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揉揉额角。
这副情景要是被别人看见,不消多问,他铁定会被误以为是坏男人、恶质男人,专门让女人哭的负心男人!
「没事了。」他笨拙地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呜……」哭。
「妳住哪里?我送妳回去。」他再说道。
「呜呜……」还是哭。
「不然,妳想去哪里,我送妳去?」
「呜呜呜……」依然只有哭。
李翔没辙,在连三问都只有哭声回答他的情况下,他只能先将人带离开那里。
但是三更半夜的,他能将人带到哪里去?在什么信息都得不到的情况下,只好把她先带回家里了。
她没抗拒,边哭边跟着他走,像个迷路的小女孩似的。
半个小时后,她坐在他家的客厅,身上披着她一上车他便拿给她的小毛毯,眼泪已经没流了,但因为哭得太久,还抽抽噎噎。
他无言地递了一杯开水到她面前。她捧着水杯,一口喝完,深吸了口气,终于抬起眼。
「谢谢……」
「不客气。还要吗?」经过刚刚的「泄洪」,她流失的水分大概不是小小一个水杯就能补回来。
「要。」她点头。
李翔再倒来一杯开水。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见她情绪比较稳定了,他开始发问。
「我……我去找工作……」
看着报上写的摄影工作室诚征摄影助理,女性,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以上,体重五十六公斤以下,五官清秀,高中毕业,保障底薪五万元,意者请洽09X X-X X X X X X,合则面谈。
然后,约了晚上八点,她就去应征了。
到了那里,面试的人看到她,立刻眼睛一亮,直接告诉她,每个月可以付她十万元薪水,不过要先照几张相,做成他们的员工数据册。
只是员工数据册嘛!她就同意了。
谁知道一进摄影室,他们便要求她把上衣拉下来一点点,露出一边肩膀,还要作出有点迷蒙的表情。她当场觉得不对劲,立刻决定不拍走人。
可是,进了贼窟,哪有那么容易就走得掉?她三两下被逮住了,这才真正明白这间摄影工作室到底是干什么的。
征助理?!哈,天大的笑话!他们根本是想找人来拍裸露的照片,甚至拍摄色情光盘,然后大量贩卖图利。
「他们不让我走,强迫我拍照片,那些人的眼神好可怕,好像要把我活活吃掉一样,我趁他们有人出去买东西、看守我的人又去上厕所的时候逃了出来,一直跑一直跑……呜……」她从来没碰过这么可怕的事。
她不敢想象,如果她没逃掉,那她会变成怎么样?在这里,根本没有人可以救她……
李翔听完,为她的天真叹了口气。
只不过是征个助理,还规定身高、体重、相貌,薪水更是高得不可思议,这种征人启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偏偏就是有些人还呆呆的去应征。
「呜……台湾好可怕......」她继续哭诉。
「在外面工作,本来就有很多陷阱,妳是女孩子,应该更小心一些的。」他轻声责备。
「我……我怎么知道会变这样……我只是想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她吸吸鼻子,眼看泪水又要掉下。
「别再哭了。」他拿了一盒纸巾给她,苦笑着打趣:「妳再哭下去,我家就要淹水了。」
「呃……」她呆了呆,还是很想哭。
「现在没事了,妳也脱离坏人的魔掌,应该高兴才对,别再哭了。」
「嗯。」她点点头,又吸吸鼻子。
看了看时间,他说道:「很晚了,妳住那里?我送妳回家。」
「我……」她望了他一眼,低低回道:「我没有家。」
「没有家?!」他讶异了下。
「我刚从美国回台湾,在这里,我什么亲人也没有……」
「妳原本住美国?」
「嗯,可是,我逃家了,你不要劝我回去,我也不要回去,我要在台湾自力更生!」她像在发誓。
逃家?!他震惊地望着她。
听到这句话,李翔顿时感到偏头痛又发作了。
很好,他居然捡回一个逃家少女?!
李翔再一次肯定--闲事,果真是管不得的!
*
闲事不能管,可是他都管了,能半途而废吗?
不得已,他只好收容了她一晚,隔天一早,又在她的请求下,去车站附近的寄物柜取回她寄放在那里的行李,等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的证件、她的皮包,全在那间摄影室里!
昨晚只顾着逃跑,她根本没想到再拿回自己的东西,虽然皮包里只剩下几千块,但对目前身上连一块钱都没有的她来说,几千块也是很重要的,而证件更是不能不拿回来......
「怎么了?」李翔熟练地驾着车,跟着车阵停在红灯前,眼角瞄见她一脸苦恼。
「我……」她咬了下唇。「我的证件和皮包还在那里……」
李翔一下子就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沉吟了下。
「那间摄影室在哪里?」
「在昨晚那条巷子附近的一栋公寓里。」她告知他路名和地址。
绿灯一亮,李翔将车子转了个方向。
「我们先去拿回妳的东西。」
「啊?」她睁大眼,想到昨天晚上被困住的事。「不、不太好吧……」他们有好几个人耶……
一眼看穿她的担忧,他微笑了。
「放心,就凭他们,还挡不住我。」
*
他一点都没有说大话。
到了那家摄影室,那些还带伤的男人先是惊疑不定,不肯开门,直到李翔威胁着要踹开门,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一个一个站得老远。
在听见他的要求后,那些人本来还盘算着想提什么条件,更有人想拿椅子从后面偷袭他,下场却是连人带椅被他一脚踢飞!
