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在他连按了几声电铃後,皱著一双浓眉前来应门,打开门後才发现是他。
「霍尔。」华逸杰有些意外的看著他的好友,他看起来十分落魄。
「嗨,凯撒。」他倚在门口跟华逸杰打招呼。「我可以打扰你一晚吗?还是你要我现在就走?」他都照办。
「进来吧!」华逸杰把门缝拉大让他进屋。「免得吵到我的邻居。」他们可是会举牌抗议的。
「别蠢了。」霍尔微笑。「你的邻居至少离你有百公尺远,我只会吵醒林间的小鸟。」
华逸杰住的是郊外的小别墅,白墙红瓦,呈现二十世纪初欧洲流行的建筑风格,而且四周没有什么邻居。
「这倒是。」华逸杰耸肩,同意他的话,顺道比了个动作要他坐下。霍尔立刻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沙发,闭眼休息。
「你又在给你的前妻写明信片啦?」他睁开一条细缝,眯眼看华逸杰收拾桌上的卡片,突然觉得好羡慕他。
「没办法,见不到人只好用写的,哪像你现在这么幸福。」天天看得到人。
「我幸福?」霍尔几乎因这句话而哈哈大笑。「我反而还比较羡慕你们这种沟通方式,无声胜有声,多好。」
华逸杰马上敏锐地看他一眼,接口道。
「你们吵架了?」一定是,否则他不会来。
「是啊!」霍尔大方承认。「更离谱的是我们居然是为了一个不太热的人吵架,你说好不好笑?」
「说来听听。」不说他怎么判定?
就因为他这句话,霍尔开始他冗长的故事,华逸杰索性把酒都搬来,省得他说到一半口渴时找不到东西解渴,怠慢了客人。
那是一个有关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两个从小住在隔壁的邻居,因为住得近,整天腻在一起。男的大女的一岁,处处照顾她,也处处欺侮她,最後终於自食恶果。
「你这是报应。」华逸杰一面帮霍尔倒酒,一面评论。「谁教你看人家老实,就想欺侮人家。」
「但是我也付出了很多啊!」霍尔不平的嚷嚷,几乎已呈半醉状态。「要不是我不辞千里去山上把她带回来,现在她还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喂蚊子,和土石流一起跳舞。」比看谁的足上功夫比较厉害,逃得快。
「辛苦你了。」且让他为他掬一把同情泪,痛惋他不幸的遭遇。
「哪里。」霍尔拚命灌酒,洒脱挥手。「恨只恨我的辛苦没有代价,平白便宜了李经纶那混蛋。」
「注意你的用词,霍尔。」华逸杰提醒他。「现在随便骂人混蛋是会挨告的。」新闻报导里面的例子一堆。
「告就让他告。」他豁出去了。「反正我在贝儿的心里没有任何价值,既不优雅又市侩,和她的李学长完全不能比、不能比……」
整个晚上,就看见霍尔不停地发酒疯。一会儿大骂李经纶混蛋,一会儿批评他人面兽心,说到激动处,还会站起来跳舞,然後又颓然倒下,嘲笑自己是孔雀,不会跳舞。如此一直闹到天亮,他才甘心入睡,醉倒在华逸杰家的沙发上。
「又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傻瓜。」亲眼目睹好友惨状,华逸杰叹气。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都逃不过「情」这个字,他自己不也正为它所苦?
罢了,让他睡吧!
