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她拿起商业杂志想看之前圈下的文章时,却发现浮躁的心完全静不下来,只看了开头几个字她就不想再读下去,於是放弃,改拿起蔡智恒的《夜玫瑰》;可是第一章还没看完,她已站起来走动了好几次。
第一次是她觉得渴,起来倒水喝;第二次是她觉得热,於是只好打开冷气驱赶暑气;第三次是她突然想上厕所,所以又放下小说。但之後,她忘了自己到底为何一直站起来又坐下,心底莫名的烦躁让她无法静下来,总是有股冲动教她在套房里傻傻的晃来晃去。
环视着租来的套房,约二十坪的面积,一房一厅一卫不但附全套家俱、家电,还有个小厨房可以让她偶尔煮些速食面或水饺吃。在这个套房住了三年多,一直觉得这儿很舒适、宽敞,不知为何今天她却觉得房间狭隘得教她透不过气来。
她窝在双人沙发上,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放任思绪胡乱游走。想着、想着,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他在晚会结束後,站在饭店大厅,双手插在裤袋,目光紧锁着她,问道:「我送你回去吧?」
原本还有些失神的碧琪在他开口询问後几分钟,才缓缓回神,蓦地心知他是间接在提出两人共度一夜的要求。虽然她心底隐隐感到兴奋,但一股犹豫和不安却让她开口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有开车来。」
她知道两人刚才发生亲密关系,现在却拒绝他实在有些可笑。
可是,她就是不想再和他上床──至少不是这麽快。
她没有多加解释,而管仲维也没有表示什麽,仅是深深望她一眼,然後点点头说:「好吧,我再打电话给你。」
碧琪点头说好,然後转身快步离开。她可以感觉到他一直盯着她,直到她步入电梯,他的视线不曾移开。当她坐入车子的驾驶座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孤寂和落寞像空气包围她,开始後悔自己刚才为何逞强地拒绝他,她在矜持什麽,又在坚持什麽?现在,呆坐在套房内她又在不安什麽?
突然,电话铃响,碧琪毫不犹豫就跳起来冲去接起电话。
「喂!」
「嘿!你在干麽?怎麽那麽快就接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晓伦调侃的声音。「你听起来好喘,怎麽?你在等某人的电话啊?」
直到晓伦说出,碧琪心底暗地一惊,恍然大悟自己原来一直在等管仲维的电话。想到自己这麽没出息,她吸口气,毫不在乎地说:「没有啊!只是刚好在做运动,所以有点喘。你呢?怎麽周休难得没出去鬼混啊?」
「瞧你说得好像我过得多堕落似的,这种话千万别给你老妈或我老妈听到,要不然可有我受的了。」晓伦连忙澄清,警告她「卖烧害」。
不用多说,碧琪知道晓伦怕的是阿姨会逼她回台中相亲,以免在台北乱搞男女关系。「是是是!我哪敢当报马仔,只是你还打算在台北混多久,难不成你想嫁作『台北妇』,不回台中了?」
「不知道,看缘分喽!唉!我打电话来不是要谈我的事,是要问你昨天的相亲结果为何?怎样,对方长得如何?感觉怎样?」晓伦及时将岔开的话题兜回来,越问越兴奋。「没想到阿姨这麽猛,直接杀到你工作的饭店去。她的毅力还真惊人!」
碧琪闭了闭眼睛,她该知道她的表妹已从母亲那儿得知昨晚她相亲的事了,不可能会放过得知八卦消息的机会,只是这件事她完全抛在脑後了。自从和管仲维发生肌肤之亲後,她的脑子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呃……我不知道该怎麽说。」
「从长相开始吧!他长得如何?」
「还好吧!就是一般科技新贵该有的样子吧!」碧琪努力回想她相亲对象的模样,却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里晃动。
「还好吧?!听起来他长得不是很抱歉,就是普通得像路边的石头。那他叫什麽名字?你觉得他怎麽样?」
晓伦的问题再次让她感到头痛。「名字?我忘了。」
「小姐──」晓伦的声音拉得长长的,一副大事不妙的口吻。「听起来真的很糟糕哦1你居然连人家的名字都没记住,你确定你昨天有去相亲?阿姨知不知道你对人家没感觉?」
「应该不晓得。但是我妈很希望我们能再出去约会。」
「天啊!我就知道。看采是没希望了,对方真的差劲到让你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有啊!他对女人的观念令我印象深刻。」碧琪懒懒地答。
