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又传来熟悉而富有朝气的呼喊。
「又是她。」不需要回头,光听声音就足以让况风皱起眉头,打开车门,他立刻对身边的杉本驭然说:「杉本先生,请您赶快上车吧!」
「等她。」杉本驭然低头看著乐谱,没有进车。
「她会得寸进尺的。」
「等她。」他只是重复。
驾驭著惊人的速度,易相逢很快地来到两人身边。
「酷哥,你今天好早啊!有事要忙吗?」她轻快地打著招呼。
「死狗仔,既然知道杉本先生有事要忙,你还缠上来干嘛?死缠烂打也要有个限度,你每天这样堵人很让人困扰知不知道?还有,杉本先生明明很明白地拒绝过你好几次,你到底……」
「午安,帅哥。」转头匆匆打了个招呼,没有理会况风後续的抱怨低骂,她立刻又回头看向杉本驭然,「酷哥,今天有空吗?」
把视线从乐谱上头抽起,他看著几乎天天都会出现在眼前的灿烂笑颜,沉默了三秒,轻轻摇头。「很抱歉。」
笑一笑,她不以为意又约了个时间。「那明天有空吗?」
「很抱歉。」同样一句话。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我很忙,很抱歉。」
「好吧,那你的手机号码可以给我吗?」脸上的笑容未减,她越挫越勇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没有手机。」
「哦!这样啊!」一点也不怀疑二十一世纪竟然还会有人没手机的荒谬谎言,她扯高笑弧,精神爽朗地哈啦起来,「三天没有看到你了,这三天你过得好吗?」
「不错。」
「那就好。我也过得很好,除了昨天半夜被一通电话吵醒。」
凝视的眼光没有栘动,他灵敏地发现她的笑颜在提到那通电话时似乎更加灿烂夺目,像是很高兴的模样,看来那通电话应该是特别的人打来的。
思绪流转到这,一般窒闷立刻从胸口冲上喉间,他脱口就说:「看得出来。」
「是吗?看得出来啊!」捧起脸颊,又扯高笑弧,然後突然换了个主题。「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可以跟你多聊一点吗?」
「我很忙。」
「那让我抱一下好吗?」她又突然问。
「好女孩不该问这种问题。」
「你说得对,『好女孩』是不该问这种问题,但是我这个『女人』在听了一整晚你的音乐後,喜欢你的心情涨满了心头,现在看到你後,更是激荡得快溢出来了,所以我得告诉你,我不是很能理智地控制自己。」
看著她眼里乍现炽烈无比但又隐约不稳定的银光,胸口闷气又现。
很明显的,让她如此兴奋激动的是那通电话,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去找拨打电话的主角?
他并非每日进出杉本大楼,如果她真想看到心目中的偶像,为何不聪明一点,隔个几天才来碰一次运气?
如果他是她,他绝对不会浪费人生,纯粹就为了一个偶像每日这样守株待兔。
每个人都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而像她这种年龄的生活除了成就自己便是让自己快乐,而他看得出来,让她快乐的另有其人,她为何不开窍点找到自己最应该做的事?
这样执著喜欢一个偶像的心情是多么愚昧,而这样无意义的等待更是多么痴傻的行为。
「你该抱著的人不是我,」冷淡的声音里有些气闷,易相逢却迟钝得完全听不出来。
「当然是你,让我想拥抱的人只有你,只有你能让我觉得温暖。」顿了下,她眼神一动,坏坏的诡笑纹路浮现在唇畔。「如果我不顾一切地强抱住你,你应该不会对身为女性的我出手反击吧?」
「你这是威胁我。」他冷下脸来。
看著他沉冷下来的脸孔,她饮下笑容仰头看著蔚蓝晴空,让阳光照亮却模糊她整张脸孔。「天气这么晴朗,在这种好天气里威胁人岂不是太糟蹋?我当然是在开玩笑。」
「我听不出任何玩笑意味。」
稍稍低下头,阳光却依然笼罩著她的双眼,钻石般的瞳眸盛映著阳光,折射出斑斓华放的灿烂银光,她伸手掩著嘴唇低低轻笑了几声。
「对不起,因为这是冷笑话,自然玩笑意味低了些。」
「我今天真的很忙,如果你没事的话,我要去录音室了。」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就是没有心情像之前几次那样跟她闲聊,尤其面对她异常灿烂的笑颜,他竞反常地心浮气躁了起来。
「对不起,我好像开错玩笑了。」她拉住他欲离去的袖子道歉。
他看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想法,不冷不热地开口,「我接受。」
「我不会再犯了,真的。」她抓紧衣袖,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不理会她局促不安的表情,他往车边跨去,将袖子从她指间抽回。「我得走了。」
「听说天才钢琴新星一个月後要来台湾了。」趁著他坐进车内的前一刻,她急忙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不意外他诧异的表情,她继续说:「晨间新闻说的,他们说孙衍打算来台湾巡回演奏。」
「哪一台新闻?」
「GTT。」
杉本驭然敛眉沉思了一会,心里有了个底。新闻不会胡乱报导,除非本人放出风声,看来那个人真的要来台湾了。
微微皱起眉头,心底漾上一股不好的预感,那小子这次又想搞什么鬼了。
见他沉默,她忍不住追问:「因为孙衍只演奏你作的曲子,所以他们说你们之间是师徒关系,这次孙衍会来台湾是因为你……这是真的吗?你认识孙衍?」
「你……」发现易相逢眼里热切却又复杂的流光,心里瞬间又是一阵浮躁,眉间的绉褶不自觉地加深。「你知道孙衍?」
