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头回见到他如此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
她皱著眉头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嗯?”鹰飞回过神来,朝她碗内一瞧,亦皱起眉头,“吃这么一点,连鸟儿的胃口都比你好。是菜不合你意吗?”
“菜好得很,是人不对。”她悻悻的答道。
他的大手随即探到她额头上,另一面也摸著他自己额头,“该不是病了吧?”
她不耐烦的拍开他的手,“有问题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鹰飞诧异的说。
“打从你一进门,就心有旁骛。你吃的是饭又不是苦恼,干嘛愁眉苦脸的?有问题可以说出来,我替你想办法嘛!”
这下,鹰飞也放下碗筷。“既然你这么说,我确是心中有事。”
“说吧。”平凡点点头,“我洗耳恭听。”
他沉吟片刻后,终于开口说:“娘子你……对筱娴妹妹是什么感觉?”
绝对没料到竟是这个问题,平凡张大嘴,“我?对她什么感觉?”
“讨厌?或是喜欢?”
平凡皱起眉头,“不能说是喜欢,却也无法说讨厌吧?怎么突然间你会关心起这个问题呢?”
对于平凡模棱两可的答案,鹰飞决定再加以试探,“以前你不是因为筱娴妹妹自幼在我身边,大大地吃醋发怒?现在还会吗?”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平凡嘟起嘴,“你究竟想问什么?”突然灵机一动,平凡拍手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鹰飞挑高眉,难道平凡晓得他想谈的事?
以一个自满的笑容,平凡理所当然的说:“是不是筱娴妹妹向你提我对小翠出手的事?”
“你真的向小翠出手?”一直在心中为平凡辩护的鹰飞,怎么也没想到平凡如此轻易的坦承罪状,而且半点罪恶感也没有,她脸上竟还挂著得意的笑容。“这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没错。”平凡点头,耸个肩,“那不过是——啊!”
鹰飞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去哪里?你捉痛我的手了!”平凡硬生生被他由椅中拉起,翻倒的木椅发出砰地一声。
“去向筱娴妹妹与小翠道歉。”他断然的说。
平凡瞪大双眼,“我不去。”
“你要去!”鹰飞从没想到平凡会如此无理取闹,他一直认为她没有心机,直来直往,行事自有分寸的姑娘家……他早该想到——偶而她也会有蛮牛似的举止,否则当初怎敢莽撞的向他求婚呢!
“这是你欠筱娴妹妹的。”他捉住她双腕,不容反驳的说:“先动手者就是不对,更何况你学有武功,随随便便都可能会伤及无辜,我不能纵容你这样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我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她深受伤害的叫道。
“没错,吃醋有吃醋的界限,你可以向我抱怨、向我发泄,但是为了妒嫉去伤害他人,太过分了。”
“我吃醋?”她咬牙说:“你究竟有没有弄清事情真相,雷鹰飞。”
他也动怒生气了,“你自己亲口承认,我还会搞错吗?”
“我承认什么?我只是承认我动手打了小翠,如果那称得上是‘打’的话!是,我是打了她,但我一点也不抱歉,更加地不会去向筱娴或是小翠去道歉,错的人不是我!”
她一口气叫出所有愤怒,鹰飞的怒火也到达顶点,他冰冷的说:“我问你这最后一次,你要不要去道歉?”
“不去。”
鹰飞缓缓的扬起手,平凡骇然的瞪大双眼,但坚持不肯退缩,这动作在她双眼中看来无比清晰、无比缓慢,她大可躲过但她不愿意躲。她要瞧瞧他是否真的下得了手?
“啪!”
一巴掌落于平凡的左颊,她转侧过了脸,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整整过了好一会儿,热刺的刺痛感慢慢传来,她才有真实感——雷鹰飞竟打了她一巴掌!
平凡抚著脸颊,慢慢的回看向他。
他的脸上一片冷意,只有黑眸中些微闪烁的情意,显现他可能有后悔意,但他隐藏得太好,“这是为了你无故出手伤人的一巴掌。”他说。
静静地,她流下两行清泪,平凡没有半点出声,站挺身子,背腰打得直得不能再直。
“你……”他只说了这一字。
平凡接著也扬手还了他一巴掌,这一掌是她使劲全身的力气打的,“这,是为了你打去了我心中原有的爱,我恨你雷鹰飞。你怎能如此盲目的相信别人,而抹黑我。我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你!”