晓伦像被挑起兴趣,继续追问。於是碧琪将当晚和相亲对象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晓伦越听越气愤,最後甚至破口大骂。「什麽沙文种猪!都什麽时代了,怎麽还有这种迂腐的八股观念?这种人嫁了他比下地狱还惨!我看你也别再给他机会了,千万别因为阿姨逼你,就随便把自己推入火坑。」
晓伦义愤填膺地为她着想,令碧琪的心一暖,嘴角浮起微笑。「我知道,我不会那麽笨的。」
「对了,那後来呢?你是怎麽甩了他的?」
「我的上司──就是我说的那个魔鬼特助──突然出现,然後把我强行拖走。」碧琪避重就轻地回答。
「那你的相亲对象呢?他就这麽呆若木鸡地看着你被另一个男人带走,却一声也不吭?真是孬。」晓伦鄙夷地下结论。「然後呢?」
「什麽然後?」她继续装傻。
「你说你被那个和你犯冲,老爱训你的魔鬼上司强行拖走,然後咧?你别说什麽事都没发生,我打死都不信。」
碧琪叹口气,就知道什麽都瞒不过知她甚深的死党兼表妹。她小心地整理思绪,娓娓道出昨晚疯狂的一夜。
「哇呜──」晓伦屏气凝神地听完,然後吐出憋在胸口的气。「好猛哦!就在饭店里的会议室?!真是──」
「古晓伦!闭嘴!」碧琪及时咆哮地打断表妹的话,不然不晓得她会说出什麽令人脸红心跳的话来。
「好!我不说、不说。可是,你打算怎麽办?」虽然碧琪不是什麽青涩的处女,但发生一夜情她还算是头一遭,更何况对象还是她的上司,可想而知她的心里一定很烦。晓伦心想。
「什麽怎麽办?还能怎麽办?」碧琪幽幽地说。「昨天晚上他有意想约我,可是……我却拒绝了。晓伦,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假?都已经发生关系了,还在假矜持。」
「你不能这麽说。」晓伦一改先前调皮的口气,认真而诚恳的说:「你是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心,害怕他以为你是个随便的女人,所以才会拒绝。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这麽想才对。」
「为什麽?你又没见过他。」
晓伦笑了一下。「虽然没见过,但你最近提到的都是他。他霸道地和你挤电话亭、强迫你假装他女友帮他圆谎,然後又迫害你加班工作累得半死。我早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就只有你死鸵鸟心态,硬是不肯对自己诚实。」
晓伦的话让她哑口无言。晓伦很了解她,常一语说中她的心事、道出她的盲点。
「你对他动心了吧!」晓伦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不知道。」她郁闷地回答。
晓伦百分之百确定,碧琪是对那个魔鬼上司动心了。她叹了口气,知道碧琪如此犹疑不定是因为上一段恋情的阴影,虽然已经隔了两年之久,但这期间从未听过她看上哪个男人或和谁出去约会过。碧琪虽然从未提过,但知她甚深的她又怎会不了解她受的伤有多重!
「也许,是该你放手去确认看看的时候了。」晓伦说。「只是确认看看嘛!看看他是否是个值得你爱的好男人,看看你们是否真的合适,又不是马上定终身。给彼此一个机会,别太快否决。」
「可是……」碧琪欲言又止。「我会不会……我们之间是不是进展有点太快了?这样感觉好像……」
「嗳唷!拜托!现在都什麽时代了,第一次见面就上床的大有人在。再说,当时的气氛那麽好、感觉那麽赞,我在想能让你那麽HIGH,他的技巧一定很不错。唉!我遇都遇不上,可是羡慕死了呢!」
碧琪红着脸,娇嗔道:「够了!死晓伦,你在消遣我!」
「我哪有!我是说真的,唉!好久没遇到让我有感觉的男人喽!」晓伦有点自怜地哀怨道。
两人开始有的没的乱哈拉,晓伦无厘头的胡言乱语让碧琪原本的不安渐渐舒缓,她笑着回嘴,开心地和晓伦聊天。只不过在心底一角,她仍紧绷、忐忑地期待着。
结束了和晓伦将近两个小时的「热线」後,碧琪愣在原处,感到有些茫然。察觉到自己落寞的情绪,她决定要振作起来,也许出去走走就不会发呆、胡思乱想。
她迅速地换上白色无袖针织衫、丝质长裤,将及肩长发紮成马尾,希望自己的气色看起来活泼、明亮。
就在她涂上橘红色唇蜜时,电话铃响起,碧琪愣了一下,才接起。
「喂?晓伦吗?」她笑着问,期待晓伦清脆的嗓音响起。
但传来的却是一记男人低沉的轻笑.碧琪的心蓦地停了一拍。是他!
