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向店小二要了被枕,”皇甫峻放松浅笑,“我睡相差,翻来覆去怕吵到你,所以还是睡地上的好。”
“随你。”金月娅静静回了句,心底虽松了口气,却又微有怅然。
“日黎,我想和你好好说句话。”他踱至垂首的她面前,认真的语气迫使她抬起头。
望着他,美丽瞳眸中带着疑惑,静候他接下去。他的发稍还渗着水滴,却丝毫不减他的魅力。
“我知道这几天我很不礼貌,总在回避你,我希望你明了,我不是讨厌你,而是……”他发现想要完整表达自己的想法好难,“我也快弄不清楚自己了,我们之间似乎有种令人困扰的吸引力,我……”
他压低声,“你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牵动我的心绪,考验我的意志,而我们明明都知道,这样的情感是绝对不被容许。我想过了,逃避毕竟不是办法,也许我们该试着多了解对方,打破幻想,消灭这种错误的心思。”
金月娅凝睇着他眸中潜藏的热情,她是知道自己有本事影响他,但由他口中说出,让她有些虚荣的快乐。
“你的意思是,”她的眼神清明而澄净,“假设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不是男人,这样的吸引关系就能被容许吗?”
“你的假设令人心动,虽然我们都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苦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身为皇子是没有做梦的权利。”
“既是梦,又何需多作顾忌?”她依旧固执,“我只问你一句,假使我是个女人,你……”她酡红着脸,“会怎么做?”
“我可以拒绝回答吗?”皇甫峻避开她的目光。
“不可以!”她执意追问,下床站定在他面前,深潭似的美眸迸现迷炫诱惑的光芒,她的唇微颤濡湿,软嫩嫣红,她用力扶正他的脸与她正视,语带恳求,“告诉我。”
只一眼,他便再度坠入无法自拔的深渊,他想吻她,用尽全力。
“关关睢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全然不像他平日沉稳的声调,他将脸俯向她,终于触着她鼻尖,他在她唇边低语,“若你是个女人,我会揪住你的发,拖入我的洞穴,让你在我身下获得狂喜,让你由头到脚每寸肌肤,都彻底成为我的。”
气息震颤,氛围迷离,金月娅想着,也许,仇恩那杯羊奶是派不上用场了……
砰一声,房门应声而开,两人急急跳开,拉远距离,是虞嬷嬷。金月娅松口气,老眼昏花的虞嬷嬷是看不见三步外距离的东西。
“太子。”虞嬷嬷笑呵呵地有些不好意思,“还好你在,方才我敲了半天门不见回应,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嬷嬷!”她迎向老妇,暗自腓红的脸庞不会引起注意,“找我有事?”
“想问问你,”虞嬷嬷向皇甫峻点了个头,压低嗓音,“晚上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明白虞嬷嬷的意思,可今夜她压根没打算解开缠胸入眠。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一夜罢了,没事的。”她安抚老妇。
“要不……”虞嬷嬷实在不放心让自己的二公主同个男人共寝一室,“我在这屋里打地铺,或许睡到半夜,你会突然想要喝水或……”
“不用了,嬷嬷,”今夜这屋里的地板已让皇甫峻订了,“你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辛苦你。”
“不辛苦,不辛苦!”虞嬷嬷仍不放弃,“反正不管睡哪间房,我都得睡地上,还不如留在这儿伺候。”
最后,金月娅的坚持终于打住老人家的意图,临去前她瞥见了桌上的羊奶,眼睛一亮。
“太子,这奶……”她垂涎着,晚膳时她并没吃饱。
“这杯羊奶是店家备给峻太子喝的,”金月娅出声阻止,“他刚沐浴完,身子缺水,肯定口渴……”“不打紧,虞嬷嬷,你拿去喝吧!”皇甫峻语带疲惫,暗地里有些感谢老妇适时进来救了他,一念之差,他险些沦为万劫不复。
“那老婆子就不客气喽!”
虞嬷嬷喜孜孜地端起杯,金月娅瞪大眼,想阻止又怕引起皇甫峻疑窦,怎么办,待会儿上哪儿找虞嬷嬷的解药?决定了,若真找不着,就要出馊主意的仇恩,献身做解药了!
