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邻近中土云南,来往商旅江南人士颇多;而大理王爷又颇礼遇汉人,对汉人文化甚为推崇,所以一踏进大理国界,仍会发现许多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汉人。段皓雪不顾自己女子身分或贵为王族的身分,总是大方地和那些异乡游子热情打招呼,投缘者还能寒暄上半天。也幸亏大理王爷对王子、郡主的教育十分开明,并不反对他们学习汉族文化,主要也是希望他们接受中土文化洗礼之后,也能拥有儒家有礼的气质及道德规范,当然更希望他们从中撷取菁华,截长补短,将汉族文化与本族文化融和推行全国,使大理更为富强,不再沦为蛮夷之邦。
对于父王深厚的冀望,段皓雪向来不放在心上,更甭提要她遵从什么三从四德,变成什么诗经中所提的“窈窕淑女”。她之所以兴致勃勃学习汉文,不外是想溜到市集和那些异国来的游客打屁。什么《论语》、《孟子》,她没背几条,南腔北调倒模仿得有模有样,连中原人士的粗话都能朗朗上口……所以,她才敢天不怕、地不怕,带着湘儿,两个单身女子独闯天朝领域,反正只要能沟通,就不怕会迷路,更不怕会饿死。凭着郡主过人的胆识,湘儿本来只学了一些日常用语,到了中原,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渐有汉人通的架势。没办法嘛!入境随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保命,不得不懂——这是求生本能。
再加上郡主广结善缘的热情天性,因缘凑巧,伸出援手救了一名被中原高手追杀而逃至大理避难的白发老太婆……甚至还毫无防范戒心地将她藏匿在大理王府内,嘘寒问暖,三餐亲自送食。那时,段皓雪才十四岁,那名来历神秘的白发老太婆见小郡主本性良善又富有正义感,伤势痊愈后,便传授了几招易容术给小郡主,算是报答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段皓雪天资聪颖又觉得新鲜有趣,可当真下了苦功学了这种千变万化的易容术,还拖着湘儿让她实习,所以湘儿也不知不觉中学了点皮毛。可惜那位白发老太婆似乎身有要事须办,耽误了一个月便留下纸条不告而别,署名是上官妍。
段皓雪也是到了中原四处打听,才知道这名外貌平凡的老太婆大有来头,她是江湖有名的“千面侠女”,而且还是个艳名远播的美女,和她印象中的老太婆大异其趣。段皓雪本来极其兴奋地想造访这位传奇的“师父”,无奈遍寻不着她踪迹。后来才知道,“师父”不知何故得罪了高官贵人,引来杀身之祸,黑白两道都欲取她性命领取重赏而后快,所以才不得不逃至关外,至于她的行踪,在中原武林早已成了不解之谜。
段皓雪只能暗暗祷告“师父”已逃过大劫,平安无事,毕竟,上官妍是个行侠仗义的千面女侠,所做所为应该都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她相信上官妍的窜逃必定有所苦衷。只可惜当初她太年轻幼稚,不能及时识穿上官妍乔装老太婆的异常,给予适当的庇护及援助。否则,上官妍有大理王府的庇护,当不必可怜兮兮地亡命天涯。当然,这只是段皓雪天真的想法。
殊不知,上官妍就是深怕连累恩人,害无辜大理王府遭受池角之殃,才在养精蓄锐之后断然离去。人心险恶,连她逃至关外,仇人尚且不肯放过她,又怎能不防仇人耍阴狠手段,残害对她施予援手的无辜好人呢?段皓雪养尊处优,不识世道奸险,她闯荡江湖十多年,又怎可以故作无知呢?她之所以冒险留下真姓名,是完全没预料段皓雪会涉入中原,她不过是一时不忍心欺骗待她至诚的小郡主罢了。
所幸,段皓雪到中土游历已事隔五、六年,否则可能会为上官妍徒惹杀机,甚至为自己惹上难缠的麻烦。如果上官妍知道自己一时疏忽,差些犯下大错,定悔不当初。
还好她只和段皓雪相处短短一个月,认识不深。否则,当她了解段皓雪的胆大妄为、令人头痛之后,必然不肯传授机宜,教导小郡主易容术;不怕小郡主害人,就怕小郡主害了自己。天晓得她会运用易容术闯下什么祸?