不想再给他任何机会解释,平凡泪眼模糊纵身一跃自窗口飞身而出。
“平凡!”鹰飞的怒吼却只空对一室的冷清。
***
全部雷府上下的人都出动了,在黑夜中点亮许多支火把,猎犬嗅著空气中飘渺的气味,骑士们来回奔跑于广大的牧场上,只为了要找寻平凡的踪迹。
“夫人你在哪里?出来呀!”手提灯笼的女侍们走遍花园各角落,不断呼唤喊著。“夫人?”
趴于屋檐上的平凡,把这一切都瞧在眼中,但她没有露面的打算,她要离开。
从这边可以看见底下,雷鹰飞指挥著所有人的行动,他看起来很忧心很生气,但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每件事都在他的控制下有条不紊的进行著。他打算翻遍每一寸雷家牧场,但能将她找出来吗?
他不会找到她的,平凡心想,一等天亮她就要离开雷府,当然不可能回爹娘那儿,就连黑心村也不可能回去——因为无疑地雷鹰飞必会找去!她可以暂时躲在某个乡下地方,等过一阵子后再想法子。
只要有她的金鞭在……平凡往腰间一摸,咦?她的金鞭子!对了,还在七星阁内,那日交给雷鹰飞后,他将金鞭高挂于墙头,象征平凡暂时“金盆洗手”;到现在她的金鞭还挂在那儿。
不行,那鞭子非取回来不可。平凡悄悄的往屋檐角落移动,她靓眼往下望,恰巧雷鹰飞挡在她正下方,若不将他引开她别想拿到金鞭。
她前半生的武学精华都靠那条鞭子,如果没有它平凡便等于失去右臂,如此生存于江湖未免太过冒险。
咬咬牙,平凡摘下髻发上一支翠玉钗子,咻地射中两尺外某处树稍,枝叶骚动,狗儿大声朝那儿吠叫,所有的人包括雷鹰飞也掉头往那方走去。
趁此机会她翻下屋檐窜回屋内,两个滚地后,她站起身。太好了,金鞭就在原处!她一眼瞧见,高兴的跳上圆桌探手欲取金鞭子——“不论鞭子或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的声音毫无预警的响起,平凡猛然转身怒目而不置信的,“你!”
“我料到你会回来拿金鞭子,所以方才那明显的骚动声,我心中根本不多加理会,只是做个样子便折返,果然不出我所料。”鹰飞冷静的诉说著,“此刻外面重重围围都是人墙,你没有办法走得了。”
平凡仍然取下鞭子握于手中,“想阻挡我离开,先问过我手中的鞭子再说。”
他扬高一眉,“你想用鞭子对付我?”
“我对付任何想阻止我的人,尤其是你雷鹰飞。”她抖开鞭子一甩动,它便宛如一条曼动的蛇。“我们没什么话好说的!”
“你过于冲动了。”他皱眉,“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平凡不愿对他动手,不管他如何薄情寡意或是黑白不分,她就是无法对他狠心动手,但她总可以吓他一吓,“雷鹰飞,过去我打不过你是因为我没使出全力,我心软留了三分余地给你,所以我总是输。但如果你小看我手中的鞭子,你可别怪我下手心狠,使出杀招。”
他眯眼冷淡的跨前一步说:“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还是你的夫君。”
“不要过来,”她奋力一甩,“我不是在唬人的。”
雷鹰飞并没有因此而停步,相反地他一步步走近,“你可以现在就下手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也走不得。”
“你非要逼得我——”平凡向后一跳,“逼得我与你动手!”
他不作声,将她逼至角落。
“该死的你。”平凡瞪著他,他已经阻挡她所有的退路,如今只有杀了他才有可能离开——而那意味著「绝不可能”。
鹰飞自她手中夺走鞭子,“你知道你自己走不了。”
“我会走的,一等你不注意时,我立刻就走。”她反驳。
他苦笑著,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放开我你这杀千刀的混帐,我真希望当初一刀杀了你,了结所有的麻烦!”
