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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狐玦 第十回

  魂飘情散恨幽幽  忆想前尘终有悔  

  夜深深,声悄悄。  

  坐了一整天、想了一整天,为何心仍是无法平静下来?  

  拆去云髻,一头青丝流泄,长长地,一丝一丝,用梳子栉好,垂垂曳曳,黑黑乌乌,披着一束银白。  

  绺起发,渐渐透白,是因愁苍、还是修为?唇角浮出一抹笑,笑得苦涩、笑的凄然。  

  她……越来越像人了罢?沾得一身习俗风尘,已是回不去峨嵋山时的小狐,无论是身、是心,她皆不是那心智未开的璃儿。  

  是的,她变了,变的不再像是记忆中无忧无愁、忒是天真的自己,而是成了幻梦里的珞姊姊……?  

  心下一惊,指微松,“锵”地一声,木梳掉落在地,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满面鲜血、声声哭喊的珞姊姊,那真是场梦么?  

  思前想后,心比絮乱,璃儿抚上胸口,怦怦、怦怦……  

  那么紧,教她喘不过气来,难以平顺。  

  气一急,她随手以壶就口,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冷凉的茶水滑过喉头,平了满腔燥火,却不知为何,待入腹后,一口腥甜急涌而上,溢满嘴里。  

  一时间,在她还意会不及之际,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吐了出来,洒遍桌椅、地面,透白的单纱染上赤红,处处红滟,宛如飘落的花瓣,散满一地。  

  心火燥动,唇角流着血丝,熟悉的腥膻向来是入口吞腹,如今却自唇溢出。抬手抹去,望着手心的血红,蓦地,她觉有些刺眼。  

  熟悉的艳红,该是她最为喜爱的,可此时,为何心头是如此的难受?  

  她想发语,无奈口中的腥甜宛如流水般直直涌出,塞了喉、堵了口,叫她有口难言、有怨难出。  

  圆睁的黑眼转成了细长银眸,仰首于天,她发出凄厉的长啸,一阵又一阵,穿透了假山流水,回响北苑。  

  突地,门扉怱被人用力撞开,发出惊人巨响,她猛抬起头,眼前所见,竟是两道斜长人影,氤氲水气教她难以看清。  

  一窈窕女子故意的轻移莲步,慢转柳腰,杏眸微眯,见着璃儿一身的狼狈赤红,显的得意,笑的轻狂:  

  “哈哈哈……妖孽,这毒的滋味可是如何?是否顺你的口、合你的意呀?”她移步走近,娇媚地冷着笑,不怕是妖是精,挡她者死,一双眸子是盯得甚紧甚严,满是不平的怒火和醋意。  

  眉一耸,见着她面苍刷白的容颜却是不失其艳华绝丽,天姿国色凡人难及,苏嬛嬛更是恼怒。就是这张脸蛋迷去了戚少瑛的心,夺去了她夫君的情,越想越气,她抬手一挥,啪声响起,来个左右开攻,顺势给了璃儿道狠辣辣的耳刮子,使力之大,抽打处瞬是浮起红印,双颊红肿,像是火烧般刺灼难耐。  

  “妖魅子,甭再以此皮相诓人了,还不快现出原形!”尾随而来的崔秀玉,一眼即见着瘫倒在地的璃儿,身子脸上无一处完好,不觉快意,胆子便也大了几分,意顺气畅,直起眼睛来怒叫。  

  妖……不不!她不是妖、不是妖……她是精,是狐狸精呀!璃儿掩住耳,狂乱地摇头,眼眶中,落下滚烫的液体。她不晓得那是什么,也不在乎,只是胸口好疼好疼,崔秀玉口口声声的狐狸精、妖媚子似如魔咒般,紧紧地纠痛了她。  

  脸疼、心疼、身也疼。  

  如针扎,身子里外千疮百孔,她挣扎地爬起来,那心头积累的狂怒被无知的人类点燃,银色的双眸绽着诡异而骇人的光芒。背脊躬起,低鸣不绝,声声粗嘎,是恼是怒,结髻尽散,盘发间竖起两朵雪白狐耳,露出森冷獠牙,似人似狐,粗长大尾高高扬起,细数来,饶是三尾之多。  

  愤怒迷惑心智,璃儿兽性大发,面目狰狞,四足着地,缓缓朝她俩步去。  

  苏嬛嬛和崔秀玉被她的这番阵势给威吓住了,双双往后一闪,想是趁她扑上身时,指望趁势一躺,把狐妖撞个跟头,岂料她似察得两人的心思,扬唇冷笑,先是早一步使尾甩摆,如荆鞭重重地往两人打去。  

  三尾齐发,势如破竹,唰的一声,俨是破风之势!  