又是砰地一声,旋风似冲入房中的是皇甫忧,还来不及向兄长及金月娅开口,乍然看见虞嬷嬷手中的羊奶,她不由分说一把夺过。
“虞嬷嬷你真好,一定是方才听我在房里说起,才刻意来帮忙的吧!”
“忧儿,你……”金月娅心惊胆跳,“敬老尊贤的道理你该清楚。”
“敬老尊贤?”皇甫忧点点头,“我当然懂,可我更清楚的是该爱护小动物,”她举高杯子朝房中三人挥挥手,“不同你们说了,我的小肚皮饿得慌,若见这羊奶一定会开心地咪呜咪呜叫呢!”
皇甫忧的期望没有落空,这一夜,小肚皮在客栈外嘶哑着嗓子咪呜咪呜哭叫了一夜!
皇甫忧始终搞不懂,何以小肚皮会在喝下羊奶后,狂奔出屋,在外头呼朋引伴闹了一个晚上。
“我想,该是它的体质与羊奶不合吧!”金月娅手心冒汗,试图转移她的心思。
至于仇恩在知悉此事后,只淡淡给了她一句。
“便宜了那些野猫。”
继之,他自怀中取出一包东西交给金月娅,“收着,再等机会。”
她瞪大眼,“你不怕出事?”
他丢了一记冷笑给她,“我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吗?这次也算侥幸,至少你没让虞嬷嬷或皇甫忧喝下。”
“仇恩,老实说,”她揉揉眉心,“你到底准备了几包药?”
“放心吧!够你用了……”他哼了声,“我知道你做事向来不牢靠,所以多备了几包。”
“能不能不用?”她的声音可怜兮兮。
“当然可以,”他完全不在意,“你可以扔到河里或是拿去喂猫、喂狗,但你得认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以及你面对的男人是多么顽强,当然你不用下药就能将他骗上床,自然更好。”
仇恩撂下话随即离去,剩下呆立的金月娅。
推开窗,她将整包药倒入沟渠中。
昨夜小肚皮可怜的声音让她下了决定,别再让这种坏东西戕害旁人吧!
不择手段毕竟不是她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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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于晌午时起程,一路上盘山幽径蜿蜒洞壑之间,松篁滴翠,山涧森森,几人先是听到淙淙水声,继之是漫天飞舞的水珠四溅,在日光下映成彩虹横挂在前方天际。
“停、停、停!”皇甫忧嚷着,吓坏了驱车的侍卫,还以为她出了事。
銮车甫停,皇甫忧睁大稚气双眸,口气满是不可置信,“好美!”
踱出銮车,金月娅不得不同意她的话,真的好美!
抬高头,绝高的两峰间,千尺悬崖上直泄下一道大瀑布,飞瀑之外,两侧还有几道水势较小的细瀑,水源从峭壁的石缝中沁出,既像缥缈飞舞的轻纱,也像宫灯装饰的丝穗,除着飞瀑迎着山风,沁入脾胃。
轻泄过彩虹的主瀑,宛如银龙腾空飞舞,令人叹绝!
“日黎哥哥!”皇甫忧娇嗅着黏在金月娅身边,“帮我摘花!”
“花?”总算看清楚她所指之遥生于飞瀑旁峭壁上的幽兰时,金月娅半天不敢出声。
“你不觉得……”她寻找着理由,“这样艰困长在绝谷中的幽兰,比较适合让众人仰视,而非据为己有吗?”
“不觉得!”皇甫忧毫不考虑,“我想要它,而你一定有本事帮我取得是吧?”
在金月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仇恩出了声,“太子当然有本事,却没必要为了不重要的人冒险。”
“你什么意思!”皇甫忧怒气冲冲的问向他。
仇恩连瞥都不曾瞥向她,飞跃起身,顺着峭壁轻灵向上窜动,身形若燕灵活若兔,紧紧勾住下头几个人的目光不放。
几个侍卫佩服的噤声,至于虞嬷嬷,早用双掌捣紧双眼不敢再看,口中猛念佛号。
金月娅揪着心,虽然相信仇恩够本事,却不敢相信向来沉稳的他,竟会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情。
许久之后,仇恩回到众人跟前,他一身湿,阳光下,他和那株兰花,同绽着光晕。
他走过兴奋而鼓噪的众人身旁,踱向皇甫忧。
一瞬间,皇甫忧心头满是沸腾的感动,她望着他满脸喜悦,决定原谅他之前所有的失礼。
“噢!仇恩,你真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她伸出手,却只握到满掌空气,仇恩越过她,将花送入她身后的金月娅手里。
“绝世奇花只配绝世人材,”仇恩望着金月娅,话却是对皇甫忧说:“世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永远不清楚自己的斤两,妄想得到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你……”皇甫忧气得直打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淡然的肩一耸,“我只是认为我家太子拥有绝世之姿,而我想表达自己的忠诚与爱慕罢了。”语毕,他倾身在傻愣着的金月娅额上烙下一吻。
四周一片死寂,虞嬷嬷大张的口忘了阖上,哎呀呀,二公主和仇护卫?!这是真的假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回去后她又怎么向皇上和娘娘交代?