「抱歉,我恐怕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管仲维轻松、浑厚的嗓音透过电话线传入她耳中,碧琪瞬间觉得整个人的毛细孔全都兴奋地张开。
「呃……我没有期待……」才想要辩解的话又逸去,不敢说出她其实真正期待的不是晓伦的来电,而是他。「你、你怎麽会想要打电话来?」
又是一记轻笑,碧琪竟然有点飘飘然。「我不是说过会给你电话吗?还是……你不希望接到我的电话?」
「没有!」一出口,碧琪才觉得自己辩驳太快,轻易地泄漏她的心声。她清了清喉咙。「我……以为你只是顺口说说罢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好像越描越黑了。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在跟他撒娇似的,碧琪懊悔地咬着唇。她是怎麽了?怎麽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似的?拜托!她可是已快三十岁的成熟女人了,干麽一接到他的电话就脸红心跳、笨嘴笨舌的!
「我从来不做达不到的承诺。你今天有空吗?」
「干麽?」她小心翼翼地问,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把心底的期待流露出来。
「一起去看电影吧?」
他温柔、低沉的嗓音像一颗石头投在平静的湖面,在她的心中泛起-波波的涟漪,她无能为力地让那圈涟漪越扩越大,成为她永恒记忆中的回音。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开始,或只是她个人的遐想,但不管事实为何、未来如何,她都知道这一刻、这二句话已深刻
在她脑海──他声音中的试探、期待,她心跳的速度和温柔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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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出电影院,碧琪和管仲维不发一语地随着人潮搭乘电梯,离开了这个宽敞、装潢气派的电影城。漫步在电影城外的广场,管仲维轻声提议到广场旁的露天咖啡座坐一坐。碧琪没有异议地点头。
直到侍者送上他们点的咖啡离去後,管仲维将附在杯旁的奶精和糖移开,端起黑咖啡浅呷一口。
「怎麽了?怎麽都不说话?」
碧琪没有动她的卡布奇诺,只是盯着靠近座位的亲子喷池,方形的浅池中不时会喷出水柱,吸引了许多小朋友进入嬉戏。小孩常被突然喷出的水柱逗得又惊又吃、尖叫连连,混身湿透了也毫不在意。
「我在想绿巨人浩克还有贝蒂。」碧琪幽幽地说。
当他们抵达戏院,碧琪才得知他邀她看的不是什麽浪漫的爱情片,而是刚上演的电影──「绿巨人浩克」。直到进了电影院,坐在红色绒布椅上的那一刻,碧琪心中还是不解他怎麽会找她来看这一点都不浪漫的电影?
难道他约她看电影并无其他动机,纯粹只是找个伴?
但没想到看完後出来,她却有些感触。虽然影片中李安大量地运用了分格让她看得有些头晕,还有浩克发飙时的破坏力,让她觉得人在愤怒时的力量实在惊人,但使她感触良多的是女主角对浩克的感情。
「她怎麽能够面对所爱的人竟然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却无动於衷?要多麽深的感情才能让她在别人落荒而逃时,反而毫不畏惧地站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彷佛在对他说:「我就在你身边,不论你变成什麽我都会支持你。」碧琪微皱着眉,轻轻说出她的想法。
「而且他们最後还是没能在一起。」她感伤地作下结语。
「或许这就是爱吧!很多时候当我们在面对恋人时,总是尽可能地隐藏我们最丑陋、最黑暗的一面,因为人都渴望被爱,害怕对方一旦发现自己并不如想像中美好时,便会撒手离去。」管仲维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有最深、最不为人知的黑暗面,爱一个人不应只爱他善良、温柔、美好的那一面,也要真心包容、接受他的缺点和阴暗面,才算真爱。」
碧琪诧异地盯着他俊逸的侧脸,一种被直击心坎的感觉,让她忽然发现两人的距离靠得比刚才更近。
「那如果这个人有暴力倾向,一不高兴就对枕边人拳打脚踢,难道,爱他就得包容、接受他这项缺点吗?」一股冲动教她反唇相辩。