  这一甩,正巧落上崔秀玉逃离不及的身子,只见她唉呀了声,顿然仆倒在地,呕出了一大滩血,斑斑赤红,更带着几丝青色秽水,两眼翻白,就此气绝而亡。  

  青色秽水,显是肝胆俱裂所致,那厢的苏嬛嬛见了,频频打颤,惊骇的无法言语,面青唇白,气焰全消,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整个人几要软倒。  

  不察苏嬛嬛的璃儿,专注于撕毁倒下的尸身,她不吃不吞,仅是撕咬扯裂,内无欢喜之意,再好的鲜血生肉都觉难以下咽,和着珞姊姊的身子相比,崔秀玉的血肉是臭不可闻。  

  只因,她厌恶她!  

  发狠起来,她又撕又咬,身子的不适更是引得她恼怒不已,双眸闪着森寒银光,一抓一扒,头落肢断,波波血流,肉骨分离,地上残尸顿成一团碎肉,已分不清容貌谁我,是人是畜甚是难辨。  

  见此,急袭而来的腥味惹得苏嬛嬛频频做呕,偏头一转,索性不见为净,此等极残极恶之景,确是令人难以忍受。  

  强抑腹内酸气翻腾,她趁此破门而出,怪着毒性太浅,差着一步棋,很是怨叹疑惑。  

  可苏嬛嬛却没有想到世间无解之毒竟是伤不了此妖,不是在于修为高深少寡,而是那打从心底的怨愤,她的不知作为反倒是激怒了璃儿,忘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乃是世间万物善恶因果循环之关键。  

  味道,是酸的、是苦的、是涩的,璃儿舔着手上残余的血迹,状似难受,满嘴的血味,有着她所厌恶的腥膻,不喜不欲,可野兽的本性使她不得不如此。  

  单纯的鲜血,令她心满意足。  

  拖着染血的身子,努动鼻头,一种杂臭的腥味儿在不远处,她四肢着地,用着人身呈现完全的伏地兽姿,竖起两道尖耳,微耸了耸,眯起细长丹凤明眸,一步步地,跑离了北苑,穿过回廊、厅堂。  

  足踏无声,循着越发浓厚的杂腥,她晓得,已是离目标越来越近,不禁勾起唇角,上头沾的些许干涸的血迹,灿灿的笑靥显得邪魅残忍。  

  隐约间,前方传来几许叫嚷。  

  “来人哪!来人哪……妖怪……妖怪来了——”跌跌撞撞,苏嬛嬛边跑边叫,一身泥尘灰土,散发落簪,模样好不狼狈。  

  频频回首,深怕妖怪追了上来,眼内满布血丝,现刻的她再也无傲视群下的娇霸,有的只是恐惧、心惊,和着平凡人般,失声尖喊,叫出惧怕,叫出最原始的嘶吼。  

  碰撞渗出的血丝、凄厉的哭号,引来了璃儿,不费吹灰之力,她即找着了苏嬛嬛,那道杂味的所在。  

  她的气味,比着先前的婆子更为酸臭,她的鲜血,却是奇异的艳红。不假思索,璃儿扑上前去,对准细白的咽喉,张口一咬,预料中的腥膻大量地洒满她的脸,耳旁的嘶喊哭叫依是恍若无闻。  

  终于,苏嬛嬛瞪大着眼,口溢红丝,面布惊惧之色,在几番愤力挣扎下,渐渐不动,就这么地气绝,呜乎哀哉了。  

  口一松,任由身子落地,璃儿下意识地抬起爪,扯去衣物,来回划弄,连肉带骨,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她不低头吸食,仅是瞧,面上露出嫌恶,于原地蹬踹几步,即甩尾离开。  