没错,有了易容术加上精通汉语,段皓雪这个大理国的调皮郡主是如虎添翼,“啥米栊无惊”!连大内皇宫深院也照闯不误!
总之,咱们上官女侠当初的一番好意,可真正教关心小郡主的人吓破胆、伤透脑筋了。
到了大理宏伟壮观的王府前,郡主段皓雪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往回走。除了近乡情怯外,另一方面是心虚内疚。谁晓得她这一溜跑,到底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而王爷八成气得七窍生烟,不知又要摆什么阵仗等她了!
从小到大,她没有不教父王、娘亲操心,举凡大小事,总有数不完的烂摊子让王爷穷于收拾。连亲大哥段皓玄,好脾气的斯文人也常对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总之,她是大理国上下一致公认的头痛人物,每一个人对郡主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这一次恐怕不同——
她自知这次祸闯大了。虽然她已和克伦王子打过招呼,并串通好,但谁晓得克伦到底有没有依计到大理王府来提亲?王爷是不是念在她即将出阁,早已气消?
她自觉心理准备尚未作好,不能冒这个险。不过,再清楚郡主企图不过的湘儿及时拉扯住她的衣襟,迫使她乖乖转回身来。她可是好说歹说、又哄又骗的,历经千辛万苦才拐回了宝贝郡主,岂有让郡主再半路溜跑的道理?那岂不前功尽弃!
她可受不了再次被郡主旺盛的精力折腾——她累了!
“郡主,面对现实吧!”她完全失去侧隐之心地,任凭郡主双肩重重垮下,并长长吐了一口气。
像极了一只即将被烹煮的无辜又可怜的小白兔。
“好吧!不过,别逼我走正门!”
湘儿点点头同意,她也不想一回王府就引起骚动,然后被王府上下轮流地审判,搞不好她的下场会比郡主更惨!她没守住郡主也就算了,竟然还助纣为虐,陪郡主溜跑!想也猜得到,她绝对不会被无罪开释的!单凭郡主逃婚,危及国家兴亡的重罪就令她不寒而栗。
是以,主仆两人故伎重施,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翻墙,进了大理王府的后花园。
湘儿灵巧地率先着地,正准备起身接应郡主之际,冷不防身后响起一句揶揄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哪只野猫?原来是倦鸟知返!”
说时迟那时快,湘儿才回头尴尬异常地面对小王爷段皓玄时,郡主早已脚底一滑,一个隆咚地跌坐在湘儿背上,瞬间四脚朝天,将可怜娇小的湘儿几乎直接压入土中埋葬。
段皓玄原本懒洋洋的表情,被她们这一突兀的情况一搅,变成了抱胸支颚,极端隐忍着在他性感唇边不断晕开的笑涟……仿佛将演变成捧腹大笑。
哦?真的是令他父母头痛又操心的小妹回来了!
原先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虽然段皓雪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王府的确过得太平、安宁多了。但日子一久,王府上下却了无生气,连一向对段皓雪十分严厉的父王,口中尽管不提,但在她房中睹物思人那分寂寞的神情,却是他历久也无法忘怀的。
“哥,你怎么一点改变也没有?”段皓雪粗鲁地爬起来,并拍拍摔疼的屁股。“还是这样阴魂不散似的,一声不响就在人家身后出现?”
一面埋怨地瞅了大哥可恶的笑脸,一面扶起快被压扁,却欲哭无泪的湘儿。
果然是他那始终先声夺人、恶人先告状的霸道妹子!
段皓玄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不怒反笑。
“看来,你到外头历练了半年多,仍一点长进也没有!连进来王府要走大门的规矩还不知道?段皓玄一副无药可救似的摇摇头。“唉——我真担心你若嫁到西夏去,恐怕会成了大理的国耻!”
