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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奇缘 第三章

  “这位爷爷……”

  “叫我老况就行,你是少爷的朋友?”老况眯眼审视眼前俊秀的少年,他看起来……

  “况爷爷……”

  这声清脆悦耳的嗓音,加深了老况的猜疑。

  “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

  “对,我跟君大哥是今天才认识的。”

  “嗯。”老况摸着下颔稀疏的白须,眼角四周都是皱纹的眼睛浮现一丝笑意,语气和蔼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没见过面。冰糖燕窝还合口味吗?”

  “我很喜欢,这些小点心都好精致,好久没吃了。”自从雪雁姨跟着疏影姊回江南后,餐桌上再也没有精致的江南点心了。赵“山”每每回想起雪雁的手艺,便觉得心痛口馋,恨不得他爹当年娶的是雪雁姨而不是娘了。

  “喜欢的话,要常来哦。”

  “可以吗?”

  “呵呵……”老况笑得像尊弥勒佛,突然脸部抽筋地痉挛起来。

  “况爷爷,怎么了?”赵“山”灵黠的眼眸一转,落到老况按住左腿抚揉的手。

  “唉,人老不中用了。天气一变,风湿便发作。”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自幼跟着爹习医,懂一点哦!”

  “那不会太麻烦吗?”

  “不会啦。除非况爷爷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醇厚好听的声音扬起,随之而来的是珠帘被掀起落下的唏呖声。一身天蓝衣袍的承祀,玉树临风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赵“山”知道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是无法移开。重新换装后的承祀,将一身的狼狈去尽,剩下的沉稳、潇洒风范,足以迷醉怀春少女的心。

  “干嘛盯着我不放?不认识了吗?”他灼灼的目光紧捉住他,微微掀开的嘴角挂着一抹揶揄。

  赵“山”听见怦怦狂响的心跳声不断自胸房泄漏出来,他赶忙压住胸口,害怕一颗心会跳出喉咙。

  承祀的黑眸转为更加深黝,热情在他的瞳眸中凝聚,落在赵“山”喘息的丹唇上融化,一时之间,房里的气氛燥热得让老况觉得不自在,一双老眼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穿梭,干瘪的嘴唇泛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少爷……”况丽的一声娇啼打散了屋里的燥热气氛,赵“山”回过神来,涨得通红的小脸慌忙低下,眼角余光捕捉到况熙身边娇俏的少女。

  说不出来是如释重负还是懊恼,承祀绷着脸坐进赵“山”对面的椅子上,没理会况丽。这时,况熙将更多的精致小点置在圆形桌面上。

  承祀拈了块糕饼放进嘴里,甜郁的桂花糕令他胃口大开,忙又端起冰糖燕窝吃到碗底朝天,这才将眼光转向赵“山”。

  “赵兄弟怎么不吃了?

  “我……”赵“山”讪然地微扯唇角,“刚才你在房里时,我挨不住饿,先吃了,你不会生气吧?”

  “哪话,不过这里还有好吃的,你不吃了吗?”

  “我……”食物的香气缭绕着鼻端,完了,口水又开始流了。

  “这梅子酥的味道不错唷,来,尝一块。”承祀拿起梅子酥喂向赵“山”。

  他本能地张开红唇,整齐的贝齿咬下酥脆的外皮,温郁香甜的梅子泥馅充盈舌间,热烫却又甜美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嗯……好吃。”他伸手向承祀讨另外半块的梅子酥,承祀却狡黠的一笑,迅速收回手,将半块梅子酥塞入嘴中,啧啧有味地咬了起来。

  这象征着亲昵的举动不但教赵“山”怔在当场,两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连一旁的况家三口也呆住了。

  少爷从来没喂过人吃东西,更不曾将被人咬了一半的东西放进嘴里,这……况丽不是滋味地紧蹙眉,眼光不解地落在赵“山”身上。

  她看不出来这个少年有何特别之处,承祀少爷为什么会对他特别?一抹邪恶思绪突地闯进脑中,吓得她花容失色。难怪承祀少爷对女人没兴趣,原来他有断袖之癖!

