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道菜都是热腾腾的,还冒着缕缕白烟,散发出的香味令人拇指大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竹家三姐弟的双眼都闪着光辉。沈姨做的菜好吃,但是色泽跟香味明显地差了解沧笑一截。
四个人虎视眈眈,一等解沧笑坐下,还没说开动,就争先恐后举起筷子,往桌上的佳肴进攻。
“好吃!”竹音啧啧称赞。
跟他做的菜相比,她们所做的恐怕连狗都不愿意吃,更何况是人了。
虽然早就听他夸过自己的手艺,但真正吃进了嘴里,那种感觉又不一样,除了惊讶,竹衣只有佩服。
他很臭屁,可是他的臭屁从不夸大。
竹雨以行动表示对解沧笑厨艺的赞叹,他迅速吃了一只鸡翅,连忙举起筷子准备来夹第二只
时,冷不防一双筷子打中他的手腕。
竹雨吓了一大跳,愕然抬头看着打他的解沧笑。
解沧笑昂高下巴,不可一世地看着他,“你已经吃过了,接下来,你必须将你姐姐做的菜吃
完。”
所有的人都愣在当场,包括解沧风。
“为什么我不能再吃了?”竹雨可怜兮兮地回望着他。
“为什么竹雨只能吃我们煮的菜?”竹衣不解地问道。
“你跟你妹妹也一样,不要随便浪费我家的粮食,请你们把它吃完。”
三姐弟瞪大了眼,面面相觑。
解沧风同样不了解他哥哥为什么要故意为难他们。那么难吃的菜,他宁愿饿死,也不要再吃
一口。
竹衣就知道他没安好心眼,他根本是故意给他们难堪的,故意亲手下厨让他们品尝他的绝佳
手艺,摆明是要讽刺她和竹音做的菜差到了极点。
“吃就吃!”她才不要让他看扁了。
先前的美好滋味尚留在口中,使得原本就难吃的菜更加难以入口。在还没有吃过他的菜之前,他们至少还可以勉为其难吞下去,这下却是停止呼吸都可以感觉到焦掉的柠檬鸡翅所带来的强烈苦味。
何上是食不下咽,连胃都在翻搅了,而他竟要他们把所有的菜吃完,包括半生不熟的,和一堆没洗干净菜虫的花椰菜。
竹衣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好心”的做菜给他们吃了。他不是因为看不下去,而是存心让他们更加难过!
他比只会胡乱谩骂他们、跟竹音吵架的解沧风更恶劣,更工于心计的给他们难。
“好难吃喔……”竹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第一次吃到这么难吃的东西,跟药一样的难吃。
“不要吵啦!”竹衣狠敲他的头一下,“你嫌我们的菜难吃是吧?”
“我……我没有。”竹雨明显地一个瑟缩。
竹音夹起一口菜,犹豫了好半天,就是无法将其放入口中。
“我吃就好了。”竹衣将菜盘全拿到她面前,“你们两个吃饭就好。”
“不要啦,你吃不下的啦。”竹音伸手将没煮的鱿鱼在豌豆荚抢回去。
“要全部吃完。”这厢解沧笑还在落井下石。
胸口燃着熊熊怒气的竹衣转头瞪着他,“如果我全部吃完呢?”
解沧笑嘴角微微一抬,并不回答。
“如果我全部吃完呢?”竹衣手紧紧握着筷子,怒火加强了气势。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在沈姨不在的这一段期间负责每天的三餐!”
解沧笑虽然厨艺一流,可是他一向只做菜给自己吃,自己准备每天中午的便当,只有晚上才
吃沈姨煮的菜。
他独来独往,自私自利,连他弟弟曾开口希望他能顺便做个便当给他都被严厉拒绝,难怪他
刚才主动开口说要做晚餐时,解沧风会那么高兴了。
“那有什么问题。”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竹衣心一横,夹了菜拼命往嘴里放。
竹音见状,也拿了一盘菜,并暗中踹了傻愣愣的弟弟一脚,要他也加入帮忙。
“只有她吃。”解沧笑冷酷的声音如恶魔般响起。
“喂!”竹音不服怀地瞪着他,“就先不管它好不好吃,五个人的分量耶,你要她撑死吗?”