昨天晚上的事,再加上那一脚,那些人再也不敢打什么主意,直接就把她的皮包连同证件全部还给她,只求他们快点离开。
想到那些昨天嚣张又恶行恶状的脸孔,今天全变成畏畏缩缩、一副痛改前非、讨饶地叫着下次再也不敢的模样,她就觉得好想笑。
他一脚踢飞坏人的模样,又酷酷替她要求拿回东西的表情,真的好帅哦!
「皮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少?」开车离开那里,他问道。
「没有。」她仔细翻过后,确定证件都在,钱也没少。「谢谢你救了我又帮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她真心说道。
他好像她的贵人呢!总会在她危急的时候及时出现。
「没什么,妳不用放在心上,不过,妳现在有什么打算?真的不要回美国?」熟练地停入停车位,他拉上手煞车。
「不要。」回答得没一点迟疑,她跟着他下车。
「那妳打算怎么办?」他问,走向店里。
「我不知道……」看着他解除保全、打开店门,她抬起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直到瞥见大门内侧贴着那张征人启事。
「这家店是你开的?」她很快地问。
「嗯。」他点头。
「你要征店员?」
「嗯。」他再点头。
「那我可不可以来应征?」
「妳?!」他很快地瞄了她一眼。
「对呀!我要找工作,你要找员工,那你只要录用我就可以了嘛!」瞧她说得多顺。
「妳又不知道工作内容是什么,就决定要做了?」
「我愿意学,你只要负责教我就好了,我保证一定很认真学、很认真工作。」她只差没发誓了。
她愿意工作,这很好,但是,她逃家……
他想了下。
「把妳的证件给我看一下。」
「哦。」她乖乖拿出来。
他接过来--
杜兰若,一九七八年出生。很好,至少她成年了!
「妳真的是逃家的吗?」把证件还给她,他问道。
「真的。」想到这件事,她眉头就皱起。
「为什么?」二十七岁的年纪,该说是离家自立吧!怎么能算是逃家?
害他以为自己捡到一个叛逆少女。
「因为我爹地活在二十一世纪,却一点也不民主,活似独裁纳粹,逼我嫁给我不想嫁的人,还威胁我说如果不嫁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我才不要被他威胁,所以就从婚礼逃掉了。」她说得一点也不惭愧,还有点沾沾自喜。「这下我爹地应该知道,不是每件事都是他说了就算,我什么事都好商量,就是结婚不要他替我安排。」
听起来,的确很像一个独裁父亲会有的作为。
「李翔,我对你老实说,是因为你是好人,我信任你,可是,你不可以因为我逃婚,就认为我是一个坏女人哦!」她先声明。
「怎么会?!」他失笑。
她想太多了吧!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绝对不要因为我爹地的野心而被牺牲掉,就算他替我找的对象再好都一样。两个没有感觉的人,怎么能生活在一起一辈子?」怕他误会,她继续说:「可是我爹地怎么样都听不进去,甚至还把我软禁起来,幸好婚礼当天得提前到教堂作准备,不然我就没机会逃掉了!」
当然啦!她能逃掉还得感谢龙哥哥,也就是她那无缘的未婚夫帮忙。多亏他帮她拖时间,她才能赶到机场。
「难道妳不打算再回去了吗?」他问。
她顿了顿。
「不管怎么说,父母是妳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妳这样跑掉,他们一定会很担心。逃家,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他明显不赞同。
「我知道这不是个好方法,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想了。」她神情沉静了下来。「你一定觉得我很不孝,可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爹地听不进我的话,我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抗议,希望过一阵子,爹地冷静下来了,会愿意取消这件婚事,让我选择自己想嫁的人。」
「妳有喜欢的人?」他脸色忽然变得怪异--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呀!」她语调恢复轻快。「我才不要在还没谈到恋爱之前,就让爹地把我的终身大事给投资掉了。」
「投资?」用这种词来比喻婚姻,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呀!我爹地常说,儿女是父母最大的投资,却也很可能是最不划算的投资,因为子女长大了很可能不听父母的话,甚至还把父母气得半死,所以最好的保障,就是趁儿女还有价值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换一点东西回来,像聘金呀、嫁妆呀,还有未来女婿或媳妇的身价等等,都是很好的附加价值。」一不小心,她把爹地常在她耳边念的那些话全搬出来。
「当然啦,想要获得好的报酬,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别投资错误,像我这样逃婚,我爹地一定恨不得时光倒退二十七年,他重新替我洗脑,才比较不浪费他养我的苦心。」说到后来,她不忘消遗自己。
「有这么惨?!」这位杜爹地的见解,真是标准的投资客,凡事只讲报酬率。
但是,他从杜兰若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们父女的感情应该不错,否则提到父亲,她不会是这副又爱又恨的神情。
「当然啦!我爹地现在一定正在生我的气,所以我才不要在这时候回去找骂挨。」眼神一转,她话锋很顺地绕回来:「李翔,你到底要不要雇用我啊?不然我还要去找工作,很可怕的耶!」
经过一次求职的可怕经验后,现在她对找工作感到很不安,可是她也不能没有工作--去过银行后,她才发现,她的信用卡和提款卡都被停用了,一定是爹地搞的鬼!