  踏出形同牢箍的北苑,璃儿很是愉悦。  

  “啊——她杀了少夫人……”  

  “妖怪!妖怪!”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啊——”  

  一入内,尖叫连连,此起彼落。  

  散着发,苍白的面容有着不减的笑意,更添增几丝诡谲,一见纷纷前来阻扰的仆人,璃儿皆是毫不留情。  

  四尖爪,赛钢针,她伸出双手,在柔似丝帛的肌肤上刻划撕扯,所经之处,遍地血红,尖叫哀嚎不绝于耳,四处奔逃如做鸟兽散,每人的脸上皆是惊恐。  

  不论男女,她杀得兴起、杀得眼红,杀得彻底,终至,最后的一丝人味是淡了。  

  蹬地一跃,发尾齐发,瞬间穿透来往哀叫的人们,血水红流,残肉处处,嘶吼哭叫,于刹那静止,是沉默了。  

  回首微瞥,逡寻四周残尸,突地一抹粉色碎绸入了她的眸。  

  那是……粉儿,始终在她身旁伺候唯一的人。  

  缓步走近,她弯身瞧了瞧,双目紧密的面容有着未干的泪渍。  

  倾头,她拭去脸庞流下的两道清流,拿指舔了舔,咸咸涩涩的,称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她感到熟悉,胸臆中不觉几分刺疼。  

  “粉儿,这是什么?”她低声问,发亮的银眸好生疑惑,无奈已略趋僵硬的女尸却不能给予任何回答。  

  摸着指尖湿润的液体,她兀自发愣,轻轻地推着面前的女尸、那个叫粉儿的人类。  

  轻推着,仍是不动,低身挨近,她拿手拨弄,身子冷了、僵了,发白的面容毫无气息,仅有那两旁的湿润似是不会干涸,眼角处还有着几滴未落下的水珠。  

  那是什么?她真的不明白……  

  捣着头,她想不起来,记忆中,彷是有人曾经有过。  

  “这是什么,为何会从眸子流出来?”瞧着粉儿,她又再次问了一遍。  

  寂静,同样地,得到的仍是一片沉默。  

  不解下,她索性将两目钩出,吞入腹中,摸摸自个儿的眼角,仍是疑惑。为何吃了,却不见湿滑?  

  突地,她觉得孤独,连着粉儿都不愿和她说话,没有人会听,没有人会理会,就像她守在北苑的日子,日复一日,仅是静静的等待。  

  染透白衣红,魂缈缈,魄幽幽……  

  窗外月光透近,是朦胧、是迷离,她挺起身,双脚跪了下来,凝望棂外的天际,温和的银光流泻于面容、身子,化去了浓烈戾气。  

  自喉间发出一声又一声的低吼,似是呜咽、似是哀悼,空荡冷冽的气息缭绕不散,充斥着孤寂悲切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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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三刻,天色微明。  

  “有人么?”戚少瑛站于红漆大门外,将拿于手上的一只玉钗放入怀中,喊叫几声,仍是无人回应,不由皱起双眉,踏上石阶,走上前去,拉着铜环,再次拍打。  

  “碰碰碰”三声巨响,于寂静的街道更为显耳。  

  冷风袭来,吹起阵阵沙尘,内院毫无动静,无火无声,沉寂的令人发疑。  

  见此,带笑的脸色突变得凝重,眼前的一切是太过于安静无恙反使人担忧,直觉得感到不对劲。  

  戚府,合该不是如此的恬静安宁。  

  大门不开,戚少瑛索性绕道而行,走到后院,撩开爬满石墙的藤蔓,这才见着一道紧闭的小门。  

  斑驳残破,显是年久失修,平日大多是以前方朱门为主,后方的小门成了迫不得已的用途,又自半月来,传闻野兽出没,这才废了此门,完全封死。  

  托着腮,正愁着如何开启,随意地伸出手,未触及,咿呀——关上的门扉竟自动开启,掩闭成了半掩。  

  此等奇异之事,着实吓着了戚少瑛。小心异异地靠上前,他探身过去,自半掩的门扉内竟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腥臭味,仿是尸体腐化的味道。  