“王兄……”郡主横眉竖眼,板起母夜叉的凶颜抗议。
“好了,别气!别气!快去换套干净舒爽的衣裳准备觐见父王、娘亲吧!他们等你等很久了,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回来就好,什么都不必担心,就算你真不想嫁到西夏,他们也不会再强迫你了。”
段皓玄露出段皓雪所熟悉的亲切和煦的笑容,并宠溺地揉揉段皓雪额前柔软的发丝。对这个整整小他五岁、鬼灵精怪的小妹,他是舍不得让她受委屈的。
“为什么?你们难道还没接到西夏太子的信函吗?”
事情有了好的转机,段皓雪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困惑。
“为什么?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段皓玄狐疑地盯着段皓雪可爱的脸蛋。“你好像早就知道西夏王子会来信似的?”
“呃……”郡主灵活有神的大眼瞟了一下身旁正聚精会神听他们兄妹对话的湘儿,顿了一下,转身对湘儿说道:“湘儿,你先回房整理一下,换套衣服,待会儿陪我见父王。”
“喔!”聪明的湘儿当然知道郡主有意支开她,不怎么情愿地依言退下,嘴里还不满地嘟哝着。郡主和亲的事情全大理都知道,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干嘛突然变得那么小器?
“怎么?你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发生了?”段皓玄也感觉到段皓雪特意支开湘儿的不寻常。
“哥,我已经和克伦王子照过面了。”等湘儿走远,段皓雪这才正视一头雾水的王兄段皓玄。
“哦?”段皓玄现出兴味十足期待的神情。他知道这过程必定精采绝伦,他想起了拜把兄弟,克伦王子那粗糙性格的外表,是否会吓坏他这娇纵成性、吃软不吃硬的小妹段皓雪?难道他们之间已培养出逾恒的情爱?
他倒很乐观其成的。毕竟当初段皓雪逃婚,他不得不代妹子出使西夏,并和克伦王子一见如故地成了异姓兄弟,克伦很讲义气地给了大理一年的时间缓冲不说,还愿意亲自出马带回他的妹子!
显然克伦王子真的找着他的王妹段皓雪,否则,这个精力充沛的小妹,岂有这么容易乖乖回府?
“看来你们之间已达成了协议?”
父王若知道顽固的小妹已改变心意,必然大喜过望。
“没错,我准备嫁给他!”接着郡主踮起脚尖,在她王兄耳边叽叽咕咕良久,才重重放下脚跟。“知道了吧?你得帮我说服爹和娘!”
段皓玄愈听愈惊骇,眼眸不断不断地撑大,连嘴巴也张大到足以塞下一整粒的馒头。
他早该料到自己妹妹不会那么安分地上花轿!倒没想到克伦愿意陪他这个宝贝妹妹瞎起哄?这使得原本挺而走险的计划变得可行,且天衣无缝!
段皓玄蹙起浓眉深思,他太小觑他妹子神通广大的本事。
“克伦会答应?这其中恐怕藏有什么玄机吧?”
别瞧段皓玄一副温文尔雅的气质,那双眼睛若眯起来,脸上又正经八百时,眼神是相当锐利无比的。
“好吧!告诉大哥你也无妨,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在湘儿面前提起西夏太子克伦的大名!”
∮着,段皓雪为消弭王兄的疑虑,取得完全的信赖配合,源源本本地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甚至道出了自己对唐修旻早已根深柢固、海石不移的爱恋。
段皓玄这才明白,这半年他在大理王府内犹如虚度光阴,而他妹妹段皓雪和湘儿主仆两人却多采多姿,生活紧凑地过了这段日子,甚至遇到改变自己一生的挚爱!他不由得钦佩起妹妹的勇气。这样的生活才有意思,才不枉今生4使遇到大风大浪,回忆也弥足珍贵。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心中泛起了到中土见识辽阔世界的欲望。
在段皓雪巧妙设计和段皓玄一旁怂恿下,段王爷、王妃终于正式认湘儿为干女儿,成为大理王府的堂堂郡主。
成为郡主后的湘儿不仅不须再服侍段皓雪,自己成天也有丫鬟奴婢随伺在旁。这让勤劳刻苦惯了的湘儿十分别扭不自在,却又手足无措地任凭摆布、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主子这么不好当r直都让下人管死了,像个傀儡娃娃般活受罪!