  承祀当然不晓得况丽的小脑袋瓜会把他捉弄赵“山”的举止想歪,仍是饶富兴味地研究赵“山”圆睁的眼,一副惊愕不知所措的表情。

  呵呵……

  他勉强控制住唇际想要往外扩散的笑意。有别于湖畔时咄咄逼人的表现,此时的赵“山”就像个被人调戏的小处女般羞怯,粉颊瑰丽的色彩比他见过的任何闺女害起臊来时还要艳红,雾蒙蒙的眼眸里,仿佛聚满晨间的露珠,水灵灵的惹人心疼。

  蓦地,承祀心里冒出一股罪恶感,因为调戏他的人正是自己。他不晓得怎么会突然想捉弄赵“山”,是为了一报湖畔被他训得哑口无言之仇?还是当手指碰触到他粉嫩的丹唇,指间电闪而过的悸动,应和着他可爱的馋相,教他情涌意动,忍不住想品尝他口中同等的甜蜜,这才不假思索地将半块梅子酥送人口中?

  这个想法像一块小石子落入心湖,激起的阵阵涟漪让他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喉中的梅子酥瞬间变得苦涩难咽,他赶忙灌了一口况丽先前送上来的香茗。

  “太甜了……”按捺住猛烈的心跳,承祀若无其事地道。

  会吗?赵“山”细细品味着口中的香甜酥饼,觉得刚刚好。

  刚才一定是他会错意了,说不定君承祀的习惯就是这样,一块梅子酥对他而言太甜腻了,所以他只吃半块。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个想法令赵“山”释然。

  “对了,刚才你跟老况在说什么不放心?”

  赵“山”很高兴承祀重提了这个话题,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跟承祀争辩那块梅子酥会不会太甜,还是这话题安全。

  “况爷爷脚不舒服,我想帮他看一看,说不定可以帮上一点忙。”

  “我这是老风湿了,看过不少大夫还是一样……”老况揉着麻痛难当的腿说。

  “都知道这是自己的老毛病,还站着受罪?况熙,快扶你爷爷坐啊。”承祀恼人地下命令。

  始终被冷落在一旁的况丽,心里气愤打她进门后,承祀看都不看她一眼,连扶爷爷这等小事都要吩咐况熙去做,理都不理她。她不禁烦躁地埋怨:“爷爷虽然是老风湿,但这次之所以犯得这么严重,主要还是因为岷山湿寒的天气。往年在洞庭可没痛得这么厉害,敷几帖膏药人便会舒坦多了。”

  敢情她是在怪他害他们千里迢迢地来到气候恶劣的岷山?承祀尖锐地看了她一眼,她心虚地垂下头。

  “丽儿,你实在是……”老况边捶着腿,边无奈地道,眼光复杂。

  “原来你们是从洞庭来的。”赵“山”显得很意外,顾盼生辉的眼眸一转,心里猜疑起来。“姓君的人不多,你们不会刚巧认识一个叫君如意的人吧?”

  “赵……少爷认识我家三少爷?”老况讶异地问。

  “没有,只听过他名字。去年唐滟出嫁时,家父有收到帖子,只是不克参加,由舍弟赵珞代表我们全家出席。我跟唐滟也算旧识,听说她嫁的这位夫君才貌双全,出身洞庭君家,听到时真为她欢喜。”

  事实上是遗憾,赵“山”那时候好生气那张喜帖太晚收到,让他们赶不及到成都参加。他好想参加唐滟的婚礼,更想乘机重游成都,最好还可以顺便到其他县城溜溜。

  赵珞这名字不就是……承祀想到的事,老况已脱口而出了。

  “老朽听闻三少爷去年遇险时,好像就是被一位赵珞所救,莫非是同一人?”