“那就干脆别吃了。”解沧笑的眼里装满了鄙夷与不屑。
“就算是十人份我也照吃不误!”竹衣豁出去了,这一口气她非赌赢不可!
她拿过竹音和竹雨桌前所摆放的菜肴,管他生的、苦的、甜的、怪怪味道的,一口一口地将
它吞了下去。
其他的人皆屏气凝神地看着木然着一张脸,痛苦吞食的竹衣,脸上有着不忍。
只有解沧笑漠然地冷眼旁观,他不相信她能够将这些难吃的菜吃完。她的倔强只是表面功夫
,她口气的正义凛然也不是出于真心的。她只是个肤浅的女孩,这在他刚刚故意在她耳边柔
声细语时就知道了。
像她这种表里不一的女孩就该受到惩罚!
终于轮到了攀附着菜虫的花椰菜,竹衣停顿了一下,不禁有些犹豫。
“放弃了吗?”
解沧笑的声音好冷、好冷,仿佛来自天寒地冻的北极,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
竹衣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视而不见,将花椰菜放进嘴里。
都已经撑到这个地步,说什么也不能功亏一篑!
竹音看不下去了,她有一种欲呕的冲动。
她张开嘴想要劝阻姐姐,犯不着为了赌一口气去吃这些东西。然而竹衣像猜出她的心思,在
她张口叫她的同时,抬起眼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竹音乖乖地吞回想说的话,看来她该做的是帮她姐姐找一瓶胃药来。
好不容易解决了两盘菜,竹衣肚子吃得好撑。
这一辈子从没吃这么饱过,想不到难得的一次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望着满满的笋丝汤跟小黄瓜炒肉,她深吸了一口气。
“放弃了?”解沧笑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已经吃得很辛苦了,他还存心故意激她,实在是恶劣至极!
情绪差到极点的竹衣一怒,转头对着解沧笑吼道:“不要在旁边念念念!你没看到我已经在
吃了吗?”
解沧笑有一些愕然,像是没料到她会做此反击。不过,不消一会儿,他又恢复先前淡漠的表
情。
就算撑到胃破掉,她也一定要把这两盘菜吃光,尤其是高难度的笋丝汤。
大伙的注意力全放在竹衣的奋战上,反倒忘了肚子饿了一事,解沧笑做的菜就这样被搁在一
旁慢慢地冷掉了。
瞠目结舌的众人眼看着竹衣吃掉了生的小黄瓜炒肉,一口一口喝掉了难喝的笋丝汤。当碗底
净空的刹那,解沧风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坐在他对面的竹音认定他的举动怀有嘲讽之意,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姐,你还好吧?”竹雨担忧地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竹衣。
“要不要胃药?”竹音也忙问道。
竹衣摇摇头,她的嘴巴还塞满了食物,一时之间无法说话。
突然,解沧笑站起来走出餐厅,竹衣见状,顾不得嘴里还未吞下的食物,急忙奔至他面前,
含糊不清地说:“我全吃完了,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解沧笑看着她,眉间有怒火在跳动。他微微地点了下头,代替回答。
“用说的,我要听到确实的回答。”
“我会守信!”他这句话是暴吼出来的,把竹衣震得一愣。
“你好厉害!”解沧风在兄长后脚一走立刻站到她面前,“我开始崇拜你了,以后让我叫你
大姐好不好?”
“走开啦!死孩子!”竹音一把推开他。
“我告诉你,我只崇拜你大姐,可没崇拜你!”
“谁希罕你崇拜!”竹音自鼻腔冷哼一声,十分不屑。
竹衣望着解沧笑踩着愤然脚步上楼的背影,稍迟疑了一下,随即追了上去。
“生什么气?因为你笃定我吃不完,不料我却出乎你意乎之外,所以恼羞成怒吗?”