她怒吼著,抗拒著,却还是没有全力拚斗。她有顾忌在身。
“别说出违背自己心意的话,娘子。”他改扛起她,“我不想让你伤了自己。”
“你打算做什么!”平凡慌张的拍打说:“我死也不去道歉,你听到没有。你大可以去盘问其他人,弄清楚谁是谁非,但我绝不会道歉的。”
鹰飞没有回她话,越过目瞪口呆的众人眼前,带她穿过七星阁,走向他们专门议事用的易经阁内,他毫不停歇的来到层层书架前,伸手在书隔上按了两三下,一道隐藏的密门打开来。
俨然一间内室藏在其中。
“这是过去我爹娘为设计给某些重要朋友,躲藏外面元军或明兵的捉拿,特造的隐密居室。唯一的出口就在这易经阁外,没有人替你开门就不可能离开。”他放下平凡说:“你可以在这边冷静几天。”
“你要把我扔在这该死的地方?”平凡瞪著这空荡荡的内室,一屋子里只有四面墙,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回答,迳自离去。
“雷鹰飞你给我回来!”她叫著,门在他身后迅速的关闭。“放我出去!我恨你,该死的,雷鹰飞!”
***
“大哥,你一定要把嫂子放出来。”小鹦敲打著鹰飞的书桌,“你难道有听没有到?我告诉你,大嫂那天只不过是小小教训一下小翠那丫头,她根本没有下重手。
而且小翠不是好端端的?就够证明了。”
“是啊,少爷,求你快放了夫人吧!”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可怜喔,里面什么都没有,待在那里头一定黑得可怕。”
小青更是跪到鹰飞的面前,拚命磕头说:“都是小青不好,连累了夫人。全是小青的错,少爷你要罚就罚我吧!别惩罚夫人,该我关进去才对。”
“大哥我们都这么求你,难道你真那么铁石心肠不放嫂子?”
鹰飞神色阴霾灰暗,自他把平凡关进密室后,他也没有睡过一时片刻。“你们全下去吧,我都知道了。”
“那你要放嫂子出来了?”小鹦高兴的问。
鹰飞摇摇头,“平凡性子一旦爆发,就不是讲理能清的。她此时一心只想离开我,放了她就真的再也不能挽回,没有机会弥补错误。所以我不会放她出来……一时还不能。”
“你疯了,嫂子一定会气死在里头的。”小鹦叫著。
“我会试著和她谈,只要她打消离开的念头,我自会放她出来。”
“这样是不对的!”
鹰飞一扬手,“去吧,小鹦,别再多话了。”
“可是……”
不再给她多话的机会,鹰飞掉开目光,与董浩低声交谈。眼看著说情无效,小鹦只好起身,正要离开大哥书桌前,她一个眼尖瞥到他压于纸镇下的信函,上头书写著斗大的字:济南王府司徒王爷、夫人大鉴。
咦?小鹦心想这不是平凡嫂子以前提过的师姊——济南王妃“不奇”?大哥把信压在这底下做什么?好奇心冒起,顾不得那么多,她以衣袖档住,趁大哥不注意,不声不响的取走。
鹰飞一点也没发现妹妹的动作,也没发现那封原本计划为平凡带来惊喜的邀请函已被她拿走,只道小鹦乖乖的离开了。
当夜。
不知平凡气消了没有?鹰飞斟酒仰头喝干,双眼不住的溜往书架那方,两人仅隔一墙,一道很容易就能够打开的墙,但他从没有如此手足无措过。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平凡了解他所犯的错是……无心之过?
那真的是无心之过吗?她曾指控他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情来龙去脉的抹黑她。
天,她是对的。他的确没有给她公平的机会,他只是听见一面之辞,加上平凡说得不够清楚的话,就判下她的刑责。
现在放了她,平凡是会留下或离开?她没有任何理由该留下,却有许多许多的理由让她走。可是用这样的方式留下她,又能留得了多久?
无解的答案,鹰飞纵容自己一杯接一杯,最后是一壶接一壶的喝酒。他打算让自己麻木于痛苦,忘怀于酒乡中。
“你喝得太多了,鹰飞哥。”一只柔软的手取走他的酒壶,柔声的说:“你难道不知道酒会伤身吗?”
“不……要……管我。”他试著要抢回酒壶,但酒壶却越飞越远。
“来,喝茶吧!”女人的手递给他一杯热茶,“解解酒。”
他推开那杯荼水,“不要,拿走开。”
“哎哟!”