  “唉,就是舍弟啦。”赵“山”无精打采道。他也有一身医术啊,不明白爹为什么放阿珞独闯江湖,却不许他跟去。好不公平!

  “那尊翁不就是名震天下的天凤公子吗?”老况整个人振奋起来,眼前的可爱少年居然跟天凤公子有关,嗯,这才配得起少爷嘛。

  “不敢当名震天下啦,家父是有点名气而已。”赵“山”甜郁的笑容里充满骄傲。

  “赵……少爷您太客气了!”

  “既然老人家知道家父的名声,应当信任赵家的家传医术,是否放心让我为你看看?”

  “这……”老况眼中仍有些迟疑。

  “老况,你就让赵兄弟看看,不然人家会以为你瞧不起他哦!”承祀闲适地开口。赵“山”跃跃欲试的表情,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才不是瞧不起赵……少爷,是怕太麻烦了。”

  “不会的。”赵“山”起身为老况把脉,然后叫老况掀起一截裤管让他看,最后点了点头。“我想先用针炙替况爷爷疏通血脉、止痛,麻烦请哪位帮我点根腊烛过来。”

  况熙很快拿了腊烛过来,赵“山”取出袋囊中的细针,在烛火中烫过后,开始在老况的主要经脉上下针。连下了一排针后,他请况熙拿来文房四宝,说要帮老况开药。

  “家父特制了一种精油,可以做为日常按摩用,明天我帮况爷爷带来。”

  “不……”躺在榻上的老况本想这么说,却硬生生地点了一下头。他恨不得制造机会让赵“山”天天上门来,怎么可以在机会上门时,反而加以排拒呢?

  “那就劳烦赵……少爷了。”他笑嘻嘻地道,那格外开心的表情令承祀脑里警钟大响。

  “平日需用这些药草泡澡,老人家体虚,水深到肚脐就行,泡个一刻钟即可。”

  “没想到赵……少爷年纪轻轻,医术这么精湛。”老况不吝惜地施予赞美。

  “况爷爷过奖了。”赵“山”被他赞得飘飘然。唉,平日有他爹在,他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鲜少有机会将一身所学派上用场。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现一下他那高超不逊于弟弟赵珞的医术,又得到老况大加赞赏,怪不得他笑得像野蜂蜜般甜。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赵“山”替老况拔针,眨巴着眼,等待老况的感觉。

  “嗯……全身都舒服起来了。”老况伸展腰臂,下地行走,意外觉得神清气爽。没想到赵“山”的医术如此出神入化,才扎了几针,便让困扰他多日的酸疼去掉大半。

  “那……我明天再来帮况爷爷针炙。”

  “好啊。”老况充满笑意的温暖眼光,照得赵“山”心里暖烘烘的。

  承祀看这一老一少四目交会时迸出的喜悦光彩,心里不无感动。赵“山”就像他的守护神般,一出现便救了他一命,现在又治了老况的风湿痛,未来还不知道将带给他多大的惊喜。想到未来,一抹渴望在心底升起,一把连他都无法察觉的柔情种子悄悄撒落心间,温暖满溢眼底,掀起唇角跟着两人笑了起来。

  况熙也为爷爷的病能够舒缓而高兴,只有况丽眼里映满委屈,想到那个迷得承祀行为失当的美少年还要来这里,不禁幽怨满怀,泪眼汪汪。

  黑褐条纹的虎皮帽兜被取下,修长的指头解开发髻,一头乌亮发瀑倾泄在摇曳的烛光下,美的令人炫目。

  纤纤玉指解开腰上的束缚,袍服褪尽,露出令人血脉愤张的女性化曲线。解下贴身亵衣,将藏在里头的无尽春色释放,掩映在发瀑间的高耸乳房,不盈一握的柳腰,浑圆挺立的玉臀,修长结实的腿肌,加上一身柔滑如脂的肌肤,在在显示水气蒸腾着寝室里的女子,是个能引得男人为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窈窕佳人。

  没有一丝赘肉的健美背肌,在她俯下身将脸投映在笼罩一层水雾的木桶水面时,弓成完美的弧形。秀丽的五官如梦似幻地呈现在晃动的水面上,纤细的手掌捧起一汪水泼洒在粉嫣的脸颊,她直起身甩了甩头,当浓密的发瀑全数掠到背后时,也露出了一张清新脱俗、充满青春气息的绝艳脸蛋。

  赫!这……不是赵“山”吗?