  推开残破的小门,一片昏沉,映入眼帘的是残破不堪的后院畜圈,地上残骨遍布,处处皆是诡异的暗红,显是那些鸡鸭的残骸。  

  奇了,不过几天的光景,这儿竟如此杂乱无章,宛如废墟残壁,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拨开丛生野草,稟着疑惑,他越向前探去,后院连结着一道小径,脚下尽是枯木石子,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此洞穴般的路径竟是由北苑假山构筑而成。  

  换言之,现刻,他即身处于北苑后山的内里。  

  何时,他曾建构了此处洞穴般的小石路?纳闷着,戚少瑛百般沉吟思索,循着石径寻向前方的一抹透光。  

  喀啦——  

  突地,脚下一阵碎裂声,仿是踩到了啥东西,他退了一步,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个儿竟踩着了一根宛如腿胫大的白骨。  

  弯下身,原以为仅是劳什子鸡子的残骨遗骸,可待定睛细看,白骨旁的泥沙隐约露出几许破碎薄纱,他将土泥轻拨开来,这色泽、这花样,好似熟悉……  

  这……不就是失踪已久的方水莲的衣裳?!  

  蓦然大惊,心中惨恸,戚少瑛不顾所以赤手猛挖,拨开松软的泥沙,奋力往下挖去。  

  好半晌,数根白骨尽数露出,终是明见天日,连带的,金钗、珠环、白纱、衬衣、裙带……万无遗漏,方水莲生前的衣饰随物皆在此处现迹。  

  “喝!”心底大骇,他倒抽了口气,不住惊呼出声,他连忙抬手捂住,生怕泄了声,露了踪迹。  

  环察四周,他抑下惊愕,一把把将埋于土下的白骨一一挖出,腿骨、手骨、头骨无一完好,有些碎裂,有些折半,死无全尸,模样好不凄惨。  

  “水莲……”纵无情感,可仍是拜堂结缡的夫妻,现见她惨死,戚少瑛很是悲凄,浑身颤抖,不觉落下泪来。  

  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对她不全然无情无义,说来还是他愧对了她。  

  为免打草惊蛇,无法在此刻好好地处理,他抖着双手,惟先将白骨、血迹撮捡起来,堆了土冢,再次掩埋,待察出事因,即买口棺木装好,选块风水干净之地使她安眠。  

  合了合掌,念句佛号,就地叩首三拜,望她去的安息,此举,算是他的一点愧意。  

  细细思索,一刹那间,脑子千回百转的,过往种种,百般疑点如排山倒海袭来……  

  “璃儿不是猫,是狐。”她气鼓鼓地嘟起嘴,模样很是认真。  

  “狐?”闻言一听,他笑道:“是,璃儿是只蛊惑人心的小狐狸,将瑛哥哥的心给直定定地勾了去。”  

  “哼,说的好听!你不重,外头的人可重;你不在乎,娘在乎得紧,祖先颜面不得不顾,你要真娶了她,怕是坏了咱们家的门面,何况谁知晓她身家是否清清白白的,说不定正是哪个野女人的孽种,明明白白就是个狐狸精!”拿指便咆哮怒吼。  

  “哇,你眼可真尖,怎知璃儿就是只狐狸呢?”拍掌呵笑,一脸天真。  

  他什么都记起了,当日的胡语以为是她的玩笑,原来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半点不假,反倒是他迷了心智,只当是玩笑话,毫不当真。  

  “瑛哥哥,你可有听过白蛇和许宣的传说?人与蛇,不同处,却相恋,一为恩情、二为情义,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白头共偕老,如今你我不得相守,乃是因我修行不够,这一点我并不怪你,可倘若我是白蛇、你是许宣,你可会因我是蛇不为人而弃了我?任那金钵罩顶,永镇雷锋,嗟叹生世……”  

  是了,莫怪她以白蛇传说来加以例说,原来她的话语全然为真为实,人们以为的传奇故事如今却实实在在显于他的面前,她若是白娘子,那他岂不是许仙了?  

