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一进门,一个箭步窜到妈妈的身前,大叫一声妈,母子俩就紧拥而泣。
沈杰一边哭一边说:“妈,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李丽华轻拍儿子的后背,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爸爸他,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李丽华说:“结婚三十年,我什么苦没挨过,最后,你爸爸竟然就这样跟别人去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沈杰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拥抱,大声的说:“都是那个狐狸精害死了爸爸,看着,我绝不会放过她的!”
第二天,艳阳交炽,树梢无风,这是沈启明出殡的日子。
灵堂裹一片花山花海,白色的百合、黄色的菊花、黄色的玫瑰,把沈启明含笑的放大相片簇拥得又庄严又凄凉。
政界、商界、工程界、教育界、妇女界以及同学会、校友会的朋友都来了,远地的乡亲们也都赶早而来。人人都为这样一位俊彦干才的英年早逝而惋惜。
孩子们的同学、同事、朋友也来了,齐齐为他们尊敬的沈伯伯燃上一炷清香。
妇女会的会员们更是端然静坐,为她们主席李丽华的痛失夫婿致哀默祷。
但是,总在某个墙边某个角落里,有人眉来眼去的私语一番:“真看不出来,平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齐人!”
“男人嘛,逢埸作戏可以,真的两头住,代价就太大了!”
“可怜李主席,天天争女权,结果连自己的权益都不保!”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见人欢笑背人愁。”
“有李丽华这样才貌双全的太太,还要搞婚外情,啧啧,真是犯贱!”
“嘿嘿,说不定坏就坏在这个女人太完美了呢?”
披麻戴孝的家属跪在一旁,他们红肿的双眼,一如白烛上的火焰,热辣而且刺痛,惨澹而且悲凉。
突然,静静的走来了一个素服的长发少女,她慢慢的在签名簿上写下沈婷两个字。看得招待员心里生疑,弯腰急步来到跪在旁边的沈杰身旁,向枕杰耳语了一番。只见沈杰怒目暴睁,对着正要上香行礼的沈婷大喝一声,“滚开,狐狸精孽种,还有脸来!”吼声像急雷,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婷的小脸刷地一下惨白:“我、我只是来上一炷香……”
“不要你上香,你不配来上香!马上滚,马上滚!”
沈杰的吼声未停,已经上来了几个大汉,他们连扯带拉的把沈婷往外推。
这时,高君彦大步走了遇来,“不要这样!”他挡开了那几个大汉,轻轻的护着沈婷走到门前,他说:“沈小姐,这里不适合你来,你还是回去吧!”
沈婷默默地走下台阶。她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回转遇身,一言不发的缓缓下跪,就在一片耀眼的阳光下,遥对灵堂里沈启明的遗像,恭恭敬敬的叩头行礼。
其他的观望的眼睛里露出了既同情又好奇的神色。
沈婷临走之前,对高君彦投以一瞥。
在与沈婷的眼光对枧的瞬间,高君彦肯定的记起,她就是那个在彩云阁山路上遇到的女子,那个差点撞上他的汽车、失魂落魄又飘然远去的女孩。
“像什么话,简直太过分了!那个小贱人,居然还敢上灵堂,破坏爸爸的丧礼!”沈杰一边踱步一边骂,额前的几根长发也因用力过度而掉了下来,半遮他的眼睛,使他的眼光被分割得又凌厉又冷峻。
“我真没想到她会来!”沈蓉说。
“外边的谣言已经够多了,她的出现,好像是故意来证明一切的样子!”沈骏也说。
“不怀好意!”沈杰的右于挥舞得像个音乐指挥家,“噢,是了,她的出现是为了分遗产!妈,她一定是知道爸爸很有钱,就赶来争遗产的!”
沈杰看了大家一眼,又继续说:“这个女孩子的妈妈害死了爸爸,现在她又想来害我们!妈,我们千万不能给她机会!”