其他侍卫则是猛吞口水,断袖之癖?他们知道仇护卫做事向来离经叛道,可这事儿也未免……未免太劲爆了吧!难怪性情柔弱的太子会如此仰赖他,难怪两人常要避人耳目的躲在树上吗唱私语,原来……
至于皇甫峻,除了面色铁青,再无其他表情。
“你、你变态!”皇甫忧终于拾回声音。
“谢谢。”仇恩耸耸肩,“真爱无罪。当个变态总好过死忍着爱意不敢表达,终身引憾。”仇恩说话时,虽状似深情的望着金月娅,她却清楚他是说给皇甫峻听的,再一次,她佩服自己贴身侍卫的锲而不舍与狡狯。
“你变态你的,别扯上我日黎哥哥!”
皇甫忧硬生生挤入两人中间,打掉仇恩握着金月娅的手,将那得来不易的兰花扔到地上,以脚尖死劲地踩烂,持花稀烂,她还不歇脚。
她不要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虽然并不清楚自个儿究竟嫉妒谁多些,是仇恩?还是日黎哥哥?她捉紧金月娅回到銮车上,“你趁早死了心吧!有我在这里,你是没机会带坏我的日黎哥的!”“傻了呀?你们这些废物!”她的怒火灼烧到周遭的无辜,“上路啦!虞嬷嬷,手脚再不快些你就用走的!”
虞嬷嬷二话不说地爬上车,心头半喜半忧,仇护卫应该是个好男人,可是他与二公主毕竟身份悬殊,皇上娘娘那关定不好过,再加上,二公主这会儿身边还有个棘手又可怕的未婚妻呢!
銮车上路,其他的人纷纷上马,仇恩望着依旧铁青着脸的皇甫峻,状极随意搭道:“你有个很凶的妹妹。”
皇甫峻不语,冰冷的瞥视他一眼,轻斥一声,策马而去。
看来,这个骄蛮公主的哥哥也和善不到哪里,仇恩向皇甫峻的背影心语,你该感激我的,至少我在你怯懦的心房里敲下一记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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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霞别官位于丛山峻岭间,地处著名的烟霞泉水源头,宫内几座露天温泉,一年四季都弥漫着蒙蒙水雾,是带有硫磺味儿的温热泉水。
金月娅懒散地趴伏在寝宫里专用温泉浴池旁,颈部以下浸在水里,借以放松她过于紧绷的神经,身旁则是捉着丝络木梳,帮她刷身涤发的虞嬷嬷。
“我说太子呀!”虞嬷嬷私底下也这么唤金月娅,以免哪天露了馅,她紧皱老脸,“你和仇护卫的事儿是真的吗?”
“嬷嬷,”金月娅微偏过头,十足十的娇娃模样,“你希望是真是假?”
“一半一半喽!”虞嬷嬷帮着刷开她乌亮柔细青丝,“你们虽身份悬殊,但太子年纪也不小,女儿家到了适婚年龄,对男人心动生情是很正常的事,虽然这十多年来,你始终为着国家、为着皇上娘娘易钗生活,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
“可仇护卫……”她清幽的嗓音打断虞嬷嬷的话,“他并不知道我是个女人。”
震惊的虞嬷嬷一个用力过猛,木梳应声而断。
金月娅捞起落在水中的断柄心头惋惜,这么好的木梳可惜了!
虞嬷嬷可不管自己是否闯了祸,她激动的摇晃着金月娅的肩头,“既是如此,我不赞成,一百万个不赞成,男人同男人怎成!”