鹰飞眯起眼来,瞪著那杯倒地的水,于地面渐渐扩散开来。“覆水难收?覆水难收?”他喃喃说道:“不,不会的,娘子和我绝不会——”
“鹰飞大哥?”一只抚著他的肩,试图拉他起身。“你在做什么?地上都湿了,你别去碰它了。”
他大手拍向湿地,“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就算覆水我也要收起来!”
“你醉了,大哥!”
“走开,不要管我。”
筱娴直起身,“大哥怎会醉得这样?”她不信的说。
“小姐,我看少爷是一时醒不了,我叫人来扶他回去睡吧?”小翠一旁道。
看著依旧试著收回覆水的鹰飞,筱娴心底一阵难过,“你的心里头永远就只有她,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过去鹰飞哥的眼中,都是我啊!”
“小姐别伤心了。”小翠拥著筱娴,在她耳边说:“如果你想要……我有个好法子,让少爷变成你的。你要不要?”
筱娴拾起头,“什么法子?”
“很简单,现在少爷喝得烂醉如泥,就算……他做了什么?隔天也全不记得了,反过来说……他没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你们一个孤男一个寡女,若是同处一室到天亮,少爷就算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有人会相信他没玷污了小姐你的清白。到时候,哼,那夫人天大的本领也丢不起这种面子,一定会与少爷分手。”
筱娴心惊胆跳的,缓缓的把目光由小翠移到坐倒于地的鹰飞身上,她揪住心口,感觉像立于悬崖边上,只要她往下一跳,所有的未来都万劫不复。若是她这么做之后,鹰飞哥不娶她……那她这辈子等于是毁了!
还有谁敢要一个不清不白的姑娘做妻子?
但另一方面——这样做如果真能换得鹰飞哥娶她呢?
小翠已替她下了决定,她走到少爷身边低声说:“少爷,该回房休息了。夫人正等著你呢!”
凝聚起他涣散的目光,鹰飞摇摇头试著清醒,“你说什么?”
“少爷你喝多了,夫人很担心,来我扶你回房去。”小翠一边哄一边带鹰飞起身,“夫人一直在等你呢!”
“夫人等我?”他双手扶著头,皱著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是吗?”
“没错。”小翠得意的笑著:“平凡夫人一直在等你,她等你等了很久了。”
“小翠……真要那么做?”筱娴迟疑的走上前,“可是……”
“没有可是了,小姐。”小翠眯起冰冷的眼说:“要除掉那女人,只有用这种法子最快。”她的恨写于脸上。魔女胆敢除去她在这家中原有的权位,她也要让魔女尝一尝,失去面子与地位的羞耻。
这几日她受够全府丫头的嘲笑了,她非要看见魔女成为下堂妻不可!
“但是我——”筱娴一思及事情的严重性,便不由得迟疑,“还是——”
小翠一意孤行,扶著少爷往书房外走,“走,少爷这边走。”
而她所指的方向是筱娴的闺阁。
“不,还是算了吧!”筱娴话刚说出口,阴暗的廊道上一个高壮的身影便闪出来,“啊!”吓得她一叫。
“筱娴小姐这么晚了,你还来探望少爷,真是辛苦了。”总管董浩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情绪。“怎么好让小翠这么累?由我接手照顾少爷就可以了。”
“董总管你……你什么时候……”一想到有人听见小翠与她的阴谋,筱娴就冷汗直落。
“我会照顾好少爷的,你放心。”董浩轻松的架著半醉半醒的鹰飞说:“先告退了,表小姐。”
筱娴只觉眼前一片空白,耳边轰轰作响,小翠还来不及扶她,她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小姐!小姐!”小翠不断的喊著。
但董浩并没有费事去探视她,让她那“能干”的婢女去理会吧!他带著少爷回七星阁内,按少爷当初所计划的。
他一把鹰飞安置于床上,鹰飞便睁开眼睛,“给我一杯水。”
“你醒了?少爷。”
鹰飞摇摇头,“还不是很清醒。”他叹口气,“明天你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
“是。”
***
密室经过几天来的补给,比起第一夜已有很大的改善。但不论内部再怎么豪华气派,它本质终究不变,一个用以监禁与剥夺自由的地方。
“嫂子你多少也高兴一下,那个小翠已经被赶出咱们雷府,休想在这方圆百里找到半户人家收留她了。”
平凡勉强的看看小鹦,“我该感到高兴吗?”