「一个人有暴力倾向不是错,但对挚爱的人拳脚相向就大错特错。以爱为名就可以对另一半为所欲为吗?这种想法最是不可原谅。不管再如何相爱,两个人始终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没有谁应该背负谁的阴暗或承受不该有的伤害。」
管仲维勾唇一笑。「瞧你一脸认真,难道你有切肤之痛!」
「切肤之痛是没有,亲眼目睹就够教人心惊胆战、心有余悸了。」碧琪说。「我家邻居就是典型的家暴案例,男主人只要黄汤下肚就对老婆拳打脚踢,有一次我看见她被打倒在地、痛得全身蜷缩在墙角,他还不能手,继续往她的胸腹踢去。我不懂,她被打得那麽惨、那麽痛,为何还愿意苟延残喘地待在他身边。好几次我妈送她去医院,暗地都劝她离开那个男人,她却说……爱就是忍耐,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他做的错事,好好待我的。
「我不懂为何有些女人就是执迷不悟,宁愿相信另一半终有一天会悔悟、会改过,幸福自会降临?」她愤愤不平地说。
「有时候人很难承认自己会识人不清、遇人不淑,所以在面对错误和伤害时,会选择当鸵鸟。以为不去面对,伤害便会过去,但这只是姑息养奸罢了。」管仲维说。
碧琪突然抬头。「你看得这般透彻,难不成经历过什麽惊涛骇浪的感情?」
管仲维忽然神秘地一笑。「终於想到要打探我的感情世界了吗?」
碧琪脸一红,有股被看穿的尴尬。她把脸撇开,不看他得意的眉眼。「不说就算了,才不稀罕。」
「是吗?那就糟了。」碧琪回头才想问他为何糟了,他迳自说:「我目前没有女朋友。谈过几段感情,但没有深到足以论及终身。看得透彻纯粹是因为我是个擅於自省的人,每结束一段感情,我总花很多时间反省、思索而有所体悟罢了。怎样,是否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碧琪笑而不答,她转头继续看戏水的孩童,心底却像冒泡的香槟。只是,另一个疑问又笼罩心头。
对於他们之间,他又如何看待?纯粹一夜情,还是速食恋爱?望着他笑嘻嘻地观看孩子嬉戏,碧琪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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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管仲维带她到一家别贝特色的餐厅用餐。餐厅外放置一截蓝色普通号火车车厢,车厢里陈列许多台湾过去旧时的物品,像是:老旧的饼乾盒,斑驳的原子铁金刚,还有许多发人古思的器物,都令人惊奇、怀念不已。
餐厅里也很特别,根本不像一间餐厅,倒像一间室内的台湾旧时街道。一间间日据时代的民生商店令人怀念,有古早时的杂货店、摆挂一幅幅黑白照片的写真馆、俗丽霓虹灯的理发店等等,彷佛走入了时光隧道,令人有种时光倒错之感。
而每一家商店内就是用餐的地方,还有一些桌椅放在怀旧的石子路上或占据商店前的骑楼地。碧琪坐在现代感十足的椅子上,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般不断地四处张望,目不暇给地搜寻着令人惊奇的每一处。
「好特别的店,你看那店里卖的王子面!我小时候常买来吃,一包只要一块钱,好怀念哦!」碧琪抓着管仲维的袖子,惊喜地说。
碧琪不停地发现新惊喜,嘴里不断地发出赞叹声,管仲维只是笑着看她发亮的脸和眸,可爱的模样让人想咬一口。
「对不起,我好土,像个乡巴佬。」碧琪察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缩回紧抓着他的手。
「不用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到这家店时,也和你一样瞠目结舌,惊艳地说不出话来。你惊喜的表情对我和对这家店而言,都是一种赞美。等一下吃完饭再去逛一逛吧!」
碧琪笑着点头。两人愉快地用餐,餐点有套餐,也可单点,味道还不错。他们聊着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纸牌、玩具,以及孩提时代发生的糗事。才发现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城市,看过同样的风景、逛过同样的夜市,却有不同的体验、感觉和生活。
用餐後,他们在一家家古老特色的店随意地逛着,偶尔寻获令人怀念不已的东西,碧琪便会露出惊喜的笑声,热烈地谈论有关这些怀旧古物的记忆。在晕黄的灯光下,他们愉快地聊着、看着,空气中彷佛飘洒着快乐的因数,时光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