华逸杰体贴的为好友盖上被子。
一醉解千愁。这句话虽然不一定是对的,但最起码可以暂时忘记烦恼。
隔天早上,华逸杰留下还在沙发上睡觉的霍尔独自去上班,一直到了正午,霍尔才起床。
头好痛。
难过不已的捧住头,霍尔的脑中好像有几千只蚂蚁在叮咬,几乎要把他的脑子咬出个洞。
「痛死了。」他甩甩千斤般重的头,蹒跚的走向浴室准备梳洗,差点没被镜中的人影吓到。
「老天,我这是什么德行?丑毙了。」邋遢又狼狈,难怪贝儿不要他。
算了,他想。反正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李经纶一个人,他是什么德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虽然这么想,霍尔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得相当整齐,才走出浴室,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开车回市区。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考虑要不要直接先去公司算了,後来还是决定先回家洗澡好好睡一觉再说。
当他回到家里,却发现迎接他的,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一只泼辣的母老虎,正双手插著腰,站在玄关处朝他开炮。
「你整晚都没有回来,到哪里去了?」
霍尔甫一进门,就遭遇到猛烈的炮火,搞得他更加头痛。
「不关你的事,让开。」他推开她,要她别挡路,他要进房睡觉。
「怎么不关我的事?」她跟在他後面尴尬的说。「我是你的同居人,当然有权利知道你的死活,不然我怎么知道要不要报警。」
「好啊,现在我回来了,你不用报警了。」霍尔仍旧看都不看她一眼,迳自朝他的房间迈去。
「你要干什么?」完全不理她。
「睡觉。」看也知道,何必问。
「你、你是不是整夜都没有睡,现在才在补眠?」余贝儿语带酸意的问霍尔,猜测意味浓厚。
「谁理你啊!」他要怎么打混是他的事,用不著向她报告。
「有死伤!」她在他进房间前叫住他。
「又有什么事?」他不耐烦的站住脚。
「我……」站在他背後的余贝儿吞吞吐吐。「我……我还没有吃午饭。」
「So?」他皱眉,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你赶快去煮饭给我吃,我肚子饿。」
就算霍尔的脾气再好,也会被这句话惹毛。他的头痛得半死,情绪差得要命,她还要他煮饭给她吃?
「你说什么?」他缓缓转身,感觉脾气已濒临发作的边缘。
「煮饭给我吃。」她仍是那副鸭霸样。「我肚子饿要吃饭,你快去做。」自从她来到台北以後,都是他在料理她的三餐,他不做,谁做?
看著余贝儿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霍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打从她来到台北以後,她的一切都由他负责。他就像她的保母,不但得帮她打理事业,还得照料她全部的生活琐事。过去是基於爱护的心情,但现在……他不干了!再也不想当傻子。
「去叫你的学长煮给你吃。」他怒气冲冲的说。
「耶?」余贝儿还以为她听错了。
「去叫你心爱的李学长来做饭给你吃。」他重复一次。「我相信他的手艺一定比我好,更合你的胃口。」
「但、但是……」余贝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有些吓到。
「他不是号称十项全能,什么都很好吗?」不管她困窘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既然他在你的心目中那么完美,你何不拜托他照顾你,还要我做什么?」
「有死伤。」
「去叫他来。」霍尔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我很高兴终於出现一个自愿者,帮我解决掉你这个大麻烦。从此以後我再也不必做饭给你吃,不必像老妈子天天盯著你,我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情,你也不必再嫌我罗唆。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再有抱怨,多好,不是吗?」
「有死伤……」
「去叫他来啊!」他大吼。
暴烈的嘶吼声回荡在客厅,经由四周墙壁的反射,句句灌入余贝儿的耳里,引发她眼眶里的泪水。
她两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斥令自己不准哭。可无奈她的泪水,就是不肯听话拚命的流下来,模糊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烦人,不知道自己……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个大麻烦!」她伤心大吼。
死有死伤、臭有死伤,她再也不理他了。
余贝儿当场夺门而出,霍尔甚至还来不及出声,她就跑得不见人影,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贝儿!」霍尔懊恼地捂住自己的脸,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再说错话,刺伤他最爱的人。
我很高兴终於出现一个自愿者,帮我解决掉你这个大麻烦。从此以後我再也不必做饭给你吃,不必像老妈子天天盯著你……
不是的,这些都不是他的原意,他真正想问的是:李经纶哪点比我好?他有比我关心你吗?我可以放下手边的一切为你打点所有琐事,但他呢?他也可以像我一样,把自己身边所有的事全抛开,只专注在你身上?
