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他止住步伐,双眼瞪得老大。
「是净玥姑娘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前方数步之遥的地方,站了名白衣女子,长发披散低垂着脸,瞧上去怪阴森可怕的。
净玥缓缓抬首,雨珠顺着颊边滑落。
「您怎么不撑伞?」小唐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连忙持伞帮她遮雨,她肚里怀有龙种啊!万一有了闪失谁担待?他可不想掉脑袋,「没伞也到屋檐下躲着嘛!」
「皇上在里面吗?」她问。
小唐子拧起眉,净玥姑娘说起话来怎么有气无力的?要不是他胆子大,还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您在等皇上?」
「嗯。」
「您这样等皇上要等到什么时候?您先到屋檐下,奴才帮您通报一声。」虽然他们在闹别扭,可是依皇上疼她的程度,应该会接见她才是。
「不用了,我在这等。」她拒绝。
「净玥姑娘……」小唐子还待再劝,却被她截住话。
「我坚持。」她道。
「……是。」说她没脾气,倔起来还挺硬的。小唐子叹口气,将伞递给她,「您先撑着吧!别病着了。」
净玥深深望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伞。
小唐子手脚快,没三两下就奔至御书房门口。
「小唐子,」净玥唤住他,「我师父他们还好吗?」
小唐子脚步一顿,大惊失色的回头,与她遥遥相望。
她……她知道了?
看他的样子,净玥心里已有数,她自嘲地笑笑。自己还在奢望什么呢?
「没事了,你去吧!」
小唐子咬咬牙,一回头赶紧进御书房面圣。
「皇上,大事不好了。」他慌慌张张的通报,「不好了。」
玄契从书案中抬首,剑眉微挑。「什么事不好了?」
「净玥姑娘知道她师父们的事了。」
淡淡的笑痕在玄契唇边漾开。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节骨眼还有人扯他后腿。
「皇上,净玥姑娘在外头等您呢!要请她进来吗?」
玄契的眸光越过小唐子的肩,望着外面大雨滂沱的夜色。
「皇上?」
「不用了,朕出去。」
「啊?」小唐子一愣,外面雨很大耶!他们怎么都不喜欢躲雨啊?
「皇上,奴才帮您打伞。」他匆匆忙忙地要出去拿伞。
「不必了,你不用跟来。」
「皇上,雨不小……」
「朕知道。」他似笑非笑,迈开优雅的步伐往外走。
真的没办法了吗?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一样留得住,他仰眸瞧着倾盆大雨,任雨水打在他脸上。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真正找到一样属于他的东西,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他看似拥有天下,其实什么也没有……
孑然一身啊……
「妳都知道了?」玄契站在她身后开口。
「你为什么要骗我?」净玥握紧伞把不肯回头,光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就绞成一片,「玩弄我的感情有这么好玩吗?」
「……对不起。」低沉的嗓音,不重不轻地敲在她的心版上。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何时对谁道歉过了?他不想失去她。
他原本只是要让她恩宠加身,让她爱上他,没想到自己反而先陷进去了,无法自拔的深陷啊!
「抱歉换不回我师父们的命!」净玥低喊,她从不曾如此激动过,「你的抱歉没办法补偿我。」
「妳想要怎么做?」玄契平静地问。
「我想要怎么做?」愤怒地转身面对他,净玥想也不想地道:「我想要用你的命赔我师父们的命!」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是吗?」没有灯光,净玥仍能看见他讥诮的神情。
净玥咬着唇,不肯再多说。
受到伤害的是她啊!她完完全全地信任他,换来的竟是残忍的背叛。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妳是这么想的?」妖美的眸子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要我以命赔命?」
「……」她静默无语,心都碎了。
「很可惜不能如妳的愿,」他无所谓的耸肩,又退回一开始的冷漠面具下,「想杀朕,自己找机会动手。」
「你以为我不会?」
「朕从不会预设任何立场,」玄契旋身,「回麒阳宫去吧!妳的衣服都湿了。」
看着他的背影,净玥心痛难当。
她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背叛痛些,还是师父们的死痛些。
「我要离开。」
「庙已经烧了,妳没有地方可去。」
「不管去哪,只要能离开你就好!」净玥喃道。
玄契自嘲地笑笑。
想当初遇见她的时候,他急切的想知道,柔顺恬静的她会不会有爱恨情仇的种种情绪反应,如今他知道了,反而被她深深灼伤。
「妳没有决定的权利,别忘了,妳留下来就是为了补偿妳的过错。」就算不择手段他也不会让她离开身边,即使会让她恨他也无所谓。
闻言,净玥气愤地瞪大眼。「我补偿的还不够多吗?还不如你一刀杀了我。」
「杀了妳做什么?」玄契转过身,支起她的下额,黑瞳里暗潮汹涌,「朕喜欢妳的身体,喜欢妳的侍寝,等朕玩够了自会放妳走。」
针锋相对的两人,互相在对方的伤口上洒盐,非要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你别太过分!」净玥扬在空中欲挥下去的手被玄契牢牢握住。
「别太过分的是妳,别仗着朕有些喜欢妳就得寸进尺,要女人,朕满满的后宫都是!」他危险地瞇眼警告。
净玥气得泪止都止不住,他说的话太过伤人。
她快步地越过他,不愿再和他多相处一刻,不料不过雨的石阶充满泥泞,她一个没踩稳,整个人往下扑跌。
「净玥!」玄契来不及扶住她。
「痛……好痛……」重重摔在石阶下的净玥疼得蜷起身子,剧烈的疼痛在她腹间漫开,她根本无法站起。
「净玥!」玄契想也不想的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人啊!传御医。」
「好痛。」净玥含着泪,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他,「真的好痛。」
银白色的电光在天空闪过,玄契清楚地看见从她腿边串串滴落的血珠。
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攫住,骇得他心胆俱裂。
「传御医!」他怒喊。
*
那是种沉重的气氛,盘踞在众人心头久久不散。
玄契焦躁地来回踱步,俊容蒙上寒霜。
净玥躺在床上,汗湿的头发黏在颊边,身躯因痛苦而蜷起,暗红色的血渍沾染了一床洁白。
御医面色凝重,沉吟了好半晌才走至皇上身边。
不是才吩咐过要好好注意,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个德行?