“怎么不该?当初若不是她教唆筱娴姊,怎么会惹来这阵风波?现在罪魁祸首已经被驱逐出境,这是大大的喜事。”小鹦扬高眉说:“况且还多亏了大哥的足智多谋,才能让小翠露出那条狐狸尾巴。”
原来鹰飞已料到筱娴主仆两人,既有一必有二,前次在他耳根边说过平凡的坏话,大胆的倒黑为白、颠倒是非过后,不可能简单就善罢干休。
特意于书阁内借酒浇愁,只是为她俩设下的圈套之一,他要赌一赌究竟是谁在背后惹是生非?
为了避免醉过头,真的发生什么他无力掌控的事,鹰飞也命董浩日夜藏于书阁外,时刻注意里面的动静,适时的解除危机。
没想到不到一夜工夫,小翠便迫不及待的想借此良机,一鼓作气的分离平凡与鹰飞两人。也因此让他们逮个正著,东窗事发了!
隔天董总管一五一十把小翠与筱娴说过的话,全都转述给鹰飞听。他当下逐走小翠,命筱娴回房自己思过。
“筱娴姊姊现在关于她自己房门内,半步都不敢跨出一步,”小鹦以几分同情说:“不过说来说去也是她自做自受,谁让她这么容易就听丫头的胡言乱语,以为真能取代平凡姊成为大哥的妻子呢?这回事闹大了,大哥要帮她找个婆家都不容易。”
平凡静静的听著,脸上表情不动不变,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
“大嫂,你……还生大哥的气吗?”小鹦低声问道。
她扭开脸,“告诉‘那人’——快把我放了。”
“大哥担心你会一走了之……”
“只是时间早晚,难道他打算关我一辈子?”平凡掩不住气愤,“那是他唯一能留下我的方式。”
“嫂子你这是何苦?”小鹦红著眼眶说:“咱们全家现在都心向著你,大家也都责怪大哥的不对,但我晓得心中最苦的人还是大哥。你在里头难过一分,他在外头便难过十倍,不知有多少日我看见他守于书房——他罚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你。”
平凡咬著唇,“他不在乎我。”
“怎么可能呢?如果大哥真不在乎你,何必关住你!”小鹦嚷著,“睁开眼看看吧?大哥他不止在乎,根本是爱惨你了。”
平凡摇头,“他若是在乎我,便不会——”
“便不会怎样?”内室门口突然传来。
雷鹰飞睽违已久的模样,依然能令平凡心痛,她掉头不语。
小鹦自动的离开后,只剩他两人于密室内。
“你的话只说了一半,平凡娘子。”他走进一步两步,“我若在乎你,应该如何呢?”
平凡开始在后退,“雷鹰飞你就不能离我远一点?让我清静些。”
鹰飞目光柔和灼灼的注视著她,“你看起来瘦了些,他们说你吃的不多?为什么?我不喜欢看见你瘦下去。”
“我喜欢。”平凡咬牙说:“我还计划继续这么瘦下去,成为赵飞燕第二。”
“那么你就能于我的掌上翩翩起舞了,你会跳舞吗?”
“不会。”她恨声说:“我只是一个胡意非为恣意任性的莽撞女子,我还会什么!”
他黑眸一黯,“你要我道歉吗?”
“岂敢。”平凡瞪他,不想融化于他的魅力下,“只请你高抬贵手,让我走。”
“你是我的妻子。这儿就是你归属的地方,你要走去哪里?”