像一尊精致的雕像似的李丽华,清了清喉咙,说:“阿骏,你去通知各股东,后天上午十点钟,召开临时会议。”
“是,妈。”沈骏起身去安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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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达建筑公司是一幢十层楼的建筑,结构简单,装潢平实,主要是因为老板沈启明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夸耀。尤其在近几年里,建筑业在世界性的经济不景气下,走势疲弱,公司讲求的是信譬舆能力,外表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上午十点,在一道厚实的木门里,众董事们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大家都面色沉重,忧戚满脸。董事经理遇难身亡,将会给公司带来怎样的影响,大家都十分关心。
主席李丽华端坐在长桌的一端,她强忍泪水的说:“请大家放心,安达建筑公司是亡夫一生的事业,我一定会让安达公司继续经营下去。”
大家都点头称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李丽华接着又要大家推举新任的董事、经理。这些股东们当初都是跟着沈氏夫妇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子,对沈家都有一份深厚的恩情。如今也都年事渐长,于是,都顺水推舟的推举沈骏接任。
事实上,沈骏是专业工程师,又在安达服务了五年,的确是个适当的人选。
李丽华又乘机建议推荐沈杰进入董事会学习,大家也无异议。
接着,大家议决公司的业务方针不变,不过,为了让沈骏、沈杰适应环境,公司暂时不要承包大型的工程。
接着,李丽华、沈骏、沈杰、沈蓉一家四口,留下来会见公司的律师和会计师,商讨沈启明的股份、职权、财务的处理和转移问题。
在律师和会计师的建议之下,决定冻结沈启明所有的银行户口,停止一切的业务往来,先查点他个人的财务状况再做处理。
谈到遗产分配的问题时,沈杰说:“假如另外还有子女,有没有权利要求继承遣产?”
“除非当事人立有遗嘱,否则,非婚生子女是无权要求继承遗产的。”律师说。
“我知道了,谢谢你,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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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婷耳尖,远远就听见邮差的摩托车声,她打开门,接过一封从美国马利兰太学的来信。
信上说收到沈婷要求下学期去上学的信,不过,很抱歉,沈婷的入学许可已经取消,因为校方收到有关律师的来信,声称沈婷的保证人沈启明已经死亡,他的银行户口被冻结,他做为保证人的身分已经无效。学校建议沈婷再找保证人,重新申请入学许可。
尽管遭逢巨变而且寄人篱下,但是,沈婷已经逐渐平复了心绪,平静的接受了种种打击。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而她又发现爸爸的户口被冻结了,连爸妈的联名户口也一样动不得。她一个人跑了好多机关,为母亲注销了户籍。她又独自一人在每一个七天的祭,捧着一束白色的百合,来到母亲的坟前,燃上一炷香,静坐好一会儿。
然而,不管怎么样,她一直有个方向,只要她处理完了一切的事,最终她是要走的。在大海的那一边,她有学业要继续,她有王明祥在等着她。这里所有的变故,都是暂时的,都会很快的过去,她终将回到属于她自己的生命轨道,而不至于一无所有。就是这小小的愿望,支持她到今天!
但是这封大学的回信,却无情的摧毁了她的信念,使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她趺坐在床边,心里一直重复着同样的问题:难道,她连最后的希望也幻灭了?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她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半,听到开计程车的舅舅回来,她轻手轻脚的站在厨房门口,轻轻的叫了一声,“舅舅!”
正在盛冷饭,准备吃消夜的陆家齐立刻转头,“啊,婷婷,还没睡,有事吗?”
沈婷就这么站在小厨房的门边,说出想请舅舅做她担保人的要求。
陆家齐想了一想说:“婷婷,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恐怕我无能为力。第一,我手上没那么多钱,第二,我的收入不高,而且也拿不出够资格的所得税证明。
沈婷点头说:“我明白了,谢谢舅舅。”
她正要转身回房的时候,陆家齐突然叫住了她:“等一等,婷婷,我的话还没说完。”
沈婷又停了下来。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陆家齐扒了一口饭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其实是你妈买的,你可以把这间房子卖了,然后拿这笔钱去美国念书。”
“那你们住哪里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沈婷的心里顿时一片矛盾。虽然是妈妈买的房子,却是舅舅的家呀!但如果不卖房子,她的前途,难道就此断送了吗?
“是啦,”陈美凤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听他们甥舅的谈话。“物归原主,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我根本不想住,说什么帮忙看着这些画,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只有你们来住我才放心!哼!”