然而,这些他都说不出口,无法大声说出他的心意,以至於事情越弄越糟。
後悔不已的霍尔,除了不断责备自己,不知还能怎么办?他想打手机给她,又怕她一看见是他的电话号码就关机,只得坐在客厅,失神的等她回来。
时间如流沙般慢慢的流逝,转眼间又过了六个钟头。这六个钟头中他如坐针毡,心里想的都是她不会再回来这件事。
终於,他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拿走车钥匙,就要冲出去找,却在门口和一道人影撞个正著。
「外面下雨。」余贝儿尴尬的说。「我在街口的咖啡店坐得太久,久到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回来——」
接下来,她的话倏然没入一个强烈的拥抱中,余贝儿差点不能呼吸。
「对不起。」霍尔紧紧抱住她说。「我不该对你说出那些话,请你原谅我。」
「没关系。」她想通了。「你只是把实情说出来,我知道在许多方面,我都打扰到你,害你不能正常生活。我才该说对不起——」
「不是的,贝儿。」他痛苦摇头。「我只是在嫉妒,嫉妒你把注意力都放在李经纶身上,才会说出那些没大脑的话,不是真的要伤你。」
「有死伤……」
「原谅我,贝儿。」他将脸埋在她的秀颈里,闷声说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喜欢,以至於像个傻子一样一直说错话,我真该打。」
「我本来就一直在打你。」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尴尬,觉得自己真的很恶霸。
「显然还不够。」他苦笑。「我鼓励你继续打,用力的打,最好能一拳把我打醒,省得我又说错话。」造成误会。
「好。」她爽快答应。「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打喽!」
霍尔闭上眼,承受她的重拳。
「看招。」她果真挥拳,在他的脸上轻轻一点,霍尔惊讶的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张带笑的脸,顽皮的对他吐舌。
「我原谅你啦!」她笑得好开心。「这一拳是警告你,下次说话的时候小心点,别又得罪人。」
余贝儿宽宏大量的表现让他感动,也让他激动,更让他想吻她。
「谢谢你,贝儿,你真是一个好人。」霍尔原本只想给她一个感激的吻,感谢她这么快就原谅他。谁知道会越吻越深入,越发克制不住。
瞬间,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都没想到这火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一下子就烧到沙发上去,仅差一步就烧掉彼此的衣服。
他们双双陷入非理性的状态,在欲火即将燎原之际,余贝儿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李经纶的身影,阻缓她回应的动作。
他是她的梦想,少女时期的愿望。如今她有机会完成这个梦想,她不能让这一时冲动阻碍她的梦想……
「对不起,有死伤,我还是不能。」狼狈的拉上衣服,余贝儿滚下沙发踉跄往後倒退几步,恳求霍尔能体谅她徬徨的心。
霍尔一句话都没有说,是愤怒也是无奈,全集中在他那对深邃的眼眸,做无声的控诉。
爱情扑朔迷离,仰慕与真实的爱恋之间,往往界线模糊,难以分辨。陷入爱情的人们啊!拿出你们的勇气和智慧,为它下个定论,别教彼此都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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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下定论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那么全世界的恋人就不必为它伤神,兀自迷惘不已。
咬紧嘴唇,思索昨日的情景。余贝儿仿佛还陷在那来得又急又猛的情欲里走不出来,神情依旧茫然。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她叹气。按理说她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有死伤的表现也确实打动了她的心,她没有理由犹豫才是。
可是,你仰慕好久的李学长终於邀你,你要就这样放弃吗?
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她由来已久的憧憬,也使她驻足。
她要放弃吗?或许应该。毕竟他只是她少女时期的梦想,有死伤不是也常说,人要向现实看齐,不应该再作梦吗?