饶了她吧!她看着两名婢女弯身为她缠上鹅黄腰带、系上缀饰……她不耐烦地站着,心中直咕哝。
段皓雪如及时雨般,从房门外探进了她美丽小脑袋瓜,看见湘儿正穿上豪华宫服,贵气盈人,不由惊叹:“哇!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美呆了!”
“郡主……”如获救般不顾婢女的抗议,跑到段皓雪身边。
“姐姐,我们已经是干姐妹了,以后别再叫我郡主了好不好?你大我两岁,理应为姐,以后就唤我做妹妹或直呼雪儿都行!”段皓雪温柔地提醒她的身分已今非昔比。
“可是……我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当郡主,我可不可以做回奴婢,像以往一样只当湘儿一生一世服侍郡主你?”湘儿惶恐,近乎哀求地拉着段皓雪的手。
“这可不行!王爷下的旨,谁敢抗命?”段皓雪莞尔地拍拍湘儿不安的手背:“别怕,慢慢来,你会习惯的!傻姐姐,你不可能服侍雪儿一生一世的,有一天你也会嫁人的。要是……我是说,假如把你许配给有权有势的贵人,你终究要学习如何管理奴仆来为你做事,不是吗?不如现在就学!”
∞人?湘儿心霎时为之一恸,克伦临别的爱语犹记在耳,她下意识地摸着曾被克伦热烈亲吻的唇瓣,忧伤地想,除了克伦,她再也不愿嫁人了!
婢女将思念克伦入神的湘儿带到梳妆台前坐下。“郡主,我帮您梳髻吧!”
“不用,我自己来。”湘儿烦躁地婉拒。
“怎么可以自己来?”段皓雪及时为婢女解围,再次耐心地提醒湘儿:“好姐姐,你现在已经是个郡主了,不可以凡事亲力亲为跟下人抢工作做,那是不被允许的,你所应该做的是告诉下人该怎和帮你做。你要她们做些什么以,她们都会帮你做得好好的,你不必担心!你是过来人,应该明白她们职责所在,不要为难她们,好不好?”
湘儿这才乖乖妥协,任那两名婢女在头发上大作文章。
她脖子都快酸死了,忍不住抱怨:“当郡主真无聊!”
“是吗?以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段皓雪漫应,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玩弄唐修旻的银笛。
“雪儿……你很想念唐王爷,是吧?”
湘儿从铜镜的反光晃动,察觉到郡主仍保留着云南王给她的订情物。
“人家又不想我,我干嘛想他?”郡主口风倒很紧,死不承认。
“我相信……唐王爷一定会很想念你!”湘儿以自己对唐修旻痴情的认知,由衷地说。
郡主怔忡一下……会吗?
如果会?为什么都那么多天了,唐修旻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他好傻喔!只要他道歉,只要他说一句想念她的话,她都会不顾一切,不辞千里地奔回他身边……
是他自己答应要生生世世与她长相厮守,难道他忘了?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他要真那么绝情,当初为什么还要三番两次救活她,为什么不让她干脆死了算了?偏要选择这么狠心地折磨她,为什么?
段皓雪长长卷卷的睫毛下泛着泪光……
湘儿叹了一口气地安慰她:“算了,别想了。再十天,你就要和西夏太子成亲了,还是对唐王爷死心吧!”
“嗯!”说到西夏太子的事,段皓雪猛然记起她曾答应克伦王子未尽的任务,她得顺利完成才行!
段皓雪强打起精神,抹干泪痕,强颜欢笑道:“对了,我的珍珠嫁衣已缝制完成,你一起来试试?”
段皓雪见湘儿已梳理完毕,强拉她到自己堆满嫁彩的闺房,要湘儿试穿她的嫁衣。
“不行啦!雪儿,是你要嫁,又不是为姐的要嫁……为什么要我试嫁衣?”湘儿连忙推辞,不愿尝试属于段皓雪的新嫁衣,她比段皓雪高了一丁点,又比她丰腴了一些,这万一价值不凡的新娘衣被她笨手笨脚地撑破了怎么办?
她赔不起呀!不,她可不干!