  赵“山”怎么会是个女人?

  这个他怎么变成她了?

  事实上,赵“山”该叫赵珊才是。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天凤公子夫妻的掌上明珠,赵珞的孪生姊姊——对这点,赵珞是不肯承认的,他认为他该是哥哥才对!

  赵珊自幼和孪生弟弟交换身份,唬弄家人,直到十三岁时,肚子一阵疼痛,下体流出了大量猩红的血液,她才开始发现自己和弟弟的不一样。她的曲线变得圆润女性化,胸前长出怪东西,最可怕的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教人疼得死去活来的流血。

  红过母亲和义姊疏影开导后,赵珊逐渐了解她并不是得了怪病,种种的一切不过是成为女人该有的变化,而她讨厌这种变化,气愤为什么同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赵珞身上,他们是孪生子,享一样的福,也该受一样的罪才是。

  但无论她如何怨天尤人,这样的变化仍然周而复始的不断重复。除此之外,赵珞就像一株旺盛生长的大树,十六岁后,就开始越长越高,现在已快高她一个头了。

  不及赵珞高、没有赵珞壮这都无所谓,最教赵珊不满的是,父母对待他们姊弟的态度逐渐不同。

  去年从江南返回岷山后,父亲即答应赵珞行走江湖,而无论她如何恳求,父亲就是不同意她跟赵珞去。这件事让她耿耿于怀好久,尤其是赵珞回来过年时,将半年多来的江湖游历说得天花乱坠,让她心里不禁妒羡交加。

  他现在可有个神气的外号了,不过只是他自己取的有什么了不起。高兴的话,她可以替自己取一百个,让山上的居民轮流唤她!

  可是……她还是想跟他一起闯江湖。

  但赵珞却笑笑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行!姑娘家不该抛头露面,你现在可是个小美人了,还是乖乖待在家里等爹帮你找个好婆家。”

  可是,她不想找什么好婆家,只想跟赵珞闯荡江湖。那一定很有趣的,不然,赵珞的眉目间不会有这么焕然的光彩。爹带过她到江南和北京游玩,那里好热闹,有疏影姊,还有梦依、天香公主……就连近一点的成都,那个丝管纷纷、开满无数花朵的锦城,唐滟带她逛过,美丽、华奢得不输江南,更重要的是有唐滟,不像这里冷清清。

  但无论她怎么声嘶力竭的表态,赵珞还是一个人上路。她再度孤单,像失去伴侣的孤雁,那夜她哭了一整晚,埋怨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懂她。

  她只是觉得寂寞而已,她不要赵珞走,她要他陪着,只因他走后,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心里好空、好冷,她无法面对孤单的未来,只能改扮男装纵横山林,假装自己是赵珞,假装自己是男人,她想让父亲知道,她强悍的可以面对任何挑战。所以她主动追猎大白,她要向父亲证明,她丝毫不逊于男人,她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大家……

  她成功了,不是吗?