  料想不到,璃儿竟是妖、是妖啊……就在他苦于沉思之际,忽然,一道娇嗓自身后传来,浑身一颤,吓了他一跳。  

  “瑛哥哥,你在这里做啥?”  

  猛然回首,但见一身艳红的璃儿正站于身后,逆光下,黑压压的,教他看不清面容。  

  “璃儿……”他呐语,有些唯诺,脸上满是惊愕,冷汗流湿前襟,他从不晓得,也不愿意,此刻伫立于眼前的娇俏人儿竟是狐妖所化。  

  今儿,天际的月儿忒大,水银泻于那张绝丽的面容,映出她黑璨璨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双目有着他最为喜爱的天真,和着一丝……悲绝。  

  “瑛哥哥,你可回来了,璃儿寻得你好苦呀……”唇角上扬,她漾出一抹欢欣的微笑,软语呢喃地述说着。  

  挥去黑暗,戚少瑛看清她身上的血衣不由惊愕万分,原是以为她身着红衣,万想不到全身的艳红是由无数血泉淹染,素衣才是最起先的衣色。  

  “瑛哥哥,璃儿好想你……好想你呐……”  

  漾着笑容,她倚过身来,攀上身子,吐气如兰,于耳畔软语,一股若有似无的芳香迷了心眼、惑了心智。  

  一时间,气围荡漾,耳边处全是她的娇音,软玉温香,不免想起了以往恩爱时光。  

  他睁睁地瞧着她,任她缠绕,窝于颈项,双目渐渐迷茫,六神无主,魂飞飘飘,是彻底地失神了。  

  “怎么不来、怎么不来……你晓不晓得……日日夜夜,我都在这儿等你呀……”  

  是呀,这味儿、这身子,确是他的璃儿……攀索着,双手围绕,触及身后不隐的狐尾,恍然一怔,猛然回神,她……是狐妖!  

  反手一挥,他毫不留情。  

  倏地,璃儿猛然被股强力推开,一个不及,便重重地往泥地摔去。  

  她不叫疼,仅是摇摇晃晃地站起,一脸迷茫,看着他惧怕的神情,微嚅双唇,像是无声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瑛哥哥,为什么?”哑着嗓子发问,她的眼停在他憎恨惊惧的目光,一双清澈瞳眸,唯有他。  

  “走开!你这狐妖快给我滚开,你才不是璃儿,不是我所喜爱的璃儿!”  

  她不是、不是!而是那该死的狐妖,害死他一家子的妖孽!眼冒赤火,青白交错,戚少瑛大力地喘着气,双肩、唇齿却是不住哆嗦。  

  “不……我是璃儿,不是妖、不是妖……”掩耳摇首,她尖着嗓子吼叫,声嗓哽咽。  

  “滚!我不想伤你,若你再过来就别怪我无情!”语调冷寒,双目漠然。  

  “瑛哥哥……瑛哥哥……”敞开臂,伸出手,她欲奔向前去,脸上尽是凄楚。  

  双目叱红,他几近发狂,就在她挨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怀里掏出一只尖锐物,狠狠地朝她刺去——  

  “啊……”腹部一阵刺疼,不住低吟,璃儿低下头去,却见一支玉钗深入腰间,直没三寸,可想而知,这一刺,下手是多么极重、狠绝。  

  不假思索,她握住玉钗,一把抽出,温热冒泡的血泉,飞洒至戚少瑛的脸上,流得满面血红,一头一面。  

  他愣了、呆了,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不敢置信,用着这双手,他竟伤了璃儿,他最心爱的女人……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真的不想伤你……不想……”  

  羞愤至极,他不敢直视,便一把推开她,图谋一线生机,拔腿就跑,一瞬间即无踪无迹,人类贪生怕死的懦弱在此一览无遗,最大的丑恶,表现的清楚明白。  

  捂着伤口,鲜血波波流动,璃儿抬起沾满鲜红的掌心,呐呐地瞧着,腹间隐约而来的刺疼,远不及胸臆中的剧疼。  

  红滟滟的,这是她的血……  

  她不懂,为何瑛哥哥要伤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回首望去,眼前一片空荡,人早已是跑的毫无踪影,见此,不顾腰间伤口,即飞奔而去。  

  她要解释、她要弄明白——在她苦等了这段时日后,他,为何伤她?  