正当她想夺门而出之际,段皓雪先一步关上房门,朝她诡异地一笑……接着,她被两位缝制嫁衣的大婶拖入屏风后面试穿,还频频量她的腰围、尺寸
云南府内,唐修旻寄情于公事,蓄意忙得让自己无暇去思念段皓雪带给他刻骨铭心的一切。他不眠不休地奔波、操练军队、批阅奏折,只求疲倦能麻痹他空虚的情感。
这时,漏鼓三更响起,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位短小精悍的部将,他认出是他派去暗中护送郡主回大理的属下。
“王爷!”那名风尘仆仆,却仍精神抖擞的部将禀告:“郡主已安全回到大理王府,没有丝毫损伤。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们走走停停,一下买糖葫芦、一下又玩骰子,总之,不像急着赶路的样子。到了王府还翻墙进去,不走正门。王爷,您确定段姑娘真是大理郡主吗?”
望着部将迷惑的神情,唐修旻紧绷已久的脸部线条终于放松,并现出一抹兴味浓厚的莞尔表情。
段皓雪始终是调皮、爱凑热闹的雪儿,他的可爱雪儿呵——他闭上眼,试图回忆她种种令人发噱又心旷神怡的表情……
这一放松,他才发觉他有多累,而且真想念她。
“属下走出大理边界时听大理百姓谈论,郡主再没多久就要下嫁西夏太子,王爷和段姑娘……”
“我和雪儿只是兄妹之情!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唐修旻忽然露出锐利无比的眼神,完全打断部属暧昧的臆测,神情不善、口气冷漠地斥退部将。
那部将从没有看过王爷那么可怕的眼神,微陷的双眼瞬间似要喷出火焰烧灼他,他不禁被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地退出书房,不敢再多嘴。
要嫁了……他心爱的女人终于要嫁给别人当新娘,属于他的温暖娇柔的身躯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
天哪!他怎能忍受?怎能忍受?
正当妒火熊熊焚烧唐修旻意志力及理智时,书房外又有人急急忙忙敲门。
“谁?别来烦我!”唐修旻将满桌的奏折纸挥洒一地,犹如受到巨创的猛兽咆哮……
“王爷,不好了,京城有飞鸽传书呀!”门外传来老管家焦急异常的声音。
唐修旻颓然坐下,揉揉气血上冲的太阳穴,望着直冲入堂的老管家无视书房的凌乱,来到他面前递上纸条。
上面赫然是太子的血迹及玉玺峪——
京中大变。四皇子及长林将军叛变,夺权皇位,父皇病危,我等皇亲国戚遭软禁。盼速回搭救——
“太子有危险……”唐修旻念及太子对他的知遇之恩,不顾自己早已疲惫到达极限的身心,骤然下令:“马上帮我下令召集所有精英部队,我要即刻领军,杀入京中,营救皇上及太子。”
老管家看出唐修旻为情伤身,状况十分差,不愿主子冒这个险,打没有把握的仗。“王爷,您还是休息一下,恢复体力,明天一早再出发?”
唐修旻对老管家苦口婆心置若罔闻,坚持道:“救人如救火,晚了一步,恐怕就铸下大错……耽搁不得!去吧!”
老管家只能百般为难地遵从指示,退下办事。
唐修旻怒火高张,一拳重重打在案头,顿时,桌面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痕……
“哼!四皇子,我们之间的帐也该清一清了!只要你胆敢轻举妄动,伤太子一根寒毛,定教你碎尸万段!我唐修旻这次是豁出去了!”他气忿地怒道。
他有着玉石俱焚的最后打算,只是行程匆促,他来不及留下只字片语祝福段皓雪……
也罢!他知道她会是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那就够了!
如果万一不幸,他会遵照诺言,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魂,永远守护她。他握紧了胸前刻有“段皓雪”的名字的玉佩,在心中默默与段皓雪作最后一次诀别,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段皓雪满身大汗地从恶梦中惊醒,梦中的唐修旻俊逸的容颜是那么真实、那么熟悉,但他深情眸光却是那么悲哀,嘴里喃喃地不知同她说些什么,她却无论如何也听不见,只知道他最后抛下她,迈向无尽的黑暗,任凭她无助的哭喊,始终不肯回头。最后,她怵心地看见她送给他的贴身玉佩,竟在她眼前掉落摔碎……她不由得骇然尖叫。
她终于梦到他了!可是,为什么却是如此诡异不祥的梦境?这意味什么?玉碎不为瓦全?是代表他们之间情缘已尽,还是唐修旻有难?