想要她自动回去求饶,门儿都没有!
「但是,这里的工作时间长、薪水也不多哦!」他话先说在前头。
「没关系,只要你肯雇用我就好了。」
「好,那么,月薪两万,全勤一千元,包含劳健保,如果妳不用,那么我会另外帮妳保其它的险,每天早上十点开店,要打扫,将片子整理好,晚上六点下班,中餐我会安排人固定送便当。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露出一个很快乐的笑容。「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嗯。」他打开工作台,让她进来。
「对了,我有两个小小的问题。」她小小声地说。
「妳说。」
「第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附近有哪里可以买衣服和日用品?」除了她现在的那一箱行李之外,她没任何家当耶!
李翔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
「明天早上开店前,我带妳到卖场去逛逛,妳需要什么,就在那里买好了。至于衣服……妳习惯在哪里买?」
「都可以,只要买得到就好了。」虽说她出身富裕,但是现在她可一点都「阔」不起来,一切以简单实用为主。
「这附近有一些百货公司和商店,妳今天下班后先去逛逛,如果找不到妳喜欢的,我再带妳去别的地方。」
「太好了,谢谢你!」她很高兴地抱住他,觉得他真是个好人。
李翔不自在地轻咳了下,转移注意力,「另外一个问题是什么?」
「呃……这个嘛……」她放开他,有点忸怩。
「嗯?」
「我……我没有住的地方。」她很小声地说。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我没有住的地方。」
「所以?」
「所以……」她深呼吸,鼓起勇气说道:「我可不可以住在你家?」
*
李翔呆了两秒钟。
「不行!」
「为什么?」
「妳一个单身女孩子,不能跟一个单身男人住在一起。」
「为什么?」她再度不服气地问:「你怕我会扑上去欺负你吗?」
噗--
「这是什么话?」幸好他没有在喝水,不然一定全喷出来。
「很合理的猜测啊!」她振振有词。「你一定是怕我追着你负责,所以才拒绝。放心啦!你有那么好的身手,一拳就可以把我打飞了,我绝对欺负不了你啦!」他的贞操绝对安全无虞。
李翔差点就要喷笑出来。
「不是这原因。」她现在是怎样?以为世界男女角色对换了吗?他怎么可能是怕被她欺负?该担心这种问题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
「不然是什么?」她蹙眉,真的想不出来其它原因。
「我是为妳好。」他差点就要叹气了。难道从国外回来,就一点男女之别的观念都没有了吗?
严格算起来,他们还算是陌生人呢!
「放心,只要自己做得正,别人的谣言我才不管。」杜兰若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抹微笑同时浮现在她脸上。「只要你不介意,我就不会介意。」
「我介意。」
杜兰若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你真的认为,我会非礼你吗?」她垮下表情。
「不是这原因。」是他已经习惯一个人住。「这样吧,我替妳找房子住……」
「不要。」她打断他的话。
他顿了顿表情,看着她。
「你不让我住你那里,那不要理我好了,就让我一个人流落在外面,到处被欺负……」她好可怜。
请问一下,一个人流落在外面,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呢?她还好意思扮可怜?!
她很快抬头瞄了他一眼,发现他一点都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她垂下眼,咬了咬下唇,低低开口:
「我一个人住……会怕。」她眼眶红红。「我知道我很没用,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懂要怎么在外面生活,只会被骗。虽然台湾是我的故乡,可是我离开了二十年,现在的台湾对我来说,陌生得就像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城市,人很多、车子很多、马路很多……多得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很不想承认自己没用,可是事实就是……我真的很没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她的头愈垂愈低,声音愈来愈小,听得李翔开始不忍。
「妳真的想跟我住?」他问。
杜兰若连忙抬起头。「想。」生怕他不相信,她连点了好几次头。
他想了下。「好吧。」她这副模样,只怕他不答应,她又要闹「水灾」,而他当场就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
「太好了!你答应了!你放心,我会付房租的,只要你不要收超过我薪水的钱就好,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她高兴地抱住他,踮起脚尖,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李翔顿时呆成雕像。
「我现在就开始工作,先去扫地。」说完,她放开他,一溜烟儿就拿着扫把开始动作,快乐得甚至开始哼起英文老歌。
呀呀呀!他果然人很好,心很软哪!嘻。
望着她的背影,李翔却开始怀疑--
前一刻还眼眶发红,后一刻却笑得这么开心,他是不是被她给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