会选这个时候来跟他挑战的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个笨女孩,她不会蠢到看不出他目
前情绪有多不稳吧。
解沧笑倏地伸掐住她的脖子,将她逼到墙上。
“少来惹我,听到了没有!”
他毫不留情地加重手劲,竹衣双眼瞪大,脸色发白,抓着他的手,徒劳无功地想把他的手扳
开。
“哥!?”解沧风冲过来,抓住他的手,急声大喊道:“放了她,你会杀了她的!哥!”
解沧笑这才松开手,在她呛咳之际,厉声警告道:“听到他说的了吗?你再不懂方寸的话,
我会杀了你!”
他凌厉的眼神告知她,他所说的话最好放在心上,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竹衣回望着他。
她不懂,不懂为什么在他眼中可以看到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他愤世嫉俗,好似看所有的人都
不顺眼,对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
“看什么?”
她脑袋是装了豆渣吗?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敢张着一双大眼直瞪着他瞧。
她很难过,而且肚子开始感到不舒服,可是她想弄清楚一些事,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转变得
这么大?
解沧笑从小就优秀,优秀的成绩,帅气的外形,在青涩的年纪里,就有好多女孩子偷偷暗恋
他。他也调皮,也爱捣蛋,爱偷掀女孩子裙子,也会跟其他男孩子一样拿女生开玩笑,欺负
女孩子。但那时的他至少是开朗的,而不是像她现在所看到的阴沉、抑郁,在人前带上可亲
的面具。
“看什么?”他再次咆哮。
竹衣直视他的探眼神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愤怒。
他抓住她的领子,现再一次将她推到墙上,“不要忘了你寄人篱下的身份,当心我终止收留
你们三姐弟的决定!”
受到撞击的痛苦让她难过得想吐,在他愤怒吼完的同时,她已经将肚子里的食物吐到他身上
。
解沧笑愕然看着身上泛着酸味的呕吐物,而她还是不停地将肚里的东西吐出来。
他咒骂了一声,脱掉上前,包裹住呕吐物,转头对着走上楼梯的竹音怒道:“去拿抹布把这
里清一清。”
他气冲冲地转身迈开步伐,裤脚却被拉住了。
竹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痛苦难当地拧紧双眉,“肚子痛……”
“你肚子痛,关我屁事!”
他脚一收,竹衣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身子,但她的手仍是紧紧抓着他的裤脚,不肯松手。
无力回嘴的她,仍是不停地呕吐。
“姐!你要不要紧?”竹音和竹雨看着脸色苍白虚弱的姐姐,方寸大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快死了,她一定快死了!否则她的肚子不会这么痛,头不会这么晕,一直不停泛涌上来的
呕吐感,几乎快将她的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了。
“如果……我死了,请帮忙……帮忙照顾我弟妹……我会感激你……做鬼也会保护你……好
不好?求求你……好不……”
她拉着他,恳求着他的模样,让他眼前一花,一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影象与她的身影重叠在
一起。
解沧笑用力一甩头,嘴角狰狞地笑着命令道:“跪下来求我,像一只狗一样地求我,我就会
在你死了之后照顾你弟妹。”
空气在瞬间凝结,每个人都因为他的话而愕然。
“快跪下来,不照着做的话,我会将你弟妹赶出去,让他们饿死街头。
此时的竹衣已是头昏眼花,无法好好思考。她一听到解沧笑打算将竹音他们赶出去,心里立
时恐慌起来。
他们是她唯一的牵挂,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亲人,若她死了,她只求解家能够对他们好一点,
他们这么小,已经受够太多的苦了。
“好……”她忍着逐步占领全身所有神经的痛楚,屈膝跪在他面前。
“不要!”竹音拉住全身脏兮兮的她,“不要这样做!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妈妈会保佑
我们……姐,不要向这种人下跪!”
竹音痛哭失声,竹雨也跟着一起嚎啕大哭。
为什么他们是这么地无力,一点小小的现实就可以将他们逼入绝境!