  她除掉大白,救了一个人。

  想到被她救的那个人,心里曾有过的孤寂感觉突然不见了。在今天全部都不见了。

  赵珊跨进浴桶里,将婀娜的曲线沉入温暖的水流中。

  今天是赵珞走后,她唯一不觉得寂寞的一天。

  因为今天有君承祀。

  他在大白的利爪尖牙下九死一生,幸好她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

  当他从湖水中冒出来,宽厚、结实的裸胸甩掉一身的水珠,那副姿态威猛的就像一头猛豹般不驯,令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碍于女性矜持,她飞快转移眼光,俐落地检视大白,取下箭簇。

  后来两人针锋相对,他对她的一些误解,视她为残忍好杀的人,令她分外感到生气。

  臭骂了他一顿,心情舒坦些后,发现他原来长得那么俊。光彩的容光照得人失魂,盈满关怀的楚楚眼眸,扯动了赵珊空寂的心房里那根孤单的情弦,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仿佛有他相伴,她就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的确是如此。

  赵珊甜蜜蜜地笑了。

  走进他的屋子,遇上那位可爱的老爷爷,赵珊再度觉得自己有用。当然啦,那些好吃的点心也是她想再去找他的原因。

  离开时,况爷爷包了好几块糕饼要她带回去吃,尽管肚子撑得胀胀的,她仍嘴馋的还想再尝梅子糕的滋味;没想到一进家门就对上母亲大人想探个究竟的神情,只好忙将糕饼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娘的一脸疑问,然后慌忙逃回房中沐浴更衣。

  只有在洗澡时,才能不受人打扰,静静想着心事。

  在自己都未理清楚之前,赵珊不认为她能面对任何人的质问。

  阿扬送熊掌来时,一定跟娘说了君承祀的事,所以娘才想找她问个清楚吧。

  关于君承祀……

  氤氲的雾气里,投射出了她的想念,君承祀那深沉俊美的容颜若隐若现。他跟她向来熟悉接触的人不大相同,沉郁的眼眸不易让人窥出心思,可他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起码对他喜欢的人,不会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就像对况爷爷,还有她……

  赵珊发起呆来,不确定君承祀是不是喜欢她。不过至少不讨厌她吧?

  不管她说的话有多冲,他还是一味包容,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但真是这样吗?赵珊傻气地笑了,应该是对的,这点自信她该有的;那些话可全是爹灌输给她的,错不了。

  凭这点可看出君承祀是个有度量的人,若换成心胸狭窄的人,怎么还可能低声下气跟她赔不是,一看到她的眼泪,就慌了手脚?

  想到眼泪的事,跟着想到他眸中闪漾的异样光彩,像是怜惜,又像是呵宠,那种感觉让人觉得好温暖。

  是喜欢那种感觉,才让她想再接近君承祀的吗?他看她的眼光,令她心慌又渴望的眼光,吸引她像飞蛾扑火般想要跟他在一起,今天、明天,以及无数的明天……

  君承祀对她会有相同的感觉吗?

  赵珊渴望知道,又害怕得不敢知道。如果他对她没有相同的感觉,她以后还去找他吗?

  水雾渐渐散了,包裹她身体的水冷得令她轻轻打起颤来。起身迅速擦干自己,换上女性化的服装,重新整理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后,她慢吞吞地踱出房间。屋外浮云掩月,有浓重的水气,看不到星光,明天会下雨吗?

  赵珊的心情更加沉重。

  若下雨了,还去找他不?

  “珊儿,听说你除掉那只为害村民的大白熊,太了不起了!”何大婶举起肥硕的大手热络地拍着赵珊的背,赵珊被她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却是高兴的。

  何大婶就是这么热情直率。当初何大叔要娶何大婶时,一伙人都瞪大眼不敢相信。何大叔瘦长的身躯挤不出一丝肥油,怎会娶个圆滚滚的女人当老婆?后来证明何大叔的眼光没错。何大婶善良又会持家,若不是有她在,雪雁姨离开后,他们这个家一定会被娘整治得乱七八糟。

  伟哉,何大叔,若不是有他的高瞻远瞩,他们全家大概得喝西北风了。

  “总算知道要回家了。”威猛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一下子就让厅里的气氛从炎炎夏日的热络,降到冰天雪地的冬季。

  陡然的沉寂立即被一声娇媚的轻喝所打断。

  “老头子,你少说一句。”不用说,这肯定是她爱女心切的娘亲大人在教训父亲大人了。

  “我……十天半月不见人影,我说一句都不行啊。”