所以,还是放弃学长吧!她早已脱离少女时期,不该再怀抱著遥不可及的梦想,还是趁早放弃……
铃——
就在她决意放弃李经纶的时候,行动电话的铃声适时响起,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坏她的决心。
「学长!」她错愕地回应电话那头的呼唤,总觉得命运好像在跟她开玩笑,不让她有回头的机会。
「你要约我去看现代艺术展?」她紧握住话筒,和心中的犹疑战斗,不晓得该不该接受他的邀请。
对方用最谦和诚恳的口气,力邀她前往,最後她终於答应。
整个约会过程,其实是很愉快的,因为李经纶确实知道不少有关前卫艺术的东西。他了解普普艺术,也仔细分析台湾装置艺术的前景,对於展出者的背景更是如数家珍,带给她很大助益。
「谢谢学长的邀请,我今天玩得很愉快,你真的懂得好多。」分手前,她一再感谢李经纶带她去看展览,和他详尽的解说。
「不客气,贝儿。」他执起她的手深情一吻,由她倏然转红的脸判定胜券在握。「我和你感到同样愉快,期待下次再见。」
之後,他就开车走了,让她更加体会到他和游子商之间的不同。
他们真的很不一样。
独自一人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余贝儿不由地拿他们做比较。李经纶温文儒雅,知识广博,又和她一样对现代前卫艺术充满兴趣。反观有死伤,他就无法了解她的想法,只是一直强调现实的重要性,打击她的信心……
突然传来的开门声,顷刻打断她的思绪,吸引她的视线。
「你回来了。」她颇不自在的跟霍尔打招呼,他也冷淡回应,现场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其实,他们也不想把气氛弄僵。只是自从那天她拒绝他後,气氛便自然而然沈到谷底,他们两人虽都曾设法改善,但始终弄不好,想来这就是从朋友转为恋人的坏处之一。
「我已经为你另外找到了一个展出地点,这次你要好好做,不要又像上一次把事情搞砸。」霍尔选择了一个最糟的话题,做为打破他们僵局的开场白,果然立刻引来激烈的反应。
「你说什么?」她的口气恶劣。「你又帮我找好展出的场地?」
「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的口气也不佳。「我希望这次你能正正经经的展出作品,不要再闹出笑话。」让他为难。
「我不要再展出陶艺。」既然怕她闹出笑话,那大家都不要干了。
「你非展不可。」他不悦地眯眼。「我已经跟对方说好,订金也下了,这个礼拜五就要正式签约……」
「你去把合约取消,订金也顺便拿回来。反正不管你怎么做,我就是不要再展出陶艺。」她想要朝前卫艺术这条路发展,任何人都休想阻挠她。
「你不要任性,这是事业,不是玩家家酒,不容许你胡来。」更何况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怎可随便乱取消合约。
「我胡来?你才胡来呢!」她气极。「你凭什么安排我的事业,限制我的自由?」
「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他皱眉,无法赞同她的说词。
「你硬要我往陶艺这条路走就是。」她反驳。
「我是为你好。」他眉头绷得更紧了。「人要向现实看齐——」
「现实现实,每次你都强调现实!难道人生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就没有其他更美好的事了吗?」她截断他的话大喊,受够了他老是提起这两个字,这令她窒息。
「好。」霍尔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後,才缓缓答道。「那你告诉我,什么事才叫美好,才算不现实。」
「当然是理想跟憧憬,这些是人类的精神粮食……」
「屁话。」霍尔不客气的戳破她的春秋大梦。「光靠理想跟憧憬就能填饱肚子吗?我劝你在吸取精神粮食之前,先听听看你的肚子有没有在叫,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没错,你说得对。」她承认她是有点蠢,那又如何?「它们虽然不能喂饱我的肚子,但至少它们可以给我自由。」不受到他的牵制。
「自由?」这两个字在他听来分外刺耳。「你的意思是我箝制住你的自由,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喽?」
「对,就是这个意思。」她倔强的抬起下巴。「我的事业不劳你操心,我会自己安排。」
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她都不满意。既然如此,他还这么鸡婆做什么?就让她自己搞吧!
「我向你道歉。」霍尔露出一个轻藐的微笑,笑她也笑自己。「过去是我太不自量力,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管你,不会再擅自插手你的事业。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追求你的理想,我不会多吭一句,祝福你。」
事走至此,霍尔算是完全了解她的想法,也决心放手随她爱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按理说余贝儿会觉得很欣慰,但事实正好相反,她很难过。
她难过他的语气、难过他的态度,他看起来好冷漠,仿佛她的死活都不干他的事一样。
「我接受你的祝福!」生气的甩上大门,不知该如何自处的余贝儿,仍像往常一样往外面冲,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她看著人来人往的台北街头,突然觉得迷失,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她漫无目的地行走,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斑马线,像个游魂不停地游荡。
终於,她渴了。摸摸口袋里面的钱,还有几百块,应该够喝一杯咖啡,她也需要坐下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台北街头的咖啡馆到处林立,她由中选择了一家连锁咖啡厅,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冰咖啡。在等待咖啡冲泡好的同时,她随意瞄了一下咖啡店内部,发现店内的装潢很简单,却十分前卫,充满了现代艺术的风格。
余贝儿立刻就喜欢上这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的墙壁上甚至还挂了一张巨型帅哥照片,对著她微笑。
真帅,这个男人。
余贝儿纯粹用审美眼光来分析。
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子、深邃的双眼和性感的嘴唇,再配上完美的轮廓,难怪他敢拿自己的相片当作店里的招牌,单靠女性顾客就可以让他赚翻……不过,她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样子?