这时,湘儿端着人参鸡汤走了进来——
“雪儿,你醒啦?你一向很少生病,没想到小小的风寒却让你足足躺在床上两天两夜……还发高烧说梦话,真教人担心!”湘儿经过王妃及段皓雪几天的调教,加上她本身的温婉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已颇具贵夫人大方得体的架势,轻移莲步来到段皓雪床沿坐下,并逐口喂食。“这几天,王爷、王妃轮流来看过你,连大哥也频频催我为你端汤送药……你这一病,可教王府上下都慌了手脚!”
段皓雪仍兀自思索梦境的含意,毫无所觉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湘儿用汤匙小心翼翼吹凉后,送入口中的参汤。
“眼看婚期迫在眉睫,你不把身子调养好,怎行?”湘儿略为心疼地注视干妹妹日益消瘦、苍白的容颜,她也是过来人,自然了解段皓雪的心事,只可惜她爱莫能助,现在就算段皓雪和唐王爷误会冰释,也已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一切都已注定——段皓雪必须远嫁西夏和亲!
为什么她们姐妹这么命苦,都不能与真心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她一个人伤心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一向无忧无虑的皓雪郡主,也必须承担蚀骨销魂的相思之痛?
如果可以,她愿代段皓雪承受所有感情的苦涩,只要恢复她昔日的神采与欢笑。
“姐姐——”段皓雪原本黯淡无神、低垂的瞳眸忽然抬起,并现出一抹焦虑不安。“我放心不下唐王爷……我必须……我必须赶到云南王府一趟,我不能坐视不理!”
段皓雪毫无预警地抓住湘儿的手恳求,差些将湘儿端在手中的参汤打翻!
湘儿不得不站起身来,把好不容易稳住的汤碗放在旁边的桌上,并掏出手巾,细心地擦拭微溅在段皓雪身上的几滴汤汁,不敢面对她楚楚可怜的祈求。
她心中已有了底,知道这种事情终将发生,从她麻雀变凤凰当了郡主,到试穿嫁衣,她早已有了谱。
段皓雪是个信念比谁都坚强的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改变对唐王爷的爱意?又怎么可能向命运低头当起西夏王妃?她比谁都明白,却不能不犹抱希望……
她不怨王府上下设计了她,事实上,许多年来,王府对她恩重如山,完全没亏待她,她是该泉涌以报,何况这是莫大的恩赐,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她没什么好埋怨,更不怪郡主的擅作主张。事实上,她心甘情愿为郡主牺牲自己,只要郡主幸福,这是她早就下定的决心。
如果没有遇到克伦,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依恋,她会毫不犹豫代郡主而嫁……但现在,她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能心中想着克伦,却与素不相识的西夏太子同床共枕,她不愿,也不能——
“唐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后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能再出差错呀!”湘儿硬起心肠,装作不懂段皓雪的别有所求,顾左右而言它道:“这云南虽离大理近,但往返恐怕会延误了良辰吉时,雪儿,你还是打消念头吧!”
“姐姐,我知道我不该勉强你……”原本段皓雪计划是以陪嫁之名,亲自将湘儿骗到西夏与克伦完婚,湘儿若见到克伦,欢喜都来不及,怎会不肯呢?只是她现在为唐修旻的安危牵肠挂肚,已经没心情继续这个游戏。“但是,我担心唐王爷有事发生。不管他是不是还肯要我,我都已决定今生今世,生要跟他在一起,死也要和他葬在一块儿,天涯海角,我只跟定他!求姐姐成全我,来生来世,我会报答你!”
湘儿闻之为之动容,她绝非铁石心肠,段皓雪这番情深义重的话,不正是她对克伦的心意吗?