金月娅被她激烈的反应逗得直笑。
“瞧你!”虞嬷嬷气嘟嘟的,“我的好公主,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仇护卫武功高强,他若知道你瞒骗他,也许……”
“没什么也许,”她偏着头对虞嬷嬷眨眨眼,“安心啦!仇恩只是闹着玩的,他没有爱上我,他认为我是个男人,而他喜欢的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你确定?”虞嬷嬷抚着胸口。
“确定。”金月娘将手抚上奶娘胸口,帮她顺气。
“若真是如此就好,只不过……”她眼中出现惋惜。
“嬷嬷担心没有男人喜欢我?”她清楚老人家的心思。
“是呀!”俯望公主隐在水中若隐若现的完美曲线,及那对长年累月紧缠在白网底下的浑圆,虞嬷嬷心底直喊可惜,撇撇嘴,“太子若能恢复女儿身,不消数月,咱们皇城必定会被这自各地上门求亲的王公贵族给踩烂了。”
“我常在想……”金月娅嗓音轻柔,眼神难掩幽怨,“有没有可能穷极一生,我都没有机会恢复原来面貌,永远都得冠着这劳什子冒牌皇子的名,无法当个真正的女人,无法享受让自己心爱男人放在手心宠溺、拥在怀里呵护的滋味。”
“你想太多了,公主……”虞嬷嬷抹抹眼角,不想让她看见老人家的心酸,“你是个好姑娘,上天是有眼睛的,终有一日,你一定可以自在地做你自个儿想做的事。”
“是呀!届时我将可以任性地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只不过……”她轻哼,“那时我已经是个发苍苍、齿动摇的老妪了。”她攀着老人家的手,目光有着迥异于平日的柔弱神情,“嬷嬷,方才你是不是说女孩到了适婚年龄,对男人心动生情是很正常的事?”
虞嬷嬷傻傻地点头,不明白公主何以如此激动。
“你也说这世上,男欢女爱是很自然的事情喽?”
“没错,不过……”她试图斟酌字句,说明这事儿还有层隐忧,因为紧随着男欢女爱而来的是怀孕生子问题,而有关此事,她的好公主必然不知道。
“没有不过!人生苦短,咱们只消努力活在当下即可。”
金月娅跃出水面搂着虞嬷嬷,湿淋淋的身子溅了老奶娘一身水珠,“嬷嬷,谢谢你!谢谢你!”
虞嬷嬷晕头转向,弄了半天也搞不清楚她的谢意所认何来?正想问明,外头传来叩门声,她忙将浴袍披上金月娅身上包紧,走到门口嘀嘀咕咕和来人说了几句,继之转身踱回金月娅身边。
“有人来访,太子!”虞嬷嬷换回称谓,并动手帮她更衣,“是峻太子。”
敛下眸,她不想让虞嬷嬷瞧见她迸出激光的眼瞳。
“这么晚了,不用绑胸带了。”她柔柔地推拒虞嬷嬷的协助。
“可……”虞嬷嬷瞪大眼,“可你待会儿不是要见峻太子吗?你不担心……”
“嬷嬷,你放心,”她推着虞嬷嬷僵住的身子踱回前头寝宫,“我够大了,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待会儿你出去,让他进来,然后……”她一派镇定,“然后看紧门,无论是谁,都不许放进来。”
“太子……”她掏掏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公主要跟峻太子关在房里做什么?
“别担心,”她巧笑,一脸纯真,“前些日子,峻大哥发现咱们皇城里,尚有一些当年策动政变的余党未清,这也是父王特意让咱们避人耳目,来到别官的原因。
“余党躲在暗处,咱们不清楚对方底细,所以事事都要保密小心,以防消息走漏让对方起了戒心,我和峻大哥这会儿就是为了这事要辟室密谈,”她压低嗓音,“此事关系咱们皇室的安危,你应该明了轻重……”
“明了!明了!老婆子清楚了,”虞嬷嬷压低声猛点头,左顾右盼,“太子,你放心吧,老婆子定当拼着这条老命死守着,连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很好,”金月娅嘉许地拍拍虞嬷嬷肩头,“嬷嬷果然忠心护主,这趟任务回去,我不会忘记将你的功劳禀告父皇的。”
虞嬷嬷边称谢倒退而出,留下金月娅,那深潭似的瞳眸翻腾起阵阵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