竹衣对妹妹的话是置若罔闻,她用着剩余的力气,再次要求竹雨许下承诺与保证,“我跪了
……你也……也要答应我……要照顾他们!”
她痛得快睁不开的双眼闪着不容他反悔的坚定,解沧笑微微一震,像是有什么震撼了他,他
怔了怔,更强烈的火气涌上。
“该死!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牵制我吗?”
解沧笑像疯了一般,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将她从满地的秽物之中,拖上二楼,拖进他的浴室
。
他扭开了水龙头,二话不说就将冷水往她身上洒去。
外头寒风嗖嗖,水温更是低得冻人,竹衣冷得全身发抖,唇色发青。她瑟缩着,解沧笑硬将
她拉起,残忍地要她迎头面对不断洒下的冷水。
“开门!开门啊!”竹音用力敲着房门,转头瞪着站在身后的解沧风,气急败坏地问:“有没
有钥匙?”
“我没有。”解沧风也很焦急。
他又好像看到了国中时代的解沧笑,那个整日逞凶斗狠,自组帮派的解沧笑。
记得他被爸妈带回来之后就乖了很多,不再惹事生非,为什么这会儿会发那么大的火,对女
孩子这么残暴呢?着急的解沧风连拍门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解沧笑一怒,连他都会遭殃。
“可恶!”竹音气得连连骂着脏话,“踹门!”她命令着一旁的两个男生,“把门踹破,把竹
衣救出来!”
外头的嚷叫声被哗啦啦的水声所淹盖,解沧笑伸手关掉水龙头,浴室里低寒的温度瞬间将竹
衣密密包围,冻得她全身发抖。
“给你两个选择,”解沧笑冷冷的声音飘进她耳里,“你只要点头,我就送你去医院。你若
是摇头,我就不管你。”
他的选择题好奇怪,竹衣下意识就想点头,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得先弄清楚。
“点头?会……怎样?”她的牙齿不停地打颤,她已经快无法承受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疼痛了。
“我就不管你弟妹了。”
“那……摇头呢?”
“让他们继续住下来。”
啊?竹衣睁开迷蒙的双眼,强烈的厌恶情绪朝她包围而来。她可以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大男孩
,是多么多么的讨厌她!
“那……”她缓缓摇头,“帮我……帮我……照顾他们……”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紧抓着浴缸边缘、支撑着全身的手松了开来,身子顺势滑下浴缸,
后脑勺撞上浴缸底发出了砰然一声,但她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为什么?!”解沧笑抓住她的双臂,拉起她软绵绵的身子,在她耳旁大声地怒吼道:“你应
该点头,你应该点头才对,所有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自私的吗?”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她宁愿死也要保全她的弟妹!她是这么虚伪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
选择!
竹衣的头无力地倒向一边,气若游丝,全身冰冷。此刻的她当然听不到解沧笑说的话,也无
法回应他了。
解沧笑看着她苍白的脸、发紫的唇瓣,一股心疼紧紧攫住了他所有的感觉。
他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后悔对她所做的一切?他怎么可能为她的饱受折磨感到
深的歉意?
解沧笑愤然站起,打算丢下她,不理会她的死活。当他走到浴室门口,即将踏出去的一刹那
,他停下了脚步。
他紧紧握住双拳,内心在挣扎。
竹衣濒死的苍白容颜在他眼前浮动,他竟然无法舍下她离去。
解沧笑咒骂了一声,转身顺手抽走挂在墙上的浴巾,拉起了失去意识的竹衣,将她冰冷的身
子包起来。
房门外,竹音和竹雨仍用力地撞击着房门。
“你要不要帮忙啊?”竹音喘着气,对着呆站在一旁的解沧风怒吼。
解沧风用力一摇头。
他们不了解解沧笑发起火来的可怕,当真惹毛了他,他可是杀了人都无所谓的。
“王八蛋!你们一家都是王八蛋!”竹音狠狠地臭骂两句,接着转头对弟弟说:“这样不行!