在哪儿见过他呢?她努力搜寻记忆……
啊,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在展示会上见过他。当时他就坐在有死伤的身边,名字叫华逸杰——
「小姐,你的咖啡来了。」
正当她在脑中大玩连连乐游戏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低沈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谢谢……」余贝儿原本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帅的店员,却意外发现端咖啡的竟是老板本人。此刻正端著和相片一模一样的微笑,将咖啡送到她面前。
「我可以坐下来吗?」华逸杰十分有礼地询问余贝儿的意见。
「啊?」她慌忙回神。「可以,当然可以。」
「谢谢。」华逸杰绽开一个俊朗的笑容,在她对面坐下,教她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能够遇见一个英俊的男人,是上天的恩宠。若是能够连续遇见两个英俊的男人,则可以解释为祖上积德。但是如果一次遇见三个,那可真教人吃不清,至少她就承受不起。
先是有死伤,後是李经纶,现在又来一个华逸杰。天啊,饶了她吧!她已经一团乱,不要又来参一脚……
「那天霍尔有来找我,你晓得这件事情吗?」
结果是她弄错,第三个桃花运是要跟她讨论第一个桃花运的事,害她虚惊一场。
「我不知道耶。」收拾起震惊的心情,她回答。「你指的是哪一天?」
「你和你学长出去的那一天。」华逸杰轻松的说。「那天他很沮丧,半夜还来敲我的门,要求我收留他一晚。」
原来那天他到华逸杰那儿过夜,害她担心了一整晚,差一点就想报警。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一定是说我坏话。」她相信他绝对不只是要求留宿而已,一定还去倒了一堆垃圾。
「没有。」
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只是向我告解,说他以前有多坏,不该欺侮你。我说这是报应,他现在被你欺侮回去,也是应该,没有资格哭诉和抱怨。」
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听过最公道的话。在这瞬间,余贝儿又对华逸杰多了份好感,觉得他好像一个大哥哥,十分贴心。
「其实、其实我也经常打他,算是扯平。」想起霍尔平日的惨况,余贝儿不禁跟华逸杰低头认错,忏悔她毒打他好友的暴行。
华逸杰忍不住笑出声,笑得不可抑制。
「抱歉。」面对余贝儿错愕的脸,他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我只是突然觉得好羡慕你们,能有这份青梅竹马的感情。」
「你羡慕我们?」这下她是真正惊讶。
「嗯。」
「可是……我听说你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只是人现在在法国,不能回来。」
「没错。」他点头。「因为她必须专心在课业上,所以我们约定彼此不见面,只打电话,或寄明信片。」
寄明信片;没想到他时髦的外表下,竟有颗老式浪漫的心,真羡慕他的女朋友。
「为什么一定要寄明信片,电子邮件不行吗?」她提出疑问。
「因为她喜欢。」这就是答案。「於优喜欢收集明信片,我只好配合她的喜好,尽量寄不一样的明信片满足她的收藏欲。」
所以他才坚持寄明信片,因为他的女朋友喜欢。
「我才羡慕你和你女朋友之间的感情,好有诗意。」又浪漫,余贝儿感叹。
华逸杰却摇头。
「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我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沟通,我情愿她能在我身边。」陪伴他。
「华先生……」
「余小姐,我记得大约一年多以前,霍尔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一直不明白先前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我对於优的感情,是霍尔这句话提醒了我,你想知道他说了什么话吗?」
「想。」余贝儿点头。
「他说——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没用心,就不能有所发现。尤其对方和你越熟,你就越视为理所当然。我认为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解释你和霍尔之间的状况。」一样熟悉,一样没用心,只是霍尔比他更幸运,不必靠明信片就可连络到她的人,知道她的近况,他却不能。