  父亲似乎有点色厉内荏哦。

  “什么十天半月?珊儿不过是离家八天而已。再说,你不是偷偷跟去保护她,肯定她有自保能力后,才安心回来当老太爷吗?明明心里宝贝的要命,珊儿一回来,却逞起父亲大人的威风了。”

  先前几日,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照看她,让她感到分外安全,原来那是父亲沉默的守候。赵珊感到鼻头发酸,湿濡的明眸闪漾着孺慕之情望向父亲。

  被妻子说破心事,赵天凤顿时觉得父亲的尊严荡然无存,幸好女儿知道感激,楚楚眼眸眨巴地凝望他,心里再多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重新穿回女装的珊儿,越发地秀媚可爱。这几日的山林生活,磨掉了她一些戾气,不会再像前几日那样浑身都是刺。

  他不是不知道珊儿的不满,不许她跟珞儿一起上路,全是为她好。就算她有一身不输男儿的武艺,终究是女儿身,又到了适婚年龄,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不替她打算。

  “珊儿,快来。何大婶知道你回来了,可烧了一桌好菜呢!瞧,还有你要阿扬送回来的两只熊掌呢,可得好好吃一顿。”玉芝召唤女儿到身边坐。

  “娘,我也不是很饿。下午吃了些点心。”

  “是不是那些好吃的江南糕饼啊?”玉芝放低声音,朝女儿挤眉弄眼。“你从哪里弄来的?”

  “什么好吃的江南糕饼,我怎么没瞧见?”天凤耳尖地听见妻子的耳语。

  “哎呀!”玉芝粉颊涨红,心虚地垂下眼光。“不过就是几块而已,我当时饿得慌,所以……”

  “所以独吞了?”天凤微恼地接下去。老婆大人虽然对厨艺一窍不通,吃的方面却是百炼成精。八成是好吃得不得了,这才一扫而空,连糕饼屑都没留下来给他。

  “什么独吞啊?珊儿孝顺我不行吗?我这做娘的对她百般呵护怜爱,可比你常对她大小声的要好!她留给我吃也是应该的。”

  “你……”

  “好了,爹、娘,吃饭时别拌嘴了。小春、小夏,还有小秋,肚子一定饿得慌了。”赵珊朝分别是十二岁、十岁,还有八岁的三名孩童微笑,他们是何大叔和何大婶的孩子,正滚动着骨碌碌的黑眼球对一桌的好菜暗送秋波。

  赵氏夫妇不好意思地对众人笑了起来,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拌嘴。他们连忙召唤大家用餐。

  “阿扬说,那张白熊皮还得荫干、处理,过几天会帮你送来。珊儿,你打算拿那张白熊皮做什么?”玉芝咬了一口熊掌后,对女儿道。

  “到时候再说吧。”赵珊拨着饭粒,显得意兴阑珊。

  “对了,那位帮你扛熊进村的年轻人……”

  有关他的思绪,如火焰般在她脑中燎烧开来。赵珊深知母亲的好奇心有多可怕,越是不搭理,越是强烈。不过,反正她也有些话想问母亲。

  “娘,等一下到我房里再说好吗?”她半垂着睫羽浓密的眼睑,半羞半喜地道。

  玉芝听见女儿这么说,眉开眼笑了起来,示威般地朝夫婿投了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听到没?女儿要跟我说体己话呢!”

  赵天凤闷哼一声,女人家的事他才不想知道呢!何况玉芝是藏不住话的人,等到两人并枕躺在床上时,还不是叽叽喳喳在他耳畔吵个没完。他可一点都不着急。

  是关于那个年轻人的事吧?

  天凤若有所思的眼光,审慎打量向女儿恍惚的表情。一时之间,心头涨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情绪;他既高兴女儿长大,又不舍她离家嫁人。

  她可是他捧在掌心上的宝贝呵!

  得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他放心将珊儿的终身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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