「启禀皇上……」他在想要怎么开口。
「怎么样了?」
「如果硬要留下孩子,恐怕对净玥姑娘有危险。」
玄契薄唇紧抿,前一天才有幅幸福的蓝图,现在就要他下令打胎,上天对他会不会太苛刻了?
「皇上?」
「嗯?」他心神不宁的应。
「恐怕您要快点决定。」御医担心地道:「拖越久对她越不利。」
回眸望了眼惨白的娇颜,他心中百感交集。
「保住净玥。」冷冷地抛下话,玄契大步离开麒阳宫。
如果让她知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净玥恐怕会恨死他了。不过,也罢,只要她平安,她要恨就任她恨吧!
反正……情况已经最糟糕了不是吗?
小唐子担忧的尾随在玄契身后,皇上的样子让他害怕,就好像回到净玥姑娘还没来到之前的样子……
绝情、冷酷,还有无所谓。
*
净玥轻轻咳了声,她还是很不舒服,下腹疼得让她冷汗直流。
听御医说,她怀有身孕了。
这个孩子在这种时候来临,分明是更增加她的烦恼,虽然如此,她还是想留下孩子。
她和玄契的孩子啊!
一想到玄契的脸,她不禁眼眶发热。
「好多了吗?」玄契进房,后面跟着捧着药碗的小唐子。
「嗯。」前一晚争执的记忆犹新,她淡淡地应声。
「这药趁热喝了。」长袍一撩,他坐下。
净玥接手,却发现小唐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这是什么药?」她直觉不对劲地问。
「什么是什么药?」玄契神色自若的反问。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玄契静静看了她半响,才缓缓接口。「反正不是安胎药。」
胸口彷佛被人重重一击,净玥颤着声问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懂,」他目光灼灼,「不是安胎药还会是什么?」
「你要我打掉他?」含着泪,她控诉的问。
「我不要妳留下他。」他给她另一种回答。
「你好残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腹更痛了,「如果你不要他,我要!我可以带着孩子离开这里。」
「妳认为朕会任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而不管吗?」玄契别过头,眸里一片淡漠,「妳还是乖乖喝药吧!」
「我不喝,」净玥将药碗摔在地上,「不喝!不喝!」
白皙如玉的手紧握成拳,他拧紧眉。「妳这是做什么?」
;坦是我的孩子,要不要留由我决定。」净玥歇斯底里地低喊。
「妳以为药就只有一帖吗?摔碎了就算了?」玄契冷冷地道,「要拿掉孩子方法不只一种,妳别自讨苦吃。」
「皇上--」小唐子想要说话,但在他凌厉的目光注视下噤口。其实可以照御医的话转述,又何必闹得这么僵?
「你究竟要我多恨你你才肯罢休?」净玥从没想过爱上的竟是如此冷心绝情的男人,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愿留,「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玄契一僵。他让她恨他了吗?
他的心猛然沉落,表现在脸上的仍是淡漠自持的神情。
「妳恨下恨我无所谓,反正这孩子说什么也留不得。」他缓缓地接口。
闻言,净玥倒抽一口冷气。他的话没有温度,让她彻底地寒进心里。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残忍寡绝草营人命的皇帝,她一开始就被他的温柔体贴给欺瞒了。
「晚一点朕会再吩咐小唐子拿药过来,朕不希望用其它法子让妳打掉孩子,可是如果妳不配合,别怪朕无情。」玄契起身,不愿再面对她伤心欲绝的神情,就怕自己的心再度波动。
小唐子恭敬地拉开宫门,净玥的嗓音幽幽地传来,让他脚步一顿。
「我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我恨你,更恨我曾经爱上过你!」她含泪指控,每一句话都像针,扎在他的心头,而她自己的心却更痛。「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将感情放在你身上,这辈子我不愿意再见到你!」
欲踏出门的脚步一顿,玄契瞇眼,如此熟悉的话他彷佛在哪里听过……
你是个不值得人家疼爱的孩子,这辈子我不愿意再见到你。
脑中一旋,他想起是谁了,那个恨他入骨的父皇!
霎时,他心中一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攫住他的心。
「净玥姑娘--」听她说得过分,小唐子忍不住开口制止。
「算了。」玄契阻止,头也不回地步出宫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