我们的力气太小,应该算好时间一起撞才会有用。”
“那要怎么办?”大冷天里,竹雨额头上都是汗。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撞过去!一、二……”
“三”还没出口,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解沧笑手上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竹衣,脸上是生人回避的肃然杀气。
? ? ?
竹衣倏然睁开双眼,很快就分出置身何处。
医院!
她怎么会在医院?她记得她摇了头的。摇了头,解沧笑就得帮她照顾弟妹。
难道是她一时意识不清,将摇头跟点头弄混了吗?
竹衣掀开被,快速下了床,不料才走了一步,就因为脚软而跪倒在地。她靠着床站起来,再
试走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她急了!她得赶快找到解沧笑,找到竹音、竹雨才行。谁知道在她昏睡期间,解沧笑会怎么
处置竹音他们。
她头一抬,看到床头的紧急铃,她忙爬了回去,正要按上紧急铃,房门被打开了。
“解沧笑?”她急急站起来,往他的方向冲过去。但甫跑了两步,她便摔了个狗吃屎。
解沧笑目光一闪,慢慢走到“五体投地”的竹衣身旁,蹲了下来。
“这么高兴看到我?”
讨厌的家伙!竹衣咬牙切齿地想。她本来还奢望他会过来扶她一把,看样子她低估了他的残
忍与没人性。
“我弟弟和妹妹呢?”
瞧她慌张的样子,人都还趴在地上就忙着问她的弟妹,真是手足情深啊!
解沧笑嘴角微微一扬,“不在。”
“去哪了?”她抓着他的脚,“你把他们送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
“解沧笑,你不要太过分!”竹衣人虽然虚弱,语气凶狠不起来,但她炯炯的目光透露着欲
杀人的讯息。“如果他们有了什么闪失,我一定会杀了你!”
“凭你现在的样子?”他仰头大笑,“我看很难。”
臭男生!死男生!他为什么会这么的坏?而为什么明知他是这样的一个烂人,还是喜欢着他,
目光总是胶着在他身上,注意力总是跟着他的动向?
她是痴了、疯了,不是傻了?
他注意到她挣扎的目光,心里五味杂陈。他收敛了张狂,改以不屑的浅笑面对着她。
他看她的目光总是如此——在他卸下好孩子面具之后,那带着鄙夷的,仿佛看穿她的眼神,
常让她不寒而栗。
他在想什么?看不起她吗?因为她打肿脸充胖子,因为她对于伪装的执着,还是她接受了他们
家的恩情?
“是你要你父母收留我们,”她这句话的语气是肯定的,“收留我们当你的玩具。”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道:“知道住的是我家,有没有惊喜?”
“有什么好惊喜的?”
“每天能与我共处一室,当然惊喜。”
“像你这种无血无泪的烂家伙……”
“你偏偏喜欢!”他一向很有自信的,尤其是对于竹衣。
竹衣红了脸,热了双颊,“我才没有。”
“承认吧。”
“没有就是没有!”
“你不是一向敢做敢当的吗?”
他的脸凑近她,温热的气在她滚烫的双颊上轻拂。他的气息将她环绕起来,她紧张得心跳如
擂鼓。
“你还没告诉我,竹音和竹雨怎么了?”
她要脱离他的控制,不要再老是受他的牵制了。
“你做了什么选择,我就怎么安排他们。”
给你两个选择,你只要点头,我就送你去医院。你若是摇头,我就不管你。
点头会……怎样?她当时是这么问的。
我不管你弟妹了。
那……摇头呢?
让他们继续住下来。
而现在……她进了医院,她的呕吐与不适已经消失,相对的,她弟妹必须为她的健康而付出
代价。
“我错了!”她慌乱地看着他,“我选择错误了!”
“喔!”解沧笑一扬眉。
“我一定是脑筋不清楚才会错点了头,帮我找他们回来。我走!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所以我
走!好不好?”
他为什么只是用那令人讨厌的微笑看着她,不愿回答?