“住嘴!你在说什么?”陆家齐提高了音量。
“我没说什么,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陈美凤转身回房去了。
别理她,去睡吧,明天有空我就去找房屋经纪估个价钱。
第二天一大早,沈婷就出了门。
她按照地址找上了孙茂林的家,但家门深锁。再找上孙茂林的贸易公司,才知道孙茂林已经退了股。
此刻,沈婷真的茫然了,前途蒙上一片浓雾,看不出方向。
她如孤魂似的在这陌生城市的街头游荡,走上走下的沉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那么多男女老少的面孔,竟没有一张是她认识的。人潮越多,她就越觉得孤单!
像逃避人群的热闹,也像逃避内心的空虚,她匆匆将车驶上一倏宽阔大道,来到了海边。
日正当午,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沈婷坐在一棵树下,树影几乎遮不住沈婷的身影。沈婷眯着双眼眺望大海。蓝天白云、波平如镜。
心中的紊乱与眼前的宁静,两个不同的世界,却存在于同一个空间。
慢慢的,许多纷扰的影像从沈婷的脑中褪去,她已明白该怎么做了。
再度上路的时候,沈婷直奔王明祥家。
王家是间简单的独院平房,座落在学区附近。来开门的是王伯母,她亲切的把沈婷迎进客厅。王伯伯小睡刚起,也连忙出来招呼沈婷。他们对沈婷的近况关怀备至,不断的安慰沈婷。
然而大家都好像有意逃避什么。是沈婷开了口:“王伯伯,明祥好吗?”
“很好啊,这孩子,念的是名校,又选修物理,很有前途。他没有写信给你吗?”
“还没有,”沈婷说:“其实,我最近太忙,很多情况都没有稳定,所以,还没有空高信给他。不过,因为我的经济情况有了变化,我今年不会到美国去了,今晚我会好好的写一封信告诉他。”
“你今年不去啦?”王伯母的口气充满同情。
“是的。”
“那你真得赶快写信告诉明祥。”
“嗯,”坐在一旁的王伯伯沉吟了一声,慢慢的说:“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告诉明祥——”
“为什么?”沈婷和王伯母同声发问。
“你知道,明祥那个傻小子,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他知道你不去,他明天飞回来都有可能——”
“这——”
“我并不是教你不要告诉他,而是由我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
“那,你要沈婷怎么写这封信呢?”王伯母不解地望着丈夫。
“沈婷,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写——”
“是,王伯伯,我明白。”沈婷黯然回答。
当沈婷起身告辞的时候,王伯母心有不忍地嘱咐沈婷常来坐。
一开门,正好碰到放学回来的王明莉。明莉热情的拉着沈婷,教她不要这么快走。王伯伯斥责女儿不要耽误人家的时间,明莉这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在驶回舅舅家的路上,沈婷再也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她是铁下了心肠,再也不要同情自己,再也不为自己抹泪的。
她任自己的泪淌了一睑,蒙了视线,即然命运对她如此严苛,为什么她还要克制自己?于是,她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横。
她红肿着双眼,泪痕未干的开进了一家二手车厂,直入经理室,把车卖了,一身轻地回到舅舅的家。
天已经黑了,舅母正在管教那两个争玩具的孩子。看见沈婷回来,她尴尬的笑了笑。
沈婷进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简单的衣物,拉开橱门抽屉不舍得抚摸着母亲遗下的画作,良久才关上橱门。
然后,沈婷坐在灯下,摊开信纸,写着:
舅舅:
我走了,我决定去半工半读,但无论我走到何处,我的心都会因为有一个爱护我的舅舅而感到温暧。
不过,我还是要请舅舅帮我一个忙——继续帮我照顾妈妈的画。那一壁橱的画,是妈妈留给我的宝物,请帮我好好收藏,直到我有能方保有它们时。
舅舅,不用找我,等我安定下来,我会跟您联络。
敬祝安康
婷婷 上
第二天一大早,沈婷悄悄的走出了陆家齐的家。只在房间的桌上,工工整整留下了一个信封。
当然,留下的不只一封信,还有那种纯雅的少女心想。孤身上路的,是一个经历过苦难、看透了现实,不敢存有幻想,必须自立更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