「我当然知道,因为他是……」发现自己回答得太快,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顿了一秒,才又接口,「因为他是台湾人,在美国这么红,我怎么会没听过他。」
杉本驭然留意到她话中奇怪的停顿,但却察觉不到什么异样,只是对她知道孙衍这个人感到讶异。
「我很讶异你知道孙衍,因为他虽红,但不曾录制过CD,虽然开过几场个人钢琴演奏会,但只限於美国几个州,你会知道他倒是奇怪。」
对於他的讶异,她很快给出答案,「别忘了,我在唱片行工作,乐坛方面的事,我当然知道得比一般人多。」
「是吗?」他还是怀疑。
「怎样?你真的认识孙衍?」知道他即将离去,她快速又问了一次,执意知道答案。
「为何这么问?」回答的同时,他观察著她的反应。孙衍虽然在美国迅速窜红,但这也是近几个月的事,美国或许有他的乐迷,但是他敢确定台湾绝对还没有管道可以听到他的音乐。
一个只听过孙衍这个人却没听过孙衍音乐的人,怎么会如此关心他来台的消息,甚至执意知道他和孙衍的关系?他很好奇她如此执著的原因。
「不,我只是想知道新闻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是他的老师?」
「不是,但我的确跟他见过几次面。」
听到这个答案,易相逢有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但是感觉到杉本驭然探索的目光後,她立刻撑起一抹笑弧。
「那就是认识了。」惊喜的口吻加上不可思议的眼神,她用夸张的表情将心中的震撼压到最深处。「哈哈,我赢了,我赢了,因为我美国朋友跟我说孙衍在每场演奏会都只弹你的曲子,所以我就跟她睹你们之间一定有关系,事实证明,我的睹运坚强啊!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赌博。
知道自己成了别人赌博的对象,杉本驭然相当地不高兴,心中的不悦顿时加深。
「你还有问题吗?」他语气更冷。
「报告酷哥,没有了。」没有察觉他泛冷的眼神,她依旧笑得开心。
闻言,没有多看她一眼,他伸手把车门迅速关上,然後用眼神示意前方的况风开车。
看著车子缓缓驶离,易相逢一边挥手道再见,一边却用著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茫然地喃喃自语,「事情本来就已经够不顺利了,现在又变得这么复杂,难道我的愿望就……这么奢侈?这么难以实现吗?」
握紧拳头想要笑几声振作鼓励自己,可逸出唇畔的却是颤抖破碎的苦笑声。她无力地垂下肩膀,用手捂住双眼,五味杂陈的情绪充满了整个心头。
「真糟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下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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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结束新歌录制的工作,杉本驭然带著疲惫的心情走进况风驾驶的车内後,便立刻闭眼休息。
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录制过程一直很不顺利,不是抓不到想要的感觉,就是味道出不来,好不容易终於录制完成,後续润饰的过程中偏偏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屡修不成後,他决定把乐谱带回家中,重新修改一次,所以一下午的奋战算是白费了。
在心中叹了口气,杉本驭然正准备思考一下午失常的原因同时,前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睁开眼,看著萤幕上陌生的电话号码,考虑了两秒後,他决定按下通话键。
「杉本。」他报出姓氏。
「猜猜我是谁?」神秘兮兮中夹著淡淡阴谋味道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你打错了。」闻言,杉本驭然眉头不皱一下,立刻挂断电话,但是没几秒,手机又以同样的频率响了起来,停顿了一秒,他才又按下通话键。
不等杉本驭然开口,电话另一头兀自先传来声音。
「老师啊!怎么三年不见还是这么冷酷刻薄?我只不过开个小玩笑就挂我电话,你也太小气了吧!身为你的爱徒,我由衷建议你快去找个对象,赶紧让爱情甜蜜的雨水滋润拯救你乾涸的心灵吧!如果有需要,爱徒我非常乐意帮忙,看是金发尤物还是神秘女郎,我都可以帮你邮寄到台——」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你打电话来以前,不会先考虑一下时差的问题吗?」他打断那喋喋不休的声音。
「老师有这么早睡吗?」
杉本驭然不说话。
「嘻!就是知道老师没睡我才敢打电话过来,我猜老师一定是刚离开录音室对吧?」不等杉本驭然回答,电话那一头的人得意洋洋地臭屁起来。「我的第六感向来都超准的,所以老师你别否认了。」
「有事吗?」没兴趣继续浪费时间听一大串废话,杉本驭然直接问重点。
「当然有事,而且是大事。」声音故意停顿下来卖弄关子,好一会才又出现。「我,孙衍,你的爱徒终於要回台湾了!就在一个月後!一个月後,你就可以看到我这个英俊潇洒、琴艺超群的钢琴天才了,哈哈哈!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废话真多。「GTT的消息果然是你给的。」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
「咦?新闻今天就播了吗?可恶,不是说好後天才发出?」孙衍吃惊抱怨,他精心的安排都被毁了啦!