承认了他厌恶着她的事实,让她心如刀割。他欺负她、刁难她、戏弄她,可是他随便一句话
,却可以影响到她的一切。
她好怨,怨自己的没用!就算知道他是这么的坏,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着他。
“那你走吧。”在过久的沉默之后,解沧笑突然沉沉地开口,“走出医院,走出我家,一辈
子不要出现在我和你弟妹面前。”
她瞪大了眼,“这要求太过分……”
“最后一次的选择。”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欺负她欺负得够彻底了!怒火窜升了上来,她对着他吼道:“我走!我们都走!告诉我,我
弟妹在哪?我们会一起走!谁希罕你们家的臭钱!我一个人照样有办法让我弟妹完成学业!你这
个烂人、猪八戒!”
“你要靠什么养活他们呢?你身上没有半毛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带着他们出去,岂不是
要他们活活饿死?”
竹衣一愣,心里很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其实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是把你弟妹送走了,但我可以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冻死在外头
,你就好好地在我们家待下来吧,再怎么说,我家的环境是好太多了。”
竹衣突然用力一点头,“我答应!”
解沧笑唇边浮起了冷笑,可是他的胸口莫名的涌现愤怒和失望。
她也不过如此!
“我答应离开你家,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不出现在我弟妹面前,只要你答应把他们带回
来,并且好好地照顾他们……”她深吸一口气,水雾弥漫了视线,“我走!”
解沧笑聚拢了眉头。
她是说真的吗?他第二次给了她选择,她还是不改初衷?或者,她只是以退为进?
看他久久不语,黯沉的脸色像是正在思考她的决定,而否定的意味似乎高了点。是她答应得
太慢了吗?他不会又想反悔了吧。
“不然,我现在就走。可是,你要给我保证,保证你一定会做到!”她心里好慌,害怕他会
摇头,那她不只看不到竹音、竹雨,恐怕连下落都不知道。
解沧笑缓缓地、缓缓地点了头。
竹衣如获大赦般松了一口气。
她在笑?她竟然在笑?!此时此刻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那我走了,我会打电话回来……”看解沧笑又皱起眉头,她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看他
们是否真的回来,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这样做我会比较安心。不过,如果你骗了我的话,
我一定会杀了你!”竹衣神情认真地说完,便拖着虚浮的脚步慢慢走出病房。
“你要去哪里?”望着她孱弱的背影,解沧笑忍不住开口问道。
竹衣没有说话,她的头在发昏,她的脚越来越无力了,她好怕下一秒就会倒下去。她得撑下
去,就算要昏,也得等离开他的视线才可以……她脚步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这一摔,她人清醒了,却再也站不起来。
一旁经过的护士将她拉起来,柔声地问:“你是哪一间病房的病人?”
“我要出院了。”
“你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出院?来,跟我说你哪一号房,我送你回去。”
“我真的要出院了。”竹衣坚定地说。
“你……”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一个男声跟着响起,“我妹妹在闹情绪。”
“原来是这样。”护士笑了笑,将她交给解沧笑。
竹衣抬头愕然看着他。
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握得好紧好紧,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
她是当真的!解沧笑终于相信她并非故作姿态。
望着好不容易长了点肉,却因食物中毒而又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毫无生气,被眼泪濡湿的
水汪汪大眼,他突然有一股想要将她拥入怀里、想要哄哄她,想要好好疼惜她的冲动。
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出现?!
解沧笑松开她,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是错觉吧!他一定是看她可怜兮兮的,忍不住软了心肠,才会出现那样冲动的想法。
怎么了吗?竹衣不明了他突然的奇怪举动。她手轻抚适才被他抓住的地方,他抓得她好痛,
痛到她以为他是否又想折磨她了。
她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喜欢上他,似乎注定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她忍不住想笑,笑自己的傻!
她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烙进心底一样,记住了他的轮廊,记住了他蹙眉微
带怒的模样,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
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听见了欣喜的声音,听到了那一声她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