  失血过多,气力全失,循着味儿,奔至花厅,见着一身瑟缩的戚少瑛,宛如丧家之犬,一脸惊慌,愕然地瞧着她。  

  早先的潇洒俊容、大义气魄,如今,却已是不复存在,眼前的他,真是她日思夜盼的瑛哥哥么?真是她牵肠挂肚、万般思念的男人么?  

  她的脸色白了,眼眶缓缓地红起来。  

  啪哒、啪哒,滚烫的水珠忽然汩汩落下,羽扇眨呀眨,是落的更多。  

  这一阵的泪水,教她不知所措。  

  敞开手心,她轻轻接过,睁眼细看,一颗颗晶莹湿滑的水珠熨烫了她的手,眸里一片迷惘。  

  幽幽地,她想起前尘……  

  “珞姊姊,这是什么?怎么从眼角流出来,好似还流个不停呢!”  

  “泪……当你伤心难过,泪会使你心头舒坦;当你欢笑喜极,泪会使你雀悦万分……可喜可悲……然,泪却是因伤心而生。”  

  是了,珞姊姊说过,这是泪,一种名为“泪”的伤心水。呆立原地,不问情由,它就这么地淌下了,不觉悲伤、不觉兴奋,有的,仅是一颗揪疼的心。  

  人的一生,不过数十年,千载悠悠,一眨眼,又是一世道轮回,他的一生,换取千年情意,万年、亿年,不老不死……他用一生的誓言,成了她永续不断的羁绊。  

  一生一世?于她,仅是过往云烟呵。  

  “一生一世……你说过的,一生一世,我会是你的结发妻……一生一世,你会永远恋着我……可你的一生一世……好短呐、好短呐……”步履蹒跚,身子晃荡,脸色苍白似雪,眸里有着哀绝,他看她的目光,不再是深情痴恋、不再是柔情似水,有的仅是惧怕、厌恶……  

  “璃儿,姊姊错了,做人并不好。你知道么?万恶的根源乃在于七情六欲,抛不得,是为罪……姊姊太傻,已是脱身不得了,望你别堕入凡尘,别沾上人之七情,不成人,反为好……”  

  “男人的心,是月……每隔十天,他便又换了个样儿,教你摸不着、猜不着,只得傻傻地白白投入一颗心,我把什么都给了我的男人,就算他不专,我以为他会回来,时候到了,便会再度回到我身边,可……我错了,忘了男人的心是易变的……长久的等待,换来的却是一回又一回伤痛……虚情假意,是他们疼你时的模样,到头来,汲汲求取,仍是一场空……”  

  入了情关,心,再也拾不回……  

  早是知晓,早该明白,如今,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反悔的?  

  泪落、心伤,一切无以回头。  

  “妖物!不要过来!”戚少瑛大吼,已是退无可退,手持瓷瓶锐器,作势攻击。  

  他的疯狂教璃儿怔愣,一双睁圆红丝的眼眸似要将她吞没。  

  不!她不是妖啊……妖是恶的、是邪的,她要的仅是他的心、他的爱呀,她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她是璃儿,那个和他海誓山盟定下金玉之约的璃儿啊——  

  “瑛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璃儿啊!是你最喜欢最疼爱的璃儿……”睁眸含泪,喑哑泣道:“你说过的,你会爱我一辈子,生生世世此情不渝,月娘前起的誓,怎么这时候你却给忘了……我只是想瞧瞧你,让你抱抱我……你知么?我等了好久好久……”说着,她更移向前去,漫步缓缓,如今她盼得他来,却是遭他此般相待。  

  血泪交错,滑入唇边,好苦、好涩,原来,伤心水是如此难消难受……  

  “滚!别过来……不要逼我……妖物,走!走!”红纱拂面,血味扑鼻,吓的戚少瑛颤颤地高举瓷瓶,面青唇白,一脸灰败。  

  “妖?于你眸中,我仅是个不堪的妖物……我明白了、清楚了……”淌下泪来,妖物……到头来,她的存在只配做妖呵——  

  恨无常,眼睁睁,万事抛,荡幽幽,何苦把芳魂耗?唯独二箴言,道尽万般无奈事。  

  既有今日怨,何必当初情?  