「但是……但是我们的状况又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同学,我和有死伤是邻居——」
「所以更糟。」华逸杰截断她的话接著说。「我和於优之间还有一层面纱隔著,你和霍尔之间则完全像空气一样,更难发觉。」
面纱看得见,空气却是无形。有人会去在意每天呼吸的空气吗?不,不会。除非等到哪天被迫戴上氧气罩,才会了解空气的重要性,他不希望他们两个要走到了那个地步,才会觉悟。
「我……」尽管他的话非常有道理,她还是拨不开眼前的重重迷雾。
华逸杰叹气,明白她迟疑的理由。
「你心中还拿不定你究竟喜欢谁吧?」华逸杰乾脆把话挑明,又吓了余贝儿一跳。
「霍尔那天在我家发酒疯,抓住我说了一大堆他不如人的事情,还说他跳舞像只孔雀。我想帮他问,你真的这么想吗?认为他不够优雅?」
「这……」她还是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状,华逸杰的叹息更深了。
「优雅、世故,这都是表面的,余小姐,你实在应该更成熟些。」他忍不住数落她。「做事和做人的道理都一样,都应该舍弃表面的繁华,探究每一个举动背後所隐藏的意义。或许就你的立场,你无法轻易割舍青春期的幻想,因此而裹足不前。但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反倒认为你应该冷静下来,看清谁才真正对你好?谁才是真心付出的那一方?」
谁对她好?谁才是真心付出的那一方?这些答案都非常清楚的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有死伤。
她不禁回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他是如何的照顾她、关心她,如何在她不舒服的时候,来回开了三个钟头的车冲下山,只为了帮她买一杯果汁。
「再从朋友的立场为霍尔抱不平,你上一次的展示会弄砸了,你知道霍尔损失了多少钱吗?」
她茫然摇头。
「起码有百来万吧!」华逸杰猜。「租场地的钱、请模特儿的钱、布置现场的钱,最少就需要六十万。再加上帮你新买的拉坏机、练土机、喷釉台等林林总总的费用,合起来恐怕早就超过一百万,这还不包括帮你把半成品送至莺歌烧制的成本及运费,还有他帮你成立工作室每个月所需要的固定支出……」
说到这儿,他重重的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余小姐,你没有在经营事业,不了解营运的困难。正常运作下都不见得能保证有盈余了,更何况被你胡搞一通?」
华逸杰强烈的语气,已经近乎指责,然而她却说不出话,找不到话反驳。
「而且我听说你又要取消下一次预约的场地,对吗?」
闻言,余贝儿惊讶的看著华逸杰。
「你怎么知道?」她才刚决定……
「因为霍尔刚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要取消合约,叫我订金留著,不必还了。」华逸杰眼光锐利的回道。
「他跟你租场地?」余贝儿坐在原地发愣。
「嗯,千拜托万拜托。」华逸杰点头说。「我本来不想租他,因为那个地点本来已经安排了其他展览,他硬是动用多年的交情把那场地拗过去,现在你又说不租了……唉!」他想到就头痛。「现在不只他信用破产,我的信用也发生了危机,得罪了原先跟我承租的客人。」
商场如战场,承接了这一方的朋友,便有可能制造另一方的敌人。这个说法不一定适用在每一次交易,却是不变的定律。
有关於商场的定律,余贝儿懂的不多,但她到今天才知道她给有死伤添了多少麻烦。
她茫然的看著华逸杰,无言的跟他道歉。只见他倾身亲切拍拍她的肩,微笑地对著她说:「霍尔真是个好朋友,不是吗?」
是啊,谁说不是呢?他是个最好的朋友。任由她踢、任由她打,包容她一切任性,而且从来不提他的付出。然而她真的只想当他的朋友吗?这样就够?
「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能分辨得出仰慕与爱情之间的差别……对了,这杯咖啡本店请客,算是庆贺我们偶然相遇。」
说完,华逸杰便先行离开。若不是真的和他说过话,她会以为他是从相片里走出来的人物,不是真人。
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能分辨得出仰慕与爱情之间的差别。
她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够聪明吗?
老实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会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