她深吸口气,“如果你真要表示你在乎我——让我走。”
“不。”他想也不想。
平凡冷笑了,“还说在乎我呢!这是你证明的方式。”她咬牙说:“雷鹰飞,打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南辕北辙永远也无法融合的。如果今日你真的能接受我就是我,也不会产生那么巨大的误会,将我当成无理取闹的人。
那一巴掌,打醒了我的痴傻,我真以为我们可以在彼此的不同之间,寻找出一些共通处,寻找出情与爱。我现在全看清了,你我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
“你今日这么说,全是气话。”鹰飞平静的答这:“我知道你仍然爱我的。”
“你昏头了。”
“或许我是吧!”他颌首,“为了你。”
他充满决心的凝视著她,平凡无法不回视他。
“我爱你,平凡。”他说:“原谅我,留在我身边。”
她无法不动容,毕竟这是她头次听他亲口说出“爱”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将她推到他怀中,每件事、每个过去、每个片断,都仿佛要将她推往他的怀中,而更太也更重要的力量,来自她的体内,她身上归属于两人的某部分,他们俩共同缔造的结晶,正呼唤来自父亲的力量。
她也需要他,她也无法离开她真爱的人,是自尊阻止她的脚步,是未褪的气愤拉住她的心,是更深更久的顽固习性让她脱口而出,“不,你说谎,你不爱我。”
“我句句实言。”他站到她身前,触手可及。“我说过,我绝不会对你说谎话的。”
那个午后,他第一次亲吻她,他说过的话。她记得,他知道。
“不要碰我。”她低语。
他的手抚上她双颊,“我想念你,娘子。”
“不要。”平凡摇著头,口气却虚软无力。
“要。”他说,而低下头。
双唇交接的那瞬间,过往的误会奇妙的褪去颜色,仿佛它眷于心中的伤痛不再鲜明,为什么抗拒;为什么生气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环紧她的双臂,坚定的双唇诉说的情意与爱恋。
虚情假意也会如此甜蜜美丽吗?
平凡逐渐软化在他怀中,若不是听见他低语说:“你仍然要我的,娘子。”她还会沉沦下去,但那句话令她有勇气推开他。
“不!”她叫,“这不是我要的。”
他握住她的纤腰,双眼饱受折腾的说:“你不觉得该停了吗?我道歉并且——”
“不是真心真意又有什么用?”平凡推开他说:“我想要的你给得起吗?”
“我愿意给你一切。”
“那么,不要把我关在这边。”她直视他说:“给我自由,让我自己决定留下或离开,让我听从自己心意,让事情回到它该回到的原点。”
“你明知我不可能——”
“那就别说你爱我,因为你不爱我,你只想要占有我、霸住我,不是爱我。”
他缄默了,双手下垂。
她的绝望自眼底升起,他不明了只要有一天他无法信赖她,她便是满腔拥有再多的爱意,也会被他不断有的误会所抹煞。万一来了第二个小翠、第三个小翠,又该如何是好?
她腹中的孩子难道注定没有父亲?下意识的,平凡摸了摸肚皮,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但她隐约已感觉到生命在成长。这几天她不止是吃得少,多数的东西进了肠内也全呕出来了,只有一些较为酸涩的东西能合胃口。
掐指算算日子,她嫁给鹰飞也有两三月了,这期间她一直没有来潮,除了“有孕”在身,平凡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若不是这次误会,她就会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可是现在……转过身,平凡低哑的说:“出去吧!你没法办到的事就不要许下承诺。”
“如果我那么做……你就肯原谅我这次的错?”他沉声说:“相信我对你的……在乎?”
“你真的要放我离开这儿?”
鹰飞捧住她的脸,温存的注视她,感慨念道:“泪湿栏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令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你……”平凡对于诗词造诣并不如不奇姊姊深,对于这阙词也仅能捉到意味,他是说他愿意放她自由,只是伤别离吗?
“不管你打算怎么做,”他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此刻平凡因为误会而受伤惨重的心,又再度复苏跳动,他愿意让她离开,这表示他终于打开心结,真正相信她了!
“让我晓得你在何方,捎信或是传消息,只要让我知道你安全的……留在某处,好吗?”
“你还是要控制我?”她不敢相信。
“我关心你。”他柔柔亲吻她说:“只是音讯,不是绳索,我不是要捆住你。”
平凡迟疑,但点头了,“好,我答应。”
鹰飞紧紧的抱住她,埋首在她颈项间,“让我最后再拥抱你一次,娘子。让我记得你的发、你的唇、你的香气……”
“少爷!少爷不好了。”
不速之客闯入得如此突如其来,悍然打断这好不容易建起的温馨片刻,两人惊讶地分开来。“怎么回事?”他问。
“是……是……筱娴小姐她……”仆人脸色发白的说:“刚在房内试图自缢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