂着剧痛红肿的左眼,依旧不死心地喊道:“你再想想,你一定可以记得起来的,还记得你爬上树去摘梅子,我飞身上去把你抱下来的情景吗?你还赞我轻功好厉害,还有……”
“你这混蛋,烦不烦?”她龇牙咧嘴,穷凶极恶地一抬头,对着鄂老爷道:“老爷爷,你认识他对不对?麻烦把他拉走好不好?吵死了,一直在我耳边鬼吼鬼叫的,这样我还怎么玩斗蟋蟀?”
“好女婿,你先镇定点,她现在谁也不认得了,你再继续下去,会被她活活打死的。”鄂老爷连忙去拖他。
“不!”他文风不动,半跪在她面前苦苦恳求道:“你再努力想想看,一定可以记得起来。”
“老爷爷,你再不把这个精神失常的男人带走,我可要走了。”她倏地站了起来,不耐烦地就要往外走。
“那么你跟我回家,我们回梅花庄,只要回去,你一定就会想起来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低沉哀求,“好不好?”
“不——好。”她怒瞪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笨吗?怎么可能会傻乎乎地跟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回家?”
“我不是疯子,我是你相公。”他急道。
“哎呀,女婿,你不要再说了,现在情况太乱了,你不如先回去等消息,再不让她休息个几天,喝个几天的药,说不定就好了。”鄂老爷连拉带拽,苦口婆心地劝道。
“就是啊,姑爷,小姐现在脑子正打着结,你在这儿也无济于事,不如就先回去吧。”薛嬷嬷也劝说。
“不,我要把她带回去,我会请最好的神医来诊治她。”他黑眸坚决,咬牙道:“我绝对不让她再度离开我身边了。”
“可是现在她根本不肯跟你走,我们是好不容易才安抚她让她留在这儿,否则她早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鄂老爷哽咽了一下,“她说她要去找自己的亲人。”
他真是心痛得不得了,心肝宝贝女儿完全忘了他,把他当作是陌生的老爷爷,这教他怎么不揪心难过?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再吵了。”璞娘叹了一口气,小脸无奈容忍地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你们好好地想个清楚,如果三天后还在这儿瞎缠不清,那我就要走人了。”
“璞娘——”他颤抖了起来,悲痛地闭上了双眼。
在这一瞬间,他真的完全束手无策,绝望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生平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真的太无能……
他该怎么让心爱的妻子再记起自己呢?
“你先回去吧,从长计议,我会好好地安抚她的。”鄂老爷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总而言之,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她跑不见的。而且这毕竟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处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她一定会记起来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他面色深郁,心情沉重地站了起来,顶着逐渐淤青的左眼,诚恳地对鄂老爷道:“岳父,就请你帮我好好照顾她,我回去想办法,就算找遍天下名医也要让她恢复记忆。”
“好的。”鄂老爷叹气道:“那个大夫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她是受到刺激才失去记忆,说不定再次受到刺激就会记起来了,可是他也没说清楚要哪种刺激才行……我看八成是个蒙古大夫啊。”
梅十一双眼陡然发光,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刺激吗?”他缓缓望向璞娘。
“绿头大将军,蓝带小王爷,加油啊!加油!”她又趴在那儿大笑,斗起蟋蟀了。
“老婆,我一定会让你记起我。”他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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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十一带来了文房四宝和红儿、绿儿,他坐在那一乘雪白的软轿上,风流蕴藉、摇摇摆摆地被文房四宝抬了进来。
他手上还拿着枝红梅花,赤着大脚,深情款款地看着在院子里踢牛皮球的璞娘。
她气喘吁吁,雪净的小脸因运动而红晕,娇艳极了,在看到门口的骚动后,不由自主抬起了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他双眸含笑,充满了无比的爱意和渴望。
文房四宝和红儿、绿儿也知道了少奶奶记忆全失的事,现在六双眼睛全紧紧盯着她,带着深深的揪心和浓浓的期盼。
“是啊,少奶奶,你那天第一个问我要不要娶你的。”梅少纸眼眶红了,抹了抹眼泪,呜咽开口,“你想想看,是我呀。”
她柳眉微蹙,小脸诧异迷惘地看着他。“你?”
“还有我,还有我,”梅少笔吸着鼻子,“我是少笔啊,你第二个问的是我。”
“然后是我呀!”梅少墨红着眼。
“再来是我……”梅少砚哭了。
她眨眨眼睛。
“你还说我拿着一枝红梅花的模样好呆,你记得吗?”梅十一迫不及待地屏息问道:“后来你就跑走了,跑去揍了一个在路上调戏你的有妇之夫,你还说……”
她努力回想,鬓角却隐约抽痛起来……好疼好疼……
璞娘猛然抬头,大步走向前。
他脸色一喜,迅速跃下轿子,张开双臂。“老婆!你记起来了?”
“你一个人吃我豆腐还不够,还去叫了一堆人来取笑我?”她狠狠地一拳揍过去,他不是闪避不了,但是却心甘情愿承受这一记铁拳。
他的肚子被她揍得剧痛不已,但是最痛的还是他的心……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完全想不起来?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真的把他忘得彻彻底底?