「这次来台湾的目的是什么?」杉本驭然冷冷地问。
「还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因为太想念老师你,所以打算去看你啊!」孙衍用甜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说著。
「如果你继续废话,那么我不介意再挂一次电话。」他喜欢清静,但是为什么身边的人话都不少?姊姊时常找他啰唆就算了,最近又先後遇到两个难缠的人物。一个是努力不懈地接近他的小野猫,一个是暌违三年、如今又不知为啥突然跑回来的死小鬼,他有种预感,他的清静日子就要消失了。
「哎哟!别这么无情嘛!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目的,若硬要说有,还不是我家那位母后不满足美国这颗大苹果,野心勃勃地还要回头啃台湾那颗小蕃薯。母后一声令下,我这个钢琴天才新星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回国啦!只是我总觉得我家那位母后似乎把我当作摇钱树了。」
「你回国也好,你的技巧虽好,但能多接触不同的文化风情,一定能淬炼、丰富你的情感。」
「嘻嘻……老师你都没发现吧?」孙衍突然没头没脑地抛了一个问题。
「什么?」
「虽然老师你总是不肯承认我们的师徒关系,但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我说话就是一副老师的口吻?」
孙衍的话让杉本驭然一愣,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如果没事的话,我还有事要忙,再见。」不等对方回话,他迳自断掉通话,并且关机。
疲累地揉揑眉心,他往後靠在皮制椅背上。
不知为何,今天总觉得心烦意乱,而且一直有股郁闷的气窒在胸口,压得他很是难受,所以做起事来很难定下神,因此才会忙了一下午却一无所获。
不过他从不曾这样烦躁过,就连姊姊对他逼婚的事,他也能冷静以对,所以他实在不明白这股烦躁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垂下眼睫回想,一张过分灿烂的笑颜突然跃进脑海,稍早的事情一下也涌进记忆里,瞬间,郁闷烦乱的心情更甚。
原来始作俑者就是她,但……为什么是她?
难道自己真的对她动了情?
是吗?是这样的吗?当那张爱笑的容颜比平常更加灿烂後,不满的情绪顿时涨满了心头。
在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既然她是喜欢他的,那她怎能为别人再释放出那样灿烂的笑容?
直至现在,他仍为那张笑容而郁结著。
不曾有这样纷乱郁动的心情,她单单一个笑容竞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搅乱了他平静多年的心湖。
这样的力量,难道是他对她动了情的反应吗?
是吗?真的就是这样吗?
「杉本先生,待会还去一心街吗?」况风突然出声。
惊愕的结论在脑海里炸开,以至於杉本驭然无法听清楚况风的话。
「什么?」
「请问您今天还去一心街吗?」
抬睫对上後照镜里询问的双眼,还来不及思考问题,脑子却又被一心街街角唱片行里的那张灿烂笑颜给占据。
接近冬天的黑夜掩蔽了他的身影,他每日站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死角,看著她站在唱片行外找寻自己的专注星眸及遍寻不著後失落的叹息。
他不是偶像明星,所以始终不明白她怎能如此执著於他,就算再怎么喜欢他的歌曲也应该有个限度。
但是她每日下畏艰难地站岗等待还有那口口声声、坦率真诚的「喜欢」,却一直困惑著他,尤其那双澄净无邪的双眸更是不时千扰他平静的思绪。
她的目光总是单纯澄澈,即使是对他说「喜欢」的时候,那双莹灿瞳眸里也不曾出现一涓滴的杂质,除了认真执著外,他找不到其余更深更浓的心念。
若不是对世事的历练教他明白「喜欢」与「爱」之间的差别,他或许会在最初就下了错误的判断……
喜欢与爱……看似如此地相近,却是那样地遥远。
他的感情绝对纯粹,所以也只能接受绝对纯粹的感情,而她的喜欢……肯定不是他要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如此地在乎她?
因为怕她再度乱来,他改变速度,愿意在杉本大楼前花十分钟等待,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安全地过马路。
因为不愿意看到她眼里的失望继续增多,所以他总会不自觉地陪她多聊几句。
因为不想让她灿烂的笑容抹上伤心,所以他始终无法严厉地拒绝她的告白。
他为她……真的动了情,所以理智原则都不再有用。
然而对她只是「喜欢」的感情……他能满足吗?
他真的能放弃原则去接受她纯真的感情吗?
「杉本先生?」杉本驭然过久的沉默让况风不由得再次开口询问。
「不,今天回家,去我姊姊的家。」
「是。」况风将方向盘一转。
将乐谱从牛皮纸袋中拿出,杉本驭然立刻把心里中断的思绪完全屏除,他决定让有关她的事暂告一个段落。
因为关於她的事,他似乎得好好想一想……
真的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