只可惜她却没有段皓雪一半的勇气。
“何况西夏太子……”段皓雪不忍心见湘儿左右为难,心碎神伤的样子,心一软,正准备和盘托出之际……
段皓玄却面色凝重,敲门进来,将一封信笺交到亲妹子段皓雪手中。“云南王府总管派人捎来的信。”
段皓雪忐忑不安,迅速拆开密封的信。渐渐地,她的血液直往下降,只觉手脚冰冷。
京中大变,王爷有难……
八个字像青天霹雳一样,震得她脑里轰然作响。恶梦竟然成真,怎么会?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竟然连交代她一声都没有,就远赴国难?他居然放下她不管?
湘儿忧心忡忡地审视她震惊失色的表情,担心有什么噩耗重重打击了段皓雪。“怎么了?”
“我要去京城见他……我要去见他……我要去救他……”段皓雪激动得不顾虚弱尚未调养好的身体,就迫不及待想离开大理王府,营救她的心上人。
“雪儿……”段皓玄和湘儿及时阻止她的冒险行事。
段皓雪却悲伤过度,在段皓玄怀中昏厥过去,湘儿惊视从她手中飘落脚边的信笺,及她满腮的泪痕。
深夜时分,寂静无声的大理王府闪出一道人影,直往后门跃出,当段皓雪蹑手蹑脚走出王府之际,意外地看到一匹骏马硕大的身躯立在眼前,仿佛是专程等她跑路似的。
正当她吃惊之际,瞧见湘儿正拿着包袱从马后走上前,扔到她怀中,叹口气道:“我就知道!雪儿,无论如何,你是不会放弃唐王爷的!虽然明知你此去危险,但我也不想阻止了,毕竟诚如你所说,你欠唐王爷一条命,你们今生今世是没完没了了。现在他有难,你陪在他身边,好歹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也许,郡主正是他命中福星,能为唐王爷逢凶化吉也说不定。不管我再怎么舍不得你,我却不能不帮助你逃跑,但愿你此去能和唐王爷重修旧好,并平安归来……”湘儿说到后来,已哽咽失声。
“姐姐……”段皓雪感动得无以复加,深深拥抱着湘儿诀别:“我何德何能,有你这样的好姐妹……”
湘儿悸动地在段皓雪温暖的怀中,为这分姐妹之情,难分难舍而泪流……谁知这一别,她们这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姐妹,何年何月再相见?
她已下定决心代段皓雪远嫁西夏当太子妃,成全郡主和唐王爷这对苦命鸳鸯,这是今生她唯一能报答郡主友谊的方式——她已别无选择。
“好了,雪儿,快起程吧!唐王爷在等着你呢!”
湘儿几经艰难地,才眷恋不舍地松开郡主,坚强地拭干感伤的泪水。
“可是……”段皓雪虽心急唐修旻的安危,却也担心湘儿,心中是否有了什么傻念头。
“你放心!我会顶替你嫁到西夏,好歹我也是个郡主,他们也搞不清楚的。而且,我会为你好好保重我自己,因为我希望,我们姐妹还有相聚的一天,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嗯?”湘儿截断段皓雪的犹豫,斩钉截铁地催促她上马:“快去救王爷吧!”
“好,可是克……”段皓雪觉得似乎还是不妥,应该吐露真相。
“好了,别说了,别再耽搁了!一切等你和唐王爷平安归来再说。”湘儿不由分说地阻止她的下文,深怕她延误与唐修旻相会的时机,含泪替她大力拍一下马。“走吧!”
“湘儿……”段皓雪频频回首,看着湘儿无助地望着她远去。
她很后悔没能及时说出真相,害湘儿白白伤了那么多的心。她真后悔自己怎会想到要去捉弄如此善良柔弱的湘儿!无论如何,她欠湘儿的情是还不了了……
但愿湘儿明白真相时不会怪她,但愿湘儿的婚礼进行顺利,能平安到克伦的身边,当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走了……段皓雪娉婷的风中身影终于在湘儿的泪眼中完全消逝,只剩下一弯明月,冷清清地伴着她凄凉的心情。
然而,她相信她这样做是对的!她纵然辜负了克伦,但总算对得起郡主。
从明天开始,她就是为大理子民而活下去的湘儿。再也不是只为克伦忠贞的湘儿……她只能等待来世,再偿还克伦的情债。
眼前,她只能默默地祝福郡主与唐王爷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