“滚——统统滚!”她不由分说地挥拳,见人就打,气喘吁吁。“看我好欺负啊?随便讲讲就要我认,那种丢脸的事怎么可能是我做出来的?你们是不是太闲,没事来耍我吗?”
“少奶奶……”
“少奶奶,你冷静点!”
“哎哟喂呀……少奶奶,你看清楚点再打,我是少砚……”
鄂府院子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鄂家上下人等生怕遭池鱼之殃,远远地躲在墙角不敢动弹。
“滚滚滚!”她尖叫,“不要再来了,吵死了。”
梅十一苦涩忧伤又痴心地望着她。“我不会放弃的,你一定会想起我,你是我的老婆,我这一生唯一的心爱女子,我绝不会让你忘记我。”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她眯起双眼,凶恶地道:“再说我揍你!”
“我爱你,老婆。”他痴情地道。
“王八蛋,你还乱叫?”她又气恼地给了他一拳。
他毫不抗拒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唇角已经破了,鲜血缓缓流了下来,他却还在微笑,深情地微笑。
“我爱你,璞娘。”他半边脸已经肿胀了起来,继续道:“不要放开我,也不要让我离开你。”
她紧紧盯着他扭曲淤紫却仍然英俊至极的脸庞,喘着气,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喉头莫名紧缩了起来。
……不要放开我,也不要让我离开你……
这句话怎么好生熟悉?
她的头微微刺疼晕眩,脑子没来由浮起断断续续的残光掠影。
不要放开我,也不要让我离开你……
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勇气……让我们俩有理由真正在一起,不需再面对别离。
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不管是谁想要拆散我们,我绝对不允许。
这一生一世,我们已经是系在一块的蝴蝶,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谁?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似乎曾经在哪儿听过这些情意深长的话……
“不要说了!”她混乱地摇着头,本能躁郁地再打了他一拳。“我说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不要……”
随着她的拳头如雨落,他完全不抵抗也不闪躲,任凭着她一记又一记沉重扎实的拳头朝着自己的脸庞胸膛槌打着。
他喉头微甜,梗着上涌的—口血,却还是心甘情愿地笑着、痴情地凝视着她,直到她最后一记铁拳将他打得头际一晕,脚步踉踪地跌倒在地上。
“少爷!”
“女婿!”
“姑爷啊!”
所有的人惊叫了起来,忧虑焦灼地冲了出来。
“璞娘呀,你打死你相公了!”鄂老爷扶住无力虚弱瘫倒在地上的梅十一,惊慌失措又心疼地大喊,“他又吐血了,他又吐血了……”
“快叫大夫——”
众人七手八脚地乱成了一团。
璞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手好疼,还擦破皮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真看到他倒下来呕血的那—刹那,她的心为什么痛得像是被熊熊的火焰烧灼着?
疼痛难当。
她失魂落魄,身不由己地移动着脚步,缓缓走近他。
鼻青脸肿、受伤惨重的他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破裂的嘴角微微扯动,往上轻扬笑了。
然后他慢慢地自怀里拿出了一小包物事,虚弱地轻颤着捧至她面前。
她怔怔地望着微湿的小纱绢儿,本能接过,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系着的结。
丝绢儿落下展开,里头装盛的是一颗颗青脆微红的梅子,有些已经被她刚刚的拳风扫到微碎了,渐渐渗透出酸甜清香的味道。
这粒粒滚圆青绿嫣红的梅子和扑鼻而来的果子香,隐隐约约勾动了她脑海深处的某一根弦。
梅子,好多好多的梅子……梅花庄里的梅子……他陪着她吃了一餐又一餐用她摇落的青梅子做成的莱,酿成的果子羹……
她的小手蓦然颤抖起来,不可思议地喃喃低唤:“相公?”
他青肿的眼皮几乎盖住了眼睛,却怎么也掩不住刹那间光芒万丈的狂喜。
“老婆……”他挣扎着挤出了这两个字,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相公!”她扔下梅子,疯狂地扑向他,紧紧抱住他,哭叫了起来,“相公,你别死啊!你不要离开我,你说过你永远不离开我的……”
“少奶奶,你记起来了!”所有的人忍不住惊喜落泪了。
她拚命地摇晃着他,心疼欲碎地哭喊着、狂唤着,“你给我醒过来呀!你不准死,不准晕,我不准不准不准啊……对了!你欠了我一次,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个奖赏的,我现在就跟你要这个奖赏,我要你不准死,我要你快点醒过来……相公……”
她紧紧地抱住他的头,哭得肝肠寸断。
“我都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你快点醒过来,我都不生你的气了,相公,你快醒醒啊!”
“是……真的吗?”一个沙哑却含笑的声音虚弱响起。
她又惊又喜地望着怀里的他,“相公——”
“亲爱的老婆,我爱你。”他被揍得好惨,却笑得好不迷人。
“相公!”她欢呼一声,又是泪水又是大笑,乱七八糟地对着他狂亲一气。“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上苍,果然还是眷顾着他俩的。
“啊,我好了一半了。”他感动地眨着眼睛,心满意足地笑了。
梅花庄的人和鄂府的人也全笑了。
打是情、骂是爱,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也不失为一段幸福佳话,金玉良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