  哈哈……哈哈……妖就妖罢!  

  是的,她是妖,一个为情而生恨的妖,一个痴傻至极的妖。璃儿仰头狂笑,笑的凄然、笑的苦涩,一件件尖锐器物往着身上砸去,她不躲不闪,碰触的部位,渗出泛泛血丝,红艳血光,流满她的脸,遮了她的眸。  

  扑上前去,张大巨口,露出钢锐尖牙硬生生咬往戚少瑛的咽喉,顿时血泉四溢,酸的血、温的血,汩汩流了一地,溅了全身。  

  理智全失,她的眼被浓赤血污给蒙敝,杀意、愤恨,龇牙裂齿,恨不得把他给吞了,满心的等待,终究敌不过他的负心。  

  她恨!她恨呐——  

  “啊——”  

  一阵着疼,戚少瑛惊吓过度,数度挣扎,一把撕裂了襟带衫袖,面目狰狞,咿呀出声,鼻息悠悠,渐渐散去,待蹬踹几下,起伏缓和,便不动了。  

  僵住,冷了,他笔直的躺着,血带走了她最爱的温暖,流泄满地,银眸再度浮出一抹熟悉的眷恋,少了悲痛,她的眼,依旧清明无瑕。  

  她的小嘴化成血盆大口,只为了吃他。  

  利爪划分,现出五脏,拆骨入腹,一支一节,双目双耳,皆是毫不错过,她食得干净、食得彻底,内心好不欢喜。  

  此刻,她的瑛哥哥终是属于她了。  

  嘴咀嚼,泪奔落,她高兴欢欣,却又心痛难当,悲喜交加,她将他食的干干净净,全纳入身里去。  

  环视自个儿,满身满脸的血,有她的,也有他的,混在一块儿,谁也搅不清,她和他有了血盟,生生世世,再也不分离。  

  泪流满面,咽下最后一口血肉,璃儿颓然站起,凄然一笑,举起满是血污利爪,往着胸口,反手一刺,掏出心肺。  

  心太疼,她不要了……  

  愤力一抽,重重地,她瘫倒落地,没了心,胸口为何还是如此疼痛?  

  狂风吹来,风砂覆上了她的面,隐约中,传来淡不见影儿的女声。  

  “懂情,识情,是太苦太苦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学我……”女子轻拂她的脸颊,秋水似的眸子总是爱怜地瞧着她。  

  一声一句,直入心坎,泪落了,璃儿伸出手,构不着眼前的影像。  

  迟了,真是太迟了,自她入世,孽因便生,一段情缠,纠结两人。  

  这一刻,她懂了、识得了。有爱有恨,如愿修化成人,却逃不过七情六欲之苦——若然可重头开始,她绝不再入世落凡,尝得人间情爱,人心太过反覆,以至演转成今日不成人、不成狐的模样。  

  她,好生后悔——  

  对不住,珞姊姊,我终究是步上了你的后尘……一世情怀,万般孽缘,揪于心底的情丝是散了,她淡然一笑,双目缓缓阖上。  

  只可惜,“情”一字,她明白的太晚……  

  太晚……  

  姑苏城外,远边的寒山寺,传来为她敲击的丧钟,一声一声,缭绕不绝。  

  月色隐去,万籁死寂,碎裂水玉发出一阵红光,将璃儿紧围起来,光灿耀眼,血红的令人心惊,窜起的迷雾逐渐凝集,化成一窈窕身影,翩然落降。  

  杏眸微眯,万般爱怜,罗愁绮恨,化为乌有。  

  傻璃儿……为何不听我劝,情关太苦太涩,不成人,反为好啊……  

  掌一摊,收回金丹,紫衫女子向着倒地的两人吹了口气,凄酸回首,深深叹息。  

  雾散人去,男尸毫无踪迹,独留一滩血水帛衫,身旁不见女尸,只瞧得一只白狐,气绝身僵。  

  大宅深邸,秋风落叶,一切的一切,皆是蒙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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